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一边先注意到雨滴拍打肩膀的感触呢?
萝赛蒂一边举起手心挡雨,一边仰望著头顶上。
「唔哇,真的下雨了。」
像是感到傻眼似的。
「明明是『提灯之中』……」
在卡帝纳尔兹学教区的整面天花板扩展开来的云,一天比一天变得更浓密。那沉重的色调已经可以说是青灰色了。这也难怪,因为根据制造出这个人工云的莱宝财团所说,最终让云打雷,获得那些实验数据正是他们的目的。
终于下起了雨。
雨势会逐渐变强吧。
雨势最激烈的时候,就连几公尺前方的视野都会变得模糊不清吧──
「那个叫库罗巴的社长所想的事情,真的是出人意表呢。」
萝赛蒂窥探著这边──窥探走在旁边的库法表情。
「嗳,你怎么啦,一~直在发呆?」
「啊,没事。」
库法像是总算注意到似的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想点事情……」
「想事情?──嗯,毕竟发生了很多事嘛。」
「是啊……很多事。」
从光辉之书神秘学术会打道回府的路上。
说是这么说,不过两人前往的地方并非梅莉达或爱丽丝的宅邸。而是车站。库法挂在肩上的旅行包是萝赛蒂的包包。虽然很匆忙,但据说她必须再一次亲自回到圣王区才行。
为了直接报告关于光辉之书学会的调查结果。
库法假装不经意地开口。
──同时对自己感到厌恶。
「你不用陪伴在爱丽丝小姐身旁吗?」
「啊,嗯……其实该说我没什么事可做吗。」
「你的意思是?」
「现在应该已经到达了吧──圣都亲卫队有派人来,作为爱丽丝小姐专属的武术教官。听说今后会整个圣都亲卫队一起帮忙支援。」
「哦。」
库法的眼睛毫不松懈地亮了起来。
萝赛蒂抬头仰望著云,没有察觉到库法的模样。
「你知道最近骑士公爵家的影响力变弱了吧?听说一方面也是为了维持菲尔古斯王爵的威严,纯血思想的人们看上的不是梅莉达小姐,而是想将爱丽丝小姐拱成『公主』。总觉得这实在让人心情复杂啊……」
「果然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逃离成为骚乱中心的宿命吗?」
明明好不容易等到莫尔德琉卿垮台,暗杀梅莉达的指令也被撤回了──
但又出现不同的厄运波浪企图玩弄少女们。命运啊,为何如此残酷无情呢?假如命运化为人形出现,这把黑刀可是不会保持沉默的喔。
库法怀抱著无可救药的无力感,低头看向下方。
这次换他主动开口说道:
「结果在学会结束后,你和爱丽丝小姐说到话了吗?」
「是说到话了──但理事长说『不能让她外出太久』,立刻就把人带走了。结果没讲到最重要的事呢。」
「关于她为何会当理事长的『得意门生』……」
库法用视线催促,但萝赛蒂只是摇了摇头。
「她不肯明确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呢。她好像不太想说──似乎是很敏感的问题…………倒不如说啊──」
萝赛蒂露出复杂的表情,面向这边。
「这种让人肚子痛的氛围,不觉得之前也经历过吗?」
「我也想起了同一件事。是前年的月光女神选拔战吧。」
「对!」
「那时的爱丽丝小姐因为一些误会与梅莉达小姐起争执,正好就缠绕著像刚才那样,不想让别人靠近的氛围呢。」
萝赛蒂双手交叉环胸。
她跟库法一样,也许久未造访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
内部情况究竟变成什么样子,只能用想像的……
「她们是不是又……起了什么争执呀?那对姊妹真是的。」
「天晓得。」
在两人愈聊愈投入时,到车站了──
这是为什么呢?感觉好像眨眼间就到了。要是进入车站内,可能会觉得要回到在下雨的屋外很麻烦。库法找了这样的藉口,与萝赛蒂在车站前道别了。
库法将旅行包还给她。
顺势递出另一只手。
「怎么啦?」
萝赛蒂坦率地回握库法的手──是握手。
她是否记得呢?
应该不可能忘记吧。距今大约两年前,库法与她以家庭教师的身分来到这城市的日子。我们上次握手,就是在这个能将城市一览无遗的阶梯上。
库法也不会忘记吧──
彷佛被拍打手掌的雨滴催促一般,库法松开了手。
「不,没什么。」
「咦~?搞什么呀!」
「就说没什么了。路上小心。」
就这样,反倒是萝赛蒂看似依依不舍地前往月台。目送她的身影混入人群之后,库法将手放下。
「……多保重,萝赛。」
即使听不见也无妨。
库法折返回头──
军服下襬随之摆动,甩开了雨滴。双脚没有停下。
首先要前往一个地方。就是在附近早已订了房间的旅馆。库法无视对淋湿的军服露出厌恶表情的老板,很快地办完入住手续。
他毫不客气地将淋湿的手提行李扔到客房的床铺上。
他脱掉军服。
换上其他服装。走在街上也不会不自然,同时行为举止绝对不会让人察觉到自己是骑士。而且是尽可能跟库法平常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的装扮。
最重要的是易于活动──
还有易于躲藏。
再怎么样也不能携带平常用的黑刀。库法俐落地将暗器装入在外套内侧扩充的好几个皮套里。弹片、钢丝、毒针。不需要玛那的火药式德林加手枪Derringer,在像这次的任务里也能派上用场。
然后不能忘记的是,携带少许装有作战关键的「剧药」小瓶子……
目标是被隔离在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公主」。
萝赛蒂说过圣都亲卫队多派来的人大概已经到达了。无法避免战斗……!还有这边甚至无法携带充分的武器进入。他们在战斗能力方面应该跟库法相差无几,肯定会被迫背负著绝大的不利条件,与他们陷入苦战。
但那又如何呢?
