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早晨。
我在地毯上盘膝而坐,为旅行的随身物品烦恼着。
距离绚姐说的碰面时间只剩下十分钟。碰面地点是我们公寓的停车场,抵达目的地也花不上三分钟,话虽如此,也不会掐着点去,所以我大概还能烦恼个五分钟左右吧。
我在大约二十分钟前决定了带扑克牌去。虽然可能有点孩子气,但是体积不大。而且加上前几天玩了捉迷藏,所以跟绚姐玩这种令人怀念游戏的心情在我的心中萌芽了。
桌游裁掉了。虽然很有意思,我拿的东西太大了,结果导致行李太多了。
现在到了烦恼第二天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尽管我想尽可能地带件像样的衣服,但现在的我就只有初中时的T恤,根本没有经受得住绚姐鉴赏的衣服。所以与其说是在比较哪个是最好的,不如说是缺点跟缺点比长短的状态。
第一天的衣服已经决定好了。绚姐说了「因为我们要去爬山,所以要穿便于活动的衣服喔」,然而我既便于活动还很干净的衣服在我家并不多,所以是基于消去法来决定。虽然我也不是没有犹豫不缺,但事到如今也不容许把衣服脱掉再重新选择。
虽然百到昨晚为止我还打算穿绚姐上个月给我选的衣服,但因为昨天晚上她突然发来的那条Line,所以也不能这么做。
绚姐还挺会这种调子。该说她是在享受即兴表演,还是说乐于折腾我呢。这么说来,她连要去哪里都没有告诉我。
我下定决心选好衣服,然后背起背包。
正当我乘着电梯下到一楼时,电梯在二楼停了下来,有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乘客进了电梯。
是个女生。她穿着肩膀上带有两条白线,我高中指定的运动服。姓名牌上写着「真辺」。
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是真耶。
「早上好,小干」
「早上好……为什么你从休息天的早上开始就穿着学校的运动服?」
「因为说了要穿便于活动的衣服」
「嘿?」
在我狼狈不已的期间,我们来到了一楼。
在遍布着水泥柱的一角,有一辆绚姐的白色大众高尔夫。
是德国车。虽然尺寸很一般,但是别具风格。如果把前照灯比拟作脸的话,给人的印象应该是可靠的哥哥。
然后车前站着穿着宽松的THE NORTH FACE夹克衫绚姐。紫色的布料上有一条粗黑线的设计横穿了胸部跟袖子。上衣跟裤子似乎也是户外用,鞋子也是登山靴,虽然装备给人一种很正式的印象,但另一方面却不失优雅是因为绚姐那成熟端正的容貌吧。
真耶就在我的身侧。
绚姐对还没有理解清楚状况的我说道。
「呀,小干。感觉你的行李有些多呢」
「是吗」
「明明空手也是可以的」
「那可不行。毕竟过夜的话需要很多东西……」
「过夜!?」不知为何吃惊的是真耶。
……嗯,我是产生了什么极其难为情的误会了吗?
「倒不是说不可以过夜……」
绚姐在这样说完之后,露出了苦笑。
我想起了前些天,绚姐邀请我去旅行时说过的话。
『我啊,喜欢突然坐上车,去其他县比较冷门的观光胜地。我想要是小干也在那里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啊,这样啊。
不可能突然开车去过夜,绚姐是打算进行当天来回的旅游。
『因为是所谓的短途旅行』
现在试着回想起当时的对话后,她只字未提要在旅行的目的地过夜的事。是想跟绚姐一起过夜的想法,蒙蔽了我的双眼吗。
不好,这么一想我难为情地都要从脸上冒出火了。我都想把背在背上的豪华过夜套装连同自己的身体一起丢到马路上。
「对不起,小干。都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告诉你……」
「不不,要是我有好好问你就好了」
「下次就去过夜吧」绚姐说道。即使我知道她不是认真说的,可这句话为什么还是让我这么开心呢。
我瞥了一眼真耶。这么说————
「真耶也要跟我们一起去旅游?」
「是啊」绚姐用开朗的声音说道。「最近真耶经常来找我商谈喔。反正机会难得,我想说真耶一起去会比较开心。虽然是我昨晚才想到的,但她还是答应了」
这样啊,绚姐只是说了『两个人也可以』,并不是说『两个人就可以』。要是我再多推荐一下独处的话,说不定结果也会发生改变。
忽然一看,真耶变得有点小只起来。
这么说来,真耶知道我喜欢绚姐。说不定她是觉得自己会碍事。
我一边努力浮现出自然的笑容一边说道。
「能跟真耶一起去真是让人开心」
真耶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了。就像看到阵雨结束,高兴地从巢穴里传来的小熊猫一样。
她可爱地笑了起来,刚才的笑容变成了真正的笑容,感觉谎言跟误解完全不存在于此处。
「对吧」绚姐得意洋洋地说道。
「商谈是,真耶找绚姐商谈吗?」
「对」
「总感觉是很少见的组合呢。方便的话,我想听看看内容」
「其实啊——」
绚姐说着看了一眼真耶那边。
于是,真耶发出像是「哇」一样的声音,然后将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接着呈内八字,用双手的食指比了个×的样子。似乎是叫她不要说。
仔细看看,她的脸涨得通红。连耳朵都红起来了。
绚姐歪起头来。她的反应似乎超出绚姐的预料。
「好像要保密吧——」绚姐好像无事发生一样说着,然后按下智能钥匙打开了车门。
我们搭上了大众高尔夫。我坐到了副驾驶席上。橙色的座套很厚实,就像摇篮一样包裹住我们。
我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真耶后,她的脸颊还残留着些许红晕。
刚才的难为情似乎还在她的内心里回响。直到刚才我还感受到的难为情,相对于她而言近乎为零。
说不定绚姐不只没有打算隐瞒真耶的商淡内容,如果有必要甚至想在今天的旅行中把我纳入商谈对象之中。
但因为真耶的抗拒超乎想象,所以放弃了?
