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法用咒力一个横扫,吹散盘据在[ruby=Slope]升降坡梯[/ruby]的火焰。
他一边扛著吓到腿软的两人,一边飞奔爬下格兰特洛瓦,将两人扔到石版路上。结婚典礼的列席者目瞪口呆地呆站在河川沿岸不动。旁观的路人发出哀号,东跑西窜。至少这么一来,就没有人类被留在船上了吧。
在勉强让他们逃脱的几分钟期间,巨大飞空城格兰特洛瓦从船头到船尾都被火焰给包围。被灰尘弄脏脸颊的列席者茫然地仰望著那景象。有几个人露出疑惑的神情,不晓得为何吸血鬼会拯救自己等人。
库法无视看向自己的视线,瞪著船头的方向。
虽然优先让人们逃脱的判断并没有错──
但塞尔裘跟加入他那边的库夏娜和布鲁诺,当然也趁机消失无踪。既然如此,要说服他已经是不可能的吧……现在反倒希望抱持苦涩心情送出门的[ruby=梅莉达]学生[/ruby]别下来圣王区,这样肯定比较安全。
库法脱下西装的外套并扔掉。
他丢下列席者,折返回头。
于是有个人物紧抓住库法的长裤不放。
「吸……吸……吸血鬼阁下。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
是弗兰克斯坦族的霍伊尔医生。
他的白衣沾满灰尘,似乎完全跟不上局势。
「那……那些狼……老夫等人的永动机……!」
他仰望燃烧起来的船,那热浪让他不禁别过脸去。
「老……老……老夫究竟该怎么做…………」
「你不能加入战局。现在立刻逃离弗兰德尔吧。」
库法抓住他的衣领,蕴含认真的感情瞪著他看。
「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通知夜界的同胞!告诉他们这块土地受到诅咒……不该与弗兰德尔有所接触!」
「不……不该与弗兰德尔有所接触。不该与弗兰德尔有所接触……哦哦!」
库法放开他的衣领后,霍伊尔医生连滚带爬似的飞奔而出。
库法没有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自己也走向反方向。既然演变成这种局面,狂人狼族梦想的生意已经泡汤了吧。不仅与人类方的和平以最糟糕的形式决裂,就连关键的永动机也……
库法侧目看著燃烧起来的船,不知不觉地加快脚步。
心急如焚的是自己。库法也一样想找个人问是怎么回事。
究竟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格兰特洛瓦还有众多逗留在那里的人影。是狂人狼族。他们一族都总动员起来,从福尔摩斯河汲水,拚命在进行灭火作业。
从甲板延烧开来的火焰吞噬结婚典礼的装饰,火势变得更加猛烈后,开始侵蚀底下的阶层。火焰烧焦船室,熔解风管后,从骨架开始瓦解。应该是水淹入了船底吧,船慢慢地倾斜,缓缓沉入水中。
尽管知道这情况,狂人狼仍一个劲地朝火焰墙泼水。
感觉那是困难到让人要昏倒的作业──
毕竟此刻仍喷出猛烈火焰的灾祸根源,坐镇在船头最重要的位置。永动机已经是无法处理的状态了。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靠近不断重复著湮灭反应的中枢机构吧。
纵然是夜界枢机卿,也会被几万年规模的能量波给消灭──
婚礼会场毁坏得惨不忍睹。
长椅被推倒在地,列席者已经一个也不剩。
只有马德.戈尔德尽管衣服沾满鲜血,仍旧伫立在祭坛前面。
他一声不响地抬头仰望著作为他长年愿望的永动机发出声响逐渐崩坏的光景。
他的狂人狼部下跑了进来。应该是注意到要处理这波火势,光在末端跑来跑去也没完没了吧。他们求助自己的首领。
「马德.戈尔德,请下指示!我们该如何是好?」
「────」
戈尔德总算将视线从永动机上面移开。
话虽如此,但他也没有与部下面对面,而是像梦呓似的低喃:
「……火。」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快灭火。」
「遵……遵命!」
狂人狼憨直地重复。
「快灭火────!」
有更多狂人狼聚集到甲板上,试图挑战扑灭永动机的火焰。戈尔德跟那群毛皮洪流逆向,折返回头。「首领?你要上哪去?」对于某人这样的呼唤声他也没有回应,就那样走下楼梯,从会场消失无踪。
从胸部伤口进入的毒药,早已经让手脚的前端也麻痹了。
「毒吗……真不想因为中毒而死啊……」
他的声音非常空虚。
「……让人回想起往事。」
倘若没有身为蓝坎斯洛普的生命力,他早就断气了吧。
就连他本身都不确定自己朝著哪里前进吧。他踩著踉踉跄跄的步伐,有时甚至直接穿过火焰墙,他烧焦毛皮到达的地方……是救生艇的停泊处。接近船底的那里早已经淹水了。
他卸下一条绳索,踢了一下船的边缘,小船便被水流推著,顺势动了起来。
戈尔德像要倒下似的搭上动起来的一艘小船。
他一边吐出大口鲜血,一边用迟缓的动作坐到座位上。
呼啊──他吐了口气。
小船迟早会顺著水流脱离格兰特洛瓦,到达福尔摩斯河吧。不过,之后该前往哪里呢?饭店?车站?戈尔德又回想起往事。
回想起还是人类时的事情。
回想起受到浑身是血的重伤,背对同伴逃离战场那天的事情──
「这么说来──」
他发出声音这么喃喃自语。人类时代的记忆给了他路标。
他记得曾经听部队里十分优秀的同伴说过。
在圣王区的地下深处,有通往[ruby=毕布利亚哥德]巨大迷宫图书馆[/ruby]的「紧急出口」。
† † †
在列车里──
从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出发的装甲列车,一边吐出惊人的黑烟,一边沿著铁轨猛进。像在卖弄似的前照灯划破黑暗。从车体细微的振动,可以察觉到锅炉因超越极限的速度火红地燃烧著。
在充满长相凶狠的骑士的车厢内,萝赛蒂拚命地克制住膝盖的颤抖。
一旁并未看到[ruby=爱丽丝]学生[/ruby]的身影。
她再次认为没有带学生来是对的。因为就连自己都彷佛要被压力给击溃。要是被拱成「预言之子的单翼」,最怕引人注目的那名少女肯定吃不消吧。
她只要在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等待自己平安归来就好。
等大家能够重逢时,世界一定全部都朝好的方向改变了才对……
萝赛蒂这么说服自己,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握住袖子。
跟周围不同的白色队服,此刻令人感到可恨。
身为圣都亲卫队,符合「一代侯爵」之名的举止,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呢?
就在她认真地想像著这种无济于事的事情时。
她听见了杂音。
似乎不是只有自己听见。周围的骑士也抬起头来说著:「怎么回事?」
宛如杂讯一般慢慢变大声的杂音──是车内广播。是菲尔古斯的演说吗?但响起来的是跟他完全不相似,口齿不清的男性声音。
『能……能听见……吗?沙沙──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这广播是怎么回事?」
「菲尔古斯公?不对……」
『如果有传递到某处的话……希……希望能听一下我说的话……』
骑士开始骚动起来。从前方车厢响起怒吼声。
「这不是通讯员!是哪里传来的无线电?」
几乎所有人都蹙起眉头。
不过,只有一个人──只有萝赛蒂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仰望著[ruby=Speaker]通讯机[/ruby]。
因为她想到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爸爸……?」
布洛萨姆.普利凯特至今仍停留在钟楼。他从空中的巨响察觉到结婚典礼发生了非比寻常的状况。但他甚至无法逃离这里。
他忐忑不安地在楼梯平台上走来走去,抱持著一丝希望,窥探楼下的情况。
──他用动作表现出绝望感,将脸缩了回来。
芙莉希亚的狼群此刻也毫不松懈地监视著钟楼。全部出动的七只狼堵住所有出口,根本无从逃离。身为一般人的他,根本不可能采用从外墙跳下去这种手段。
虽然被尊称为「侯爵」,但那是从养女那里得到的称号。
也没有身为贤者的智慧!无论以前或现在,都只是按照别人说的行动,像傀儡一样被操纵而已。
结果布洛萨姆就这样在狼群的威胁下,服从塞尔裘的指示行动。他潜入虹油工房的中央局,将减压阀开到最大。
他并不晓得那样的行动有什么意义。不过塞尔裘这么说过。
会发生严重的意外──
既然他这么说,那意思就跟字面上一样吧。会有许多人死掉!布洛萨姆的行动成了谋略的齿轮,到了最后又会夺走某个陌生人的性命──
「那样不行。」
他摇了摇头。
「不过该怎么做才好……!」
他无法走下钟楼。所以他漫无目标地爬上楼梯。
他来到展望回廊。
他一边沿著露天的外围快步走著,同时拚命地绞尽脑汁。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从这里下去呢?就算不可能下去,至少……
能不能设法通知别人情况危急呢──
然后他找到了。
以前「预言之子」与她的随从留在这里的空间波广播用天线。
在骑兵团的装甲列车里,布洛萨姆的广域随机通讯持续播放著。
巧合的是骑兵团为了收听预言之子的地下电台,一直维持著原本的频率,让这种情况变成了可能。在通讯员千辛万苦地想特定讯号来源的期间,声音响起了。
『我……我无法透露自……自己是什么人。要是说出来,会失去信用!但是,拜托了,希望你们可以仔细听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听好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好几次,但掺杂著杂音的通讯斩钉截铁地告知:
『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的虹油供给工房第二分局!倘若跟我推理的一样,有打坏主意的人正前往那里。要是置之不理,会发生不得了的意外!』
列车里的骑士面面相觑。骚动与困惑蔓延开来。
萝赛蒂眼前彷佛浮现父亲紧张得额头冒汗的模样。
『拜……拜……拜托你们快点行动!立刻去通知骑兵团的人们吧!』
身穿白色队服的圣都亲卫队员站了起来。他朝忐忑不安的同伴挥了挥手。
「别听他的话!肯定是王爵在求饶!」
几乎所有人都点头同意,认为一定是这样。
「他的目的是分散战力吗?真是卑鄙的行为……!」
「快找出讯号来源!让我一剑砍死他!」
「不能透露真实身分?这种人说的话怎能当真啊!」
无辜的通讯机受到众人咒骂。
声音仍然从中响起。
『……我……我以前曾经犯下过错。是绝对不会被原谅的罪过!事到如今,无法做出任何补偿吧……已……已经没有任何人愿意站在我这边了吧……』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嘛。喂,快切断这个通讯!」
『就算这样,拜托了,有一个人就好。只要再一次就好──』
只有萝赛蒂在如雷的咒骂声中侧耳倾听到最后。
掺杂其中的杂音,听起来像是哭声。
『相信我吧。』
「……!」
她站了起来。
她让红发随风摇曳,转身离开。圣都亲卫队的同伴注意到这点。
「等等,萝赛蒂!你打算擅自跑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飞奔而出。朝著最后面的车厢尽全速奔驰。
她响亮地一踢铁板地板,无视惊讶的骑士,不断奔跑著。到达最后面的车厢后,她从车门使劲地转动握把,飞奔到维修通道。
配合速度发出低吼的强风迎接萝赛蒂的到来。
放眼环顾,能看见映照出弗兰德尔全貌,充满魄力的光景──
可以看见铁轨以猛烈的气势流逝到后方。
萝赛蒂一边被强风激烈地吹乱红发,同时将脚踩在扶手上。
她一跃而出──
她一边吹散玛那,一边在枕木上著地。装甲列车散播著黑烟,拋下她离开了。但萝赛蒂并没有目送列车离去。
她面向前方。
「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虹油工房的第二分局……」
她一边反刍以免忘记,同时在眼眸中亮起锐利的光芒。
「爱丽丝小姐……!」
她踢开枕木。
高贵的绯红火焰一边散落火花,一边沿著铁轨开始逆行。
† † †
载著骑兵团的列车似乎终于要到达圣王区了。沙漠王族的布鲁诺率先指挥起来,看来准备与[ruby=伏尔甘]眷属[/ruby]迎战骑兵团。
从空中的彼方响起爆炸声,圣王区的街上开始陷入混乱。
从王城外面传来人们零星的哀号与宛如暴风雨般卷起漩涡的风声。
剑戟声掺杂其中,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