回顾在自己内心呼啸的冰霜暴风雨吧。刨开肉体的刀刃应该根本不算什么。只能动手了……假如库法临阵脱逃,最后他深爱的人们将会一个不剩地被推落不幸的谷底。
纵然血泪会从心脏渗出。
我也会达成任务──
库法忽然注视起雨滴垂落的窗户,心情变得十分平静。
因为他注意到了。
「他」在引发那场革命的前一晚,也是同样的心情吗──库法这么想。
† † †
看到笔直地走过桥前来的「可疑人物」,门卫们会表露出警戒心是理所当然的。守护圣弗立戴斯威德正门的,便是玻璃机关的女武神。
女武神从左右两边喀锵地交叉半透明的剑,威吓来者。
对方既不是学生,也不是有登记玛那的讲师。是个穿著黑色装束的高挑身影。女武神们根据贝菈赫狄雅理事长的命令,阻挡了男人的去路。
『这前方是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领地。』
『非相关人员请勿进入。』
「我是跟学生有关的人员。能让我过去吗?」
从他将兜帽压低到盖过眼睛这点来看,也能确定他并不打算揭露自己的真实面貌。
两个女武神甚至没有互相对视,便达成了共识。
『『这是校长定下的规则。』』
「那么,这也是无可奈何呢。」
黑衣人──也就是库法抬起头来,露出笑容。
那笑容意味著「就算被看见也没问题吧」。
苍蓝火焰玛那缭绕在他瞬间使劲挥出的左右手刀上。
「那我就硬闯。」
女武神们在这时才清楚地认识到敌意,摆出迎战架势。
但为时已晚──
数秒后。玻璃的碎裂声响从圣弗立戴斯威德的正门此起彼落。
「有入侵者?」
在学院长室的贝菈赫狄雅看来不悦到极点似的蹙起眉头。
在她所坐的办公桌前,可以看到三名女性骑士的身影。她们穿著圣都亲卫队的纯白军服。其中一人是萝赛蒂仰慕的葛蕾娜;还有一人留著彷佛运动员的短发,以连男性都相形见绌的身高为傲;然后第三人用缎带装饰著头发,大致来说是个跟剑不太相称的美女。
葛蕾娜摆出可以当榜样的立正姿势。
「据说刚才队员听见了奇怪的骚动声,调查之后发现正门的玻璃宠物们遭到破坏了。学院的讲师们和……是叫女武神队吗?她们已经全员出动进行搜查。」
「入侵我的学院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贝菈赫狄雅一边说道,一边猛然察觉到什么的样子。
她打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
灿烂夺目的玻璃鞋严密地被收纳在里面──
「……在光辉之书学会让其他人得知了这个的存在,是否太大意了呢。」
她懊恼地咬了咬牙。
葛拉斯蒙德宫的秘宝「灰姑娘之鞋」。能够弹性地设定问题,来确认真伪。贝菈赫狄雅理事长在入学典礼那天,曾经用来让学生们坦白位阶……例如审判机关之类的,应该会非常想弄到手吧。
这可是明天的舞会──不,这可是与库罗巴社长的讨论会的关键。
必须将「圣骑士」爱丽丝.安杰尔当作天秤加以利用,否定「骑士公爵家将会因『预言之子』梅莉达.安杰尔的诞生而灭亡」这种胡言乱语才行。
为了真正实现纯血思想……不能在这里失去那个关键。
她慎重地关上抽屉。
「我很忙。为了在明天的舞会上──彻底驳倒那个小丑男,必须仔细准备一番才行……!」
「喔……」
「你们应该会帮忙找出入侵者吧?」
对于她像在挖苦人的斜眼,葛蕾娜回以诚实的骑士礼仪。
「包在我们身上。」
「……光靠你们三人没问题吗?」
贝菈赫狄雅的眼神彷佛在说她打从一开始就想吹毛求疵一样。
「我找你们来是为了让你们担任爱丽丝小姐的专属讲师喔。你们具备一定的功绩吗?」
超短发的女性骑士抽动了一下眉毛。
葛蕾娜面不改色。宛如模范一般──机械化地。
「请您放心。我们已经呼叫支援了。」
「那就好。」
贝菈赫狄雅低头看向在自己手边摊开的书本,像是顺便似的说道:
「啊,还有,请你们小心一点,别让学生们注意到骚动喔?……要是被她们知道牢房的门锁打开了,不晓得她们会打什么鬼主意。」
「……!」
三名骑士蹙起眉头,但贝菈赫狄雅已经没在看她们了。
她在看什么书呢──书本封面是《神圣十的一族~贵族界家系图~》──就如同她所说的,她似乎正忙著准备明天讨论会的预演。
简单来说,就是要她们「快点滚出去」的意思吧。
葛蕾娜等三人一言不发地敬礼之后,离开了学院长室。
这间学院也变得相当冷清啊──葛蕾娜这么心想。
这更彰显出布拉曼杰学院长的贡献有多么伟大吗?三人走下学院长室所在的塔,沿著微暗的走廊前进。同僚像是实在难以忍受似的吐了口气。
超短发的女性骑士彷佛雕像在讲话似的说道:
「葛蕾娜,我不喜欢新团长的做法。」
「这……」
「为何不能让菲尔古斯公继续任职呢……!」
葛蕾娜也放松表情,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
「这也没办法吧?要他兼任巡王爵与团长一职这种事,太不切实际了。」
「但是,最近的骑兵团真的很奇怪呀。」
第三人的缎带骑士似乎也无法彻底压抑她的不满。
「『汝是否为纯血?』听说最近有很多骑士被这么询问呢。好像是依照会否受他们的思想影响,来决定重新编制后要分配到哪个部队。」
那股风潮是否迟早会吞没圣都亲卫队呢──
到时葛蕾娜还能紧咬住现在的地位不放吗?
更别提只要一想到平民出身的「那个学妹」的境遇……
她摇了摇头。这是为何呢?