嗯……搞不懂。
说到底只凭举止是无法弄懂别人的感情的。
总感觉大家都在绕远路,在这复杂的路轨上互相缠绕着,在这时而交汇时而分离的早晨。看上去就像早上梦的残渣还未消散。
绚姐一副已经习惯开车的样子。大众高尔夫维持着稳定以一定的速度前进着。所以即使现在正在驾驶,我们也能用日常的感觉进行对话。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在进入关越自动车道之后问道。然后后座的真耶像是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知道吗?」。
「群马县。因为我一次都没有去过」
「是嘛。要去群马县的哪里?」
「总之,就是赤城神社这个地方。在那之前,我们要在前桥吃早餐喔。不过,这样漫无目的的旅行的目的地去哪里都可以,如果在抵达之前有更有意思的地方,去那里也是可以的」
「赤城神社是很有名的神社吗?」
「不,不怎么好」
「那为什么?」
「嗯——……说来话长可以吗?」
「反正离群马县还很远,不是正好吗?」
「那我就说咯。」绚姐像是有些开心地开始说起来。「大学的课程里有一门课叫『日本文化史』,有一位年过七十的老教授一个劲地讲关于神社的事情来讲课……」
「啊啊……就是之前那个让你们写报告的有名教授?」
「啊,对对」绚姐用一副真亏你记得的样子佩服地说道。「我本来对神社是不感兴趣的,但因为是必修课所以就去上了,结果没想到那门课意外地有意思。总感觉自己也在意起来了」
「课程是怎样的?」
「简单来讲,这门课讲的是古代宗教是如何兴起的,说得清楚些的话——我们看到大海,大山跟巨岩之类的时候情绪不是会自然变得高涨起来嘛」
「会高涨吧」
「先不管是不是实际问题,会感觉得到力量对吧?虽然不是精神面上的」
「算是吧,我知道」我一边回忆位于真辺家三重县的那片壮丽的大海一边说道。
「所以以前的人在思考『为什么情绪会会高涨』的时候,就会解释为『啊,这里有神明』吧。因为『神明会给予了我力量』」
「嘿」
「就像看见佛像的时候会想像和佛陀有所交流,看见十字架的时候就会想像和神明相连……不过,说实话的实际上我也不太理解。毕竟我是无神论的。不过,『看到巨岩情绪会变得高涨』现在我也能够理解,而且我也能理解他们给出『因为神就在这里』的原因了,我认为这是一种率直而美妙的感受、清澈的美感。据说古人是在没有神社也没有寺庙的情况下直接对着山岳或岩石进行祈祷的喔。神社的正殿跟佛教的寺庙都是后来才追加上去的」
「总感觉,是很单纯的信仰呢」
「对。所以我在听到那个故事的时候,就想亲眼去看看成为信仰根源的岩石跟山了。要看到什么东西才会感觉到『有神在』,这不是会让人有点在意嘛」
「也就是说,赤城神社有这种岩石了?」
「嗯。虽然现在这种岩石……神之居所已经所剩无几了,但赤城神社处于可以轻松从东京出发的范围内,所以是一个可以轻松看到神之居所的地方喔」绚姐稍微调整了下方向盘说道。「然后,在我们看到那块岩石,觉得『大大的好厉害啊』的时候,或许觉得『神说不定是存在的』的时候,几万年前的人肯定也觉得『神可能是存在的』吧。该怎么说呢……你看,还挺壮观的吧?」
我点了两次头后说道。
「绚姐还挺会说故事的」
「这是中泽教授讲课的现学现卖喔」绚姐像是有些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虽然这样说有点那啥,但它只是块普通的岩石吧」
「对对。反正神是不存在的」
绚姐说出了一句本利全无的话。
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说道。
「对了。赤城大明神也是恋爱之神喔。所以,小干你的恋爱也有可能会实现喔」
「嘿——」
被她这么一说,我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那神之居所了。
……明明刚说了神不存在,马上就说去祭祀恋爱之神,即使如此兴致还是不可思议地高涨起来,是因为神的存在与否归根结底还是看气氛也不一定。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只能实现女性的愿望来着。好像是女性的恋爱愿望限定…….」
绚姐一边看着挡风玻璃对面的云层一边开始烦恼起来。这点不是相当重要的吗?
「女性的恋爱?」坐在后座的真耶探出身子问道。与此同时,她那像是天线一样睡乱的头发开始轻轻晃动起来。
「嗯。不过我也不确定。」绚姐笑了起来。「不过,按照自己有利来理解就就会有效了,一定是这样的喔」
总之正面的思考。对我而言是恋爱之神,对真耶而言是女性的恋爱之神这样想就可以了。
不过,恋爱啊。
真耶是喜欢上谁了吗?
虽然没有实际的对象,但想要有个好的邂逅。把这阶段抽象化、稀里糊涂地憧憬着恋爱,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但是。
『并不是内心的动摇,我认为真正的恋爱是存在的……』
突然,我想起了真耶在五月说过的话。那时的真耶对这一点格外地确信。
说不定真耶有喜欢的人了。这样一想,不知为何我的内心开始动摇起来了。
我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抵达前桥。
我跟绚姐以及真耶三个人虽然是很少见的组合,但是并没有发生问题,聊得很投机。
但是真耶在场的时候、,我感觉绚姐比「独处时的绚姐」更接近「表姐的绚姐」,有种我们之间的距离感稍微变远一点的感觉。
我们驱车行驶在排列着比东京低矮的建筑,时间流逝缓慢的小镇上。这里跟我中学时居住过的大宫市印象接近。在通过利根川的群马大桥的同时,绚姐说道。
「虽然有点早,但我们中午要去爬山,所以就早点吃午餐吧」
「这么说来,为什么要爬山来着。赤城神社是在深山里面吗?」
「不,可以开车到赤城神社喔。不过从那里到神之居所的柜石,必须得爬一个小时左右的山」
「离得还挺远的呢」
「嗯,因为逐个上山很费时间,所以古人是为了能方便祈祷,才会在山脚建立神社吧」
原来如此。神之居所还挺随便的。会去配合人类方的情况啊。
四周被瓦屋顶民房包围的平淡无奇的住宅街一角里,有一家黄色的异国风情的独栋餐厅。这里似乎就是绚姐要去的中南美料理店。
宽敞的停车场停着三辆前桥牌照的车。屋前似乎用作园艺,盆栽里开着各种颜色的花朵,叶片融化于空中。打开橙色的门之后,香料的味道伴随着一团和气的闲聊冒了出来。
看来是男性厨师独自料理的店,我们在入口稍微等上一会之后被带到了座位上。我们进行着简单的闲聊。我认为这种恰到好处的脱力感东京都内似乎不存在。
我从手制菜单上点了土耳其烤肉跟墨西哥饭套餐。绚姐点了墨西哥饼跟咖喱套餐。真耶点了土耳其烤肉跟咖喱套餐。
在我们等待点菜时,绚姐说道。