塞尔裘.席克萨尔返回已经接近无人的王城。担任近身侍卫的骑士不用说,狂人狼族也是,甚至看不见任何一个大臣或佣人的身影。
只剩国王走向没有任何侍者的宝座之间。
他早已经脱掉新郎的晚礼服,换上王爵的装扮。他披上充满威严的披风。然后沉重地坐到空著的宝座上。
他交叉十指,遮住嘴边。
「…………」
他静静地侧耳倾听从远方响起的战斗预兆。
只有一名女性沿著过于宽敞的地毯正中央走了过来。
是堂姊妹库夏娜.席克萨尔。她也已经停止扮演新娘,穿上将功能性摆第一的战斗服。腰部配备著飞行铠,手掌握著机械矛。
「吉普森他们也做好战斗准备了。」
丰腴的嘴唇发出总是口齿清晰的声音。
那坚定不移的态度让塞尔裘感到羡慕不已。
「得尽可能演出一场激烈的战斗……不能被察觉到这是在演戏。我们席克萨尔家因为疯狂而反叛弗兰德尔,在正义之名下被讨伐。注定会消失的我们很适合扮演『恶人』……对吧?」
「────」
「塞尔裘?」
塞尔裘本人暂时没有回应。
他一动也不动。
之后他依然隐藏著表情说道:
「你知道吗?库夏娜。骑兵团的战力听说超过两千人。」
用沙哑的声音。
「大家都是来杀我的。但我不能获胜并活下来。因为我做了罪该万死的事情。已经无法回到一个月前那样和平的时光了。也无法跟朋友一起欢笑。也无法再见到莎拉夏了……没错吧?」
他的肩膀颤抖著。
「因为我会死啊。」
不知不觉间凑近到眼前的库夏娜,抱住塞尔裘的头。
她用柔软的女性手掌,缓缓抚摸塞尔裘的头发。
「……你还是一样胆小呢。」
她本身像要作梦似的阖上眼皮,嘴唇吻上塞尔裘的头。
「无论到哪我都会陪你一起去……所以你别哭了。」
──实际上,这肯定是一段非常短暂的时光。
不知是第几次的爆炸声在彩绘玻璃对面回荡时,塞尔裘猛然从宝座上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已经没有在颤抖。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走吧。」
他让披风随风摇摆,迈出步伐。
在宝座之间前,穿著像是「黑色蝙蝠」飞行铠的战士齐聚一堂。他们手上拿的机械武器也使用了仙馔密酒结晶。这是席克萨尔家的王牌,不仅藉由猛烈的蒸气压力赋予武器高机动力,还能发挥出足以匹敌玛那的神圣力量。
他们是发誓效忠塞尔裘与库夏娜的席克萨尔家随从骑士。
也有许多人被「仿徨诅咒」侵蚀。大家都是自愿共赴黄泉的同志。
与库夏娜一同走出门外的塞尔裘,依序眺望著在场的战士容貌。
他百感交集,肃穆地宣告:
「我们必须颠覆众人认为骑士公爵家是绝对力量的价值观。」
叮──美声让空气振动起来。
「正因如此,即使我们不在了,弗兰德尔也能屹立不摇。我的骑士啊,拿起武器吧。向骑兵团烙印席克萨尔家最后的尊严!这将会成为他们的骄傲吧!我们亲自化为风,让他们体认到人类甚至能讨伐龙的强大!」
前头的随从骑士,也是最忠心耿耿的吉普森.巴雷高举起剑。
「塞尔裘.席克萨尔王爵阁下,万岁!」
周围的人们也接连呼应。
「愿真正的荣光归席克萨尔家!」
「谨遵吩咐,我唯一无二的君主!」
「请尽管下令!」
见证到所有人都高举武器后,塞尔裘也用力高举拳头。
「一切都是为了弗兰德尔!」
「「「一切都是为了弗兰德尔!愿弗兰德尔永远繁荣!」」」
塞尔裘气势猛烈地转身,王爵的披风随之摆动,他将手臂往下挥。
「此刻正是达成预言之时!」
彷佛要燃烧起来般的战吼,在空荡荡的王城里回荡著──
† † †
「预言,预言……」
那个男人像在重复购物清单似的喃喃自语著。
实在感觉不到所谓的紧张感。
「只不过那首歌……不会听到最后……伴随著新的一天…………」
男人穿著军服。是在骑兵团当中也只有少数人被允许穿著的「白」色。他穿著破旧的靴子,看似慵懒地踩在用铆钉固定住的铁板地板上。
周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这里是平常顶多只有作业员会进入的工业区。
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
周围不断喷出的蒸气,掩盖了男人的身影。
「伴随著新的一天──有什么会现身来著啊?」
他没有被任何人盘问,进入到设施的更深处。
在他的身影混入蒸气的对面前,有其他人物碰巧经过附近。
「……?」
是爱丽丝.安杰尔。
她微微歪头,一脸疑惑地停下脚步。她至今仍穿著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演武装束,腰部佩带著圣骑士的长剑。包括师父萝赛蒂在内,骑兵团的人刚刚才勇猛地出击而已。
结果她还是被拋下了。但她也没心情乖乖待在宿舍,因此漫无目标地在锻铁艺术的街道上四处闲晃著。
她单薄的胸口内侧骚动起来。
镇上原本那么多的骑兵团战士几乎都不在了。瞬间觉得寂寞起来。被留在镇上的居民看来也非常担忧革命的去向。
爱丽丝像是被紧绷的空气给逼走一般,前往城镇的郊外,然后在完全渺无人烟的工业地区,出乎意料地发现了──
照理说不在这里的人物背影。
且穿著圣都亲卫队的纯白军服──
「盖雷欧……先生?」
那是专程来到卡帝纳尔兹学教区护卫自己等人的三名骑士之一。说是这么说,但也只是隔著萝赛蒂听过一两次声音的关系。
圣都亲卫队是骑兵团的最强战力。
而且圣都亲卫队现在还有两名队员缺席。逃离卡帝纳尔兹学教区时,因为车站长背叛而身受重伤的艾汀,以及为了送爱丽丝等人出去,只身留在成群狂人狼里挡住他们的葛蕾娜……
应该没有余力让其他亲卫队员游手好闲。
盖雷欧为何还留在凯门区呢?骑兵团的装甲列车早已经出发了……难道他没搭上车吗?还是点名时被遗漏了呢……
爱丽丝决定追在他后面一探究竟。
因为蒸气的缘故,视野阴沉无比,所幸盖雷欧前往的地方,耸立著不可能看丢的巨大建筑。他的目的地恐怕就是那里吧。
虹油供给工房第二分局──
爱丽丝想起去年因为钢铁宫博览会,与学院的大家造访这城镇时的事情。在参观城镇时,布拉曼杰学院长向大家说明过。在虹油精制区「欧哈拉」制造出来的太阳之血,据说首先会最优先地运送到圣王区,接著运送到这些弗兰德尔第二层的城镇。之后再往下分配给第三层到五层的[ruby=坎贝尔]街区[/ruby]。
这里肯定是弗兰德尔最重要的设施之一。
虽然不觉得这地方跟圣都亲卫队有关连……
爱丽丝哒哒地小跑步起来,同时寻找著亲卫队员宽广的背影。
局内是看来就像作业场,充斥钢铁与蒸气的乏味空间。布满四面八方的管子,因为在内侧奔驰的水压不停振动。有时会看到蒸气猛烈地喷出,说不定是在释放压力,避免配管破裂。
复杂怪异地突出的拉杆,不要乱碰比较好吧。
仪表监视著看来相当脆弱的众多阀门──
找到了。在设施相当深处的场所。钢铁球体整齐地并排在一起,管子宛如血管一般布满周围。被铁栅栏围住的底座有疑似操作盘的某样东西。
盖雷欧正专注地操作那个操作盘。
在穿著军服,作好战斗准备的状态下──
「你在做什么?」
他像是被吓到一般,肩膀猛然跳起。
他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然后一看到爱丽丝的脸,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是因为并非不认识的人而感到安心吗?
但不知何故,爱丽丝觉得他好像在说自己不足为惧一样。
「哎呀。」
盖雷欧看似害臊地搔了搔头。
「被发现啦。这么说来,你还留在这里呢。」
「列车已经……开走喽?」
「我是故意没搭上车的。应该不是被痛骂一顿就能了事的吧……算了,已经无所谓了吗?因为某位人物的命令,我有事情必须在这里处理。」
他再次背对爱丽丝,敲打起操作盘。
爱丽丝再一次开口询问。
「你在……做什么?」
「好奇心会害死你喔,小姑娘。」
爱丽丝反射性地差点往后退。
但她握住拳头忍耐,努力站稳在原地。
盖雷欧似乎隔著背后察觉到那样的气息。
「……你知道吗?因为今天是塞尔裘大人的结婚典礼,所以暂时解除了减光政策。现在下层的城镇那边,市民应该一窝蜂地聚集在路灯旁吧。」
铛──他高声弹响金属制的按键。
「运送到弗兰德尔各地的太阳之血,是在圣王区与这个第二层进行管理和分配。那个供给量啊,因为目前在中央局搞了小把戏的『坏人先生』,被调整到最大值了。也就是在市民不知情的时候,太阳之血充斥了整个镇上。」
爱丽丝缓缓摇了摇头。
「……那不可能,应该闻到气味就会发现。」
「没那么简单,所谓的气体本来是无臭的喔。明明如此却会散发独特的香气,是因为人们刻意添加了气味。为了在瓦斯外泄时能够立刻注意到。把那道工程像这样……铛铛铛────!给省略的话……」
他用像在胡闹的手势,轻率地按下按键。
「那群傻瓜就什么也不会注意到。在炸弹的包围下还呵呵傻笑著。」
「……!」
「而且在这条供给线上,混入工业用的可燃性气体的话?守灯人一点燃火种,周围一带就会……轰────────!」
那甚至令人产生耳鸣的音量,让爱丽丝纤细的肩膀跳了起来。
盖雷欧一边敲打操作盘,一边咯咯笑了。
「弗兰德尔眨眼间就会惨叫连连。我们规定守灯人一定要穿上全新的『白色』工作服。这样预言里面『率领白衣战士在月之都市四处点亮篝火』……的内容就等于实现了。」
虽然有点牵强附会啦──盖雷欧发出冷笑。
爱丽丝完全没笑。
她立刻拔出长剑,尽管剑尖颤抖著,仍对准盖雷欧。
「那么做的话……会有很多人死掉。」
盖雷欧停下手指的动作。爱丽丝颤抖著语尾,继续说道:
「萝赛老师曾经说过,『亲卫队里面可能有叛徒』。但是,她说她不愿意那么想。那一天,在车站把狂人狼找来的是──」
「真没办法。」
盖雷欧敞开军服的前面,将手探入上衣背面。
他从背后拔出来的是[ruby=锤矛]战锤[/ruby]。
他用右手拎著使用已久的那武器,转头看向这边。
「既然被看见了,果然还是得收拾掉才行啊。别恨我啊,小姑娘。」
轰!爱丽丝喷出玛那火焰。
相对地盖雷欧则是彷佛香烟的烟飘起一般,缓缓解放出玛那。
──有胜算吗?
要说优势的话,就是彼此的位阶。锤矛是斗士位阶使用的武器……那个位阶虽然具备优秀的防御性能,但敏捷性偏低。相对之下,爱丽丝的圣骑士位阶兼具超越斗士的防御性能,还有甚至能跟上武士位阶的敏捷力。
不过,论基本的身体能力,是对方大幅领先吧。
既然如此,要获胜就只有一个办法──
边防守边撤退!只有这个办法吧。虽然只有最低限度的人数,但还有骑兵团的人留在凯门区。应该与他们会合,通知他们这个绝境,请他们一同阻止盖雷欧。
究竟是哪边先得到这个结论的呢?
爱丽丝慢慢退下右脚,几乎就在同时,盖雷欧猛然一蹬地板。果然是无愧圣都亲卫队之名的速度!不过事先预料到攻击轨道的爱丽丝,一边挑起长剑一边将上半身往后仰,同时跳了起来。
响起微弱的金属声响。
爱丽丝甚至利用对方的打击力,敏锐地滑向后方。她让鞋底滑行的同时避免跌倒,然后流畅地折返回头,飞奔而出。
演武装束的下襬随风摇曳,那俐落的逃跑姿势让盖雷欧佩服不已。
「吁──有一套嘛。」
他吹起口哨,同时一蹬地板。
爱丽丝在全速奔跑的同时确认背后,判断自己能够逃掉。笼罩周围的蒸气也会成为助力吧。只要抢先冲入复杂的通道,对方就会很容易跟丢自己,情势将更加有利。
──她这么心想,但随后一阵剧痛贯穿了右膝。
来自正后方的冲击让脚跟往上跳起,她难看地跌倒。虽然从肩膀倒落,但气势停不下来,又滚了两圈、三圈。她在地板上翻滚,身体好几次撞上铁板,然后冲撞上栅栏。
嘎……呼!堆积在体内的空气从肺部被挤出来。
空气是力量。原本振奋四肢的肌力一口气脱落了。
应该没有被追赶上才对!那不是锤矛能构到的距离。
右脚从背后遭受到攻击。他究竟是怎么做的……?
「果然是小鬼头呢。战斗思考力太肤浅啦。」
盖雷欧挥开单薄的蒸气,清楚地现出身影。
他左手果然是拎著斗士位阶的锤矛。
但右手却握著枪手位阶的左轮手枪。他用熟练的动作转动著硝烟从枪口袅袅升起的那把手枪。
爱丽丝勉强抬起上半身,看似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小丑位阶……!」
「就是这样。是擅长『模仿』其他位阶的小丑宝贝喔。」
盖雷欧用完全是在嬉闹的态度这么说,并拉开军服秀出内侧。
可以看到他在外套底下加装皮套,收纳著五花八门的武器。
「毕竟所谓的小丑,面对敌人最大的优势就是『不晓得学习了怎样的技能』嘛。只要平常先到处卖弄锤矛,周围的人就会觉得『哦,那家伙是斗士啊』,对吧?会无意识地从脑袋中排除出现其他攻击的可能性……那对我而言就是绝佳的『破绽』啦。」
「……!」
「不过,不愧是圣骑士!真叫我吃惊呢。我原本是打算射断脚的。」
喀嚓──他瞄准爱丽丝,拉起枪机。
「不知道脑袋有多坚固呢?」
枪声。
爱丽丝在千钧一发之际宛如弹簧一般往上跳起。她让慢慢累积起来的肌力一口气爆发出来,用手脚推开地板。银色短发翻动起来,枪弹以像要掠过银发的轨道穿破地板。两三抹火花炸裂开来。
她顺势在空中转圈前翻,然后著地──随后右脚便猛然垮下。
遭到枪击的地方伤势相当严重……!
