在暑假即将结束的8月27号晚上,我的小说写完了。
在那之后我花了三天时间来推敲,在8月30号的晚上完成了。
我试着重新读上一遍之后,发现我的小说跟现实生活中的自己过于重叠,让我很是难为情。毕竟女主角就是我,与我坠入爱河的少年是以牧野干隆为基准,补足一些角色属性进行美化的。
先找个借口,我一开始并不打算这样写。
但是小说这种东西,写着写着就会逐渐想要近似实感的东西。然后我通过使用实际存在的模型,将那种实感延续了下来。并不是为了满足我的愿望而使用的模型,而是单纯为了从技术上提高水平。就我个人感觉而言。
没错,技术就是原因。除却上述的两个人以外,其他角色没有原型。换句话来讲,通过「正常书写」就能完成其他角色。而且大部分创作上的角色,基本上都是通过「正常书写」创造出来的。
不过用相同的方法来书写我是女主角的少女与恋人的少年时,我总感觉有些「假」。该怎么说呢,我感觉缺少了故事根源应有的类似现实感的东西。并不是在读者看来是「很假」,而是我作为自己的实际感受,觉得这个故事很「假」。而且因为我的故事是「假」的,所以觉得继续写下去也没用,就会失去继续写下去的欲望。
在这种时候,如果在主角身上加入「如我」,在她喜欢上的少年身上加入「如干隆」的话,我就能觉得自己的故事多少有些真实起来了。
作品里发生的事情也包括了我见到的,听过的失误。每当想象的能量不足时,我就会用名为现实的燃料来补充,换言之就是负债经营来完成这个故事。
我想职业作家里怕是没有人会这样来写故事。每一次都要想起自己的经历,然后将它写成故事应该会很辛苦才是……啊啊,我记得恰克·帕拉尼克有说过为了写『斗阵•俱乐部』,收集了很多实际存在的情节来着。但是那归根结底是例外的做法吧。
总之,这个方法是我这个写文章的外行人为了想办法将「小说」写到底,所使用的提高成本的必杀技。实际上,在故事走向后半段前进的同时,我并没有直接使用自己的经历。我想应该是我写小说的能力有逐渐提高,不使用那种技巧也能书写,或者是单纯习惯了。
只是,正因为像这样将真实存在的自己拼凑上去,这部小说才会成为在我心中有很深的感情,不可替代的一部作品。
我认为不能用相同的写法来写第二次的作品。如果做同样事情的话,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创作活动本身的新鲜度会下降。
所以,我认为这部作品对自己而言是独一无二的。虽然所有的作品对于作者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是这部在其中尤为如此。
我将完成的作品发给了流南跟干隆。
两个人会有什么感想呢。
在发送之后一会,我开始有一点失落感。我有种像是重要的东西,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逐渐消失百分之一的感觉。
我想着在写完小说之后会有的成就感。虽然那确实是存在的,但是写完之后的寂寥感也一样存在。
我将显示在显示器上的原稿PDF文件上下滚动,试着检查那个内容。
但是,写在上面的内容已经不会让我认为是自己写的了。至少,我没有体会到写这部作品时的感觉,我体会不到整个故事都是自己事情的感觉。宛如敲击键盘的指尖与原稿里的世界实时直连的感觉,虽然不是很强烈,但是我体会不到。
我完全失去了与直到昨天我还将小说里当作朋友看待的角色的接触途径。一旦失去联系方式的话,他们的存在感就会跟现实生活里的朋友一样逐渐失去存在感吧。他们肯定会前往无人知晓的宇宙黑暗,开始我所不知道的属于他们的生活吧。
那是非常让人寂寞的事情。与此同时,我觉得这也是非常棒的事情。因为我将几个新生命送入无人知晓的宇宙黑暗之中。
抛开感情论的话,我认为我们的接触方式是恰当的。虽说是角色跟作者,但终究是陌生人。继续有所牵连会很粘人吧。虽然有点让人寂寞,但作为分别的时期我觉得是最合适的。
那么。
我开始写小说的理由是什么来着。
啊啊,对了。追溯其原因的话,我想以自己的方式来接受,六月份前在自动贩卖机前与牧野干隆接吻这件事。包括那件事在内,我也想整理一下自己跟牧野干隆的整体关系。
接吻吗。
接吻呢。
老实讲,事到如今那个吻对我而言并没有很大的意义。那个当然是很重要的回忆,要是忘记了我会很头疼。不过那也就是单纯的「回忆」,被收纳在回忆标本箱的适当场所。
仔细回想的话,我觉得自己还是能体味到跟那时一样的喜悦,悔恨,愤怒以及跟悲伤融为一体的心情。不过我不认为自己有必要特意去那么做。没有人会特意去剥掉不会痒的疮痂。只有闲得无聊的人才会做那种事吧。至少我不想回顾过去,而是向前看。
我整理好心情了。
原来如此,我为了理解自己跟牧野干隆的关系而写小说的这个战略,未必是错误的吧……不如说是完全取得成功了吧。为了散心而开始登山,结果登山本身使得人快乐起来,虽然不知道写作有没有那个必要,但至少是这样的。
不过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果然写小说,写文章本身还是有效果的,我认为自己成功从围绕着牧野干隆的无间地狱中逃脱出来了。
无间地狱。
啊哈哈,说得真是奇怪呢。
对于从我眼前经过的所有事情,我感觉自己似乎都能在内心里巧妙地制造出收纳盒。
我的心情豁然开朗。
我喜欢写小说。
◆◇◆
暑假即将结束8月30号晚上,真耶的小说完成了。
在真耶谦虚地说「只是一本恋爱小说啦」的同时,她还用LINE将原稿的PDF文件发了过来。
我在第二天早上立刻读了那个小说。
那是一个会落下石雨的世界的故事。
石头毫无脉络地落下来。所以小说里的人们都在一边畏惧着那个一边生活着。
落过一次石头的城市,很容易再落下一次石头。所以,哪怕只是下过一次石头的城市,人们都会从那里逃离,然后只留下空房子。
与此相反,也出现了想要住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里的人。
从背上长出翅膀的人类,在本文中被称作〈羽〉的人们就是如此。
〈羽〉虽然长着翅膀,但是却无法用它飞翔。而且由于身体素质低于一般人,所以不能从事一般的工作,也会因为长相不同而受到歧视。
遭到人们疏远的〈羽〉聚集在落石的〈城市〉里,开始短暂的共同生活。
主角是一位名叫希拉的女生。她原本是一位随处可见的女生。
但是在九岁的夏天,她不知为何长出了翅膀,变成了〈羽〉。像这样后天成为〈羽〉的人也是存在的。
她在长出翅膀之后,也暂时隐瞒过。
但是,在她长到十五岁的同时,成长的翅膀已经大到无法在人前隐藏。遭到父母疏远的希拉离开家里,前往了〈羽〉所聚集的〈城市〉。
〈城市〉的〈羽〉用各式各样的反应来迎接希拉。
有祝福新同伴的人,有教会她在城市生活方法的温柔大人,有想要询问她在来到这里之前事情的人,有欢迎同龄朋友的像是辣妹的〈羽〉,有责备她在年轻的时候离家出走是不好的老人。
然后有一位跟希拉同时来到城市里,跟她一起学习在城市里的生活方式的,个子高高,很温柔,叫做诺尔的少年。
希拉跟诺尔被分到同一间空房子里,在一起生活。
在那过程中,两个人坠入爱河,成为了一对恋人。
有描写了他们有些过于甜蜜的同居生活,也有非常真实的性描写。
但是,在故事的最后,令人震惊的现实浮出水面。
那就是,诺尔才是让世界降下石雨的罪魁祸首,他就是给世界来带破坏的元凶。
严格来讲,诺尔有双重人格。
拥有超常力量,让世界降下石雨的〈暗〉人格。〈光〉人格无法控制〈暗〉人格,〈暗〉在〈光〉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直在破坏世界。
希拉被迫做出最后的选择。
那就是连〈暗〉一起深深爱着诺尔,亦或是连〈光〉一起杀死诺尔来结束世界的破坏。
诺尔说他将一切的选择都交给希拉。
希拉想要自己动手的话,那就杀了他。如果不想直接下手的话,只要说上一句「去死」就可以了。那样一来,他保证自己会找个合适的方法,在她不知晓的地方去自杀。
如果她说「我原谅你」的话,自己就会永远陪伴在希拉身边。然后,我不会对〈暗〉人格所做的一切抱有罪恶感。毕竟他本来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暗〉人格。话虽如此,实际上我也为负罪感感到痛苦,但是我决定不去思考〈暗〉的一切,继续活下去。
希拉对诺尔说道「我希望你能等我三天」
她打算在这期间决定是爱他还是杀了他。
然而在这三天里,事件发生了。
对石雨怀恨在心,偷听到两人对话的〈羽〉在深夜闯进希拉跟诺尔的住所,将诺尔给刺杀了。手法高明到连犯人都搞不清楚是谁。
就这样,世界迎来了和平。
石雨停止,更不可思议的是〈羽〉的翅膀也缩小,〈羽〉变得跟他人没有区别,不知不自觉,人们对〈羽〉的歧视也消失了。
放弃离家出走回到家里的希拉,开始了跟年龄相符的普通女生的生活。
但是在她的心中,留下了跟诺尔的美好回忆。
诺尔温柔的面庞,长而带阴影的指尖形状,不时浮现出的忧郁表情,都鲜明地留在记忆里。
希拉有时会去想。
如果自己对诺尔的提问,回答了「我原谅你」的话。
诺尔就不会被匿名的某人杀死吧。两个人就会立刻从〈城市〉逃走,然后在新的城市过着安稳的生活吧,虽然石雨会继续落下,会有人继续失去生命,〈羽〉还是会遭人歧视,但至少我们是幸福的吧。
不,那样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幸福吗?