她原本以为击退狂人狼族的侵略后,弗兰德尔又变得更加巩固了。但总觉得又有新的敌人,这次是在「提灯之中」蠢动。
正因看不见实体,比那群狼人来得更加恶质。
只有不安愈来愈强烈──
孩子们更不用说吧。葛蕾娜抬起头,绷紧表情。
「就如同理事长所说,千万不能让入侵者危害到学生们。」
三人走到塔底,来到走廊。被柱子隔开的灯光照射在走廊上。
缎带骑士抬头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
「毕竟已经这么晚了呢。我想大家应该都睡了。」
「是呀。我们去警备宿舍周围吧。」
超短发骑士只移动了视线。
「爱丽丝小姐呢?听说她被分配到特别室。」
「她的房间应该也在宿舍塔……说得也是,我们才刚到达这里,就连校内的地理环境也还不熟悉。至少向学院的讲师们请教一下宿舍的格局──」
「只要能听到这些…………」
突然冒出第四个人的声音。
而且还是男性的声音在现场响起。在葛蕾娜等三人瞬间将手伸向武器的期间,各种光景连续不断地发生。
从柱子阴影处冲出来的黑色影子突袭缎带骑士。他手刀一闪,在飞奔而过的同时让缎带骑士昏倒后,在她的身体倒落之前,快一步滑向超短发骑士的背后。在这个时候,才总算响起两人份的拔剑声响。
「不准动。」
时间突然停止下来。
缎带骑士慢一拍地倒落到地板上。
然后针头对准了超短发骑士的喉咙。才拔出一半的剑身微弱地反射著光芒。超短发骑士咬了咬牙。
神秘的黑色装束人物绕到背后,一边锁住超短发骑士的一只手,同时将凶器对准了她。葛蕾娜也用力握紧拔到一半的剑的握柄。
黑衣人用冷淡的低音说道:
「丢掉武器。否则────」
响起双重的金属声响。
两名骑士毫不犹豫地将剑拔出鞘。超短发骑士就算在拔剑后脖子会开个洞也不奇怪吧。但黑衣人在针刺向她的要害前收手,跳向后方。
「漂亮。」
那句称赞蕴含著怎样的意义呢?
两人完全猜不透遮掩著脸的黑衣人有何意图。而且也看不透他的行动。黑衣人完全融入了学院化为监狱的阴郁气氛里。只有风声低吼著。无法好好地捕捉到敌人的身影,超短发骑士战栗起来。
身为最顶尖的骑士,自己居然会像这样被敌人玩弄──
随后,拳头刺向她的腹部。「嘎!」她发出呻吟,失去意识,相对地黑衣人的动作也停顿了一瞬间。葛蕾娜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一口气逼近对方。
「看招!」
那剑速彷佛要连同僚的身体都一起断开一般。黑衣人的一只手看似模糊地动了起来。超短发骑士放开了剑,他在空中抓住了那握柄。他立刻回砍。
双方的剑在头顶上冲撞。火花伴随著金属声响飞散四处,仅有一瞬间照亮了双方的脸庞。
当然,葛蕾娜能确认到的,只有从兜帽底下露出的嘴角。
就算向敌人提问,也毫无意义吧,但她会感到惊愕有好几个理由。
「怎么可能。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气息……!」
否则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遭到突袭呢?
对方能够与身为玛那能力者的自己像这样刀剑交锋且势均力敌,也让她无法理解。
「该不会你也是骑兵团的人……?那种潜伏技能是武士位阶吗!」
黑衣人强硬地挑起了剑,靠那股反作用力跳向后方。
──彷佛想说愈是战斗愈会泄漏出情报一样。
至于超短发骑士……不要紧。她也只是被打倒在地板上,暂时昏倒而已。葛蕾娜一边让呼吸冷静下来,一边将剑尖对准对方眼睛。
相对的黑衣人似乎也可以确定是玛那能力者。不过,他看来像是极力压抑著玛那在战斗。从他甚至试图隐瞒架起剑的方式这点来看,他最害怕的是暴露出真面目。葛蕾娜向前一步,对方便退后一步。
既然如此──葛蕾娜找到了胜算。她再次毫不松懈地重新握住剑柄。
她决定用话语来动摇对方。
「听说最近骑兵团的分裂和派阀斗争变得很显著。你也是哪支部队派来的吧。就凭用不惯的武器,是打不赢我的……不过,你是否打算倒戈到我方呢?」
「…………」
黑衣人还是一样单手拎著剑,甚至不打算摆出战斗架势。
──看来他并不打算接受谈判。
也不打算撤退。
「真是遗憾。」
葛蕾娜很乾脆地放弃谈判。对方似乎也有相当坚定的信念。
目的什么的,之后再质问就行了。她流畅地滑动手脚,改变架势。她在这时早已经准备完毕──她一将剑举到脸部旁边,火焰玛那便从刀刃中心一口气往上窜到剑尖。她用对话争取时间的同时,事先将玛那融入了剑里。
这是凭用惯的爱剑才办得到的绝技。
敌人似乎尽可能不想留下玛那的痕迹。纵然持有名剑,也无法使用跟这边同样的技巧。倘若让玛那充满武器,便会留下证据。
接著发展成刀剑交锋的状况,就是葛蕾娜的胜利了。
──在这个阶段,胜负已分。
之后只管将死对方。她毫无预警地一蹬地板。
见识一下圣都亲卫队的剑技吧!