爱丽丝紧咬嘴唇,硬是飞奔而出。自己的长剑滚落在途中。响起三次枪声,爱丽丝扑向长剑握柄后,在翻滚的同时往上砍。
她将子弹反弹回去,但甚至足以威胁圣骑士玛那的威力让她被推向后方。她一边看著大量绽放的火花,同时又再次难看地倒落。
「真拚命呢。」
盖雷欧甩了一下弹巢。
子弹应该还有剩吧,但他却打算重新装填,给爱丽丝时间。身为战士,这荒谬的侮辱让爱丽丝咬牙切齿,尽管如此,她仍拚命忍住,站起身来。
她一边掩护疼痛的右脚,一边奔跑著。
响起空弹壳散落到地板上的声音──
然后盖雷欧将子弹一发一发装填进去的声响,从背后蒸气的对面追赶上来。
「安杰尔妹妹啊,我记得你是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学生没错吧?」
爱丽丝没有回答。明明自认尽可能地消除掉脚步声,盖雷欧却正确地选对转角,像是要让受伤的自己感到焦急一般,逐渐缩短距离。
纵然没有答覆,盖雷欧仍在蒸气对面继续讲个不停。
「既然这样,你知道吗──不,你知道的吧?正好在一年前,在你的堂姊妹梅莉达.安杰尔周遭发生的沉痛事件……突然出现在学院的面具男,自称是她的亲生父亲,在弗兰德尔各地掀起了混乱!」
「……唔!」
「虽然结果是捏造的就是了,但你记得那犯人的名字吗?」
不小心走入尽头了。
像刚才那样的球状气瓶一字排开,虽然配备著操作盘,但可悲的是爱丽丝甚至不晓得那一个个金属按键分别有什么功能。
可以确定的只有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一事。
爱丽丝伴随著悲壮的决心,举起长剑转过头去。
一边在脑海中想起以前看过的报纸报导──
「面具犯人的名字是……圣都亲卫队的毕裘.尼兹。」
露出凶狠表情的盖雷欧,从单薄的蒸气对面现身了。
「真亏你还记得啊。老实说啊,我一直想听你们『公爵家四姊妹』说一下。毕裘是怎么犯罪的?那家伙说了些什么?还有在阴谋被拆穿之后,那家伙的下落……?」
「你究竟是……」
「我的全名是盖雷欧.尼兹。」
他用前所未见的认真态度这么告知。
但又猛然一变,像在开玩笑似的耸了耸肩。
「──我是他差劲的大哥啦。这样你能稍微理解我的遭遇了吗?」
爱丽丝慎重地握住长剑握柄,让脚尖滑动。
……右脚十分沉重,无法顺利地估算距离。
「你是那个骗子的……你想替他报仇吗?所以才打算杀掉那么多人?」
盖雷欧忽然别过脸去。
看起来丝毫不像有战意。他用迂回的声音喃喃自语了起来。
「……毕裘那家伙总之就是很优秀。从骑士学校毕业后,立刻被分配到第一线的部队,然后平步青云地晋升到圣都亲卫队。所以才会那样吗……因为至今完全没有碰壁过的关系,当他很快地爬上骑兵团最高峰时,听说他在那里感觉到了『天花板』。」
「……」
「在那之后,那家伙动辄就在说『骑兵团有一种封闭感』,还是『弗兰德尔的社会应该朝更美好的方向前进』,实在超级死脑筋啊……!因为他对同僚也老是讲这种话,又爱吹毛求疵,结果被周遭的人避而远之,那家伙也只觉得『那群废物什么也不懂』,变得瞧不起别人……身为大哥的我应该要好好地制止他的。」
盖雷欧打从心底感到疲惫似的大大摇了摇头。
「但他根本不会听差劲的我说的话啊…………」
「…………」
「后来他被塞尔裘大人教唆,开始参加革新派什么的聚会时,我也觉得『很不妙』。我阻止过他……但那家伙完全不听我说,岂止如此,甚至变得不惜把圣都亲卫队当空气,也要紧跟在塞尔裘大人旁边。」
他一派轻松地竖起食指。
「然后就发生那个事件。」
他将手扠在腰上,深深垂下头。
「父亲大人大发雷霆,要我『想办法挽回尼兹家的名誉!』我可是拚死拚活地进入了圣都亲卫队喔。可是啊,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毕裘为什么会引发那种事件?而且偏偏是塞尔裘大人揭穿了这件事的结局也是。」
「既然这样,那开口问就行了。」
「不,因为我是个笨蛋啊。」
远比爱丽丝年长的他,用轻薄无比的态度发出嘲笑。
嘲笑自己本身──
「我姑且试著问过了,但我是个笨蛋,听到对方讲了一堆好像很复杂的话,就只会觉得『是这样子吗』。要是听到对方说『你迟早也会明白毕裘真正的意图吧』,我就只能乖乖听话了吧?所以啊……」
他一边说道,一边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眼窝空洞地凹陷下去。
「就算你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也没办法回答啊。只是因为有人叫我做,我就照办而已。我并不晓得那位人物在想什么。」
所以啊──他的右手彷佛被线钓起来似的往上抬。
枪口滑过微弱的光芒。
「你就闭上嘴去死吧。」
发出轰隆巨响。
那是从他们所在处的遥远后方响起的。盖雷欧瞬间将手指从扳机上放开,在转过头的同时用全力一蹬地板。队服的白色下襬变模糊并消失。
随后,猛烈的火焰漩涡横扫爱丽丝的眼前。
像在守护她一般铲除前方的,是迸出玛那的[ruby=圆月轮]圆刃[/ruby]。
「啊……!」
感情的热度在爱丽丝的面无表情上复苏。
从地板上跳起的盖雷欧更进一步一蹬栅栏,一边勉强挥开紧追不放的圆月轮,同时在巨大气瓶上著地。
然后被拉回空中的圆月轮,彷佛被用线系住似的,纳入平滑的手掌。
跟盖雷欧一样的圣都亲卫队的白色队服,因余波而摇曳著。
萝赛蒂让红发在自身的[ruby=玛那]火焰[/ruby]中飘动,挡在学生的前方。
「萝赛老师……!」
爱丽丝紧抓住她的背后。萝赛蒂隔著肩膀稍微转过头来。
「小姐,你趁现在回镇上找救兵来。」
「可是──」
「拜托你!老实说,就凭我不知能否打倒那个人……」
虽然这对话很小声,但意思似乎大致传递给了对方。
盖雷欧从气瓶上的高处缓缓爬起身。
「哎呀,特别是不能让爱丽丝小姑娘逃走呢。抱歉啊?」
「盖雷欧先生!你在部队明明也被刮目相看,大家认为你跟毕裘不一样的啊……」
锤矛的握柄在他左边手掌里嘎吱作响。
相对地他让右边手掌松弛下来,一边收起手枪,一边翻找著怀里。
「……我跟那家伙都是一丘之貉啦。」
「请重新想清楚……!」
「已经太慢了,很多事情都是。」
他右手新拿出来的东西,是一本书。
但那特殊的装订让爱丽丝的眼眸猛然睁大。
在爱丽丝告知答案之前,盖雷欧先一步用最大的音量吶喊。
「Once!Upon……a……Time─────────!」
多达数百张的内页,同时从根部飞散开来。
宛如飘浮在暴风雨中的树叶一般飞舞起来,试图关住两名少女与盖雷欧本人。让人毛骨悚然的纸张摩擦声的大合唱。萝赛蒂立刻护住学生。
「魔法书……!」
爱丽丝从家庭教师的手臂缝隙间,得知自己等人正被卷入纸张的龙卷风里。周围已经被不留丝毫缝隙,不断舞动的书页给填满。猛烈的风宛如鎌鼬一般搬运著书页,飞过身旁的书页彷佛要划破肌肤。
萝赛蒂一边用单手护住爱丽丝,同时用另一只手横扫周围。
她让毫不留情的绯红火焰从圆月轮的轨迹迸出。
虽然这样便轻易地吹散了疯狂肆虐的纸堆──
但变清晰的纸堆另一头的光景,让师徒俩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场所改变了……?」
只要使用身为秘宝的魔法书,无论发生什么神奇的现象都不奇怪。
尽管如此,那离奇的效果还是让人不由得大吃一惊。爱丽丝她们站立的地方,已经不是蒸气笼罩著的虹油工房。而是「远海的孤岛」。宽广度顶多就跟学院的操场差不多,还意思意思地长著一些热带植物。
然后边缘是悬崖。说到这里距离海面的高度,应该称之为「空中的浮岛」才比较没问题吧。总之是脱离现实的高度。
海上稀疏地浮著风景变化丰富的岛屿。
但是,不知何故,俯瞰到的景色让爱丽丝觉得不对劲。
随著逐渐靠近水平线,岛屿急遽变少了起来,无法看透的前方让人想像到没有尽头的海洋……
「欢迎来到『[ruby=Neverland]时间牢狱[/ruby]』。」
师徒俩猛然转过头去。
盖雷欧踏著泥土地面,从几十公尺前方缓慢地拉近距离。
萝赛蒂必须同时警戒著他与周围的景色。
「时间牢狱……?」
「没错,在这个牢狱里头会永远地重复相同的时间,时钟的指针永远不会往前进。小孩不会变成大人,也不会受伤死掉。」
爱丽丝注意到充斥在这空间里面,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异样感真面目了。
大海的波浪不会动。彷佛图画还是人造物一般僵在那里。
简直就像自己被关进童话故事的世界里一样……
不,那正是魔法书共通的效果吧。
盖雷欧将空下来的右手探入怀里,再次摸索起什么东西。
「要请你们在『篝火』点燃前待在这里喽。不巧的是在这里无法杀人,但等出去的瞬间,就请你们受死了。」
「……呜!」
「这里无路可逃喔?因为书本放在『外面』了……啊,找到了找到了。」
才心想他不知在摸索什么,只见他拿出了玻璃小瓶。
他弹开软木塞,一饮而尽。
才心想他即使从嘴边溢出,仍喝光了饮料──
只见他额头劈哩劈哩地窜出青筋。
萝赛蒂立刻后退半步,压低重心。
「那瓶药是……?」
盖雷欧丢掉喝完的空瓶,从怀里拿出另一罐。
他抬起头将里面的液体灌入嘴中,于是他的肌肉果然眨眼间就变肥大。锤矛的握柄彷佛会被紧握住的左手握力给捏碎。青筋将根更深更广地伸展出去。
噗哈──盖雷欧将第二罐空瓶也丢掉,吐出彷佛野兽般的呼气。
「噗噜噜……咻……!其实啊,你刚才虽然谦虚地说不晓得能否打赢我,但我根本没你想得那么厉害……呼咻噜噜。」
「咦……咦……?」
「我能通过圣都亲卫队的入队考试……不是因为我努力过了。其实我要是不靠这种药提高身体能力,根本远远不及你们……!」
萝赛蒂察觉到那番话的含意,反射性地后退半步。
他常备在怀里的,是能暂时让力量加倍,代价是会缩短寿命,且依存性相当强烈,被指定为毒药的禁忌药品。
这表示他每次出任务都会饮用那种药,一直在扮演亲卫队员吗……?
「因为我的体质不会被药物检验给查出来……只有这点是我唯一的才能呢。」
看到他的手指居然拿出了第三罐,萝赛蒂不禁发出哀号。
「快住手,盖雷欧先生!一次喝那么多量的话,会死掉的!」
「是啊,没错……!我每次出任务时都会喝一罐。实在很难达成任务时喝两罐……然后每次都会受到身体彷佛要四分五裂似的反动折磨。要不是这里是『时间牢狱』,我可没办法像这样……一口气喝下这么多毒药,是吧!」
萝赛蒂伸出的手毫无作用,盖雷欧果断地一饮而尽。
当盖雷欧的喉咙咕噜地动起来时,他的全身已经膨胀起来,巨大到怎样都不可能看走眼。手脚的肌肉让军服彷佛要破裂似的隆起。不知体重增加了几倍,他脚边的地面难以承受重量,朝四面八方蔓延出龟裂。
「呼咻……噜噜噜噜……!」
盖雷欧光靠握力便压碎了变空的第三罐瓶子。
他的双眼充血且变得空洞,彷佛网眼一般的青筋覆盖住脸的上半部。
萝赛蒂双手握住圆月轮,摆出备战态势。
但她的指尖颤抖不停,眼眸映照出恐惧的色彩,盖雷欧嘲笑那样的她。
「要是你输了,接著就换你的学生死掉喽。」
「……!」
「你就尽管加油吧,『一代侯爵』老师?」
庞大的玛那被解放出来。
彷佛强风一般从盖雷欧身上爆发出来的那力量,让萝赛蒂护住脸部。在狭窄的岛屿中,树木发出哀号。光靠单纯的压力居然就能折断树干,实在非比寻常。
假如萝赛蒂这边有万分之一的胜算──
闪耀著银色光辉的希望,上前到萝赛蒂身旁。
并肩在家庭教师身旁的爱丽丝,选择了更向前三步的站立位置。
萝赛蒂茫然地注视学生的背影。
「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用圣骑士流的架式,将长剑笔直地对准盖雷欧的眼睛。
她的右脚稳稳地踏著地面。已经不会痛了……这归功于她身为圣骑士位阶的恢复能力。万能的攻击性能与铁壁般的防御力,再加上俐落的敏捷力,靠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成为战斗的守护神,正是圣骑士的本意。
处于劣势更能闪耀发光。
就像她深爱的金发堂姊妹一样──
「萝赛老师是个有时有点脱线的老师。」
爱丽丝拋了个看来有一点淘气的视线。
「这种时候就由我来帮忙辅助。」
哈哈──萝赛蒂也在绝境中笑了。
「真是嚣张。」
龟裂从盖雷欧脚边一口气深深地扩展开来。
简直是野兽本身。他左手拿著锤矛,右手拔出另一把锤矛,摆好架式。
他蜷缩起背后,压低重心。
「你们就沉醉在师徒爱中,去死吧!」
地面爆炸了。少女两人卯足全力解放玛那。
盖雷欧用类似闪电的锯齿形轨道飞扑过来。爱丽丝能勉强跟上他的速度作出反应,是因为跟速度更快,偷偷抱持著好感的那个「残暴教师」对战过好几次的成果吗?对于来自右边,掺杂著假动作的打击,爱丽丝在攻击命中前挑起剑。
双方在千钧一发的时机冲撞。
火花在刀刃的交错点散落,映照出盖雷欧丑陋的样貌。
他顺势使劲一挥,应该是以为能够打飞爱丽丝吧。
但锤矛稍微被反弹回来,爱丽丝尽管一度姿势严重失衡,却也立刻将左脚滑向后方,重新站稳。
她甚至能承受住上学期袭击钢铁宫博览会,名叫威廉.金的怪物的攻击。只要配合敌人的攻击动员所有玛那,就能勉强撑过去……!