「墨西哥啤酒还真是不错呢」
她对着吧台后面的酒瓶双眼发光。当然,现在不能喝。
料理送过来了。
说到土耳其烤肉,我的脑海里就会浮现用刀削去不停旋转的肉块,但那不过是烤肉的一种,实际上指的似乎是更加广义的肉料理…….会这样说,是因为我手边的土耳其烤肉不是这样的。从印象上来讲,是把大块的肉适当烤一烤的东西。
「到头来,土耳其烤肉到底是什么?」我问道。
「我之前也有调查过,但是定义相当模糊喔」绚姐说道。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但总之就是很好吃。毕竟肉很厚实,里面还加了奶酪。肉汁从我嘴里满溢而出。
绚姐一边仔细卷着墨西哥饼一边说道。
「听说前桥的猪肉很有名。每年都会举办猪肉料理竞赛,然后这家店似乎也被选上过最高奖」
「嘿」好羡慕肉料理充沛的城市啊——我有这种符合男高中生的感想。
「哇」我忽然看向真耶后,萨尔萨酱汁正从墨西哥饼里漏了出来。
「我说,真耶」
绚姐露出笑容,然后用手帕帮她拭去沾到运动裤上的酱汁。
我们吃完饭后,前往赤城神社。
穿过餐厅所在的住宅区后,在我眼前展开的是不存在任何高大建筑物的田园风光。蓝天占据了一半车窗,远处的积雨云清晰可见。
空房与锈迹斑斑的房子很显眼,荒地跟弃耕地也混杂在一起,就像是褪色照片里的乡下。伴随着人口稀少化的家具,最后会褪去全部颜色,市内化作纯白,仿佛这个过程正在进行之中。
卡车从旁边开了过去。如果不是像这样来旅行的话,我可能一生都不会跟住在这里的人擦肩而过。这么一想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看你看,有鸟居喔」绚姐说道。
似乎是赤城的大鸟居。在我试着走近点看看后,比远处看到的印象要大得多。大概是电线杆的1.5倍大。不如说比我们住的公寓还要大吧?只有这座鸟伫立在偏僻的交叉路口的这幅光景,属实有点珍百景。
「这里就是……赤城神社?」
尽管知道有些不对,但我还是问出口了。
「不,这里就只是鸟居。距离赤城神社大概还有三十分钟吧」
「为什么只有这种地方有鸟居」
「谁晓得,我不知道。总之,这种奇怪的风景只有去旅行才看得到,所以这也是旅行的乐趣之一」绚姐像是有些满足地说道。
我们穿过大鸟居朝山上走去。从这一带开始,道路的坡度也越发陡峭起来。民居愈发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将缝隙填满的茂密森林。
因为坡度陡峭起来,弯道也多了起来,所以车身的摇晃幅度也大了起来。后座的真耶配合着震动发出「哇」的声音。
但绚姐并没有特别紧张起来,她像快要吹出口哨一样从容地开着车。
「总感觉……是个很厉害的地方啊?」我忍不住问道。
「嘿,这种程度很普通吧」
「是吗?好像人迹越来越少了」
「不,这也是旅行的乐趣之一喔。平时你很少会来这种人迹罕见的地方吧?」绚姐高兴地说道。
「说是这么说」我倒不是在夸奖她。
「感觉在东京,不管在哪里都是人挤人,静不下心来嘛。所以有必要偶尔去旅行一下,来让自己放松一下心情」
「绚姐的旅行,整体上都是这种感觉吗?」
「这种感觉是?」
「整体上没有计划」
绚姐稍微思考了片刻后说道,
「算是吧——我在一开始的时候连目的地都没有决定喔。想着去很远的地方,连导航都不看,只是凭着直觉朝大海前进吧」
「到了吗?」
「嗯。那个时候碰巧到了海莹喔。」绚姐注视着车窗对面,然后眯起了眼睛。「真的是非常棒喔。无人的深夜海莹真的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好,就好像独占了没有任何人在,一切都沉入大海的世界一样」
绚姐对着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我露出了笑容。这是她很少露出的笑法。就像是对着恶作剧的共犯一样。
在那份美让我吃惊到什么都答不上来时,绚姐没有理会我,而是望向窗外继续说道。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我将想去远处的想法命名为『旅行』,虽然现在像这样去调查旅行目的地的美食,稍微做一些像旅行一样的事情,但根本上的想法是——」
「流浪?」我问道。
「对,流浪。这种表达真不错呢」绚姐孩子气地说道。「虽然说是旅行,但是我也不会特意去人多的地方喔——」
「总感觉有些奇怪呢」
「不不,人少的观光地相当多喔?」绚姐的语气稍微强硬起来了。「不过,虽然对于住在观光地的人来讲算不上好事就是了……赤城神社就是这种地方。我从教授那里听说虽然人很少,但是很漂亮,所以就想去看一看了」
原来如此。虽然我多少想过她为什么会选择这种冷门的观光地,但绚姐是因为人很少,所以才会反而去选择它吧。
「你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伊豆群岛吧。神津岛在我之前读的小说里有登场,那里的夜空似乎非常漂亮喔——」
在我们交谈的期间,我们已经抵达了赤城神社。
人比我想象的要多。
狭窄的停车场里停满了二十多辆前来参拜的车辆。明明一路上并没有擦身而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里有着跟我们一样穿着跟山装束的人。可能是因为我是穿着简单的短袖来的,所以他们的重装备让我有些难为情。
「柜石,意外地挺有名的吗……?」绚姐说道。
是这样吗。虽然我没有想过无论好坏,还会有这么多来看「普通的石头」的人。
总之,我们前往去参拜赤城神社了。
赤城神社位于叫做大沼的大湖畔上。
虽然说是湖畔,但给人的印象是位于池中央的小岛。
为了去神社,我们需要走过名为啄木鸟桥,一座涂成红色的扁柏桥。大沼一边变化着立体的形象一边反射阳光,朝着天空放射不规则的光芒。从远处传来鸟啼声,还有树木被风吹拂而发出来的摩擦声。空气也很舒适宜人。
在过完桥之后,迎接我们的是赤城神社的鸟居。
从这里开始就是神社的院落。
参天的水楢耸立着,向我们送来清新的空气。稀疏的光芒透过树梢照向绚姐跟真耶,让她们的肌肤看上去更加白皙。左手边可以看到湖畔,波浪就像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起舞。
登上石阶后是洗手处跟神社事务管理所,对面是被两尊石狮夹住的精致红色前殿。格子被涂成绿色,给人一种时髦的印象。
我们在参拜完前殿之后,绚姐说「机会难得,我们来拍一张纪念照吧」。
在神社事务所的巫女打扮的职员帮助下,我们拍下了纪念照。
会是一张好照片。我想在之后贴到Line上,有机会就一脸笑眯眯地盯着看。
绚姐问向职员。
「我们接下来想要去柜石,请问该怎么走?」
于是,职员慢慢地慌了起来。
……?