「喝啊──!」
旺盛燃烧的火焰玛那照耀周围。卯足全力高高举起的剑尖,以超越常识的速度被往下挥落。倘若试图接住,会连同刀身被劈成两半吧。是否瞬间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呢?黑衣人试图敏锐地滑动到旁边。
他并未大动作地避开。
他看出了这是葛蕾娜打算趁他因闪避而重心不稳时展开追击的剑术。葛蕾娜惊讶得瞠大了眼。黑衣人在闪避的同时,并未将自己挑起来的剑用来防御。他让葛蕾娜的剑在刀身上滑动并偏离方向,劈开自己的肩膀。
利刃陷入肉里。
然后被骨头和肌肉嘎吱一声地挡了下来。虽说威力有被削弱,但葛蕾娜仍再三感到惊愕。在黑衣人内侧迸出的火焰玛那──原来是这样!她迟了些才被迫察觉到。敌人早就划分清楚,把武器当成无法使用的东西,将所有精力都只灌注在强化肉体上。
他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打成平手──当葛蕾娜做出这样的判断时,为时已晚。
反击的拳头刺向葛蕾娜的心窝。自身的冲刺力以加倍的力道反弹回来,响起彷佛背后破裂开来的打击声响。她发出尖锐的呻吟,不一会儿就失去意识。
「怎……么会…………」
她靠在黑衣人的拳头上滑落,倒向地板。
黑衣人慎重地拔出还陷在肩膀里的剑。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刀身,以免自己的血滴落到地板上。
「……因为我以前就见识过你的剑技了。」
否则不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让剑尖偏离方向吧。
黑衣人松开领口,重复几次有些急促的呼吸。
此人当然是库法。
虽说是血液会堆积在衣服内侧的构造──但承受剑击的左肩已经动不了了。库法无意识地咂嘴一声,拿著葛蕾娜的剑转身离开。
他在没有人烟的阴影处蹲了下来,右手手掌用力握紧左肩。
吸血鬼的冻气微微地蔓延到脚边──
钝痛波浪涌上好几次,有种彷佛肉成熟的奇妙感觉。库法放开手掌后,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他一边转动左肩,一边「唉」地吐了口气。
想到可能会沾到血的危险性,库法不能坐下,也无法靠著墙壁。
最近要依赖吸血鬼之力的情况变多了──
像是跨越革命那时,甚至有一整天都一直维持著吸血鬼的模样。库法不太喜欢这半身的力量。可以感受到明显比平常的自己变得更加凶残。假如吸血鬼的模样变成自己的「主体」……
难道不会顺著那股独占欲,甚至破坏掉自己所爱的事物吗?
……现在思考这些也无济于事。
库法站起身。
朝著目的地的场所开始前进。
因为他用谨慎无比的行动潜入,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下总算成功排除了应该是最大障碍的圣都亲卫队……!假如她们在「作战」的途中闯入,会棘手无比。应该暂时争取到一段缓冲时间了。
白夜骑兵团下达的指令是暗杀爱丽丝.安杰尔──
不过,并不是只要杀掉就好。
倒不如说,库法根本不打算杀她。
他必须设法让爱丽丝摆脱白夜的暗杀条件……
为何亚格斯提教授会突然将她设定为暗杀对象?库法并未得到明确的答案。但他这么低喃了:「梅莉达小姐就像那样,可以排除在候补外」……换言之,「出身安杰尔家」且同时「具备圣骑士位阶」这点,难道不正是将爱丽丝逼入残酷命运的原因吗?
库法有个想法。
就是将以前曾对梅莉达尝试过的「玛那移植术」加以应用。
其名为「玛那消失术」──
也就是将圣骑士的位阶连同玛那一起从爱丽丝的身体里消除。
库法也思考过用「位阶变异术」改造成其他位阶的选项,但那方法成功率非常低。如果找十个人实验,十个人都会在身心上留下一辈子摆脱不了的伤痕吧。
这是为何?
追根究柢来说,为何从零的状态植入一的玛那,这种移植术的死亡率比位阶变异术要低呢?库法以前对梅莉达施行移植术时,认为这是「插枝理论」。设想目前在爱丽丝的体内,已经长了一棵强壮的大树,名为圣骑士的玛那器官吧。
变异术是对已经存在的器官接上其他东西。
关于具体的手段……诸如药剂、外科手术,总之,虽然不方便说出来,但不难想像处置后的玛那器官会变形得非常严重。因此在全新的土地上种下芽的移植术,反倒还比较自然且容易。
消失术则是移植术的相反。
就是让已经存在的大树玛那枯萎。恢复成全新的大地。这样的话,对肉体的负担也──虽然无法说完全没有负担,但肯定能压抑在非常低的程度。
这么做的结果,爱丽丝将会变成不具备玛那、无法成为骑士的女孩子吧。
……库法苦恼许久之后,到达的妥协点就是这里。虽然不晓得亚格斯提教授是否会接受,不,只能让他接受。爱丽丝和朋友们会感叹悲伤吧。萝赛蒂肯定也会因为至今为止的教育都化为泡影,无所适从。
但是,有什么事比活著更尊贵吗──
梅莉达不会忽视降临在亲爱的堂姊妹身上的厄运吧。
如此一来,结果库法也将无法继续待在这座城市、待在她的身边。
即使没有被发现是自己的所作所为karma,名为罪恶感的利刃迟早会割开他的心脏。
这样就行了──
永别了,自己深爱的人们。纵然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只要梅莉达她们能跟平常一样,在这个场所健康平安地生活就好。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呢?