圆月轮看准这一瞬间攻防的空隙,飞了过来。盖雷欧只退后一步,随性地挥动右边的锤矛。光靠迸出的玛那压力,便弹开了圆月轮。
「当心点啊,萝赛蒂!」
盖雷欧双眼充血,发出嘲笑。
「不然会狠狠刺中你宝贝的小姑娘的背后喔?就像你弄伤葛蕾娜那时一样!」
「──呜!」
在萝赛蒂的手僵住的瞬间,盖雷欧展开反击。
他集中精神全力一击。左右两边的锤矛高高挥起到头顶上,交叉之后往下挥落。
「看招!」
锤矛头击中地面,顺势贯穿并粉碎了地面。过剩的破坏力钻入地底深处,丧失退路的能量终于炸裂开来。
大小不一的土块伴随著冲击波飞舞起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开的爱丽丝,一蹬土块飞舞到高处,将剑连同身体转了一圈,使劲挥动之后,瞄准盖雷欧的头顶猛摔。
左右两边的锤矛都依然埋在地面里。
因此盖雷头抬起手肘,用上臂的肌肉接住。刀刃嘎吱地砍入上臂。
倘若卷起袖子,不知是否至少形成了瘀血呢?盖雷欧坏心眼地笑了。
「模拟剑吗?果然还是小孩子啊……吶!」
他伴随著语尾踏向前,卯足全力使劲挥动手臂。爱丽丝虽然吹飞到空中,仍灵活地张开手脚重整姿势,像在滑行似的著地。
她立刻再次进行挑战。盖雷欧并未小看这波攻势。因为爱丽丝明知道自己的攻击不管用,她仍懂得自己的职责。
也就是[ruby=Fake]佯攻[/ruby]。
盖雷欧并未试图迎战爱丽丝,而是往后退。不出所料,在巧妙的时机投掷过来的圆月轮铲除眼前然后飞离。
假如盖雷欧试图击溃爱丽丝,头部早已中招了。
「嘎哈哈!真可惜啊!」
这时萝赛蒂正好从土块阴影处冲出来。她打算与爱丽丝展开夹击──领悟到这点的盖雷欧果然没有硬是进攻,他后退又后退──他不断调整位置,让爱丽丝总是处于自己与萝赛蒂之间。
因为这么一来,萝赛蒂就无法全力攻击。
否则会在眼前看到学生痛苦的模样……!
「哼唔!哼啊!」
盖雷欧这次猛然踏向前方,同时挥动左右两边的武器。
为了驱散他的一击,爱丽丝必须聚集全身的玛那。但对方是二刀流──倘若为了击落第一击而暴露出破绽,第二击会立刻刺过来!
盖雷欧将右边的锤矛从头顶上高高摔落,挡住这一击的爱丽丝的膝盖不禁塌下。
侧腹出现了破绽。
「就是这里!」
不过,爱丽丝在千钧一发之际滚向地面,盖雷欧左手的锤矛挥空了。
既然如此,就用全身体重踩扁她好了──就在盖雷欧这么心想时,萝赛蒂在更前方爆发性地喷射出玛那。压力集中在左右两边的圆月轮上,直到极限。
──是攻击技能吗?
盖雷欧瞬间警戒起来,但他歪起嘴唇。
──不,她不能发动吧!
然而萝赛蒂却踏出最后一步,伴随著宣告拋出圆月轮。
「『波尔卡民族舞』!」
圆月轮在空中分裂成无数个,纷纷涌向盖雷欧。
与此同时,爱丽丝往上跳起,突击过来。
爱丽丝将大量的圆月轮彷佛天使羽翼一般背负著突击过来的身影,让盖雷欧惊讶地瞪大了眼,判断慢了一瞬间。这攻击毫无疑问地将少女本身卷入。不,在这之前,该从哪个攻击开始著手,又该如何去处理呢──
在盖雷欧尚未整理好思绪时,先发的圆月轮已经逼近眼前,他在咂嘴的同时将上半身往后仰。难看的回避。他用左右两边的锤矛憨直地挡住紧接而来的第二击、第三击。
爱丽丝在这个时候踏向前方。
是打算报刚才的仇吗?她像在推压似的,用剑尖刺向露出破绽的心窝。
那出乎意料的威力逼得盖雷欧踉跄踏了几步。少女浑身的玛那都加压在长剑的剑尖。爱丽丝几乎没有用玛那在保护身体!
圆月轮用彷佛线穿针的精准度,飞过少女左右两边的腋下。
「咕哦……!」
盖雷欧的双肩被狠狠割破,他只能一边让鲜血四溅,一边更往后退。萝赛蒂的攻击力是来真的──甚至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敌人退下几步,爱丽丝便向前几步,她用自身的玛那让长剑激烈地闪耀起来。
「……『神圣闪光』。」
盖雷欧慢了些才察觉到少女悄声低喃的那句话是在宣告技能。
威力又再次出乎意料的剑击,以甚至无法清楚目视到的速度在侧腹挖了个洞。少女流畅地往回砍,横扫另一边的侧腹,最后使劲地收紧长剑──
在被刺入之前,盖雷欧发出吼叫。
「别小看我……」
从死角响起斩击声。
是钻过爱丽丝双脚之间的圆月轮刺中了盖雷欧的小腿。他不禁迸出无声的尖叫,紧接著爱丽丝的最后一闪贯穿他的胸口。
玛那的余波甚至穿透到背后。毫不间断的连续攻击。
甚至不被允许站稳脚步的猛攻……!
「这些家伙……」
盖雷欧一边从嘴里吐出鲜血,同时不得不感到惊叹。
──她们完全互相理解彼此攻击技能的举动!
哒哒──响起轻盈的脚步声。萝赛蒂一口气拉近距离后,在爱丽丝的背后用力一蹬地面,飞舞起来。被拉回去的圆月轮在空中纳入她的左右手掌。
「『艾尔阿德拉──…………」
填满上空的狂暴绯红火焰。
在盖雷欧被那火焰夺走目光后没多久,从眼前较低的位置也响起声音。
「『伊斯猎人──…………」
宛如波浪一般在地面扩展开来的纯粹火焰,将盖雷欧的视野灼烧成一片纯白。
在火焰中心收紧长剑的爱丽丝──
师徒俩同时从空中与地上解放出技能。
「『雪崩』!」「『旋风』!」
宛如老鹰一般俯冲而下的圆月轮。紧贴著地面被放出,好似猛虎獠牙的长剑。
圆刃缠绕著火焰灼烧砍下身体的肉,凛然横扫过来的刀身也精准无比地让猎物的灵魂冻结。天与地,毫无破绽也无处可逃的猛烈连续攻击命中盖雷欧。他在暴风雨中尖叫。爱丽丝的长剑与两个圆月轮缠著他不放,被一闪横扫后,三次斩击袭向盖雷欧。
火焰与冰雪,精神上完全相反的变化,让他的意识飞向远方。
这时更进一步混合起来的双色火焰,在胸膛的中央爆裂──
盖雷欧一边挥洒著剩余的火焰,一边华丽地飞到后方。锤矛离开了他的左右手。他没采取护身倒法,身体撞向地面好几次,最后从后脑杓著地。
砰!他以大字形倒落在地。
他宛如野兽一般张开大嘴,就这样口吐鲜血,一动也不动。
打倒他了……吗?
一这么心想,爱丽丝的膝盖便猛然没了力气。萝赛蒂惊慌不已,她一降落到地面,立刻飞奔赶到爱丽丝身旁。
「爱丽丝小姐!」
萝赛蒂从正面抱紧爱丽丝,于是学生也坚强地伸手回抱。
「……不愧是我的老师。」
哼哼──她看似自豪地脸颊泛红。萝赛蒂忍不住笑了。
不过,她们还不能松懈下来。刚才听说的「时间牢狱」……她们很快就会得知「时间永远不会前进」是什么意思。
应当是重伤没错,尽管如此,盖雷欧还是微弱地发出呻吟,苏醒过来了。
他咳出鲜血,让少女们警戒起来后,用颤抖的手掌摸索怀里。
他居然又拿出另一罐毒药,维持著仰卧的姿势,将毒药洒入嘴中。
鲜血与剧毒混合起来,从嘴边洒落到地面──
「嘎啊……咕……哦哦……!」
心脏怦咚一跳,物理性地变肥大,将胸膛往上推。
盖雷欧丢掉第四罐小瓶。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就拿出第五罐。
萝赛蒂尽管一边护著爱丽丝,但也忍不住发出悲痛的声音。
「别再喝了,盖雷欧先生!你会死的!」
「用不著……咕嘟嘟!担……担那种心……!」
原本萎缩的肌肉诡异地脉动起来,勉强连接起已经断裂的筋。
彷佛连从胃里摄取都嫌麻烦一般,盖雷欧又拿出第六罐毒药,直接洒向胸部的伤口。响起了像是怪声的蒸发声响,盖雷欧也不禁将背往后仰。
「咕哦哦哦…………!」
萝赛蒂虽然架起左右手的圆月轮,但她脸上没了血色。
脱离常轨的行动──他迟早会爬起来吧。
他打算在永远的牢狱之中,以不死之身不断战斗下去吗……
「你们无路可逃喔……!」
他的手掌砰一声地戳向地面。
尽管从嘴里跟胸口洒出大量的鲜血,他这次仍立起一边的膝盖。
他正缓缓地准备站起来……
「在这个空间里面,无论『死亡』或『疼痛』都会被保留,永远不会动起来……!」
纵然是萝赛蒂和爱丽丝,也只能颤抖著嘴唇往后退。
不过,她们立刻碰到尽头。因为这座浮岛的边缘是高高的悬崖。
退后到极限的爱丽丝的脚跟,让几颗土粒从悬崖掉落。
土粒唏哩哗啦地被吸入遥远下方的海洋──
「遗憾的是『钥匙』在外面啊。」
盖雷欧用完全丧失人味的疯狂表情发出嗤笑。
他的眼眸流出血泪,牙齿缝隙间也流落鲜血。
「只要魔法书没能阖上,就无法离开这里……」
『原来如此,这本书就是万恶的根源吗?』
第四人的声音响起。
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呢?那就宛如天之声──像是巨人在窥探袖珍庭园一般,从空中回荡过来。萝赛蒂猛然抬头向上看。
正好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了。
『喝!』
看见一望无际的天空,伴随著锐利的气势,笔直地「裂开」的光景。
看见让人目眩的光芒从那里照射进来,吞没位于浮岛的三人──
「爱丽丝小姐……!」
师徒俩互相伸手抱住彼此,紧紧闭上双眼,忍耐几秒之后。
钢铁与蒸气的气味刺激了她们的嗅觉。
她们猛然睁眼一看,只见那里已经不是异界的浮岛。她们回到了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的虹油供给工房第二分局……萝赛蒂飞奔赶到的操作盘前面。
叮──响起清脆的金属声。
萝赛蒂伴随著确切的预感转过头去。
正在从刺到地板上的魔法书里拔出剑尖的女性骑士身影就在那里。
「这样就行了吗?我还挺擅长文书工作的。」
萝赛蒂一声不响地跳了起来,飞奔到女性身旁。
在学生的眼前,毫不害臊地紧抓住对方不放。
「葛蕾娜学姊……!」
是在卡帝纳尔兹学教区为了让爱丽丝和梅莉达逃走,只身留在敌人面前,圣都亲卫队的葛蕾娜。就如同萝赛蒂一直相信的一样,她果然平安无事……!
不过,可以看出她也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没看到受伤的迹象,但她用宛如旅人一般,有些脏污的长袍遮掩住全身。她脱下兜帽,露出脸来。
精悍的美貌咧嘴露出笑容。
「我还没落魄到要让学妹担心。」
这时,在有些距离的地方响起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倒落的声响。
是盖雷欧。原本肥大成那样的肌肉完全萎缩了。原本快堵住的伤口再度裂开,以虚弱的气势让血池扩散到地板上。
应该是在牢狱内的反动一口气涌现了吧,光是还有呼吸已经算奇迹了。
「……这太扯了吧…………」
葛蕾娜依旧拎著长剑,毅然地重新面向他。
「你在工房里设置的小把戏,我全部恢复原状了。镇上的居民不会受害。我呼叫的救兵也会立刻赶来这里。」
「…………」
「……尼兹家的名字又会登上报纸了啊。」
葛蕾娜眯细单眼,她细长的眼眸寄宿著怜悯的色彩。
盖雷欧依然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看起来像是微弱地从鼻子哼了一声。
「果然……不能做坏事啊……毕裘……────」
然后他似乎就昏过去了。
萝赛蒂终于「呼」一声地从肺里吐出气息,瘫坐在铁板地板上。
爱丽丝也将长剑从指尖上放开。与师父的合作虽然让她得到前所未有的收获,但疲劳也非比寻常……!少女两人急促的呼吸交杂在蒸气之中。
葛蕾娜也看似担心地单膝跪地,但又坚决地将手放在萝赛蒂的肩膀上。
「萝赛蒂,不好意思,但没有太多时间让你休息。」
「葛蕾娜学姊……」
「我能像这样现身并回到凯门区,是因为那群狂人狼忽然从镇上消失无踪的关系。但他们现在聚集在圣王区就表示……」
她话说到一半,萝赛蒂便连连点了好几次头。
自己跳下来的装甲列车,已经到达决战之地了吧。在圣王区应该已经展开从塞尔裘手中夺取王位,让革命终结的战斗。
葛蕾娜更严肃地绷紧了她的表情。
「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吧。还有目前所有的战况……────」
† † †
战斗、革命──应该怎么形容那天的状况呢?
总之围绕著各人的事态正准备迈向佳境。在圣王区最大的河川福尔摩斯河上,飞空城此刻也高高地喷射出火焰。
那模样还能称为「城堡」吗?
至少甲板上都已经被业火给烧得精光。火焰也慢慢地将獠牙伸向船的结构,试图将之烧成灰烬。船底浸入水中,装载的货物流了出去。别说是在空中飞行了,现在已经连到达河川对岸都办不到……
即使是这样的泥船,也还有许多人逗留在上面。
是狂人狼族。对于一泼水就让火势变得更强的周遭状况,已经每个人都束手无策,只能呆站在原地。全身上下被烧成焦炭的毛皮,述说著他们无谓的努力。
所有人都寻求著去处,聚集在船头。
身为心脏部位的永动机毫不在乎崩落的船体,在那里发出火焰咆哮。
外壳冒出龟裂,吹飞出去。在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的光景之后,内部机构裸露出来。
好几个小小的十字架伴随著金属片在半空中飞舞。然后掉落到火中,燃烧崩溃。
啊──某人发出了声音。他踏出脚步。
「名……名字……」
同伴拉住用踉踉跄跄的脚步走向前的他。
「喂……喂,很危险喔……!」
「放开我。」
他混浊的眼眸已经没有在注视现实了。
「我真正的名字……在那里啊。」
同伴的手从他的肩膀上滑落。
他没有停下脚步。他轻率地踏入旺盛燃烧的火焰中,从散落在地的好几个十字架里面,寻找刻有自己「真正名字」的那一个十字架。
那是毫无道理的作业。
火焰不客气地摧残狼的全身。他用迟缓的动作捡起一个十字架,往下看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拼字之后,扔向一旁。
注视著他背影的同伴集团,接著又响起一个、两个脚步声。
像是受到影响一样,好几个狂人狼踏出步伐。
「我……我也要……」、「我的名字……」、「怎能交给其他人……」、「我不想失去……」
永动机再度爆炸了。至今为止最大的火力让外壳大幅弹起,与此同时,刺在那上面的大量十字架也被散播到火海中。
「不要啊!」
一旦有一个人失去理性,之后就是同时爆发了。
「那是我的……名字啊!」
集团一齐动了起来,飞奔到火焰之中。只要呼吸就会灼烧肺部,定睛细看眼球就会烧焦。尽管如此,他们仍用忘我的表情扯下十字架,然后扔掉。即使同伴在自己身旁断气,他们甚至也没有察觉到。
袅袅升向天空的烟,掺杂著红色的异味。
被强风吹散后,融入透明的空气里,消失无踪。
就宛如他们早已经失去的名字一般──
† † †
下层居住区的的人们,是如何仰望著那凄惨的革命状况呢?