据职员所说——
叫做「赤城神社」的神社光是群马县就有一百一十八座,全国似乎有三百座以上。
我们现在位于的赤城神社,严格来讲叫做大洞赤城神社,可以说是群马县中作为观光地最出名、的赤城神社。
另一方面,带有柜石的地方叫做三夜泽赤城神社,在离这里稍微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虽然大洞赤城神社跟三夜泽赤城神社都是为数不多的「本殿」,但所在地不一样。
「哈……」我们在佩服不已的同时听着那个话题。
「不过,说到『群马县的赤城神社』一般都是这里,很少会有人会去柜石那边」
「是我搞错了吗」绚姐一边拉着长发一边说道。
「如果你们搜索的是『群马赤城神社』的话,这里应该会比三夜泽更早出现……」职员苦笑道。
我有点理解了。虽说有神,但不可能有这么多无论好坏,都想看「普通的石头」的人。
「那那群穿登山服的人是要去哪里?」我问道。
「这里正好是赤城山登山路线的入口。有很多人都是参拜完这里之后再去登山的」
原来如此。虽然都是登山,但是目的地不一样吗。
「为什么会有三百多座赤城神社?」真耶用三重县口语的敬语问道。
「赤城神社是非常吉利的神社,所以会在各地分祀」职员瞥了一眼绚姐后说道。「大家都是从东京来的吗?东京也有赤城神社,也有在供奉赤城大明神」
真耶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囔囔道「大概是Fan club遍布各地的情况吧……」。
被迫下山,然后又被分祀到东京,神的工作也很辛苦啊。
「不过这也是旅行的乐趣吧……?」
绚姐带着疑问说完之后,开始用起智能手机查询去往三夜泽赤城神社的方法。
然后,她歪起头来。
似乎要花上一个小时左右。「嗯——」绚姐看着维基百科上的照片,开始哼哼起来。
我也试着用智能手机查询三夜泽赤城神社。
就外表而言,是座相当古朴的神社。在写着『县社赤城神社』的石标旁边,屹立着一座灰色的大鸟居。院落里并列着杉树跟山毛榉树,前殿是木头结构的神明式建筑,设计上并没有什么特别能拿来玩耍的东西。虽然这种表达很奇怪,但我觉得真正存在神的地方或许就是这种地方。跟现在时髦的大洞赤城神社不同,这里没有任何装饰。不过,或许会有喜欢华丽的神。
天色开始阴沉下来了。
绚姐突然看向大沼的方向。于是,那里有一座小船码头。
薄荷绿三角屋顶的小型组装屋正在受理出租船。水边排列着圆瞳的天鹅船正昂首挺胸着。大沼形成马赛克般的波浪面,波浪反射着光分裂着,亦或是不规则地统一起来。不断持续的震动朝着翡翠色的湖面对岸延伸去,我突然开始想,如果乘船渡过这个池子的话会很开心吧。
绚姐说不定也有相同的想法。她爽朗地笑着说道。
「今天就去划船吧」
计划变更。
我们搭上了小船。
虽然上船之前工作人员教了我们怎么乘坐,但因为说明只花费了十秒钟左右,所以我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驾驭。
说是跟自行车相同的构造。用方向盘调整前进方向,然后用脚来回踩踏板就能让小船前进。也就是所谓的水上自行车。就全国来看,似乎是最受欢迎的类型。
尽管我没有蹬过小船,但坐上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我们远离岸边的同时,绚姐跟真耶发出「哦哦——」的欢呼声。明明不是什么难事,却这么高兴有些让人心痒痒的。但是我很高兴。
「绚姐,我们不用去柜石可以吗?」
我姑且还是问了一句。
「嘛,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已经参拜过赤城大明神本体了对吧?就结果而言不是一样吗?」
也就是说她改变主意了吧。不如说,绚姐是只要开心就不会在意旅行主要目的的性格。
「旅行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我想着。不过,绚姐说可以的话就可以吧。
或许就是像绚姐的人建造了神社的前殿,推进了分祀也不一定。说着「实质上都是一样的嘛」,「因为神明大人很会配合人」。
「真耶酱,那里有鲤鱼喔」绚姐指向水中。
「咦,在哪里?」
「啊哈哈,逃掉了」绚姐像被水花溅到般地笑了起来。
太阳光温柔地照着我们。清爽的风拂过湖面,暖暖跟清凉交替拂过,让我们放松下来。我们可以听到湖水如同鼾声般的波浪声跟杜鹃鸟以及琉璃鸟的啼叫。在水面上摇摇晃晃的很舒服,绚姐跟真耶在身后说话也很让我开心,真想一直就这样下去。
绚姐说道。
「对了,回去之前还得买一个实现恋爱的护身符才行」
这么说来,赤城大明神是恋爱之神。虽然现在已经不知道它的由来是大洞赤城神社还是三夜泽赤城神社,但已经无所谓了。
「所以,后来怎么样了?」
绚姐就像风吹过水面一样若无其事地说道。
「什么事?」
「小干你的恋情路」
我在那一瞬间停下蹬小船,然后朝坐在后座的绚姐那里瞥去。
绚姐用纯粹的视线看向我。
「上次事情的继续。你跟凪夏酱见过了吗?」
我现在对绚姐问的这件事还是有点抵触感。
那份抵触感不会随着时间消失,但也不会变强,只会随着我那时的心情,那天的状况发生变化,但在旅行半天过后,现在有点强烈起来了。
不过我尽可能不将其表现出来说道。
「不,很微妙吧」
她可能是注意到我的语气了吧。或许跟我的心情相反,她听上去反倒兴致勃勃。
「是这样吗?」
「嘛,因为是在考试期间吧」
「这样啊——……」绚姐惋惜道。
「……不过,我们已经约好下一次去约会了」
「真的!?那太好了呢!」
绚姐似乎是打从心底高兴起来了。她露出像地球永远看不到背面月光一样的笑容。
「你们要去哪里?」绚姐飞快地问道。
「荒川动物园开设了互动区,所以去看一看。是凪夏她提出来的」
「嘿,太好了呢」
「嗯,凪夏她似乎经常去动物园——」
这种心情,是怎么回事。
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了。
我从绚姐那天真无邪的附和中确认到她没有将我当成恋爱对象的空虚以及、
绚姐在为我的事情感到高兴……听到比自己年纪小上四岁的表弟为了初恋而张罗的事情,还有很开心般听着的喜悦跟、
对其他人说凪夏魅力的羞耻心还有、
感觉自己说出口的话都是虚伪的,一直说谎的愧疚和、
这四种都无法囊括在内的复杂感情跟、
各式各样的感想混杂在一起,每一种都是仿佛能清晰地掌握在手中,我的心情、
虽然我很想用搅拌机溢出的刀片来消磨感情,但每当感受到疼痛,搅拌机就会时不时地停下来发出微弱的声音、
每当有感情被消磨,就会给我留下痛苦,然后那份感情又会重新诞生,然后再被消磨,我无法停下这种没有意义的连续运动,只能呆呆地一直注视着、
到最后,我还是滔滔不绝地继续说着凪夏的事情。