库法自觉到自己的脚步十分迟钝。
之所以会在潜入时莫名耗费这么多工夫,如今回想起来,也是无意识的行动吧。
但库法已经无法逃避。
熟悉的宿舍塔影子耸立在眼前──
爱丽丝似乎待在这里的「特别室」。不过特别室又在哪里呢……建筑物本身就宛如城堡一般广大这点当然不用说,加上自从那个贝菈赫狄雅理事长来到学院后,似乎也对学生们的生活、行动范围造成很大的影响。
明明才过了半个月左右,却跟自己能自由出入时的状况截然不同。
库法通过玄关。
光是横跨中庭,都必须耗损神经。
看不见学生们的身影。
据说已经过了就寝时间,不过──
瞬间,地面的影子锐利地蠢动起来。
库法立刻往后跳。随后,响起连续的风噪。有什么东西以像要割掉鼻头的速度刺在地面上。半圆反射著光芒,让人联想到月亮的利刃。
是圆月轮。
而且有两把。库法猛然抬起头来的同时,宛如舞姬的身影从上空轻飘飘地降落。对方用双手拔出圆月轮。
然后毫不松懈地将圆月轮对准这边──对准黑色装束的入侵者。
「到此为止了,无礼之徒!」
──萝赛。
库法在兜帽底下没有出声地低喃。为何她会在这里──这样的自问立刻有了答案。是葛蕾娜她们请求了支援来应付可疑人物的袭击。然后收到请求的萝赛蒂从行驶中的列车跳下,折返回来了吧。
呵呵──库法不为人知地露出微笑。
──她为何会在这里?连想都不用想。
因为她是爱丽丝的家庭教师。当学生遇到危机时,库法也会跨越时间甚至空间吧。萝赛蒂会赶来这里,连想都不用想,是必然的情况。
入侵者企图把爱丽丝.安杰尔当成目标Target。
既然如此,最后挡在我面前的,果然是你吗──
库法用右手掌心拎著剑。看到那把剑,萝赛蒂挑起眉毛。
「那把剑是葛蕾娜学姊的……?你对学姊她们做了什么!」
库法没有回答,摆出战斗架势。萝赛蒂也让双手的圆月轮迸出绯红火焰玛那。
「好,我就把你打趴在地上,让你一五一十地全招出来!」
她伴随著气势汹汹的怒火,一蹬地面。库法滑向一旁闪躲。
圆月轮划过脸部的正旁边,布片稍微被割碎了。库法瞄准脚部一刺。于是萝赛蒂的下半身往上跳起。她整个人上下颠倒过来,同时在空中更进一步挥动双手,使出快到看不清的五连击。
库法用剑将五连击全数挡开,虽然他试图展开反击,但来不及行动,跳过他头顶上的萝赛蒂更进一步地夹了个空翻,与库法拉开距离。
「哦。」
这场战斗,表现得比较绰绰有余的是萝赛蒂。
「枷锁」折磨著库法。首先他这边不能光明正大地使用玛那。更遑论攻击技能。不仅是不能拿惯用的黑刀,就连秀出和平常一样的架势、步法、剑术,都等于是给会注意到的人提示。
而且最严重的是──
别说杀害了,他甚至不能让对方受重伤这点。要是出现被害者,库法这样的行为,到头来还是会变得毫无意义。
对手跟库法愈是亲近,就愈是一场严苛的战斗。
就这层理由来说,萝赛蒂也正是最强大的敌人……
但库法不能退让。
就像亚格斯提说过的「这是最起码的慈悲」一样,倘若库法不采取对策,会有其他刺客来夺走爱丽丝的性命吧。说不定也会对梅莉达施行位阶变异术,以期万全。就连库法也消失无踪,那么,宅邸的女仆们呢?──没有头的话,就无法骚动了吧。然后可疑的「意外」重叠到这种地步的话,萝赛蒂也会想挺身而出,查明真相吧。
到头来,最后的结果还是……
会有白夜骑兵团的刺客试图封住萝赛蒂的嘴──
白夜会动手的。不过是追加一座墓碑而已,轻而易举吧。
必须战胜……!
库法让握柄滑落到掌心。摆出不熟悉的剑士式架势。萝赛蒂也流利地对应,用库法非常熟悉、彷佛舞蹈般的动作张开四肢。
斗气以两人为中心膨胀起来,就连连绵不断的雨都在半空中四溅。
这场战斗,对库法而言的活路是──
「「吁!」」
发出锐利呼气的同时,双方都一蹬地面。相对来说十分惊人的速度,双方以甚至无法确认雨滴形状的速度冲撞,钢铁发出声响。长剑与圆月轮激烈地互咬。令人目眩的火花在两人的鼻头飞散,有一瞬间照亮库法的嘴角。
──就是这里!
库法只将右手从握柄上放开,往上抬起。于是与萝赛蒂慢了一拍之后横扫过来的左手漂亮地相撞,捕捉住她的手腕。她的眼睛惊讶得瞠大。
萝赛蒂虽是中距离战类型的舞巫女位阶,却无意识地想选择近身战。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本身的性情吧。总之,很容易就能明白只要库法展现出突击的架势,她一定会做出回应。这样就一招。
然后立刻发动第二招!
库法从近距离更进一步踏向前逼近萝赛蒂,坚持不放掉捕捉到的手腕,将她摔出去。萝赛蒂的半身以手腕为轴心往上跳起。确认她的双脚离开地面后,「很好!」库法在内心这么叫好,但也只有一瞬间。
他的后脑杓遭受到激烈的冲击。
萝赛蒂虽处在被摔出去的途中,却发挥了超越常人的平衡感,反过来运用那股气势,将脚跟踢向库法的后脑杓。瞬间有种视野变得一片白的感觉。库法不禁松手放开了萝赛蒂的手腕。
两人纠缠在一起,几乎是同时倒下。
瞬间快了一步跳起来的萝赛蒂,伸手想拿刚才弄掉的圆月轮。
库法维持倒地的状态让下半身跳起,将圆月轮踹飞到远方。
既然这样──萝赛蒂捡起长剑代替圆月轮,高高举过头顶。
圆月轮有两把。库法猛地抓住剩余的另一把,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剑。
「锵!」再次响起金属声。
演变成萝赛蒂跨在库法身上的状态──
库法的手套内藏铁板。他直接抓住剑身后,让力量偏离,刺向地面。还俐落地踢了萝赛蒂的腹部一脚。萝赛蒂往后翻倒。
呼──库法一边喘息,一边爬起身。
根本是互揭疮疤……
但这正是库法的目的。只要以投掷技和关节技为重点,在极近距离展开攻势,萝赛蒂也不会有余力注意到库法的习惯吧──这就是库法的企图。
萝赛蒂在跌向后方时放开了剑。
库法也扔掉不打算使用的圆月轮。
萝赛蒂是把库法这样的行动当成挑衅了吗?她在空中留下绯红色残像,消失无踪。随后,宛如铅块直击的钝痛打向心窝。在飞奔靠近的同时挥出的一记勾拳无法让萝赛蒂满足,她的双手以快到变模糊的速度发动连击。空气破裂开来。
肩膀、腹部、胸膛。库法只靠肌肉撑过那甚至影响到骨头的剧痛,萝赛蒂的右直拳总算露出了疲惫感,随后!他用全身缠住那只手。
「啊……!」
错在她挥出了一记温和的拳头。库法俐落地背起萝赛蒂,将她摔了出去。从后脑杓摔向地面。「咚!」这股冲击彷佛地面都要掀起来似的。
库法放开手后,萝赛蒂的手便无力地垂落。
这边也是奄奄一息……
库法一边听著全身的骨头和肌肉发出哀号,一边转过身去。
虽然不到拖著脚走的程度,但脚步也迟钝起来。
那双脚突然停了下来。
不,应该说「被拉住了」才正确。库法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俯视下方,只见萝赛蒂彷佛从坟墓里复活过来一般,搂住库法的下半身。
「别想走……!」
库法倒抽一口气。
就在那一瞬间,轴心脚被抬了起来,他被翻倒在地。尽管勉强采取了护身倒法,仍强烈地撞击到全身。沾满泥泞的手脚已经宛如镇石一般。
另一方面,萝赛蒂稳住手脚站起身后,露出无论几次都不会学乖的样貌,摆出了格斗的架势。论肉体的基本规格,应当是库法占上风才对……但为什么自己会被压著打呢?库法感到疑问。
──不,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因为库法本身抱有「不想赢」的念头。在心情上就输了。
看到刚才的萝赛蒂的双眼,库法被迫体认到这一点……
库法用双手掌心顶住地面,勉强抬起上半身。明明傲慢地觉得不想伤害她,要是自己被打得这么惨,就太不像话了吧。跟葛蕾娜等圣都亲卫队的人不能相提并论……唯有萝赛蒂,库法无法靠蛮力摆脱她。
因为她是为了学生爱丽丝挡住库法的去路。
假如两人立场相反,是库法为了守护梅莉达挺身而出,纵然会万剑穿身、遭到拳打脚踢、受尽各种折磨,库法有可能因此屈膝吗?