弗兰德尔正下方的虹油精制区「欧哈拉」──
从那个地方根本无从窥探最上层的样子。尽管如此,镇上的居民仍然一个接一个地停下脚步,从路上抬头仰望天空,是因为觉得不对劲。
可以听见声音──彷佛从冥界响起一般,令人发寒的鸣叫声。
「那是什么玩意啊?」
一个人用手掌遮著光芒,定睛细看。
有好几个颗粒从上层街区降落下来。那个轮廓……是人类!不,只是具备人类外型,感觉并非人类。毕竟他们拥有宛如滚烫岩浆般的赤红肌肤,尽管从超高度坠落,仍露出新月般的笑容。
眼看他们要撞上地面──
但在撞上之前,他们急遽弯曲轨道,飞过居民的头顶上。刮起一阵烈风,众人都抱住头发出哀号。然后在不祥的漆黑火焰笔直窜过路上的瞬间,终于掀起惨叫声此起彼落的骚动。每个人都丢下手上的东西,东逃西窜。
『嘻嘻嘻……』
彷佛想说「实在愉快」一般发出嗤笑的,是由布鲁诺抽掉楔子的火之眷属「伏尔甘」。他一发现来不及逃跑的孩童身影,便在伸舌舔嘴唇的同时挥舞火焰剑。
子弹浅浅地挖起那个伏尔甘的脸颊并飞过。
他俯视一看,只见穿著骑兵团军服的几名战士聚集起来。
挥动指挥杖的是不适合军服的微胖男人。
倘若库法或梅莉达在现场,应该会想起他们是以前在欧哈拉五号街进行不讲理的魔女审判的部队吧。指挥官彷佛想洗刷污名似的挥动指挥杖。
「动手,动手!把他击落!如果能在这里立功,老夫的地位也……!」
零星的子弹射向空中。
伏尔甘尽管被几发子弹贯穿身体,仍不屑一顾。他非常痛快似的笑了笑后,毫无预兆地俯冲而下。他携带著剑,飞过骑士的队伍中央。
「避────开!」
队长的指示实在太慢,队伍乱七八糟地往左右两边分开。受到热风吹袭还能站著的人反而比较少。伏尔甘暂且飞舞到半空中后,优雅地转身。
从完全相反的轨道立刻突击过来。一脸欣喜的表情。
一名骑士从正面猛烈撞上,轻易地被撞飞。同时散播出来的火焰让剩余的骑士也跌得东倒西歪。队长慢了些爬起身,同时大声斥责。
「这群没出息的部下!」
他将指挥杖猛然比向上空。
「老夫来示范给你们看!」
指挥杖的前端毫无预兆地被火焰包围,破裂开来。
队长震惊不已。
伏尔甘用刺耳的声音咯咯笑著,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俯冲而下。他用自身的剑一边往上砍,一边打飞茫然呆站著的队长。
一边翻白眼一边尖叫的队长,倘若没有突出的小腹,应该当场死亡了吧。
看到他砰!一声地趴倒下去,身为部下的骑士紧张起来。「队长!」但伏尔甘先一步将手掌贴在嘴边,「呼」一声地吹了口气。
是火焰气息。
而且猛烈膨胀起来的那火焰横扫了周围。骑士忍不住跌倒。
伏尔甘用像是小孩般的态度捧腹大笑。
「可恶……」
队长勉强恢复意识。伏尔甘天真无邪地俯视他,然后跨在队长肥胖的腹部站起。
伏尔甘反手拿剑,瞄准队长的心脏。队长吓得哽咽。
「噫!」
伏尔甘露出恶魔般的笑容,往下一刺!
在刺中前响起枪声。以音速飞来的子弹轰掉了伏尔甘的头。伏尔甘朝后方后仰了两公尺,让无头的身体摇晃一阵后,身体向上地倒落。
队长半张著嘴唇。他的呼吸有一半差点停住。
「真没办法……」
那个男人携带著不像是左轮手枪的巨大手枪站在那里。
他用另一只手拿的拐杖拄著地面走动。拐杖叩叩的声响让队长回过神来。他勉强抬起了头,将从后方靠近的人物映入眼帘。
年纪大约四十左右……穿著漆黑的军服,看来不太乾净。
依然倒落在地的队长口沫横飞地说道:
「你……你什么人啊!」
「亏我还救了你一命……」
漆黑的中年男性将香菸移开嘴边,吐出灰色气息。
「有很多事情想问清楚的反倒是我喔。才心想犯罪兵团的情报原来是骗人的,结果有一堆阴险的陷阱在等著……想说这样感觉很不妙,折返回头一看……弗兰德尔什么时候开始盛行异文化交流啦?」
「那身像是流氓的军服颜色是什么意思!报上你的部门!」
男人像是放弃沟通似的搔了搔头。
他举起一边的手掌。
「『不存在』的东西我讲不出来。」
他随意地挥下手,于是有个人影在建筑物的屋顶上动了。
穿著军服的娇小身影在屋顶上跳动。人影敏捷地奔驰,然后飞舞向天空。彷佛被吸过去一般著地在旁若无人地飞来飞去的一个伏尔甘身上。
人影在空中从军服衣襬底下拔出长剑。
人影在降落到敌人背后的同时,将剑尖刺入敌人的后脑杓。伏尔甘没有尖叫,周围的眷属一齐对神秘的闯入者露出敌意。
将剑从敌人后脑杓拔出来的,是用兜帽将脸完全隐藏起来的「黑衣人」──
是个娇小的少女身影。
已经丧命的伏尔甘在空中失去平衡,呈螺旋状开始坠落。少女从他的背后更进一步跳了起来。她化为一阵黑色的风,飞过伏尔甘的身旁后,著地在屋顶上。
不知不觉间已经使劲挥动过的剑尖散落出火花。
一个伏尔甘的头被砍飞了。剩余的同伴露出如烈火般愤怒的神色。少女立刻奔驰,然后又跳起。她左手更进一步拔出锤矛,一碰上便击碎敌人的额头。她一边踹开对方的身体,同时用快到模糊的速度收起剑。
她神速更换的武器是左轮手枪。
她接连射出五发,将一个伏尔甘轰成蜂窝。一旁的伏尔甘愤怒地燃烧起来,展开反击。但「黑衣人」用敌人的尸体挡住伏尔甘突袭发动的剑击。
她抓住敌人的脖子,当成盾牌使用了。
剑尖在中间停住,换成锤矛击碎敌人的头部──
依然趴倒在地上的微胖队长仰望著少女勇猛奋战的模样。
「什什什……什么……!」
漆黑的中年男性「噗呼」一声地吐出烟,一副毫无紧张感的态度。
「马迪雅──!救人优先啊。」
从上空降落的伏尔甘猛然接近这么呼唤少女的男性背后。
「危险!」
队长这么大叫的同时,伏尔甘在攻击前被迫停止了。
有什么东西从远方高速飞来。
是一捆捆的绷带!绷带将伏尔甘五花大绑,阻止了他。才心想点缀在绷带上的花纹发出光芒,只见在光芒亮起后,伏尔甘全身的火焰变弱。
绷带一口气增强压力,看起来像要勒死伏尔甘。
但中年男性喊了声「且慢」。
「这家伙要活抓。」
啧──是谁这么咂嘴了呢?
微胖的队长再三惊讶得瞪大了眼。又有另一个漆黑的军服身影,从小巷阴影处走了出来。那一捆捆的绷带是从他十分宽敞的袖口中射出的。
青年的外貌。甚至缠住脸下半部的绷带──
不晓得骑兵团的军服是否适合那不法之徒的氛围。
「……了解,团长。」
他草率地横甩手臂。
被绷带拖拉著的伏尔甘冲撞上右边的建筑物,回头又撞破左边建筑物的窗户。还没空喘息,便高高地被抬向空中,然后被摔落到地面上。
石版路伴随著巨响弹飞,伏尔甘理所当然地在中心昏倒……
漆黑的中年男性「啪啪啪」地送上随便的掌声。
「哎呀,你的咒力果然很方便呢。」
「多谢称赞。」
「好啦,那就麻烦你速战速决。爸爸还想要多抓一两只俘虏呢。」
绷带青年大大叹了口气,同时走向路口前方。
「真会把人当牛马使唤耶……跟听说的一样。」
回神一看,另外还有几个黑色骑士现身,蹂躏著那群伏尔甘。隶属于正常骑兵团的队长,已经只能茫然地眺望那副光景。
「你们是……何方神圣……」
但漆黑的中年男性已经看也不看他一眼。
噗呼──他吐出香菸的烟雾。
「话说,那个『笨蛋儿子』在这种情况下究竟在干么呢?」
灰色烟雾薄薄地拖长尾巴,伸展向视野的遥远高处。
彷佛在指示应是伏尔甘出现的圣王区一样──
† † †
从战地回到王城的布鲁诺,首先激动地开口抗议:
「这跟说好的不同吧,人类之王啊!」
塞尔裘.席克萨尔从容地坐在宝座上,库夏娜在他身旁待命。
塞尔裘抬起头,用柔和的笑容把怒吼当作耳边风。
「嗨,布鲁诺先生。战况如何?」
「那群该死的玛那能力者,气势完全没有衰退……!光靠我的伏尔甘与你的部下无法澈底应付喔!」
布鲁诺咬牙切齿,彷佛要踩碎大理石地板似的跺脚。
「在钟楼说的『严重意外』到底算什么!照你的估算,骑兵团不是应该会遭受毁灭性打击吗!」
「真讨厌啊,你这样误会的话,我很伤脑筋。」
塞尔裘翘起二郎腿,手拄著脸颊。
包括那像在蒙骗人的声音在内,他用所有举止让布鲁诺感到焦躁。
「我一个字也没说过是『对付骑兵团的招数』喔?」
「什么……!」
「不过,『内奸』没有联络。看来那边似乎也失败了。哎呀,没办法一切都照著预言发展呢。」
布鲁诺脱掉上衣,一边夸耀他肌肉发达的红色肌肤,同时试图逼近塞尔裘。
「你算计了我啊!」
「这要怪信任『敌人』的那方吧。」
塞尔裘和库夏娜甚至没有摆出备战态势。
取而代之地是突然从地板涌现的黑色「影子」,从背后压制住布鲁诺。他被人出其不意地抓住后脑杓,摔向地板上。
「咕唔……!」
力气居然超越身为沙漠王族猛将的他,实在非比寻常。
那个「影子」虽然具备人类的形状,却是个全身被黑色火焰覆盖,且迸出赤裸杀意的怪物。他从嘴边流泄出浓厚的咒力气息。
影子慢慢地压扁布鲁诺的全身,开始吞噬他。
即使强如布鲁诺也不禁冒出冷汗。身体的肉从被吞下的地方开始溶解,有一种骨头碎裂的骇人感觉。就这样被影子完全覆盖住的话,肯定会不留任何痕迹。
布鲁诺在头部被按住的状态下,只靠眼球拚命地瞪著宝座。
「你──这──家──伙──!」
「哎呀,父亲最近很凶暴呢。一看到蓝坎斯洛普,就会立刻像这样扑上去喔。要是我没有克制住他的话……」
「可恶啊…………──……!」
响起肉与骨头一起被咬碎,让人想摀住耳朵的音色。
没多久后布鲁诺的全身一处不剩地被影子吞噬,那个黑色怪物本身也顺势像是潜入地板似的溶解并消失。
之后什么也不剩──
收拾毕裘.尼兹时也是,用来做善后处理是最适合的。
这时有另一个男性若无其事地走进就这样恢复寂静的宝座之间。
身上穿著飞行铠的他,是随从骑士吉普森.巴雷。
「计画进入最后阶段。」
──换言之,就是跟他们企图的一样,灯火骑兵团逐渐获得胜利。之后只等塞尔裘本身作为暴虐之王被讨伐而已。库夏娜总算张开丰腴的嘴唇。
「这边剩余的兵力呢?」
「剩我一人──」
吉普森流畅地回答,接著看似寂寞地露出苦笑。
「不,很快就会变成『零人』了。」
彷佛在显示足迹一样,鲜血滴落在他的脚边。
……是过度发挥作为屑鬼的力量吧,他不太让人看见的左手,早已经被黑色火焰包围并烧得溃烂。
库夏娜一言不发地走近他身边。
她笔直地注视从小时候就一直仰望,现在总算能并肩而站的容貌。
向亲爱的执事长──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付出。」
他看似满足地笑了。
「能够服侍您,真的……太好……────」
砰──他话说到一半,便倒向旁边。
影子从他倒落在地板的身体上,像是松开似的消失了。在幽灵船长的带领下,他顺利启程到死的世界。血池缓缓蔓延开来,作为他生命的证明。
所以感到悲伤是不对的。
库夏娜这么说服滑过自己脸颊的泪滴。
有声响高声响起──
是从吉普森进入的王城入口那边传来的。库夏娜绷紧表情。
「……骑兵团已经到了吗?」
「不,太快了呢。」
「我去看看情况吧。」
库夏娜确认机械矛的状态后,很快地飞奔而出。
她离开宝座之间,沿著长长的楼梯飞奔而下。
看来大势已经逐渐底定。甚至连剑戟的声响也听不到──
她没有遭遇到任何人,到达入口处。
然后总算看到发出声响的主人站在那里。彷佛在等候著库夏娜前来一般。
「是你啊,黑衣人。」
是库法。他脱掉伴郎装扮的外套,换成稍微轻松点的打扮。
更应该注目的,是他牢牢挂在腰上的黑刀。
「我来取王爵性命了。」
库夏娜没有当成玩笑,她挥动机械矛并架起。蒸气从前端喷出。
「想通过这里的话,就杀了我再走。」
「那么──」
库法回应她这番话语,也冷静地拔出黑刀。
轰嗡!空气发出啼叫。
库法与库夏娜的身影同时消失无踪,换来一阵强风。两个影子以常人甚至无法目视的速度交错,在交叉点响起金属声。然后冲击波呈圆环状扩散开来──
大理石地板迟了些被烙上刻印。只有斩击拋下时间离去。
毫无预兆地从正面冲撞上的两人,在原地踏稳脚步。以彼此的刀身为轴心的刀刃相交。冲击扩散到四方,细碎的石片飞起。
库夏娜将双手贴在握柄上,尽全力推压。
明明如此,却有种这边的肌力被巧妙分散开来的感觉。
「你这家伙……本领又比之前厉害了啊……」
「我才想请教库夏娜大人,是否因为漫长的幽禁生活变迟钝了?」
「哼!」
既然如此──库夏娜强烈地一蹬地板,一口气拉开距离。
她在空中从双脚吹起龙骑士的玛那,然后滞空。
她更进一步地解禁了腰部的飞行铠。仙馔密酒发出低吼,从左右两边的管子吐出猛烈的蒸气。爆发力在她的背后无止尽地蓄积起来──
「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吧……见识现在的我最高速度有多快!」
空间破裂开来。
超乎想像的冲击波甚至扭曲景色,与此同时,库夏娜也冲了出去。这是锻炼到极限的龙骑士飞翔能力与禁忌之力仙馔密酒的合体技。彼此互相加成彼此的速度,无止尽地提升最高速度。
能够控制那速度的,包括部下在内,只有库夏娜一人。
纵然是在许多方面都超乎规格的库法,这也是他未曾经验过的领域吧。
「怎么样!等你跟丢我的身影时,你就没戏唱了!」
「不,我甚至没必要追上你。」
「什么?」
库夏娜本以为他只是在逞强。
不过库夏娜瞬间领悟到那番话是说真的。因为她的脚尖在空中卡到什么,下半身跳了起来。令人眼花缭乱地动起来的景色,让她的思考僵住。
必须重整姿势才行!但她才这么心想没多久,这次换机械矛乱动起来。彷佛在空中被蜘蛛网缠住一般受到拉扯,挥动库夏娜的全身。无止尽地从飞行铠里吹出的蒸气扭歪她的腰部。
「唔……啊啊!」
握柄终于从指尖滑落,库夏娜难看地在半空中吹飞出去。
她迷失上下方向。
事情发展至此,她总算领悟了。是钢丝!入口处四处布满钢丝,库夏娜是自己飞蛾扑火──以超高速。正因那样的速度,她在不确定自己位于何处的状态下──冲撞上地板。
为了消除威力,她必须翻滚一段漫长的距离。四肢碰撞地板,骨头嘎吱作响,飞行铠的零件从腰部弹飞出去。她的侧头部撞上地面好几次,视野模糊不清。
「咕……唔……呜!」
砰!她从背后倒落,以脊髓遭到痛击为代价,总算停了下来。
无论由谁来看,她都不可能继续战斗──
脚步声靠近。库夏娜吐出掺杂著鲜血的气息,发出呻吟。
「你这家伙……没有主动攻进来……是因为在设置陷阱吗……!」
拎著出鞘黑刀的库法,已经对跌落在地板上的她不屑一顾。
他就那样打算通过库夏娜身旁。
在库法通过前,拚命挤出所有力气的库夏娜紧抓住他的长裤不放。
「等……等一下……」
「…………」
「别杀……他……」
俯视库夏娜的库法,看到堆满泪水的女性眼眸,内心作何感想呢?