我喜欢诺尔。不过那是喜欢诺尔的〈光〉,跟喜欢诺尔的一切是不是有些不同呢?
我有没有仔细看过包括〈光〉跟〈暗〉在内,诺尔的一切呢?
不如说,我是在回避去看吧?是不是害怕看到〈暗〉?我是否有拥有,拥抱〈光〉在内的〈暗〉的觉悟呢。
我现在明白了。
不光是〈光〉,是包括了〈暗〉在内的诺尔。虽然他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拥有〈暗〉人格,但即便如此,他的存在也不会发生变化,所以自己应该连同那个在内爱他,认可他。
如果下一次还会喜欢上人的话————希拉想着。那个时候,就不要去过于畏惧某个人的〈暗〉了。然后如果可以的话,连同〈暗〉在内喜欢上那个人。假设做不到的话,就说明自己没有看到那个人的一切,那个时候就视情况采取行动,亦或是认为问题无法解决而放弃,无论是那个都要迎面解决,好好做出决定。
希拉是这样想的。
与此同时,希拉并没有后悔自己爱上诺尔这件事。
每当想起他的时候,就有一种温柔的感觉,心里会变得暖暖的,宛如这个世界被点亮了希望之光一样的舒适至今没有发生改变。
希拉认为初恋的美丽与夜空十分相似。
夜空之所以如此美丽,是因为除了美好的事物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不需要的东西被封印在漆黑的黑暗之中,能看到的只有微微发白的迎合,近似水晶的暗红色星星,以及沐浴在月光下染成紫色的棚状云朵。
到了早上还能看到其他各式各样的东西。星星的光辉隐去身形,然后见到的是现实的风景。晨间风景的美丽与否,会随着看到的事物,见到的人,看到的时间而产生变化,与夜空无法言喻的美丽不同,会成为个人的问题吧。
包括早上,中午以及晚上的一切在内,能爱上一切才能说是真正意义上的爱上一个人吧,但是对我而言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是我没有想过要去应对的课题,或许还有其他想法,所以我暂时保留答案。
但是我可以确定一件事。
就像是没有人可以否定夜空的美丽一样,没有人可以否定初恋的美丽。
*
真耶曾这样说过。
小说不需要「正确」阅读。
小说的感想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正确」的。极端地说,如果什么都没有想的话,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去想」,要是无法理解的话,就可以说「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我是这么想的」
极端来讲,即便感想与正文产生矛盾,或者是包括了无关的事项,只要那是真正感受的话,那也没有关系。村上春树在『斯普特尼克恋人』这本书上有写过「所谓的理解,往往只是误解的总体」,小说的感想,换言之「积极的误解」是最好的。
那么,作为那种误解的总体,我对这本小说的感想是这样的。
「我也想像希拉一样,好好地面对自己的问题」
说得更深入一点,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希拉跟真耶看作是同一个人。可能是角色塑造得很相似,也可能是因为我知道是真耶写的吧。
听到这种感想后,写的本人会怎么想呢?总感觉不会舒服起来。所以我绝对不会对真耶本人说出来的,我是这样想的。
看到希拉面对自己的问题,我有种真耶体验了其他人面对自己问题的感觉。
故事的最后,我感觉希拉在接受诺尔死亡的同时,真耶也对这个问题作出了某种妥协。
所以我也想像真耶一样,好好地去面对自己的问题。
这种感想,到头来或许只是我的误解也不一定。不,不存在理解,正如村上春树所说,所谓的理解就是误解总体也不一定。但是我认为这是「积极的误解」,是为了让我的人生更加积极向前的误解,所以我相信这是正确的,并付诸行动。
我也想跟真耶一样,认真面对现实的问题。
我想去见绚姐。
*
暑假的最后一天,9月1号星期天。
我为了去见绚姐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我在搭着门把手的同时,突然在脑海里浮现出真耶小说里的一段文章。
『就像是没有人可以否定夜空的美丽一样,没有人可以否定初恋的美丽。』
我觉得完全是正确的。我希望是那样。
即便喜欢上绚姐这件事是错误的,但是我想起绚姐的时候,都会觉得整个世界变得美丽起来的那种戏剧性且忧愁的心动,我不想让任何人去否定它。
在我来到公寓走廊上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女生。
她穿着一件露出肚脐的无袖针织衫,以及黑色的人造皮革裙,脚上穿着的是透明凉鞋。对自己有信心的女生会选择适合自己的衣服,这种时尚会给人这种印象。而穿着相同衣服的她,我在这个夏天见过好几次。
是伊绪。
「你在暑假的最后一天要去做什么?」伊绪问道。
「那是我要说的话吧。你来我的房间有事吗?」
「……我想让你给我抄一下作业」
伊绪说道。
不过她这种说法总有种「明面的理由」的感觉。也就是说有着「真正的理由」。如果真的只是想抄作业的话,按照伊绪的性格就不会是去我家,『到我的房间来』而是直接用Line来命令我。
「你要去哪里?」
伊绪问道。不是那种无意中听到的感觉,而是带有几分切实的说法。
所以我也决定不说谎,将实话说出来。
「绚姐那里」
在上次过夜会的晚上,我将自己喜欢绚姐这件事告诉给了伊绪。因为伊绪知道「我在单恋比自己大上四岁的女性」,所以我说出了实情。
「哼」伊绪一边望着远方一边说道。「见到绚音姐之后,干隆你在各方面都不会有问题吗?」
「没问题是指?」
「你不管是谁都会发情吧……」你不懂对谁也会发情吧
因为她一脸认真地说出「发情」的关系,我也稍微笑了起来。
「我才不是不管是谁呢」
「或许吧」说出这句话的伊绪脸上并没有笑容。「不过这是心情的问题。一想到这个人不管是都会喜欢上,就会很讨厌吧?」
我看着伊绪不安地看着公寓走廊的样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她那长长的睫毛发着光摇曳着。
「不是这样的,果然,我觉得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让对方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其他女生,自己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女生,如果不是这样的爱法是不行的……总感觉,明明我不是很了解恋爱,却在恋爱上强人所难。将你逼到奇怪方向的责任,或许我也有上一份也不一定」
「这么突然是怎么了」
「任谁都有自我反省的时候吧」
「……话是这么说」
「如果你见到了绚音姐之后,解决了对绚音姐的感情的话,你能更坦率地去爱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行不行。但是我想。说到底,如果不能成为那样的人,我感觉跟我交往的女生会一个接一个地不幸起来。
我想要更爽快地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祝福,让跟自己有关的人得到幸福这种百分百的恋爱。所以,我这样回答了伊绪的问题。
「我会的」
「那你要好好回来」
「我知道了」
「等你回来之后,我有话想对你说」
*
虽然绚姐在六月末的时候突然消失,但对于她的去向我其实是有头绪的。
然后,我在昨天找到了她的住处。只是一天就找到了她的住处,要是早点去找就好了。
话虽如此,实际上我不会去做的吧。归根结底,我是害怕再次跟她见面,所以才会下意识地阻止自己的行为。
六月,绚姐跟我一起去群马县旅行的时候这样说过。
『大学的课程里有一门课叫『日本文化史』,有一位年过七十的老教授一个劲地讲关于神社的事情来讲课……』
『是中泽教授讲课的现学现卖喔』
绚姐似乎相当喜欢中泽教授的课程。就算绚姐喜欢旅行,如果没有一定的热情的话,肯定不会去教授推荐的观光地吧。
所以,我搜索了一下绚姐上的大学名字,中泽这个姓氏以及民俗学这些关键词。
然后,出现了一位名叫中泽喜道教授主办的研究会主页。网页上有所属学生的名字跟邮件地址一览。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担心隐私有没有问题,但因为邮箱地址全部都是大学的域名,所以感觉不像是个人情报,而是更像商务用信息公开。