怎么可能……即使生命燃烧殆尽,库法也一定会不断战斗下去。
正因如此,才是「最强大的敌人」──
「……实在敌不过你呢。」
他对著地面喃喃细语,以免被听见。
追根究柢来说。追根究柢来说,这个潜入任务本身……
就算库法阴错阳差地顺利到达爱丽丝面前,库法是否能扭曲爱丽丝的意志,夺走她的玛那呢?
库法不可能办得到。
这根本是注定会失败的计画!
就好像从下第一步棋前开始,早已经被将死一样──
库法一边将肺里的空气全吐出来,一边用缓慢的动作站起身。萝赛蒂毫不松懈地摆出警戒架势,将沾了泥巴的右拳拉紧到脸部旁边。
宛如尽情累积了威力的弓一般。
她以彷佛被射出的气势冲了过来。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了吧。相对的对手没有采取行动,是从容,抑或陷阱?萝赛蒂将全部精力都灌注到握紧的右拳,彷佛想说就算对方搞什么小把戏,也会直接打穿似的一击──
挥向一直站著不动的库法。
猛烈冲击命中他的左脸颊。「奇怪?」反倒是萝赛蒂露出了被攻其不备的表情。黑色装束敌人宛如假人模特儿一般吹飞到后方。甚至没有表现出要采取护身倒法的样子,在地面上弹跳,翻滚了好几公尺的距离后,从头部撞上树篱。
小树枝与树叶盛大地飞舞起来。
修长的双腿彷佛长在上面似的往外突出……
不会吧?将库法揍飞的本人甚至替他担心起来。
发出了呻吟声。
「好痛……!你是不能稍微手下留情吗……」
「咦?」
萝赛蒂八成是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吧。
对于那耳熟的声音。黑衣人费了一番工夫从树篱爬出来,他毫不在乎警戒著自己的萝赛蒂,将手指搭到遮住真面目的兜帽上……轻易地甩向后方。
然后萝赛蒂与他的真面目面对面。黑发随风摇曳──
萝赛蒂的眼睛前所未见地瞠得老大。
「骗人的吧……小……小库……?」
「…………」
暴露真面目的库法用难以言喻的表情冷酷地笑了笑。
萝赛蒂用双手掌心抱住头,试图设法理解情况。
「小……小……小库是刚才那个黑色家伙?我狠狠地对他拳打脚踢……!」
「这点是彼此彼此。」
「你……你为什么会打扮成这样呀?」
「因为不想被人知道真面目。」
「葛蕾娜学姊她们正在九泉之下哭泣喔!」
「她们没死啦──啊,请帮我把那个还给她。」
库法用视线指示依然躺在地上的剑。连一滴血也没有的话,不可能成为证据吧。
萝赛蒂再一次抱住了头。像是拚命地在把感觉快爆开的事实塞入脑袋里一样。萝赛蒂以她的方式努力地在思考著什么。
她抬起头来。
然后发怒。她一逼近库法,便抓住他的领口往上勒。
「……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我没办法告诉你。」
「这么说来,从在车站分别那时起,你的样子就很奇怪!为何你总是什么事都不肯找我商量呢?要是你愿意告诉我原因,明明我也能协助你呀……!」
库法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俯视著萝赛蒂。
「但你明明不晓得我打算做什么?」
「不,我知道。」
萝赛蒂肯定地这么断言。
她冷不防地将脸靠近库法。
「反正八成又是小姐她们遇到危机了吧。」
「……你怎么知道──」
「你会这么乱来的理由,也只有这个了吧!小库真的太轻忽自己了……最重要的是,首先应该要学会爱自己吧!」
「…………」
──她说了令人难以理解的话。
库法至今为止,一直是「不存在的人」。来到弗兰德尔之后,一直被周围诅咒「最好消失不见」,进入白夜之后则是被嘱咐「让自己无论何时消失都无妨」。所以跟某人这么长时间──喔,是这样啊,这么长一段期间都在执行相同任务;被一样的名字称呼;还有跟某人一起度过相同的时光,久到甚至能记住对方的声音──真的是自从与母亲死别后第一次的经验。
在与那个金发主人相遇之前,库法甚至忘记世界是有色彩的──
响起脚步声。
「萝赛蒂大人!──库法老师?」
是从宿舍飞奔来到中庭的梅莉达。理所当然地,已经过了就寝时间,她穿著女用睡衣。尽管看来有些感到混乱,她仍插入了两人之间。
「你……你们两位为什么会打起来呢?」
「呃,这个该说是打架吗,我也还有很多事情想问清楚──」
像是不给喘息空间似的,灯光接连在四方绽放。
虽然还有些距离,但学院讲师们的声音逐渐靠近。
「注意到了吗?」「嗯,那肯定是剑戟的……」「亲卫队的人倒在地上!」
萝赛蒂脸色变得苍白。
「不妙……!」
有一条唯一能够逃脱的路径。就是梅莉达前来的通往宿舍内的门扉。萝赛蒂拉了库法一把让他站起来后,强硬地推著他和梅莉达的背后。
「我会想办法敷衍过去──那……那个笨蛋就拜托梅莉达小姐了!」
「好……好的!──咦,笨蛋?」
总之先行动再说。比起本人,反倒是梅莉达看来比较手忙脚乱地将库法的背影推向进入宿舍的大门。然后,在萝赛蒂将葛蕾娜的剑藏到背后的同时──