最后,他无视库夏娜的手指,迈出步伐。
库夏娜的手已经无力地垂落到地板上……
叩叩──他以谨慎的节奏爬上楼梯。
黑刀的刀尖冰冷地划破空气。
库法的表情直到最后都没有动摇──
他到达宝座之间。
独自一人的国王在最里头等候著他。
就彷佛世界末日的光景一般。
「嗨,我一直在等你喔,库法小弟。」
塞尔裘爽朗地张开双手,迎接库法到来。
库法依然拎著出鞘的黑刀前进。塞尔裘继续说道:
「我早知道就凭梅莉达小妹是力不从心的。」
他看似满足地露出微笑。
「但我推测只要搬出她的名字,你肯定就会出现才对。你可不能小看我喔?我一直对你很感兴趣,因为是朋友嘛。」
库法在宝座之前,勉强还在攻击距离外的地方停下脚步后,压低重心。
他摆出类似拔刀术的下段架式,于是塞尔裘也像在回应他似的站起身来。
「也是,拖拖拉拉的话,骑兵团的人就要来了。」
他拔出爱用的矛。
「如果要被某人杀掉的话,我──」
他没有将后面的想法化为言语。
不过,塞尔裘透明的声音是否传递到了库法的耳中呢……
塞尔裘露出微笑。
「……已经可以了吧?」
他喷出黑暗。
影子怪物在他背后膨胀起来,一边抓著自己的身体,一边发出尖叫。
塞尔裘挥动矛,摆出架式。黑影甚至缠绕在他的手脚上。
迟早会让他丧命的诅咒──
「虽然把你找来,但我有一件事很担心呢。」
塞尔裘摇晃矛尖,毫不松懈地隐藏自己的破绽。
「担心你会被我杀掉。就连我也已经无法控制父亲了!毕竟他无止尽地吸收了瘴气,而且不会死亡,如今咒力甚至膨胀到足以威胁夜界枢机卿。」
「用不著担心。」
库法总算开口反驳。
与此同时,他本身散发出冻气。冰呈放射状扩散开来,爬过地板。
塞尔裘不禁稍微瞠大了眼。
毕竟库法的头发变得雪白,还伸长到肩膀。潜在性的玛那暴涨起来。会觉得他的容貌似乎变得野性了点,是因为从红唇里露出的獠牙吧。
他没有询问库法的真面目。
塞尔裘果然还是接受一切,露出笑容。
「这样才像你呢。」
随后,王城炸成碎片。
王城外墙整个吹飞出去,有两个人影与规模感惊人的瓦砾同时弹了出来。按住头部的是塞尔裘。他用龙骑士的飞翔力自由自在地一蹬空气墙壁,才心想他眨眼间飞舞到上空,只见他突然掉头。
「看招!」
他伸出矛。空气化为子弹,有好几颗飞了起来。而且还将周围的空气也卷入,变得肥大,到达库法面前时已经巨大到甚至能吞噬全身。
「────」
库法在眼前竖起刀,比机械更加精密地往上砍。
不可视的冲击波断成两半,拋下他之后吞噬后方的瓦砾群。并非「横扫」,而是粉碎地分解成粒子程度。
库法一蹬唯一安好的踏脚处,跳了起来。
苍蓝火焰爬过刀身。挥动。
单纯的动作产生了莫大的效果。看起来只像使劲挥落一闪而已。但库法也每经过一段距离就让斩击分裂,瞬间便填满塞尔裘的视野。
「唔哦……!」
无法全部挡下!塞尔裘刚作好这样的觉悟,背后的「影子」便跑上前。影子交叉强壮的手臂,庇护儿子。但不断刮起的剑风削掉了影子的肩膀、头部、一只手。
暴风总算通过。
「影子」张开手臂,塞尔裘早已经将玛那填充完毕。
「『无畏渴望』!」
「『极致拔刀.战岚辉夜』!」
库法也在瞬间做出反应,从正面回以攻击技能。
在王城天空绽放的激烈闪光──
应酬完等量的剑击之后,看起来像是会因为那股冲击暂且拉开距离。但在距离拉开前,「影子」伸过来的一只手捕捉住库法。
他用蛮力试图勒死库法。
而且还有塞尔裘将矛尖对准库法露出的头部。
他用彷佛爆炸般的气势挥出矛。
随后,「影子」的手掌被劈开。因为库法竭尽全力抬起了无法自由活动的右手。他勉强接住矛尖,然后加以粉碎。金属片飞舞起来。
「啊…………」
塞尔裘吐出了气。
也就是「力量」。库法趁他变无力的一瞬间破绽爬上怪物的手臂,敲打怪物的头部。彷佛要回敬对方似的用全力握住,让混合起来的火焰与冻气炸裂开来。
爆裂飞散──
业火包住「影子」的头部,连同尖叫一起吞噬。库法没空喘息,疯狂砍著影子从喉咙到心脏的部分。随后,背后响起打击声。
是塞尔裘踢开库法,让他从怪物身上退开。库法在半空中飞舞。
「父亲……」
在塞尔裘这么呼唤时,已经跟预料的一样。
影子逐渐散开──从内侧滚出来的无庸置疑地是他的父亲,真龙.席克萨尔。原本以为再也不会看见的正常模样。
他早已经断气。
塞尔裘注视著那遗体,之后将遗体推向远方。遗体被风吹动摆弄,掉落到地上。他甚至不被赋予目送遗体离开的余韵,这次用「影子」包裹住自己的身体。
他从全身喷出黑色火焰,同时瞪著空中的一点看。
「来吧!」
用不著他说,库法早已收紧黑刀。位置跟刚才相反,是库法按住头部。他让空气在背后爆发,靠那股压力俯冲而下。
他宛如箭一般砍向塞尔裘,两人顺势垂直降落。两人一边在零距离纠缠成一团,同时应酬著剑击。塞尔裘用矛刺击,库法便挥开;库法用冻气獠牙攻击,塞尔裘便用影子抵销。苍蓝与漆黑的流星零散地散播著闪光,同时急速接近地表──
一阵轰隆巨响。粉尘膨胀起来。
是王城的阳台。
面朝上倒地的是塞尔裘──
库法将黑刀刀尖对准他的喉咙。暴力般的冻气收束起来,库法也恢复成黑发。人类的理性光芒在他的眼眸中复苏。
塞尔裘笑了。
「好身手。」
库法的背抽动了一下。
胜负已分……之后只剩取他性命,划上休止符。
塞尔裘也充分理解到这件事吧,他已经一言不发地阖上眼皮。
库法反手拿著黑刀,高高举起。
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挥落。
他刺不下去。
彷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或者手臂像是被看不见的锁炼给束缚一般。
塞尔裘察觉到库法的不对劲,他也睁开眼皮。
──他看见了怎样的光景呢?
稍微年长的他像在教诲似的劝说著库法。
「这样不行喔,库法小弟。半途而废是最糟糕的。」
「……唔!」
库法微微点了点头。
「动手吧。」
库法握住黑刀的手指用力。
他不顾一切地高举黑刀。
黑刀宛如断头台一般被挥落──
在即将挥落前,有两道光芒从左右两边插入。
「不行,老师!」
叮──刀刃响亮地被挡住。
缠住黑刀的是武士的刀与魔骑士的大剑。到了这时,库法才总算猛然察觉到自己两旁的体温。
不知不觉间,梅莉达与缪尔赶来现场,并伸出各自的武器。不知为何,就连缪尔也换上伴娘的白色衣裳。
缪尔用全身的力量阻止黑刀,同时开口说道:
「请快点逃走,哥哥大人!」
「不过……」
「别说了,快走!」
是感到进退两难,还是败给她出乎预料的魄力呢?塞尔裘一边后退一起爬起身,用踉跄的脚步消失到城里。
库法还没收刀,梅莉达与缪尔也绕到他前进的路线上。
「小姐,请你让开。」
「不,老师。我不会让你杀掉塞尔裘大人。」
库法用神经质的动作用力咬了咬嘴唇。
「……你并不晓得。我至今为止夺走了数不清的生命。只不过是在那个坟场最前排立下他的墓碑罢了……」
梅莉达顽固地摇了摇头。
「你杀过朋友吗?」
「……朋友什么的──」
「那么,他是老师的第一个朋友。失去他真的没关系吗?」
库法答不出来。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何无法回答。
这时宛如救赎一般响起枪声。
库法靠习惯成自然的反射运动往后仰。他随即跳向后方,于是一道闪光飞过较低的位置。他用超人般的视力判断那是步枪子弹。
他在一瞬间看清子弹飞来的方向。
是比邻的监视塔。一这么理解后,库法立刻飞奔而出。他压低到极限的刀尖滑过地板,拖出火花。接著又响起第二发、第三发枪声。
这种来自正面的狙击不算什么──
他轻易地砍飞子弹,确认梅莉达她们安全之后,跳了起来。他拿出钢丝,拋出秤锤。他一边在空中滑行,一边充分地累积惯性,飞舞起来后──
那里已经是他目的地的监视塔。狙击手慌忙地抬起枪口,但为时已晚。
库法在著地的同时用刀背打掉长长的枪身。
「呀呜!」
被叫做芙莉希亚的狙击手,因为那股冲击朝正后方翻滚。
护卫的狼群不在吧──
她已经连抵抗的方法都失去,甚至放弃爬起来。
她用手背覆盖住双眼。
「我该做什么才好?」
以沙哑的声音发出呻吟。
「我是为了什么待在这里的……?」
库法无法直视她,他背对少女,将黑刀落入刀鞘。
不知是针对谁,喃喃自语。
「可怜的走狗。」
这时,空中响起格外宏亮的爆炸声。
骑兵团的战斗应该已经结束才对。库法快步绕到监视塔外围,然后发现了源头。发现在福尔摩斯河的中央诞生的「太阳」。
发现永动机仍然持续著没有尽头的失控──
他又再次咬了咬嘴唇。
「应该先解决哪边呢……!」
他看向格兰特洛瓦的惨况,接著将视线拉回塞尔裘逃入的城里。
金色与黑水晶少女在阳台上用看似不安的眼神注视著这边……
† † †
火势烧到了王城里。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与那个白色刺客战斗的余波吧。反倒该说还保留著原型,已经很了不起吗……塞尔裘按著沾满血的披风,一边避开火焰,一边前进。
不,避开火焰前进有意义吗?倒不如就这样跳入火海?