我在成员一栏里搜索了一下『中堂绚音』这个名字,绚姐所在的那所大学的研究会似乎是从大学三年级开始的,大学二年级的绚姐并不在里面。
不过我在无意中翻看了研究室的活动成果后,发现上面写着「利用暑假举办,面向二年级学生的体验研究会」
或许,绚姐也参加了也不一定。
我抱着一丝希望,做好被人怀疑是怪人的心理准备,然后拨通了写在网页上的中泽教授的电话号码。
于是,一位女性接通了电话。是中泽教授秘书的森小姐。因为网上不可能刊登中泽教授的直通电话,所以这类电话应该是他的秘书来接的————我在打完电话之后才突然想到的。从声调来看,森小姐的年龄应该比真辺伯母要稍微大上一些。
因为她给人的气氛很好相处,所以我故意很孩子气地说出自己是她的表弟,住在她隔壁,她在两个月前失踪,亲戚们闹得不可开交,我也很担心她这些话。
然后,森小姐很亲切地跟我商量起来了。在森小姐稍微试着调查一下之后,跟我想的一样,绚姐参加了中泽教授的体验研究会。
因为对方打算用类似不需要担心呢作为对话的终结,所以我进一步地说道「我想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
虽然森小姐很困扰的样子,但是连绚姐的父母都不知道她的住处(虽然没有进行确认,但我很难想象绚姐会跟她那对放弃抚养子女的父母取得联系),不光如此,就连所有的亲戚都不知道,也就是说状况相当异常,我将这些事告诉她之后,她有些勉强地将这件事转告给主办面向二年级学生体验研究会的硕士生。或许是她觉得回应我的追问太过麻烦,所以才会将判断交给他人也不一定。
主持体验研究会的学生,看上去是个很轻浮的人。硕士生看上去应该比我大上八岁左右,但是孩子感受到的「大人感」似乎不是由年纪而来,而是通过培养社会经验出来的,跟稍微年长一些的长辈交谈时的感觉没有什么变化。
学生在说完「嘿——失踪了啊。真是辛苦——」之后说道「暂住的地方……能不能找出来呢。毕竟体验研究会已经节数了。虽然研究会的小组Line还保留着,但也不是说这样就能知道中堂同学的Line啊」
「是被拉黑了吧」
「这样啊这样啊」学生像是有些愉快地笑了起来。虽然他的态度让我有些不爽,但现在不是对这种轻浮学生火大的时候。「对了对了,因为是过夜实习,所以姑且有根据法律问过中堂同学的住所。不过照这个情况看,中堂同学申报的是以前住所的可能性很高呢」
确实,她或许不会如实写出来。而且那个住所不一定是固定的。虽然绚姐给真耶发了Line说『我暂时会在朋友家过夜,不会回公寓了』,但这个朋友未必是一个人。她可能是在几个朋友家里来回奔走。在这种情况下,她写下当前住址的可能性也很低吧。
「姑且,能告诉我吗?」
「虽然是个人情报,不过你是她的表弟也可以吧」学生自言自语地说道。「住所是文京区的————」
我惊讶地说道「等、等、等」文京区明显跟表姐妹公寓的地址不一样。
我让学生复述了一遍那个住所,然后抄写在智能手机的笔记上。
*
我坐上地铁,前往绚姐申报的住所。
我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听着车轮跟铁轨碰撞所产生的不规则重低音的同时,突然想到自己或许正在做一件非常任性的事情也不一定。
绚姐离开表姐妹公寓,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就消失了。如果我没有如此彻底地追踪她的下落,恐怕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去向吧。
反过来讲,这也说明了她是那么地想要隐藏自己的住所。而我却硬要去如此隐蔽的地方。那也是出自极其个人的理由。
绚姐不会觉得不舒服吗。她不会觉得我恶心吗。她不会觉得我是跟踪狂吗。
她或许会这么想也不一定。不过我用我的自把自为,用着我的恶心感情,用着我的不成熟拼命着。在这里所驱使着我的奇怪的感情,让我已经不能把这份感情蒙混过去了。
我离开地下铁的出口,然后走上缓坡。我从那里进入一条小路,走在排列着普通大小公寓的杂乱无章的街道上。我经过了私人经营的小餐馆,电器店,面包店以及美发店前。
然后,我看到了一栋用白色混泥土搭建起来的公寓。这栋建筑似乎有些年头,外墙褪色成了乳白色。给人一种在很大的占地面积上建成的印象,虽然外表很旧,但是我感觉每一个房间都要比表姐妹公寓的要大。
没有自动锁。甚至连电梯都没有。我沿着楼梯走向那栋公寓的306号室。
我爬完楼梯,然后走在走廊上。走廊的扶手也有油漆脱落的部分。里面放着不知何人养育的花盆。给人一种有稍微打扫过的公寓的印象,虽然不算特别干净,但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干净。或许有人会说「很有生活感」吧。我走在这样的普通公寓里,
我来到306号室。
我按下了门铃。在我等了一会之后,里面的人回答道。
「是」
是男人的声音。
我冷静下来,然后说出事先准备好的话。
「我是中堂绚音的表弟中堂干隆。能让我见绚音姐一面吗」
『如果是表弟的话』虽然男人在片刻间对我有些怀疑,但最后还是跟民俗学的学生一样,对着房间里面喊了一声「小绚——」
虽然我能听到一些回应的声音,但是对讲机并没有将声音接得那么清楚。
过了一会,男人说道。
「我现在就来」
然后,通话挂断了。
过了一会,房间的门打开,出现了一位我眼熟的女性。
近似夜空下的黑发一直长到胸前。那双在温柔的同时仿佛放弃了某种巨大东西一样,包含着光明与黑暗的眼睛正注视着我。在眼睛上方的睫毛就像出现在创作作品中的魔法使一样长,每当在空中划过时,就宛如在默念着无声的咒语般。
是绚姐。
她穿着我不认识的乐队的大尺寸T恤。绚姐应该对乐队不是很感兴趣,而且那件衬衫款式的颜色很丰富,明显不是绚姐的喜好,所以我想应该是男人的私人物品。或许她是拿它来代替居家服也不一定。
刚才接听对讲机的男人就站在绚姐身后,离走廊稍远一段的地方。虽然他对我的突然出现很是惊讶,但与此同时也对我产生了兴趣。「绚姐的亲戚是什么样的人」这种感觉的兴趣,只有好奇心,没有警戒心。视情况而言,他似乎不是特别抵触我进到家里。
男人看上去相当年长。大概二十岁后半吧。虽然长得不是特别端正,但是却能让看到的人感到放心。他的嘴角带着微笑,眼角刻着柔和的皱纹。发型是铲车头,顶部的头发有留长一些。可能是穿着室内便装吧,他穿着T恤以及短裤。
我试着同时打量绚姐跟男人后,发现他们看上去就像画里描绘的同居情侣。不管我怎么看都是这样。他们跟像情侣的男女之间有相似之处。
「昌」绚姐说道。「我去跟他稍微聊两句」
「嘿」被称作昌的男性有些意外地说道。「外面很热喔?没事吧?」
「我们会去咖啡厅的,所以没关系喔」
「哼」昌说道。他用的是不会再深入的说法。或许他知道绚姐的家庭状况有点复杂,第三者很难接触也不一定。他的表达得知道自己跟绚姐的适当距离。「我也有事要出趟门,没事吧?」
「我会带上钥匙的,所以没关系喔」
绚姐说着关上306号室的门,然后对我说道。
「我们去一趟咖啡厅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忍不住问道。
「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有种将自己的脑袋放到断头台上的感觉。
不,我这种人用这种比喻可能是不自量力。如果要用这个比喻的话,我或许在很久以前就被砍头变成一具尸体也不一定。总之,我带着这种想法说道。
绚姐在稍微犹豫一番之后,一边走到我的面前一边说道。
「是我的丈夫喔,我们走吧」
我离开公寓,然后跟绚姐一起走了起来。
绚姐走入一条,道路两侧都是老旧房屋的狭窄道路。这是一条似乎只有附近居民才知道的类似迷宫的道路。我们走了一会来到大街上,然后出现了一家小咖啡厅。我们进到了里面。
那是一家老人店员在工作的旧咖啡厅。或许就是稍微的纯咖啡厅。店里小声地播放着古田吉他乐曲。
客人看上去只有我们。包厢座位是由两个高高的皮革沙发构成,声音不会泄露出去,方便聊些私密话。沙发有一点点破旧,弹簧也瘪了起来。
绚姐点了冰咖啡,而我点了乌龙茶。
绚姐说道。
「对不起,我突然就消失不见」
那是平常,平坦,平静的声音。她继续说道。
「突然跑到我家里来,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绚姐这样说着,然后对我露出微笑。那个动作也跟平时一样。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焦躁。不,不是有点,是非常焦躁。
或许那是源自于「绚姐居然有丈夫了」这个困惑也不一定,但如果要用语言来表达更表层的感情的话,那就是我希望她能对我的出现表现激烈的反应,更加狼狈不堪,更惊慌失措。为什么她会表现得跟平时一样呢。