「凪夏原本是鹿儿岛出生的,她从那个时候起似乎就经常一个人去动物园了~她从以前开始就经常在Line上给我发送动物治愈的视频,我都还不知道她有这么喜欢动物。她最近在SNS上有搜到关于荒川动物园的信息,然后看到有人能立刻去互动区好像非常羡慕。虽然动物园的卖点是水豚,但她也喜欢迷你猪,所以只要看到迷你猪的视频就会很开心地分享给我——」
绚姐像是很开心地一边听我说话一边点着头。
与我复杂的内心戏相反,我的行为非常单纯。
我成为个因为对同班同学的初恋感情而心情激动,然后像是很开心地向表姐报告的十五岁男生。
在形形色色的感情中,我一定是选择了「高兴」。
我是根据何种原理选择的呢?
主动?被动?有意?无意识?
我不知道。
但是她露出洁白的牙齿说着「小干,很能干嘛」,「真好啊,真青春」是事实、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接二连三地提起凪夏的事情。
然后绚姐开朗地逐一进行附和。
理所当然的表姐妹之间的恋爱话题。
随处可见的和平日常。
或许我是想通过这个表演来结束这个场面。
如此一来,盘旋在我内心无法命名的这份感情,就可以不去正视从而埋葬进黑暗之中吧。
记载真实的笔记本上贴满了廉价的便利签,只在上面写下话语,就能将原来写在笔记本上的文字弄得稍微难以理解吧。
我们理所当然的表姐弟关系就能继续下去吧。
*
旅行结束,我回到家里。
那天不知为何就是睡不着。无论采取哪种睡相都静不下来,近似干枯血色的黑夜,让我亢奋地一直睡不着。
明明一直在思考,但是那个思考却没有任何意义,再加上从头到尾的内容我都没有记住,仿佛像脑子变成破烂一样的夜晚。
我注意到就这样继续躺在床上也是无济于事的。凭借我自己的经验,我知道睡不着的时候不如下床反而睡得更快。因此我决定先脱掉西式睡衣,然后换上牛仔裤去夜路散步。
我打开玄关的门。温温的夜风覆盖住我的皮肤。
从来到东京开始,我还是第一次在晚上散步。我姑且还是记住了夜晚不要出门这句妈妈的嘱咐。顺带一提,在考试期间去家庭餐厅是因为「可以代替补习班的自习室」这个理由,所以在我心里是OK的。
我开始散步。
厚厚的风吹着,电线在摇晃着。
这一带是住宅区,虽然并列着公寓,但从窗户漏出的每一道光看上去都有些疏离。
路人很少。但是我偶尔会跟傻笑的醉汉还有情侣擦身而过。我一副将自己以外的人当成群演的样子快步走在路上,同时还跟一个像是OL的女性擦身而过。
这期间,我来到了开始走路时定下的目的地。
那是摆放着两台旧自动贩卖机的地方。为了不被雨淋到而简单地设置了泛黄的亚克力屋顶。两根禁止通行的圆柱屹立着,里面有可以让人姑且进行闲聊的空间。因为是配置在老旧公寓旁的,所以大概是这个公寓的管理公司设置的吧。
那里,有一个只穿着家居服跟运动外套的女生。
「真耶?」
我问道。于是,她那像是触觉般的呆毛突然晃了一下。
「小干?」
「这种时间,你究竟是在这里做什么?」
「应该是我问才对。小干你在做什么?」
「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
「我也是。因为睡不着,所以就来吹夜风了」
真耶说着突然抬头看向夜空。她那张侧脸,看上去比平时要更成熟。
从公寓开始散步的话,这台贩卖机的距离正好合适。毕竟附近也没有什么人,适合不怎么想见到人的深夜去。如果在相同的时间开始散步,到达一样的地方也不奇怪。话虽如此,因为很偶然,所以让我多少有些命中注定的感觉。
「在这种时间出门,伯母不会生气吗?」
「妈妈大概不知道吧,而姐姐也睡死了,所以我想她们应该没有注意到我出门了」
「这样啊」
因为真耶的房间跟伯母的房间是分开的,所以只要伊绪睡着了,她就可以偷偷摸摸离开家了啊。
「你经常在半夜散步吗?」
「不,今天是第一次。所以姐姐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慌张的」
真耶像是很开心般地笑了起来。我的嘴角也自然而然地上扬起来了。在旅行结束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僵硬的表情得以松弛,我有种形成适当间隙的感觉。
我买了一瓶宝矿力。真耶喝着热柠檬蜂蜜。
在我打开塑料瓶的瓶盖时,真耶问道。
「原因果然还是今天的旅行吗?」
我在没有彻底打开塑料瓶瓶盖的时候回答道。
「什么事?」
「在赤城神社的小船上,你跟绚姐聊御武同学的事情时,我总觉得你有种勉强自己的感觉?」
「不,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真耶明确地说道。我就这样一副打开瓶盖的姿势停下动作。
「因为,就连看着的我都很痛苦。身处漩涡之中的小干不可能不痛苦吧」
「……」
我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放弃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将宝矿力送入嘴内,将话给咽了回去。
我们彼此都沉默了下来。于是,仿佛这个世界除却我们之外空无一人的寂静造访了。
在独自走在夜路上时,我以为东京是个即使没有人影也不会断绝人的气息的地方。尽管如此,在我们二人走在夜路的时候,在夜晚抹去了昼光的同时,也让其他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种创造了一个可以让我放心喘息的空间一样的不可思议感觉。
我呼吸着只存在片刻的沉默之中的清爽空气。
真耶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把手伸进口袋后,取出一个手心尺寸的物体。
是在赤城神社买的实现恋爱的护身符。
我也将手伸进口袋里面,那里有一样但是颜色不同的护身符。
可能是因为穿着跟白天一样的牛仔裤吧,我在买完之后塞进去的护身符还在那里。
大概是因为跟绚姐说完凪夏的事情之后,总感觉静不下心来,所以连将口袋里的护身符放到背包里的心思都没有吧。
赤城神社的护身符叫「公主护符」,是画有和服女性的华丽护身符。
曾经,有一位名叫赤城姬的美丽公主造访了赤城山。她的性命被继母盯上,所以从山麓逃了出来。
她在最后跟自己的姐姐渊名姬一起成为神,载着她们的野鸭子变成赤城神社所在的鸟岛。自那以后,只要有女性造访赤城神社,她就一定会实现她的愿望,然后再赐予她美丽的女儿。
因此,绚姐的「赤城神社里存在恋爱之神」的知识有一半是错误的,正确的知识是「存在实现女性愿望的神」。
所以我拿着也没有办法,但这是赤城神社的最推荐的名品,也没有邮购,职员还很热情地推销我说有很多人为了买这个从远处来造访,所以我就买下来了。
真耶将护身符放到白皙的手掌上,然后一边看着它一边说道。
「小干的愿望,要是能现实就好了」