追根究柢,虽然被说了「快逃」,但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该前往的地方。
他本已做好丧命的觉悟──
现在却完全迷失了应该死于何处。
要是能就那样被刀贯穿就好了……正因为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对于生存的欲望又涌现出来。心脏自然而然地高声呻吟。双脚无意识地避开火焰,一步又一步地试图留下足迹……
「贪得无厌。」
虽然厌恶自己,却也无法因此下定决心死亡。
之后他到达终点。
对他而言的终点是宝座之间。
弗兰德尔的最高峰──…………
被火势烧尽的天鹅绒地毯。已经面目全非地爆裂,崩塌的大理石墙壁……
在宝座之间的中心等候著塞尔裘的,是让樱花色秀发随风摇曳的天使。
「莎拉夏。」
她的装扮是怎么回事呢?只见她身穿伴娘的纯白礼服。缪尔出现时他已经领悟到,少女们违背塞尔裘的吩咐,在飞行船作好战斗准备后,赶来了这座城堡。
──为了什么?
莎拉夏手中携带著爱用的矛。
这让塞尔裘突然察觉到了。
「这样啊。」
这出乎预料的灵感,让塞尔裘露出微笑。
「预言之子带来的『白衣战士』,原来是你们的任务吗?」
莎拉夏没有回答,她笔直地注视兄长。
不,她宛如箭一般用视线射穿兄长,以带有洁癖的语调告知:
「塞尔裘.席克萨尔,请跟我决斗。」
「哦?」
「赌上席克萨尔家的家督……最后获胜的人才是真正的当家。」
塞尔裘微微点头,重新拿出自己已经半毁的矛。
「好啊。」
「那么──」
莎拉夏不多话,她压低重心摆出架式。
她将右手缠在矛的握柄上,将左手缓缓伸向这边。从她指尖散发出来的斗气让塞尔裘再三感到佩服,他「哦」了一声。
那是有所成长的杰出架式。
而且表情也很棒。
她一蹬地板。
「──吁!」
樱花色的风伴随著呼气飞过身旁。塞尔裘立刻滑向旁边,同时抬起右手。双方的矛互相冲撞,莎拉夏让火花炸裂出来,同时脱离原地。
她随即散播出冲击波,并消失无踪。塞尔裘依靠低吼的风声,在原地无数次甩动矛。他挡开来自四面八方,尽情袭向这边的矛击。
龙骑士的飞翔力并非只限定于往天地间的移动。
而是像这样即使在地上,也能蹬著空气墙玩弄敌人,发挥被誉为综合来说是全位阶最快的速度。莎拉夏终于习得了那番精髓。
不知不觉间──
塞尔裘在同一处贯彻防战,是因为他只剩下那样的力量了。他的玛那已经快耗尽。这是为了与库法怪物般的超火力抗衡,他毫不吝惜地燃烧全身的结果……四肢冒出龟裂,心脏有种被勒紧的感觉。
倘若化为屑鬼,缠绕「影子」的话,说不定还能比较像样地战斗。
但他不想那么做。
他不想让莎拉夏看见那丑陋的模样。
这是他身为兄长最后的尊严──
该说是这种坚持的代价吗?无法澈底挥开的一击终于划破他的侧腹。
「咕!」
塞尔裘跪倒在地,使劲挥落矛的莎拉夏放慢速度,飞奔而过。
拉开距离之后,她以脚尖为轴心,转动身体。
她也能一口气砍掉塞尔裘的头吧。
但她在这时暂且停止了猛攻。矛的握柄从塞尔裘的指尖掉落。
那已经算不上武器了。化为铁棒的爱矛滚落在地板上。
发出尖锐的金属声响──
塞尔裘让巡王爵的衣裳沾满鲜血,蹲伏在地。
「对你而言……弒君的十字架太过沉重了……」
莎拉夏无话可回。
她只是抿紧嘴唇,手掌更用力地握紧矛柄。
在刀身缓慢摇摆的火焰,是反映出妹妹困惑的内心本身吗……
塞尔裘爽朗地呼唤。
「莎拉夏。」
她没有回答。
她一蹬地毯代替答覆。渗入地毯的血花缓慢地飞舞散落。
她在一瞬间拉近距离,在这短暂的期间,塞尔裘阖上眼皮。
他回顾过往幸福的时光。
孩童时代追逐著伟大父母的背影。当时对辉煌闪耀的未来深信不疑。即使有一半化为异形,不知何故,他仍然能敞开心房的唯一那名青年──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齿轮错位了呢?
不过,在他一直被怒涛玩弄的人生当中,也有绝对不会迷失的路标。
他在内心呼唤那个名字。
莎拉夏。
像在细细品味似的宣告。
──我打从心底深爱著你。
斩击声发出低吼,然后飞向后方。
高高飞舞到天花板的──────并非国王的人头。
而是手臂。从塞尔裘的肩膀被砍飞的左手。他不禁睁大了眼。他迟了些对自己能够睁大眼一事感到惊叹,同时因为自觉到的剧痛蜷缩起背。
「呜咕!……呜!」
在他拚命忍住不发出哀号的期间,他自身的左手掉落在有些距离的地方。
莎拉夏在那只左手上盖上布。
她将那只左手连同布一起抱起,渗出的兄长鲜血甚至也弄脏了她的礼服。
「……就凭你那副身体,已经无法胜任骑士公爵家的当家。」
莎拉夏既没有哭泣,也没有语带颤抖。
不,唯独她抱住兄长手臂的指尖,看起来像是隐约地表现出压抑住的感情。
尽管如此,她仍坚决地宣告:
「是我赢了。」
听到她这么说,塞尔裘也只能露出苦笑。
「是啊。」
看来只能接受了。
自己又迷失了应该死于何处这件事。
──不。
应该接受的是她帮自己保住一命这件事……
† † †
莎拉夏会替革命作个了结──库法相信这番话,飞奔赶往的地方是再度相见的福尔摩斯河。
已经没有观众逗留在河川的左右两边。毕竟在巨大飞空城格兰特洛瓦的甲板上诞生的「太阳」,此刻也无止尽地喷出火焰。
火势跟破坏力比刚才更加强大。
这是当然的。像这样看著的现在,永动机也重复著永无止尽的湮灭反应,持续让几万年单位的能量失控。放置得越久,后果会变得越不可挽回吧。迟早整个圣王区……不,弗兰德尔本身都会被吞噬。
虽然比库法慢了些,但梅莉达也气喘吁吁地追赶上来。
「老……老师,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原本以为或许能用我的冻气封印住……」
但不得不承认──他摇了摇头。
「……这股热量已经超越单一生命体能设法处理的范围。」
既然如此,只能退而求其次,尝试直接靠近永动机。
库法用自身的咒力仔细地吹散火焰墙,抱住梅莉达的肩膀。两人沿著升降阶梯飞奔而上。四处被火焰烧毁崩塌,彷佛会不小心踩空一样。
一进入船里,膨胀得更厉害的热风妨碍著呼吸。
库法仗著没人看见,毫不吝惜地放出咒力,靠蛮力拓展出通往船头的道路。为了以防万一,他环顾四周,确认是否有人被遗留下来时──
呀!梅莉达发出微弱的哀号,停下脚步。
根本用不著询问理由,因为四周到处躺著狂人狼的焦尸。看来直到烧死之前,他们似乎一直在这里灭火……有几个人聚成一群,在野兽的手掌里紧握著什么东西,就那样化为焦炭。
那是十字架吗?一看之下,有大量十字架散落在火海中。
「……我们走吧,小姐。请忍耐一下。」
库法无暇替他们的末路祈祷,带著梅莉达飞奔而出。果然四处都不见还在动的人。只有数不清的尸体被火焰灼烧著。
狂人狼族在这边全灭了吗……
与他们的宿愿一起。
他们梦想的结晶,在库法和梅莉达到达的船头化为狂暴的恶魔。热浪让人无法正常地靠近。永动机已经变得几乎只剩中枢机构。金属结构融化成烂泥。尽管如此,心脏部位依然无止尽地快速跳动著。
它又吹起了一阵爆风。长椅吹飞出去,库法保护著梅莉达。
直到没多久前,这里还是纯净的婚礼会场……
现在却变成令人难以置信的惨况。库法用最大限度的咒力制造出防护墙,同时慢慢靠近奇迹似的还保留著原型的祭坛前。
在他脚边有个东西闪闪发亮。
是新娘之前戴著的订婚戒指──
库法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正好就是在这个地方,被迫听戈尔德说的事情。为了让猛烈的输出稳定下来,永动机需要某样东西当作控制装置。
需要「永恒不变的事物」。
原本应该是今天在这个誓言之地完成的那东西──
梅莉达拉了拉库法的背后。
「老师,有什么我能办到的事情吗?」
「有。」
库法捡起戒指,然后转过头来。
他牢牢抓住梅莉达纤细的肩膀。那出乎意料的握力让梅莉达惊讶得眨了眨眼。
「小姐,恕我冒昧,但小姐把我当成家庭教师仰慕没错吧?」
「咦?是的……」
这点当然是不用说,但梅莉达更加混乱起来,不晓得库法在讲什么。
库法一边让狂暴的热风吹乱黑发,同时感触良深似的点头。
「我也一样。没有像小姐这么值得服侍的主人吧。」
「我……我会害羞……」
「即使花上一辈子,肯定也无法遇到。这正是『永远』!」
「哦。」
「换言之,就是爱!」
「什……什──什么?」
即使是梅莉达,声音也不由得变调。
毕竟库法彷佛想说这下就准备万全似的,用力揽住梅莉达的腰。一变成这样的姿势,梅莉达无论在力量或心情上都已经无法做出反抗。库法贴向梅莉达下颔的手指往上抬起,他将嘴唇递向梅莉达。
他逼近到眼前的嘴唇,对梅莉达吹著温热的气息。
「来吧,小姐,这是对我们的考验。老实说,我也害怕去确认真相……不晓得小姐是否真的认同我是最棒的家庭教师。不晓得我对你抱持的忠诚心是否货真价实……!」
「等……等……等……请等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小姐可以当成课外教学。」
梅莉达拚命地想克制住库法的肩膀与自己内心的欲望。
「这……这……这里是婚礼会场喔?在这种地方接吻的话……!」
「小姐。」
「啊呜──」
库法的手掌贴到梅莉达的后脑杓上。
看到自己像这样被关进他细长的眼眸中,梅莉达连身体的核心都要融化了。一看到梅莉达连仅存的抵抗感都粉碎散落,库法抱住梅莉达的手更加用力,让彼此的腰紧贴起来。
是非常热情的姿势──这就是师徒的羁绊?
他的嘴唇发出的话语,变成完全不同的意思回荡在梅莉达的脑海中。
「小姐,我发誓会永远效忠你……」
「我……我……我对老师也……我喜……喜欢……──」
在全部说出口前,嘴唇被堵住了。那动作实在过于强硬且毫不浪漫,因此梅莉达发出「嗯嗯~~!」的抗议声,双手不停乱挥。但库法岂止没有放松手的力量,甚至也不愿意停止吸吮嘴唇。梅莉达完全不晓得这个吻究竟具备怎样的意义。
但下个瞬间。小小的戒指在库法的手掌中迸出鲜明的光芒──
† † †
穿著圣职者装扮的男人,拖著血迹往前进。
他的模样十分凄惨。衣服从胸口附近被直线劈开,乾掉的血液大量地染红下半身。他有时还会从嘴里咳出血。鲜血就那样流落到地面上。
是马德.戈尔德。
毒药循环到脑部,他甚至没有理解到自己走在哪里。他还记得自己从圣王区的隐藏门逃到了地下迷宫毕布利亚哥德。但自己从那里是怎样前进,又走了多远的距离呢……
那之后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那之后是指?」
戈尔德询问自己被毒侵蚀的大脑。
应该有什么导致他逃离那里。非常可怕的什么!快想起来……对了,那是他总算被托付灯火骑兵团的讨伐任务时。他意气风发地与同伴一同前往的战场──蓝坎斯洛普的陷阱卑鄙地在那里等他们上钩。
是会用毒的敌人!那是会灼烧眼球,让肺部腐烂的可怕攻击……整支部队不小心踏入那领域,眨眼间便陷入毁灭状态。
勉强注意到奇袭而成功逃离战线的戈尔德,只能看著逐渐断气的同伴,什么也办不到。他们应该有求助才对……但戈尔德拚命地摀住耳朵,不停替自己只会颤抖而不行动的膝盖找藉口。
「卢斯塔斯、奥库塔维亚……马尔维拉……」
对,记得是叫这样的名字。他自己都对还记得一事感到惊讶。
原以为早已经遗忘了……──
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身经百战的勇者──部队的队长。她也逃过剧毒攻击,但无法对身陷绝境的同伴弃之不顾,自己也扑向剧毒里!何等悲壮的身影……!但蓝坎斯洛普发动毫不留情的追击。从虚空被射出来的矛刺穿她的全身!啊,快住手……
矛雨将同伴一个接一个地杀死。队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断战斗。从往上挥起的长杖放出的玛那。但令人绝望不已的战斗。不可能活下来的……!她的尖叫彷佛甚至传递到雨云那边……
戈尔德背对那光景,一个人逃回了弗兰德尔。
骑兵团的人们是以怎样的眼神迎接在泥泞中爬著回来的他呢?
任务的末路。家名的没落。被降职到边境。来自周围的视线──
戈尔德逃离了这一切。
他一直逃,一直逃,在黑暗中不断逃跑……
从那之后,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停下来,狼男!」
忽然有剑尖凛然地对准戈尔德。
视野从剑尖的前端急遽扩展开来,周围的景色变得清晰。
这里是……哪里?昔日无缘的芳香花园、高高耸立著的校舍。
他看向后方,梦幻的玻璃制宫殿让他眯细眼睛。自己的血迹从脚边一点一点地连接到那座宫殿的正门。
离开毕布利亚哥德后……为何会来到这样的地方呢?