各自拿著提灯,表情一脸严肃的讲师们赶到中庭。
「萝赛蒂老师!请多加小心,听说有可疑人物闯入学院!」
「啊,呃,我打败了那家伙……那边!他好像逃到那边去了?」
「原来如此,这边是吧!」
「啊!不不,不是的!不能去那边~~!」
大概是因为手指的方向摇晃不定吧,一名讲师前往了门扉那边。梅莉达不得不拉起库法的手,逃入最近的一扇门。
那里是谈话室。
响起通往中庭的门扉被打开的声音。讲师的脚步声无论何时靠近这里都不奇怪。她究竟打算怎么办呢──只见梅莉达将库法推入没有点火的暖炉里。她自己也进入不是很宽敞的那个空间。
这样能够撑过去吗?库法只觉得不安。
「这样很快就会被发现吧……」
「没问题的。在这边的墙壁内部……嘿咻。」
她一边抱住库法,一边伸出手臂,用指尖推了推勉强构到的砖块一部分。
于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叩咚──只见砖块朝里面滑动,与此同时,原本支撑库法背后的墙壁重量消失了。没有东西帮忙支撑体重,他跟墙壁一起朝后方翻倒。
是旋转门。想不到宿舍居然隐藏著这样的机关……
「唔喔。」
他一边避免后脑杓撞上地板,一边抱住同时倒落下来的梅莉达。
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以宛如城堡般的威容为傲。搞不好只是库法还没有掌握全貌,可能还隐藏著很多这种神秘机关也说不定。
该说不出所料吗?追过来的讲师似乎决定从附近的房门开始一间一间地调查。在讲师打开谈话室大门的同时,库法立刻关上了旋转门。
两人屏住呼吸。
梅莉达在嘴唇前竖起食指后,轻轻地动了动手指,比著里头。
暖炉里的秘密通道──是这样吗?通道并不宽敞,像库法这种体格还不错的青年,要用爬的才好不容易能通过。到处可见岔路。梅莉达似乎早已熟知那复杂的迷宫。从后方传来确切的指示。
虽然可以肯定请梅莉达在前头带路会比较快,但这也是不得已吧。
像小狗一样不断爬行大约五分钟后,总算到达能够稍微喘口气的空间。从这里分岔出好几条道路。也设置著通风口。
噗哈──梅莉达松了口气,她单薄的胸部微微起伏。
「还以为要完蛋了呢……」
能在某种程度自由行动后,库法首先必须责备梅莉达才行。
他让手掌抚过宛如天使般的脸颊,温柔地捏了一把。
「小姐,你怎么这么乱来呢?」
「乱……乱来?乱来的是老师吧!我偶然听见讲师们在说『有入侵者』。然……然后我猜想那搞不好是老师,才偷偷地跑来观察情况……」
啊啊,真是个坏孩子呢。库法紧紧抱住梅莉达纤细的背后不放。
他让梦幻的感触与热度填满内心,那力道强得让人以为会折断少女的身体。
梅莉达的脸颊也害羞地泛红。
「老……老师……?」
「小姐没有来信,让我一直担心不已。有没有遇到什么讨厌的事情?」
「老……老师才是都没有回信……!啊,但那也是无可奈何呢。我……我没事。因为弗立戴斯威德有很多同伴在嘛。」
「真了不起呢,小姐。你没有认输,一直努力到现在呢。」
「那……那个老师,手……你的手──」
「小姐……小姐。我一直好想见你──」
「老师,等下再说!等~下~再~说~~!」
梅莉达设法挥动双手挣扎,让家庭教师松开拥抱。
梅莉达披著略微凌乱的头发,用娇小的身体大口喘气,让肩膀上下起伏。
「真是的真是的!只要稍微没见到面,老师立刻就会变成这样!」
「实在惭愧。因为小姐一脸渴望的表情,让我情不自禁。」
「我……我才没有!老师怎么好像有点像爱丽一样──」
库法猛然抬起头来。
「……小姐知道爱丽丝小姐人在哪里吗?」
「咦?是的。啊,这么说来,我加入了学生会喔?所以也能跟特别组的爱丽稍微讲到话。」
只不过──她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我们最近尽可能不待在一起就是了。」
「……果然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吗?」
「咦?」
「抱歉。因为我目睹到爱丽丝小姐跟随在贝菈赫狄雅理事长的身边,所以总觉得无法理解。我在想她该不会又……一个人背负著什么问题。」
「喔,对。是那样没错啦……呃,该怎么说才好呢。」
梅莉达用指尖戳著嘴唇思考,没多久后抬起头来。
──彷佛想说百闻不如一见似的。
「老师,这边。」
她率先钻进一条秘密通道。尽管库法内心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仍不得不跟在她后面前进。
推测应该是连接到宿舍的某处吧──这么说来,现在不是已经过了学生的就寝时间吗?外面的骚动不晓得变成怎样了呢……如果能让对方明白入侵者已经不在,搜查人员肯定也会移动到正门附近。
能够像这样与梅莉达度过安稳的时光到什么时候呢?