「绚姐你……想将我怎么样?」
不知不觉间,我发出了像是卑屈,怨言的声音。
「绚姐你到底,想将我怎么样?」
我的发言或许有些不合逻辑。
不过,绚姐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她只是将手指交叉起来,注视着斜上方的方向说道。
「我想跟小干你做一对关系要好的表姐弟——」
我的愤怒逐渐开始呈现出明确的形态。
饮料送过来了。绚姐拿起了咖啡。
我用清晰的声音说道。
「你说关系要好的表姐弟……这种事是不可能的,绚姐你早就知道了吧?」
「为什么呢?」
「绚姐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我在这样说完之后,绚姐依旧维持着脸的角度陷入了沉默。我一边盯着她的眼睛附近一边继续说道。
「就像凪夏在电话里说的那样。我从四年前被绚姐吻过之后,就一直在喜欢绚姐你了。用更有实感的说法来讲,那就是在我的内心里,有一间只有绚姐才能进入的小房间,每当我喜欢上某个人或者谈恋爱的时候,都会从那个房间里听到声音。『小干你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喔』我无时不刻都能听到。然后我就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了。变得无法衡量是喜欢上谁,喜欢到什么程度。『喜欢』的磁针错乱掉了,我没有办法直接对谁说出自己喜欢她了。绚姐你其实知道我已经变成这种人了吧?」
「……」绚姐还是一声不吭。
「至少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不可能成为『关系要好的表姐弟』的」我说道。「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就不会从我身边逃走,现在还堂堂正正的住在表姐妹公寓里才对吧」
没错。
至少,绚姐是从我面前逃走的。
会有逃避的罪恶感,也就是说,她知道自己将我变得奇怪起来了。
这应该不是我的独角戏。绚姐也已经站到场地上了。
我加强语气说道。
「实际上,绚姐你是怎么看待我的?然后你希望我变得怎么样?告诉我吧」
于是,绚姐微微动起嘴唇,然后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我————」
她没有说出之后的话。只是造出虚构的回声。她眨了两三次眼皮,然后愣愣地注视着悬空的点灯。
「……我」
她又说了一遍。
然后,绚姐避开我的视线,将语言清晰明了地说了出来。
「我发誓,我在人生之中,从未将小干你当成异性看待过喔」
我的血管骤然收缩,我有种脖子被像是冰柱一样的东西给刺到的感觉。
宛如听到世界上最可怕的话语一般。
然后,我的内心闪过一句话。那是这句话。
『这个人说的话是怎样的任性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任性,我无法很好地用语言表达出来。
当然,我也有考虑过绚姐对我说这种话的可能性。并非出自事前准备的考虑,而是无论如何我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不好的想象。
但是,我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清楚,而且想象跟现实的分量完全不同。所以我过于动摇,别说开口,我甚至没有进行过一次正常的呼吸。
面对愕然不已的我,绚姐继续说道。
「我刚才也说过了吧。我有丈夫了」
绚姐还是没有看向我这边。她只是没有停顿地继续说道。
「那个人叫山城昌夫,二十八岁。山形县出生,毕业于庆应大学法学部。现在在大型出版社当童书编辑的同时,也在大学研究生院学习名俗学,因为经历很特殊,看中这点的中泽教授就给了他一个在课堂上演讲的机会。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跟我见到的。虽然我跟他的年纪相差八岁,但是他很有包容力,能将我讲的话全部听进去。另一方面,对于我不理解的事情,他也会建立好理论,然后说出现实的解决方案。我们一起旅行过好几次,他在陪我流浪的同时,还会主动变更餐厅跟住宿地点,给我制定最能享受起来的旅程。将来,我想成为一名家庭主妇,过着所谓的『充实生活』,政他说他会全部给我实现。他的缺点就是不够时尚,因为是出版业界的人吧?虽然有很多花哨的花纹,但是这点也在慢慢改正————」
「我不想听得那么详细」
「我的肚子里有昌的孩子了」
我再次感受到一阵寒意。血液愈发冰冷,我感觉冰块代替了血液注入到了心脏内。胸口开始疼痛起来,太阳穴也在嘎吱嘎吱作响。我宛如置身于噩梦之中,但是我切切实实地处于现实之内。
「虽然还没有登记结婚,但是我们都已经写好名字盖完章,约好在一个星期之后,在昌的生日那天去登记了。结婚纪念日跟生日一样的话会很容易记住,也很方便庆祝对吧?所以,我们现在算是处于订婚的状态吧」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跟恋人处于那种重要的状况了,还要来吻我?」
我问道。
我本以为这句话能让绚姐稍微动摇一下,但她的表情还是很严肃。
我对着浮现出若无其事表情的她说道。
「我说的是六月末在过夜会上发生的事情!」我不由得大声了起来。「是『恭喜小干交到女朋友派对』的那个晚上!那天晚上,绚姐你吻了睡着的我对吧。而且不是单纯的接吻。你将舌头伸进我的嘴里,然后激烈地吮吸了我的嘴唇吧」
「是啊」
绚姐淡薄地承认了。是极为日常的『是啊』。她也没有表现出一副发怵的样子。
「明明你都已经决定要跟山城先生结婚了,为什么还要来吻我?你是带着什么想法的?」
于是,绚姐交叉起手指,一边盯着自己的手指一边说道。
「那天是我知道自己肚子里怀上昌的骨肉的时候」
绚姐一副回想着当时事情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虽然他之前就有说过要结婚,但我还只有二十岁,所以没有那么当真。不过有了孩子的话,结婚也就顺理成章了吧?」
绚姐稍微偏起头,然后露出那一天第一次的困惑表情。
「毕竟我是想着要是有了孩子的话,去结婚也可以,然后在结婚愿望强烈的昌的强迫下,我也没有采取避孕措施。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吧」绚姐说道。「即便如此,到了真要结婚的时候,我在想到『啊啊,我要跟这个人结婚了』,『我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基本上到死为止都会跟这个人在一起』之后,就觉得沉重起来。太过沉重了。原本认为未定形的未来突然决定了一个形式,人生的重点,也就是死亡的终点突然探出脸来。总之我就是婚前忧郁症。所以那段时间,我不是失眠就是心情抑郁」
「……然后呢?」
「六月正好是真耶找我咨询时尚的时候。跟真耶聊天能分散我的注意力,不用去考虑结婚跟孩子的事情,我真的打从心底觉得帮大忙了。当然,跟小干你聊天的时候也是。听着你跟凪夏的距离在慢慢缩短,以及让人欣慰的事情很让人开心」
「原来是这样」我说道。
老实讲,跟绚姐提起凪夏的时候很难受,甚至半夜都要哭出来了,但是绚姐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
当时的我想成为『因为初恋而小鹿乱撞,开心地跟表姐的姐姐报告的朴素的十五岁男生』,但是这个计划成功得让我心痛。
「听到你跟真耶的话,我也感觉到了丝丝乡愁」绚姐说道。「在喜欢上或者讨厌某个人时,不用被追究任何阵容的时候,不清楚爱跟恋爱的意义,只是随心所欲,抱持着单纯的心意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结婚或者小孩子,完全不用考虑那类附属品的时候。我在心里羡慕着你们那美好的年代,看着璀璨不已的你们」
「……」
「过夜会的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觉。不但比原来更容易失眠,连床都变掉了。我以为如果能将过夜会上的欢乐气氛带到床上的话,自己就可以难得地睡个安稳觉,但不是很顺利。我醒过来之后,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夜幕苍光,我轮流看着你,真耶,伊绪跟流南的睡脸。然后发现你们都睡得很幸福。在我想到为什么明明自己还在被恋爱的沉重所折磨,而小干跟真耶却能享受恋爱的轻松之后,就有一股近似怨恨的黑色冲动掠过我的内心」