他用野兽般的鼻子嗅了嗅。
有个让人怀念的玛那气味,混在花香之中……
是从校舍那边飘过来的。
戈尔德踏出脚步。
「你没听到我说停下来吗!」
剑刺向他背后。
戈尔德并没有多在意,但披著讲师长袍的几个人围住自己。看到浑身是血的狼人从地下爬出来,想必会惊讶不已吧。
女学生聚集到校舍的窗户边,战战兢兢地俯视这边。
年迈的女性讲师勇猛地说道:
「我们不会再害怕什么狂人狼族了!」
「麻烦让开。」
戈尔德没力气应付她们,试图通过她们的身旁。
「别让他跑掉!」
第二把、第三把剑接连地刺向戈尔德的四肢。
戈尔德变得要稍微拖著脚前进,但他还是没有停下来。
女性讲师哑口无言。
「什……」
刺在他全身的那些剑,已经宛如墓碑。
尽管如此,戈尔德还是看也不看一眼。他宛如死人一般前往校舍。
讲师面面相觑,只能一边警戒,一边追在他后面。
他打算上哪去呢──…………
他似乎有明确的路标。他用不稳定到让人觉得随时会倒下的步伐,沿著让人快昏过去的道路前进,最后找到的是医务室。
讲师不禁绕到他前方。
「不能让你进去这里面!」
「夏洛特。」
从戈尔德口中发出的那句话,完全出乎众人预料。
他的眼眸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躺在乾净床铺上的老妇。
「夏洛特……!」
他绞尽所有力气冲入医务室。鲜血散落四处,室内的修女发出哀号。但他毫不在乎,跪倒在床铺旁边。
夏洛特……布拉曼杰学院长的伤势非常严重。
但勉强还活著。她还活著!在戈尔德昔日逃离的战场,一直以为当然已经过世的队长,像这样保住了性命。
即使已经年迈,他也认得出来。
不晓得梦见过几次……!
「夏洛特。」
他反覆呼唤著,于是布拉曼杰学院长稍微睁开了眼皮。
当她的眼眸看向这边时,戈尔德想起来了。自己有些害怕承受她意志坚决的眼神。舌头的动作瞬间变得令人焦躁起来。
「你……你……应该不记得了吧?不记得我……我这个人……」
学院长看来像在发呆。戈尔德著急起来,说话速度变快,难以听清楚。
「你……你……你……你是个杰出的骑士,而且交游广阔。那之后也已经过了好几十年,我……我……我又变成这种模样,以……以前的影子一点也没──」
「龙佩尔。」
最无法置信的应该正是戈尔德本身吧。
布拉曼杰学院长用微弱的声音,柔和地对他露出微笑。
「我是在作梦吗?」
用彷佛真的是梦话一般,似乎很幸福的声音说道。
「原来你活著……你活下来了……我一直以为以前的同伴已经统统都不在了……」
布拉曼杰学院长用彷佛会倒塌一般的虚弱动作抬起手臂。
戈尔德用双手握住她的手掌。
野兽般的双眼溢出泪水。
「我……很想送你一个礼物。送你一个没有争斗的世界!我想送你一个不用再有人死去,你不用再受伤的和平世界……!」
「…………」
「我……我还盖了房子喔。是飞天的魔法屋!可以不用去管地上的人类。只要聚集中意的人,把他们变成家人就好了!──啊,可是……」
这时戈尔德蕴含著浑身的后悔,抓了抓头发。
「我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我什么也办不到。我没办法替你做任何事。我又逃了出来,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家伙。」
「龙佩尔。」
学院长彷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将手伸向戈尔德的脸颊。
她用指尖擦拭戈尔德的泪水。
「……谢谢你来看我。」
戈尔德用力握住那满是皱纹的手。
「名字……」
祈愿。
「叫我的名字。」
学院长轻轻点了点头。
「……龙佩尔。」
「对。」
「龙佩尔施迪尔钦。」
「对……」
戈尔德像在细细品味似的点了点头,流下眼泪,然后笑了。
「没错。」
看似骄傲地。
「那就是我的名字。」
他这么断言后,一道裂缝在他的嘴边窜开──
那之后的光景,让学院的讲师不知该如何处置。
布拉曼杰学院长再次像是沉睡一般昏了过去。
还有撕裂狼的毛皮、浑身是血,已经断气的男人尸体。
但直到最后,两人的手掌都依然系在一起──
† † †
革命终结了。
菲尔古斯.安杰尔公爵与亚美蒂雅.拉.摩尔女公爵很快就得知这个事实。他们率领灯火骑兵团,一边驱散阻挡去路的火之眷属和席克萨尔分家的反抗势力,一边进军。不仅在镇上四处部署了部队,还漂亮地夺回王城。
王城不知怎么回事,早已经严重烧毁,只见火海蔓延开来。王城的灭火作业说不定还比与敌人的战斗更加难缠。
反抗势力少得令人惊讶。
而且一个狂人狼族也没看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仅如此,还有突然在福尔摩斯河出现的「太阳」的真面目是?
迟了些回到王城的库法与「预言之子」梅莉达回答了这些疑问。
据说化为狂暴太阳的永动机,烧光了遗忘原本样貌的[ruby=狼]愚者[/ruby]──
现在不知透过何种手段恢复稳定,已经无力化了。
「话说,莉塔为什么脸红成这样呢?」
「没……没什么……」
虽然缪尔对好友可疑的态度似乎有话想说……
总之这么一来,聚集在王城入口处的重要人物──菲尔古斯、亚美蒂雅、库法、梅莉达与缪尔关心的事情就剩下一件。
一名天使将那最后的碎片从楼梯上送了过来。
是莎拉夏.席克萨尔,她用锁炼绑住遍体鳞伤的兄长,将他带来此地。被迫脱掉王爵衣裳的塞尔裘居然少了一只手。梅莉达与缪尔虽然早已作好某种程度的觉悟,但还是忍不住用手掌摀住嘴。
塞尔裘顺从地走下楼梯,然后被迫跪在菲尔古斯与亚美蒂雅面前。
莎拉夏一边用锁炼拴住他,一边宣告:
「身为当家的我逮捕了席克萨尔家的叛徒。」
菲尔古斯稍微挑起眉毛,另一方面,亚美蒂雅则是一脸感叹似的摇了摇头。
年纪比他们小上一轮的莎拉夏,尽管如此仍拚命挺直了背。
「关于对他的制裁,就由我亲自负起责任……」
「好吧。」
菲尔古斯用宛如岩石般的表情回答。莎拉夏点头回应,绕到兄长面前。
尽管如此,罪人依然笔直地仰望眼前的光芒。
「你──」
莎拉夏的嘴唇在语尾颤抖起来,她吞了一次口水后,重新开口。
梅莉达与缪尔也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在旁守护著好友。
「……依弗兰德尔目前的状况,失去他这般的战力并非上策。」
她首先看向后方的公爵等人。接著将视线再度落到眼前的塞尔裘身上。
「此后你面对敌人不被允许『撤退』。纵然对手是比你强大的敌人,即使你失去剩余的一只手,变得无法战斗也一样。」
「是……」
「既然你迟早会因为诅咒而死亡,就连最后一片灵魂也成为我的矛吧。即使所有同伴都逃走,只有你依然必须在敌军之中继续奋战。然后在最后被敌人撕裂心脏,充满孤独与绝望地曝尸街头。明白了吧?」
「悉听尊便。」
塞尔裘对妹妹深深垂下了头。
莎拉夏悄悄咬了咬嘴唇,避免被发现,然后观察背后的公爵等人的反应。
「……这样如何呢?」
「行了──这样就行了。」
率先这么回答的是亚美蒂雅。她彷佛想说已经受够似的叹了口气。
「活下去吧,塞尔裘!纵然会承受一片骂声也一样。」
「…………」
菲尔古斯紧紧地闭上双眼。
他用沉默来表示肯定。莎拉夏微微点头之后,将脸转回前方。
「还有──…………」
她话刚出口,声音便中断了。
塞尔裘一脸疑惑。
──还有?
「还有……」
她声音的语调变了。
从毅然的席克萨尔当家变成一名少女。
一直忍耐住的感情化为泪水,从她的眼眸中溢出。
「还有……!」
她的膝盖崩落。
她像要倒下似的紧抓住兄长的胸口。尊贵的泪滴沾湿了染血的衣裳。
纵然手掌会被染红,她仍紧紧握住自己砍落的塞尔裘的左手袖子。
「再也不要!瞒著我擅自行动了……哥哥!」
「好……」
被锁炼绑住的右手无法自由活动。
尽管如此,塞尔裘仍用脸颊磨蹭著位于肩膀位置的樱花色秀发。
「对不起。」
抽泣的声音毫不害臊地回荡在周围。
「对不起,莎拉夏。」
莎拉夏不停大声哭泣著。梅莉达与缪尔的双眼也浮现泪水,她们互相伸手抱住彼此。库法悄悄阖上眼皮,慢慢地理解了一切。
这就是她们推导出来的,拯救塞尔裘性命的方法。
给予他比死亡更难受的惩罚──
他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让莎拉夏大哭一阵。但下个预定差不多要逼近了。察觉到王城外面开始吵闹起来,菲尔古斯抬起头。
「该走了。」
亚美蒂雅点头回应。莎拉夏也擦掉眼泪,尽管还吸著鼻涕,仍点了点头。
菲尔古斯率先折返回头。
「结束这场革命吧。」
当菲尔古斯公爵,也就是骑士团长的身影出现在阳台时,观众安静了下来。
这里是王城的中庭。
圣王区的居民蜂拥而至,骑兵团的骑士整齐地排好队伍。
已经四处不见狼的毛皮──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候著菲尔古斯的第一句话。
「战斗结束了。」
叮──宛如波浪一般响起的声音,让观众互相对望。
「是我们的胜利!」
哦哦──欢呼声正要涌现。
但菲尔古斯的演讲还没结束。
「不是其他人,正是由席克萨尔家的当家击败了万恶根源!」
这句话的矛盾让人们蹙起眉头。
但看见接著上前到菲尔古斯身旁的人们,不知该说是哀号或欢呼的骚动声蔓延开来。毕竟被视为万恶根源的塞尔裘.席克萨尔剩下一只手且受到拘束,带著他出现的正是塞尔裘的妹妹。
如果是亲近的人就会知道,莎拉夏非常努力地发出充满威严的声音。
「现在席克萨尔家的当家是我!」
好似波浪般的骚动。莎拉夏像是要设法超越那音量一般,大声吶喊。
「我自己亲手!洗刷了我们一族的污点!」
这次终于响起欢呼声。看到圣王区的居民高举双手,莎拉夏转头看向一旁的菲尔古斯。她一张开嘴唇,观众又再次准备侧耳倾听她的声音。
「菲尔古斯公,原本应该由我继承巡王爵之位,才是正确的做法吧。不巧的是我还是个不成熟的学生……能否请你就这样接替王位呢?」
人们再度骚动起来,观望著头顶上的情势发展。
莎拉夏目前十四岁。要让她扛起刚被革命扰乱的弗兰德尔,市民也会非常不安吧。但让安杰尔家接替王位三年,接著换拉.摩尔家再三年,轮过一遍之后,当王冠回到席克萨尔家时,她也已经成年了。
届时才会诞生吧。
又再次更新历史纪录,最年轻的莎拉夏.席克萨尔巡王爵──
「妾身投赞成一票。」
亚美蒂雅女公爵走上前,一边聚集观众的视线,一边举起手掌。
「现场有三个评议会的人……过半数了啊?」
「别无他法吧。」
菲尔古斯点头同意,于是整个中庭「哦哦!」地响起热烈欢呼。
骑士的队伍将剑尖高举向天空。
「菲尔古斯.安杰尔巡王爵,万岁!」
「替弗兰德尔的未来献上祝福!」
骑士响亮的声音让居民更加狂热起来。欢呼声在整个中庭……不,整个圣王区里扩散开来。人们的表情充满希望,声音无比宏亮。
「莎拉夏.席克萨尔女公爵大人!」
「席克萨尔家唯一的明星!『英雄』莎拉夏小姐!」
「罪大恶极的前当家必遭天谴!」
莎拉夏的脖子嘎吱地发疼。
摄影师从报社蜂拥而至,朝阳台启动让人头晕目眩的闪光灯。莎拉夏为了更引人注目,将兄长推到栏杆前。
她抓著塞尔裘的脖子,压制住他。记者更加兴高采烈地按下快门。
身为罪人的塞尔裘不发一语。
还有莎拉夏紧咬到嘴唇发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些……
除了她的好友之外。
「……如果是我,一定无法忍受。」
梅莉达像是再也看不下去一般,在通往城里的门扉阴影处将脸别向一旁。缪尔也一样。毕竟她还跟称之为哥哥的塞尔裘度过相当长的时光。
「莎拉真坚强呢。」
她一阵鼻酸。
但她在内心决定不能哭出来。
库法用左右手轻轻抱住少女们的肩膀。
「他还活著真是太好了呢。」
少女们一脸意外地猛然抬头,仰望青年的脸。
库法不经意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忽然这么觉得而已。」
就在这时,可以看到有一些人从城里爬楼梯上来。那亲密的说话声,还有神秘的银发气息,让梅莉达猛然转过头去。
她在楼梯平台上发现亲爱的[ruby=爱丽丝]堂姊妹[/ruby]身影。几天没见了呢!尽管彼此都是让人感觉到历经苦战的模样,两人仍张开手臂靠近对方,静静地互相拥抱。
库法看向更后方。只见他的搭档萝赛蒂也浑身是伤。不过,陪伴在萝赛蒂身旁的女性骑士身影实在令人惊讶!葛蕾娜举起一只手回应。
库法与萝赛蒂一边取笑彼此严重的伤势,一边举起手掌靠近对方。
啪!两人的手在高处互相击掌──
「各位。」
菲尔古斯的演说对著所有人继续进行。
「替弗兰德尔点亮灯火吧。」
彷佛事先约好的一般,光芒在所有路灯里复苏了。以王城为中心缓缓地传播出去,没多久用光芒填满整个圣王区。不仅是这样而已,灯光还沿著列车的轨道往下到第二层的街区,又从那里前往隔壁,扩展到更下层的城镇──
不久之后,「[ruby=弗兰德尔]提灯中的世界[/ruby]」恢复成它应有的姿态。
在太阳都市的顶点,身为光辉象徵的国王宣告:
「我们战胜了夜晚的侵略──」
弗兰德尔三月第三周第三天。
将人界与夜界卷入的革命,就像这样在人们热烈的欢呼声中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