我将护身符攥进手心后,自嘲般地说道。
「这就不好说了。因为我是男的,所以护身符的效果也会减半吧」
「没有那种事喔」真耶将视线停留在护身符上,然后像是窃窃私语般地说道。「神是很心胸宽大的。毕竟肯从深山出来,被分祀也不会生气,还来到了东京。所以我觉得神不会太在意许愿的是男生还是女生吧」
「是这样吗。要是这样就好了」
「而且……」
真耶握住护身符,然后突然抬头看向我说道。
「如果只能实现女生愿望的话,那就让我来代替你许愿吧」
「许愿什么?」
「小干你的恋情能开花结果」
伴随着若无其事的笑容真耶说道。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感觉自己的脑袋突然晃了一下。
我有种为了不让它溢出而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感情,开始像是解开栓一样蔓延到身体里的感觉。它们沿着血管,气管以及脊柱管等体内所有的通道涌上我的大脑。
视野模糊起来了。我有种要流出泪水的感觉。我不知道是什么眼泪。只是无处可去的强烈感情化作泪水,想要从体内出来。
「我的愿望啊,我希望你能实现小干对绚姐的恋心」
真耶坚定地说道。
终于,我的眼泪流了下来。脑袋热了起来,我无法再继续保持站立的姿势。
为了不倒下去,我不由得抓住真耶的身体。真耶非但没有嫌弃,取而代之的是回以我一个温柔的拥抱。
我以一副像是依赖真耶的姿势,等待感情波动的消退。真耶慢慢地抱住我,然后将我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我感觉真耶的身体温暖而又温柔,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原来住家附近的那片广阔的大海。静静地守护着喧闹玩耍的我们的,那片大海。
在我一动不动地保持片刻这个姿势后,终于能够开口说话。
「对不起……真耶」
但是我没有办法说出具有条理的话。
真耶就像绚姐一样对着没奈何的我说道。
「可以喔,我都知道的。毕竟你白天很难受吧」
她用出「很难受」这个话语真是太好了。
我终于能意识到了自己很难受了。
「我很难受啊。很难受啊」
就像小孩子使用刚学会的话语一样,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真耶加强了对我的拥抱。
「毕竟你勉强自己了呢,我知道的」
「我……」
哽咽涌上喉咙,我发出「呜呜呜呜」一样的声音哭了出来。
我自己也知道这哭声很奇怪。但是真正哭出来的时候,是不会出现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动听哭声的。虽然我是在初中三年级的时候,看到后辈因为棒球部的比赛输掉而哭出来的时候才知道的,但是我没有想到自己哭出来的时候会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在我哭出来后,我感到嘴巴有股咸咸的味道。好像眼泪都流进嘴巴里了。
真耶运动衫的肩膀部位,出现了我很久以前一直积压着的眼泪的水洼。看到这幕的我,觉得将她的衣服弄湿很对不住。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跟绚姐在同一个房间里的时间,跟绚姐一起吃晚餐的时间,跟绚姐一起露出笑容的时间。
于是,我哭得更加厉害了。到底是什么成为了泪水的开关,老实讲,我也说不出合乎其理的理由。总之,我觉得再去想绚姐的事情是不好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了绚姐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是想趁这个机会将所有的泪水哭出来,亦或是存在无法逃离联想的咒语的束缚。
哽咽执拗地连我都无法停下来。虽然我很想尽早将真耶解放出来,但是我的身体本身却什么都做不到。就像是操纵杆失去控制的飞机在云层之中随着湍流晃动一样。
于是,真耶采取了我意想不到的行动。
或许她是想让我停止哭泣。抑或是无法用一句话解释,多义且直观的理由。
虽然我不知道她的打算,但她的行动很明显。
真耶将我的身体轻轻地向后移动后……
放下拿在手中的蜂蜜柠檬,将双手放到我的双肩上,然后吻上我的嘴唇。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我接受了她的嘴唇。
只是嘴唇对着嘴唇,孩子气而单纯的接吻。
但是通过跟真耶的嘴唇接触,我知道自己心中的悲伤一口气消失,哽咽停了下来,像是打破头一样的激情潮流消退掉了。
我的手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漂流木一样,拼命地抓住真耶的身体。因为不存在这种拥抱方式,所以我悄悄地将自己的手放到更像接吻的坦然位置上。
因为真耶闭上了眼睛,所以我也闭上了眼睛。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会。我们就像被起名为接吻场景的静止画一样。
如果不认识的人看到了,或许会觉得我们就像刚开始接吻,但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然后张皇失措而停下动作的两个人也不一定。
但是我感觉这种沉默像是治愈了我的心。我感觉跟真耶嘴唇相接,保持这个姿势什么都不做的时间,就像是在温柔地抚摸我的心一样。
我们究竟保持了多久相同的姿势呢。
我不知道。可能只有十秒,也有可能是十分钟。
突然传来声响。
我听到有什么猛地掉到地上,然后有金属从里面滚落出来的声音。
接着,我听到了动摇的声音。
「哈……??诶……??」
我们停下了接吻并望向声音的主人。
站在那里的是穿着家居服跟连衫帽的伊绪。
或许她是注意到真耶不在房间里,然后急忙跑出来找她的。连钱包掉了下来也没有看一眼,一直盯着我们看。
伊绪没有察觉到自己掉在地上的零钱而踩了上去并说道。
「诶……?为什么……?干隆跟真耶……?」
我跟真耶呆呆地看着伊绪。就像飘落湿润的雪之残渣一样,真耶的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的一只手放在真耶身体附近。
即使被问为什么,我也无法清楚地进行说明。大概连我自己都无法对我的行为加以说明。我不可能把这个行为对伊绪作出解释。
而且,好像也没有做那种事情的时间。
伊绪连钱包都没有捡起来,就像是看到很可怕的东西一样快步离开这里……
在过去十秒后,她回来抓住真耶的右手、
接着,她像是想用剩下的一只手打我的耳光、