绚姐虚伪地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在我看来莫名地有魅力。比起说出来的内容,她的表情更让人印象深刻。
大概是因为跟那时我看到的表情很相似吧。
四年前,她吻了还是小学四年级时的我的时候,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笑容。
「我觉得跟四年前很像」绚姐就像同时性原理一样开始谈起四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的我,完全没栖身之所。从家里被赶出去,也融不进学校,觉得自己是一个比任何人都要孤单的女生……即便都是独自生活,我跟小干也不一样……我跟得到了父母的认可,在周围人的是视线下享受独居生活的你不一样。我只是被母亲当成累赘给赶出家门,悲惨地进行独居生活而已。即便我死去,肯定也不会有谁会受到影响,世界也不会改变,足以让人这样肯定的完全孤独」
绚姐抬起了头。
我对她那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到入迷,连眉头都没有动上一下。她向我投来宛如面对共犯一样的笑容。
「对我而言的唯一救赎,就是当时还是小学六年级时,你眼中的光芒。你对我的憧憬,就等于你在告诉我,我是值得你憧憬的存在,不断证明我是可以留下来的存在,只有这个才是我内心的支柱」
说到这里,绚姐自嘲地笑了笑。
「当然,对于上小学的男生而言,年长的女性不管是谁都有可能会去无条件地憧憬也不一定。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或多或少都会去信赖大人,认为大人很了不起。或许我只是巧妙地利用了这种感情。或许我只是巧妙地控制了你的感情,然后让你喜欢上自己也不一定」
「不是谁都可以」
我插嘴道。
我喜欢上的是绚姐。并非只要是年长的女生就谁都可以。
不过,绚姐并没有理会我的已经,而是继续说道。
「不过这份心意,即便是谎言,是伪造的,是自导自演的,也是我的救赎…… 我再发誓一次,我在人生之中从未将你当作异性来看待。不过我隐约有觉察到还是小学生的你将我当成异性来看待了。所以我立场的不均衡中,在没有回应你的期待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绝对不会对我施加暴力,也绝对不会侵犯我,让这样能使人放心的人持续感受到自己的魅力,我认为是受到来自世界无条件肯定的一种形式。我认为这是不用涉险就能获得的非常棒的承认之一。不过……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去填补自己的孤独」
说到这里之后,片刻的沉默降临了。店里播放的古典吉他音乐,不知何时换成了鲍勃·迪伦。绚姐的冰咖啡的冰块融化,发出哐当的声音。杯子上的水滴落到桌子上,形成了圆形的图案。
到这时,我才注意到绚姐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直截了当地说道「继续说下去」。于是,绚姐说道。
「四年后……在见到你的时候,其实我是有一点点期待的。期待你能完全忘记对我的心意」
我想起了绚姐在四年前对我说过的话。
『我说小干,总有一日你不忘记我是不行的喔』
绚姐用她那白皙的食指在咖啡厅的桌子上游走着。她一边看着自己描绘的图案一边说道。
「我觉得你要是能忘记我就好了。能失去我就好了。忘记我所做的一切,忘记我为了自己的孤独而利用你的事情,忘记我玩弄比自己小上四年的你的好感的事情,忘记最后跟你接吻的事情……」
「……」
「一开始呢,我以为你似乎已经忘记了。但是渐渐地,我发现并非如此。即便如此,我认为如果你能跟凪夏结合在一起的话,我的罪过多少会减轻一些……但是最后,你还是没有忘记呢。所以你才会找到我的住处,然后来到这里吧」
绚姐用有些悲伤的声音说道。
但是,从她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出悲伤。不如说她的脸上浮现出的是接近微笑的苦笑。如果只看表情的话,似乎在说「真是太棒了呢」
或许连绚姐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表情发生的变化也不一定。正因为如此,她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表明她的真心话。
她还为我对她有好感这件事感到高兴。然后在自己无法回应这份好感的情况下找到自己的价值,然后享受扭曲的反馈环。
「我在过夜会的晚上,想起了四年前用与你的接吻来填补了自己的孤独。幸运的是,你看上去睡得很熟。所以,我吻了你」
绚姐说道。她的声音平静而沉稳。
绚姐有注意到吗。她的口气仿佛在诉说美好的回忆一般。
「一开始我是打算就轻轻吻一下的,但因为你没有醒过来,所以我就大胆起来了。然后,在触碰你嘴唇的时候,我的情绪逐渐高涨起来。然后产生了一股破坏冲动。我想如果让我们接吻的事情被全世界的人发现了会怎么样。被表妹们翻白眼,被亲戚们声讨,被政逼着离婚,打掉小孩,然后变成完全没有任何负担的轻松状态会怎么样。「那比想象的不是要更加不赖吗」我内心的恶魔在喃喃低语。所以,我抱着被发现也无所谓的心情激烈地吻了下去。奇怪的是,我哭起来了,哭出来的理由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好像只是讨厌自己的本心被人发现,所以当你醒过来的视乎,我下意识地逃走了。但是,你知道我吻了你的事情了吧」
虽然绚姐说得很慢,但是并没有中途中断。然后,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一侧,接着有些为难地抬头看着我。
长长的乌木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让我很难读出她的真心话。不过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不管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拿她出气。她保持着精神上的优势。
她在向我撒娇。
「……但是现在,你已经接受跟山城先生结婚这件事了吧?」
我问道。于是,绚姐清楚地回答道。
「嗯」
「你明明那么忧郁。心情抑郁,甚至被逼到要来吻我,可是现在却接受结婚了吗?」
「嗯」绚姐用清晰的声音回答道。「有两个月的话,就能让我下定决心了吧」
「绚姐你……想将我怎么样?」
我不由得大声起来。于是,绚姐用没有变化的语气回答道。
「就跟我开始说得一样喔」绚姐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想跟小干做一对关系要好的表姐弟。有困难的时候互相支撑,高兴的时候一起欢笑」
「那个……你是说认真的吗?」
「是啊」绚姐说道。「毕竟我已经决定要跟山城先生结婚了,所以我跟小干之间,要是发生比以前更糟糕的事情就麻烦了」
「你的意思是想把那件事当作没有发生过?」
「或许如此吧」绚姐点了点头。她那双清澈得不自然的眼睛注视着我。「四年前的吻以及两个月前的吻,我觉得都忘记掉会比较好」
我下意识反问道。
「这算什么……太过分了吧。太任性了吧……我可不是绚姐的东西吧?擅自吻我……让人信以为真。在半夜吻我……让我动摇,但是自己有没有那个意思让我全部忘记,这算什么道理?」
「我只是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而已,并没有强迫你去付诸行动喔」
「绚姐你真的是太差劲了」
「是啊。我是最差劲的女生。」绚姐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没有任何值得小干你憧憬的理由,我只是一位狡猾,差劲的女生喔」
「你是想通过说自己的坏话,来冷却的我心情吗?你是觉得如果我对你失去兴趣的话,就不会影响到你跟山城先生的婚约生活吗?」
「不,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你不要感情用事喔」