但可能是确认了我们的表情,觉得这个场合的气氛不适合打耳光,她像是要进行修订一样难为情地将那只手放到自己腰边、
在我以为她又带着真耶跑掉时,过去十秒后她又回来了、
她捡起一开始掉到地上的钱包,捏起看到的零钱,然后将滚落到远处的五百元小心翼翼的放进钱包,最后真的跑掉了。
我呆然地注视着她的举止。
即使在伊绪跑掉后,我也保持了一阵子相同的姿势。
但即使姿势没有发生改变,我的大脑也开始忙碌地开始处理起情报。我终于开始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感到混乱。
大脑开始正确地处理起我跟真耶接吻的事实。
诶……?
为什么?我跟真耶接吻了?我们是表兄妹吧?
是想让我冷静下来的温柔,同情,还是气氛?
还是说真耶喜欢我?特殊的心理状态?
我把手放到额头上,在脑海里逐一反刍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想我跟真耶之间,确实是出现了像是无法反抗接吻的趋势。
虽然我不知道是否可以断定出现了,但至少在我的主观来看是出现了。
我不知道用顺着趋势来表达会比较好,还说用被吞没会比较好,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我没有拒绝走向接吻这个发展。
毕竟可以确定的是我因为白天勉强自己导致心痛,然后由于触动了真耶的内心再顺势而行,我想在这其中应该有着明确的目的意识。
我们想要、接吻。
虽然这是以极其愚蠢的理所当然为前提,但作为基础的确如此。
我将手放在自动售货机前的禁止通行的标志上,然后作出一副像是低着头的姿势。
我一边维持这个姿势挺着背一边呻吟思考着。
为什么?仔细想想之后,我完全搞不懂。
觉得理解的事情,跟真正理解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在现代文题目的『为什么你们接吻了』回答『因为顺着形势』的话,毫无疑问会是零分。
果然还是需要具体的回答。
而且,真耶吻我的明确理由除了真耶肯定没有人知道。
说到底,我为什么没有拒绝接吻呢。为什么我们会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一直贴着嘴唇呢。
……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我不会觉得特别讨厌吗?
因为这种理由就跟轻易地跟女生接吻,真的可以吗?
……不如说。
试着冷静下来之后,真的是太让人难为情了。
因为对象是真耶。毕竟在我懂事之前就已经认识她了,也有跟她一起泡过澡,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在真辺家过夜的时候,她因为尿床而大哭起来的事情我也知道,这么说来,在低年级的时候,我在沙滩上还有让她看到过鸡鸡……喂,不可以。越是回想以前的事情就越会让人难为情起来。
大体,拿来参照的记忆都太古老了。应该带最近的记忆来吧。
在我去真辺家时,她基本上都会在餐桌的椅子上双手抱膝,专心读着什么文库本。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在白皙的双推上形成立体的影子。在注意到我来了之后,她就会像容易亲近人的松树一样抬起头来,然后露出有些笨拙的微笑。她的头发有时会乱起来,在我指摘出来之后,就会偷偷去盥洗室整理好。在伊绪或者伯母说话的时候,虽然她都不怎么插嘴,但一副很认真听的样子,时而微笑,时而像波浪一样动起肩膀。明明不擅长看别人的眼睛,但是却有看别人眼睛的习惯,在时而与她视线交汇时——
还是算了。总感觉更难为情起来了、
*
总之,我可以肯定的是,当自己回到公寓的时候,散步之前带有的像是孤独感的东西完全消失了。到现在,我已经不明白自己会那么忧郁了。
虽然也发生更甚于此的事情,但不是因为那种单纯的理由,而是真耶对我进行了更加根本的内心修缮。
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那就是真耶吻了我这件事让我很高兴。
所以这份喜悦至少暂时消除了我对绚姐单相思的痛苦,以及她为我另外一段恋情进行声援的痛苦。
突然,流南说过的那句乖张的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恋爱感情是追求正常的冲动吧』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适用于现在的自己。或许完全不符合也不一定。
不过我肯定是,自己从真耶那里收下吻是正常的,因为是正常的,所以不需要再继续忧郁,也不用分析到将自己逼入绝境了。
关于今天这个吻的详情,我目前还不理解。
尽管如此,如果能像小孩子一样只将情绪发泄出来的话,被真耶吻我很高兴。就像被冰冷的波浪摇晃的遇难船终于抵达码头,船员们在灯塔的炉子边上取暖一样带有温暖的喜悦。
我的内心某处想要对真耶道谢。毕竟被她吻确实让我的心情轻松不少,甚至有种被她拯救的感觉。
那个答案正确的,还是称之为正确•不正确的指南针较为适合。我真的什么都搞不懂。我正身处于名为ADOLESCENCE的黑暗之中。
*
但是,真耶星期一没有来学校。虽然我试着发送给她Line,但是没有回信。
取而代之,我给伊绪发送Line。于是,伊绪、
『真耶得流感了』
难道说她是不想见到我,所以才会撒谎吗,会有这种事吗……虽然我胡乱猜测了一下,但她应该不会将伊绪跟伯母还有其他加入也牵扯进这种麻烦的谎言里才对。真的是因为时机不好,所以现在才会生病吧。
『你很在意吗?』
我收到来自伊绪的Line。
就在我思考该怎么进行回复的时候,她又发来了一封邮件。
『那肯定是会在意的吧。因为是真耶』
她把仿佛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内容送了过来。
我瞥了一眼,站在窗边,位于阶级高的女生之中的伊绪。虽然我们的视线在一瞬间交汇了,但很快就移开了。
伊绪飞快地在智能手机上输入文字。
不久,那篇文章送到了我这里。
『虽然我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问你跟真耶,不过这些问题就全等到真耶恢复正常再说吧』
伴随着这条Line,我还收到了煽动我的表情包。
说到伊绪是否像那个表情包一样精神的话,我看着不像。
*
我在上课时收到了Line。
我原以为是真耶发来的,但是凪夏的。
『网球部的训练日程决定好了,所以这周的星期六可以去荒川自然动物园喔』
我愣愣的看着那条Line的画面。
「这样就可以了吗」我如此想着。
然而「这样就可以了吗」指的是什么呢?