我忍不住拍起桌子。虽然发出了很大的声音,但是绚姐丝毫不吃惊。尽管我知道砸东西是很幼稚的行为,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强烈的感情就会让我的脑袋炸开。
我深刻地想着。
绚姐真是个差劲的女生。
然后,我为什么会这般喜欢这个人呢。
为什么我会喜欢上这个人呢。
悲伤,懊悔,喜悦以及痛苦,让我的内心堵塞得几乎要吐出来了。
被绚姐说没有带着恋爱眼光看待自己的悲伤。最后还被说「我想跟你做一对关系要好的表姐弟」的悲伤。
无法战胜山城先生这个真实的男朋友,不仅如此,在某种意义上,为了保持自己跟山城先生关系的顺利,作为某种解闷,吻了自己的悔恨。因为这种理由被她小看是可以接吻的人的不甘心。
绚姐第一次将四年前接吻事情说出来的喜悦。不问经过如何,绚姐吻了我是事实,我就像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的低贱喜悦。
全部的感情大到我的内心无法接受,加上处处充满矛盾。完全无法整理,内心快要裂开的痛苦。
我喝了一口咖啡厅里的乌龙茶,但是喉咙被卡住,根本没有办法咽下去。
总之,我只喝了一口茶。然后将无法整理的感情浓缩成五个文字说了出来。
「……不可原谅」
于是,绚姐说道。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的话怎么办?我要做什么,才能让小干你将我做过的事情当作『没有发生过』?」
我遵从感情说道。
「让我干一炮」
我故意说得很下流。一股暴力的冲动驱使着,想让我眼前这位没有教养的女性知道自己的存在。
听到还以为是小孩子的我口中说出「干一炮」这句话,绚姐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绚姐皱起眉头,露出一副不知该提醒,担心,还是轻蔑我的表情。
我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
「让我干一炮,绚姐。我对绚姐而言已经不是人畜无害的小孩子了。就让我向绚姐展示一下,我已经成长为可以跟你做爱的大人了」
到最后,绚姐还是选择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比起被她关心,被她轻视更能让我得到一定的满足感。
没错。如果喜欢但是却无法得到的话,如果今后的人生还是得继续在绚姐的手心翻滚的话,就算被她讨厌也无所谓,将我的存在深深铭刻在她的心里会怎么样?
通过被她视为玩赏用人偶的我的反抗,让她体会到被抛弃的感觉会怎么样?
没错,反正都无法得到她了,那就将我内心里的她玷污殆尽。尽可能地蹂躏她的肉体,践踏她的骄傲吧。
我想绚姐应该已经注意到了我的暴力冲动。
不过,她可能是觉得已经无法回头,于是对我说道。
「让你干一炮的话,你就能满足对吧?」
*
在归途上,我们一言不发。
虽然绚姐走在我的前头,但是第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向我。
我们再次回到山城先生跟绚姐同居的那栋乳白色公寓。
我们走进306号室之后,山城先生不在。这么说来,刚才他好像跟绚姐说过自己有事。
房间的布局是1DK。我们先进入了饭厅。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大餐桌。墙壁上贴着ToDo清单。清单上写着向父母问候,找搬家的地方,备齐婴儿用品等事项。电源插座上插着双人用像双胞胎一样的苹果产插座。然后餐桌的一角放着两个看上去一样的笔记本电脑。厨房旁边设置了洗碗机,微波炉以及饮水机。因为是两个人在生活,所以让人感觉餐具也有很多。
饭厅里面有一间西式房间。有一张小地毯,还有一张大沙发。沙发对面有一台大电视。房间的一角有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两个人的衣服。
西式房间的最深处有一张双人床。阳光透过米色窗帘照射进来,让床单的白色纤维闪闪发光,看上去有点像是祭坛一样。
绚姐停在床前,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床单。就像是床单的皱褶上写有什么咒语,而她想要将其解读出来一样。
我又试着看了她一眼后,发现绚姐穿着的乐团T恤跟短裤,是在她上大学之后我第一次都没有见过的打扮。虽然我不想用这种比喻,就宛如是假日主妇的居家服。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接下来要开始做爱的打扮。
但是我还是要做。为了将我的存在铭刻在绚姐的肉体上。为了让她知道我的心意。为了让永远无法实现的恋情成佛。
绚姐还在看着床。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在争取时间。然后,实际上我想或许就是如此。虽然她答应了我的要求,但是要接受跟从小认识,比自己小上四岁的表弟发生性关系的事实,还是需要相对应的时间吧。
绚姐回过头来,刻意用明亮的声音说道。
「……要我去拿点喝的吗?」
「不需要」我摇了摇头。
「外面很热,你口渴了吧?」
「不,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又补充道。「我想快点做」
我说道。面对比自己高而且肌肉发达的我,绚姐看上去多少有些畏惧。
当然,虽然我不打算强迫她,但是一旦争吵起来就能赢的优越感,确实有让我稍微变得大胆起来一点。
绚姐慌慌张张地说道。
「……我、我想去冲个澡」
「不许洗。马上做」
「……」
「立刻开始做,绚姐」
绚姐闭上了嘴。
我直截了当地传达了自己的要求。
「把衣服脱了,绚姐」
绚姐没有给出任何反应,静静地听我说的话。
「不要遮起来,当着我的面一件一件脱。在脱完之后,为了让我记住你的裸体,给我看30秒」
绚姐的身体僵硬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她总算是对要跟我性交这个事实产生相应的实感了吧。
明明跟我在咖啡厅里说得那么干脆,等到就要开始做的时候却犹豫不决起来。我开始对绚姐暧昧不清的态度感到有些不耐烦。
「喂——绚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所以,我这样说道。
于是,绚姐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
「小干,这个算是补偿吧?」
「快脱」
「这算是我在扭曲的关系中,寻找容身之所的报应吗」
「都叫你快点脱了」
绚姐的脸上渐渐开始带上悲伤。她的睫毛往下垂,嘴唇形成宛如别扭般的形状。
绚姐抱住自己的身体,一边轻轻颤抖着一边说道。
「果然……我还是觉得太奇怪了……太超过了……」
绚姐的脸涨得通红,眼里快要流出泪水。我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
「是绚姐你开始的吧」
「呜呜呜呜……原谅我小干……千万不要告诉昌……」
绚姐终于哭了出来。我从中感受到一种嗜虐的喜悦,然后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要不要跟你丈夫说,全看你能不能满足我了」
实际上,就像刚才我说的那样,如果绚姐没能满足我的话,我就准备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发给她的丈夫。毕竟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东西了。
绚姐在觉察到我的态度没有发生改变后,终于是将自己的手放到T恤的下摆上。
她似乎终于是下定决心了。
绚姐雪白的肚子露出来一点。我马上就可以看到绚姐的裸体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我的智能手机响了起来。
是谁在这种时候打过来。
绚姐停下脱衣服的动作,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明明好不容易才开始脱衣服,结果前功尽弃。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设置成静音模式了。再加上似乎还有电话打进来,在我拿起来之前铃声一直响个不停。
我从口袋里拿出智能手机。
发信人是『io』……是伊绪的Line账号。
伊绪到底是找我有什么事?
我接起电话。然后,电话那头的伊绪开始说话。
「呐,我本来是想等到晚上的,不过我不喜欢等待,所以决定还是说出来了」
「什么?」
「我喜欢你。仅此而已」
接着,通话结束的声音响起。
我盯着伊绪来电的Line的屏幕看了一会。
通话时间只有13秒。在这13秒内,我听到了来自伊绪的重大告白。
我在愣住的同时,想起来到这里之前跟伊绪说过的话。
『如果你见到了绚音姐之后,解决了对绚音姐的感情的话,你能更坦率地去爱一个人吗?』
『我会的』
『那你要好好回来』
『我知道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段寥寥无几的对话。
伊绪说了「你要回来」
然后我回答了「我知道了」
我还回得去吗?
我再次环视周围的风景。
我现在就身处在绚姐跟山城先生居住的公寓的某个房间里。我们就在其中一间八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里。我的脚边有一张北欧风格的小地毯,我的脚感受到了干毛的触感。我的左右两侧是双人沙发跟大型电视机,里面有一张纯白的双人床。
然后在我的命令下————正准备脱衣服的绚姐就在那张床前。
「小干,刚才的电话,难道说是哪个表妹打来的……?」
绚姐说道。可能是因为在害怕吧,她用刺探我脸色的声音说道。
她的眼角满是泪水。她的眼妆被泪水染黑,脸颊也被染成花瓣般的红色。然后,只有嘴角形成要教诲我的形状。鼓得圆圆的,很想让人亲一口。
「不行」我想着。
再这样下去,我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在这里做了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我想跟绚姐做爱。想尽情做爱。
但是,做了就没有办法回头了。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对伊绪说我有『好好地』回来了。
我就再也不能坦率地说爱上谁了。
我就没有办法让女生觉得自己是世界第一幸福的方式去爱人了。
我就没有办法对跟我交往的女生,给予她百分之百的好意了。
但是……我很想做。我想像傻瓜一样去做。我想像猴子一样去做。我想忘记一切。
从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妄想着将绚姐推倒在软绵绵的白色床铺上。虽然跟妄想的形式有些不同,但是我的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就可以实现人生的梦想了。
不容分说地将绚姐给推倒,干隆。
赶紧去做,然后对伊绪保密,干隆。
你是为了跟绚姐做才活到现在的吧,干隆。
到底有什么好烦恼的,就算做了也不会暴露吧,干隆。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我走到面向西式房间的饭厅,用力按下我看见的饮水机手柄,然后疯狂浇起水来。
这样一来,我的脑袋就能冷却下来。
「畜生!!」我发出叫声。彻头彻尾都是畜生的想法。世界上的一切,人生的一切,活在这个世界的一切,我都想用畜生这个词来责备。
饮水机并非是用力按下按钮,就可以让水流得非常大,但还是有一定的水势,总之我任其摆布,等待自己的脑袋冷却下来。
绚姐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小、小干,那个,是叫饮水机,不是用来洗头,而是用来倒饮用水的喔……?难道说你是第一次看到吗……?所以说,那样不是这样来用的喔……?」
虽然她很温柔地告诉我,但是我无视她继续冲着水。
途中,我突然意识到目的相同的话,我应该正常地打开厨房水槽的水龙头,然后将头伸到里面才对,不过因为已经开始冲水,所以我还是冲到最后。
就这样,我浑身湿透了。我那打过发蜡的头发塌了下来,连头部的皮肤也湿透掉,连T恤的肩膀都积起水来,湿得体无完肤。因为一直被冷水冲洗的关系,明明是夏天,但是却冷得不行,我的手指都冻僵了。
我对着说不出话的绚姐、
「我冷静下来了」我说道。
但是,我内心的烦恼,对绚姐炙热无比的恋心,执着,以及身体的燥热并没有完全消失。
那倒也是。我从四年前起就一直在喜欢绚姐。只是淋了一头冷水,是不可能让那种感情消失的。而且就在几秒前,我还想将她的身体也纳入手中。
所以,为了让这份感情彻底消失,我大声喊道。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我突然大叫出来,所以绚姐吓了一跳。
她露出一副胆怯的表情。说不定她认为我有点不正常了也不一定。然后,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否定自己是不是变得奇怪起来。可能的话,或许连我自己都隐约这样去想。
我只是任凭自己的感情喊道。
「我喜欢你——————————————————————!!」
虽然这是我的爱的告白,但是绚姐只是在不知所措。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最喜欢绚姐了————————!!」
「小干,声音太大了……隔壁有人」
绚姐像是有些为难地说道。可能是因为声音太大,绚姐完全没有理会我的告白。
我渐渐地对眼前的绚姐觉得无所谓起来了。绚姐本人当然很重要,但是绚姐对我表示出来的反应完全不感兴趣。反正我的感情无法传达给这个人。那样的话,即便我一一注意她的反应,也只是永远地重复失望吧。
我将手放到桌子上,然后对着绚姐说道。
「但是,我不做了」
我感觉自己几乎是自言自语了。
尽管嘴上说着不做,但是我的下半身已经无比炙热,大得让我束手无策。就像凪夏说得那样,人一旦有做爱的预兆就会勃起。因为我最喜欢的绚姐就在眼前,所以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我会勃起还是多少有些不够紧张。即便精神上已经下定决心,但是身体还是在恋恋不舍。而且那也是事实。在我说这种话的期间,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绚姐白色裸体的妄想,到最后勃起得更加厉害了。
我担心自己身体的丑态被绚姐看到……更确切地说,我怀着接近被害妄想症的心情,再次大声喊了起来。
「那当然是想要做了!!」
然后,我就像耍赖的孩子一样重复说道。
「我想做我想做我想做我想做!!我肯定是想做啊!!」
我没有看到绚姐的反应。我背对着她专心地喋喋不休起来。我深深地感受到,在这件狭小的公寓房间里,有两道绝对不会交汇在一起的孤独。
「但是我不会去做的!!我绝对不会去做的!!要是现在做了,我感觉自己就再也没有办法坦率地说喜欢一个人了!!所以我不做!!」
绚姐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取而代之的是,从隔壁房间传来一声砸墙的声音。
「吵死了!!」
中年男性的声音持续个不停。
「你看……被警告了吧」
绚姐对我说的话的内容只字不提,只是对我大声说话这件事提醒道。
什么都传达不到。
什么都无法改变。
什么都无法拯救。
什么都无法实现。
「……我要回去了」
我说道。
湿漉漉地走在外头的话,肯定会引起路人的关注吧。
但是事到如今,这些事都无所谓了。总之,早一秒也好,我想尽快从绚姐眼前消失。同时可能的话,我想将身体从这个地球上消除掉。
虽然绚姐默默地看了一会突然准备回去的我的背影,不过在我在玄关系鞋带的时候,她说道。
「小干!」
虽然我很想无视她,但还是忍不住开始注意她说的话。
「小干!或许你会觉得我是在骗人,不过我真的很重视你!虽然不是爱情或者恋爱那种心意,也没有将你当作异性看待过,但是你确实有在一段时间帮过我,这点我很感谢你!」
在她说出很重视这句话的喜悦,以及接下来那句无可奈何的话带来的失望,让我心情抑郁了起来。
我甚至浮现出干脆回头去侵犯她的肮脏冲动,不过我还是忍住了。
总之,我得回家才行。
我必须对伊绪说「我好好地回来了」才行。
我必须学会坦率地去爱人才行。
就在我快要系好写运动鞋鞋带的时候,绚姐用格外温柔的声音说道。
「小干……我结婚之后,你偶尔来玩一玩吧」
「这个人,事到如今还在说这种话啊」我想着。
虽然我的身体几乎因为感情过于激烈而停止动作,但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了起来。