是因为我在各种事物都处于暧昧的情况下向前突进的关系吗。是因为我在材料准备不充分的状况下得出结论的关系吗。
我不知道。总之,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我给凪夏发去回信。
『OK——我们去吧。我很期待给迷你猪喂食』
*
给真耶的Line显示已读。但是没有回信。
不管是星期二,星期三,还是星期四……到最后她一个星期都没有来。我总感觉不能发送追击的Line。
真耶的流感似乎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这段时间她连学校都没有来。说是不能传染给我,所以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在真辺家吃晚餐。因此别说真耶,连伊绪都没有跟我说话。
在这期间,我跟绚姐吃晚餐。
换作以前的话,只要能跟绚姐一起吃饭,我每次都会兴奋不已,现在总感觉已经是日常了。我也会跟绚姐看网络电视看到很晚,虽然当然是一件让人很开心的事情,但是我已经感受不到强烈的心跳了。
星期五的晚上有电话打了过来。
我以为是真耶打来的,但结果是流南。
「我很闲耶」流南用缓慢的声音说道。
「那你去跟男朋友聊天吧」
「总感觉那个人,最近好像真的喜欢上我了,真麻烦」流南随意地说道。「比起这个干隆哥,你有喷射战士吗?要不要来玩玩?」
「我没有」
「那现在就去网上买吧。不玩的话就太亏了」
「我明天早上还有事,所以差不多得去睡觉了」
「哼——」
明天的碰面时间是当地九点半。居然就是动物园的开门时间。
虽然凪夏说过如果不早点过去的话就没有办法看到大象还有长颈鹿这些受欢迎的动物,不过她还真是干劲十足。
当然,高中的第一节课开始的时间比这个要早,再加上凪夏还参加了网球部的晨练,所以相对而言,对她而言时间算不上特别早。
「还真是无聊呢」
流南就像只闹别扭的猫一样说道。
我看了眼钟表,晚上十点了。我觉得稍微一会应该还是可以的,所以说道。
「稍微聊几句的话还是可以的」
接着,我们聊了一会。
流南初中的朋友关系,我高中里那些有趣的老师,YouTuber之类的不着边际的话题。
到最后,我们聊了两个小时左右。
在聊天的期间,流南突然说道。
「可以吗,聊这么长的时间。明天早上,你还有事吧」
「是这样」
因为深夜通话有时会拖得很久,所以很危险。但我没有想到今天就是那一天。
「不过对我而言,这个时间才刚刚开始」
「流南你也早点去睡吧」
「好的好的。不过,今天的干隆哥聊得格外起劲呢」
「或许吧」我记得自己有好几次傻笑到让人难为情。
「难道说,你正在面对什么想要转移视线的事情?」
虽然我在一瞬间有种内心受到冲击的感觉,但流南却开始说起完全不同的事情。
「比如说,你被罚明天早上必须去学校打扫…….」
她似乎不是在装傻。就单纯是一副初中生的样子。
看着流南的时候,就会让我感到大人跟小孩子并不是像0跟1一样分成两份,实际上是淡淡地混合在一起,让我想到我们正是处于大人和小孩的过渡期。流南有比我更像大人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也有着特别孩子气的一面。
不过,初中高中生的一岁之差明显大于大人们的一岁之差,我觉得流南应该是积累了成熟经验的人。
「第二天早上有会让人忧郁的事情的话,就会去熬夜」流南平静地说道。
「是你的错觉吧。毕竟不是什么让人讨厌的事情」
「是这样吗?晚安」
我回了句晚安。因为跟凪夏的约会不可能会让人感到忧郁,所以流南的推测完全是错误的吧。
挂断Line的通话后,会显示「通话时间」。我一边盯着格外长的通话时间一边想着。
流南说的话,真的是错的吗?
跟凪夏一起去玩本身毫无疑问是一件让人期待的事情。毕竟凪夏很可爱,是会让人对她有好感的女生,对动物园也很感兴趣。
总之,去睡觉吧。
但是我怎么都睡不着。虽然翻过好几次身,但还是了感觉自己就像受伤的蚱蜢在白费劲地挣扎一样可怜。
睡不着时就试着离开床,在我心里果然还是铁则,所以我试着去几趟厕所,愣愣地坐在马桶上注视着黑暗,等待自己的心情变得跟厕所里的空气一样凉丝丝的。我重复了两次这个行为。
然后梦的碎片终于开始吞噬我的意识。意识一点点消失,让人心急。
我是在什么时候彻底睡着的呢。虽然我没有看时钟所以不知道,但我感觉从我上床之后至少过去了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