「当然,你也要把伊绪,真耶,流南还有日和给带过来。大家都来的话,我会给大家做好吃的。虽然可能赢不了真辺伯母,不过我会倾尽全力的。还有学校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跟我多聊一些轻松的话题。这样一来,各种事情总有一天会变得没有问题的————」
尽管绚姐才说到一半,但我还是没有理会她离开了306号室。
我走在走廊上。绚姐没有追上来……我会这么想,就表示我是在期待她会追上来吧。
期待她追上来,然后如果可能的话,还会紧紧地抱住自己吧。
『我是真的很喜欢小干,我要跟山城先生分手』会去期待她说出这种话,会去期待发生那种意义不明的奇迹,就表示我的内心某处还没有放弃吧。
在我离开公寓用地的时候,泪水突然涌了上来。
从我内心深处的间歇泉喷出热气,同时渗出的是汹涌的泪水。这道泪水,让我觉得内心的一道领域确实被破坏掉,里面的悲伤全部流了出来。虽然我擦了好几次眼角,但是泪水还是毫无意义地流了出来。不管我擦拭几次,泪水还是会流出来。
所以我放弃掩饰外表,只是任凭泪水流淌,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我在盛夏的烈日下,在让人头疼不已的大热天下行走着。当我意识到发出呜咽能使情绪稍微缓和下来之后,我开始一边行走一边呜咽。虽然一开始很小声,但是在我注意到周围没有人在意之后,就开始大声起来。我一边呜咽着,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很喜欢她。
明明一直都在喜欢她。
明明是我的初恋。
明明比谁都要喜欢她。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走着,然后在不知不自觉间,我似乎已经走到车站里,而且我似乎还忘记用我的交通卡触碰检票口,响起了一声哔的警告声。
加上我浑身湿透,还大哭着,我注意到月台的工作人员用惊讶的表情看着我。
我稍微后退了一步,用装有交通卡的钱包碰了一下检票口,然后我在进入车站的同时这样想着。
啊啊,我是何等的可怜啊。
为什么我就没有那种无论如何都能让她喜欢上我,甚至抛弃一切的男性魅力呢。
为什么我会是微不足道的十五岁呢。
*
虽然我搞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总之我回到了表姐妹公寓。
熟悉的混泥土公寓,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玩具一样。宛如儿时热衷玩耍的根据一般,能让人静下心来,而且还不赖。
夏日阳光让公寓看上去有些透明。不可思议的是,跟表姐妹公寓宛如同时存在我的记忆中似的。我同时打开那两扇门。
然后,跟上午相同的打扮,也就是穿着无袖衫跟皮革群的伊绪就站在那里。
因为她有在Line问过我回去的时间,我也回覆了,所以她估计是计算好时间来等我。
她看到浑身湿透双眼浮肿的我,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
「弄得这么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是跟绚音姐玩水了吗?」
虽然这是很符合伊绪风格的玩笑,不过她看上去似乎很在意我变成这样的理由。
我感觉她似乎有些在担心我。因为是伊绪一如既往的说法方式,所以很难让人理解出她的温柔,但是她确实是在担心我。
我看到伊绪的样子放下心来,然后下意识地抱住了她。
就像小狗抱住主人一样随便,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自然而然地抱上去。总之,伊绪的柔软在我的手中扩散开来。
「等、等一下……你是跟屁虫吗」
虽然伊绪嘴上这样说,但是她只是轻轻地推了推我,并没有强烈地进行拒绝。或许她是知道我受伤了也不一定。
过了一会我放开了她,然后伊绪说道。
「所以,你有好好回来吗?你能开始坦率地爱上他人了吗?」
虽然是很日常的声调,但是其中确实包含着恳切。所以我决定用符合自己的诚实来回答这个问题。
「伊绪,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你能狠狠地揍我的脸一拳吗?」
「哈?」伊绪皱起了眉头。
「我在回来这里之前,差点让邪恶的心情给支配了」我说道。「我忘记跟伊绪你的约定,为了单方面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差点欺辱了绚姐。如果伊绪你不能揍我一拳的话,我觉得自己不能跟你说我有好好回来」
「那不是『跑吧!美乐斯』吗?」
「你看,跑吧!美乐斯的最后,美乐斯他飞奔到塞里努丢斯的所在。因为他在回来的途中做了恶梦,所以拜托塞里努丢斯打他……」
「你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也听不懂」因为美乐斯有在初中时期学习过,所以仔细想想应该能明白,但是现在的我没有那种余力。「总之,你能不能用力揍我一拳?」
伊绪虽然似乎没有完全理解,总之她理解了我的期望,她在犹豫地点了点头之后————
用可以在门口处回荡着声音的力度,给我的脸来了一下。片刻间,我的脸颊都在隐隐作痛。
「这样就可以了吗」伊绪问道。
「嗯,大概」
「或许,我也让你揍一拳比较好也不一定」伊绪说道。
「嘿,为什么?」
「我一直都在想,虽然是在睡着的时候,但擅长去吻人还是不对的。我觉得还是好好道歉一下会比较好」
我听到这句话之后,格外地放心下来了。虽然绚姐没有对接吻一事道歉,但是伊绪却很自然地跟我道歉了。
『伊绪姐一直在讲自己的事情,到最后也没有对干隆哥你说过一句『对不起』吧?』
流南是这样说的。不过,虽然花了些时间,但伊绪还是好好地向我道歉了。虽然我不是特别想让她来道歉,但是道歉会让我有被她平等对待的感觉,果然还是会让人很开心。
话虽如此,让我全力打伊绪一拳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明白你现在的想法了,我不用揍你也行」
「那样的话,我心里会不痛快的」
「诶——那我轻轻揍一下可以吗?」
「我都用尽力气打你了,你要是不动真格地来打我的话,会很不平衡吧?」
那倒也是。但是我认为女生使出全力打男生,跟男生使出全力打女生,在精神上的分量跟物理上的疼痛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但是,「我不打」如果拒绝的话,对伊绪而言或许并不能解决感情上的问题也不一定。
我需要做些能取得平衡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来,然后说道。
「那……我会使出全力打你的,闭上眼睛」
「啊,嗯」
虽然伊绪对我爽快地决定揍她一顿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咬紧牙关」我说道。
「嗯!」
伊绪稍微低下头,然后闭上了嘴巴。因为我们正处于如孩子争吵的正当头,所以她的表情看上去比平时更孩子气。她闭着的眼皮看上去就像是美丽的花瓣,睫毛宛如异国的树梢一般。她那樱花色的嘴唇紧闭着,可能是因为嘴角用力的缘故,她的脸颊也鼓了起来。
我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伊绪睁开了眼睛。她跟我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太做作啦~~~~~~!」
伊绪就急忙移开视线之后,用双手抱住头尖叫起来。
「我也很难为情的好吧,所以你就别挖苦我了!」
我在因为太难为情而脸红起来的同时,反驳道。
「哈……前途多难啊」伊绪在叹了口气之后,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那就把我跟你交往的事情,报告给妈妈听?」
「嗯,我们走吧」我回答道。我用相同的力道回握住她的手。
我们牵着手,朝着203号室走去。
*
就这样,暑假的最后一天过去了。
我那认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初恋,也在那一天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