过没多久,两人似乎到达了通道的尽头。梅莉达轻轻地碰触漆黑的墙壁。她一手握拳,稍微用力地敲了两、三下。
意想不到的反响音。
从墙壁另一头传来声音。
『暗号是?』
「夏洛特.布拉曼杰。」
梅莉达流利地回答,于是从对面传来「轰隆」的沉重声响。
又有一扇精巧的隐藏门扉打开,亮光细微地照射进来──
梅莉达毫不迷惘地降落到敞开的门扉前方。她一下去,立刻有个少女似乎就待在门扉旁边──大概是刚才提问暗号的声音主人,扑向梅莉达。
库法不认识那名少女……应该是新生之一吧。
「梅莉达学姊!我好担心你喔!」
「我不是说过只是去看一下情况吗?你太夸张啦。」
「学姊不在的话,我就会感到非常不安……」
门扉对面似乎是相当宽敞的空间。好几个人的声音接著说道:
「梅莉达学姊回来了!」
「我有问题想请学姊指导!光看书本实在是无法理解──」
「梅莉达同学,可以借用几分钟吗?关于跟其他小组换班的时间──」
从狭窄的隐藏通道里面实在无法掌握情况。库法尽管有些畏缩,仍效法梅莉达慎重地降落到门扉对面。
耀眼的光芒刺向眼睛。
「呀啊!是男士!」
可以感受到许多视线伴随著感觉有些怀念的尖锐哀号刺向全身。
虽然瞬间就安静下来,但梅莉达的声音立刻以清澈的音色扩散开来。
「不用担心,这是我的家庭教师。大家不用在意,继续『课程』吧?」
「还……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库法大人……!」
「真是的,请别吓人啦!」
有几个耳熟的声音,是跟梅莉达同年级的同学们。
库法这时才总算能清楚地确认到室内的状况。跟库法所想的一样,有许多学生聚集在应该有平常教室两倍大的房间里。看不到讲师和玻璃宠物们的身影。只有年轻的女学生们而已……
这边有穿著运动服的学生们在用木刀对打。
那边有睡衣打扮的低年纪生在书桌前与教科书大眼瞪小眼。在她们之间往来的高年级生,有时会对手停下来的学生给予确切的提示。
库法只能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梅莉达走到他的身旁与他并肩。
「这个房间呀,是只有跟隐藏门连接的秘密场所。我们会像这样在理事长看不到的地方自主练习。针对想学习的事情,依照需要由三年级指导二年级、二年级指导一年级──」
嗯哼──梅莉达看似自豪地挺起胸膛。
「为了以称职的淑女身分,在学院有所成长!」
「……所有学生一边轮流换人,同时一起学习?真亏你们能够不被人发现呢……」
「这都是多亏了爱丽。」
梅莉达有些害羞似的笑了。
在库法俯视的前方,她果然还是有些悲伤似的说道:
「爱丽不再反抗理事长,扮演一个『乖孩子』。贝菈赫狄雅小姐已经完全信任爱丽,把她当特别学生对待──所以只有爱丽能够自由行动,不受到女武神队监视。她一边筹措大家上课所需要的东西,像是课本和训练道具,同时帮忙守护我们,以免这个房间被发现。」
呵呵──她看似寂寞地笑了笑。
「也因为这样,她不要太常跟被理事长盯上的我见面比较好。」
「……你说那个爱丽丝小姐。总是黏在小姐身边的她决定这么做?」
「因为现在的我们,在弗立戴斯威德是最年长的『学姊』嘛。无论是神华学姊、克莉丝塔会长还是米特娜会长,都已经不在学院里了……」
不可能不觉得寂寞──
尽管如此,梅莉达的眼神仍笔直地望向前方。
「所以必须由我们来带领学妹们才行。就像我以前受到学姊们照顾一样,我希望我的学妹们也能打从心底认为『能在圣弗立戴斯威德学习真是太好了』。我可不能认输呢!」
「…………」
库法原本也觉得自己至今为止学习到许多事物,无论在身体或心灵方面都多少有些成长。
但她的成长无可比拟……究竟在什么时候,她已经能够那么迅速地奔跑了呢?直到没多久之前,明明还是个蹲在教堂后面哭泣的孩子。
不愧是迟早会杀掉我的…………
库法的掌心抚过她的脸颊。
「……明明学院变得这样面目全非,但小姐们还是一样,保有自己的个性呢。」
「老……老师?」
「小姐,我有事相求。」
就像梅莉达具备身为学姊的自尊,库法也具备家庭教师的自尊。
纵然日常被暴风雨给吞没──
也不能在这里认输!
他用充满坚定意志的眼神射穿梅莉达,这么告诉她:
「请带我到爱丽丝小姐那边。」
† † †
所幸可能是因为校内部署了什么女武神队的反动,到去年为止总是费尽唇舌地搬出校规训人的舍监,最近似乎也相当尊重学生们的自由。即便过了就寝时间,也没有任何一个修女在巡视宿舍内部。
要像以前那样到达宿舍塔六楼的「那个地方」,简直轻而易举。
两人打开厚重的门扉。
前方飘散著花香洋溢的热气──
那里是只有高年级模范生被允许使用的豪华大浴场。虽然脱衣处不见任何人影,但能看见拉门对面透出辉煌的灯光。
可以听见水声。似乎有人正在沐浴。
想都不用想,当然是爱丽丝。
「爱丽总是在这个时间洗澡。」
梅莉达赤脚踩著地板前进。
「因为只有她可以被允许熬夜,所以她要我们学生会的成员先洗……请等一下,我试著叫她看看喔?」
「那么,我先到房间外面──」
「咦,可是!万一被发现的话……」
「唔嗯,那样的确会出大事……真伤脑筋呢。那么,就照之前那样──」
『──莉塔?』
哗啦──从门的对面响起有人从浴池里站起来的声响。
而且居然还传来她啪答啪答地靠近这边的气息。「爱丽,等……!」本想吶喊出声的梅莉达,在千钧一发之际摀住自己的嘴。要是大声吶喊而把修女叫来的话,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吧。
库法也是一样──应该离开现场吗?但要是轻率地冲到外面时,碰上其他人的话,可没办法开玩笑打发过去。但也不能就这样呆站在这里──就在库法进退两难时,现实残酷地到来。
拉门发出卡啦声响,十分轻易地滑动起来。
刚洗好澡的爱丽丝裹著呛人的花香现身了。
以完全放松了戒心──一丝不挂的裸体状态出现。
「莉塔,我听到你的声音,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
她应该一眼就注意到了。
不只是最爱的堂姊妹,还有个应该早就被赶出去的青年视线。
梅莉达与库法像是在安抚导火线被点燃的炸弹一般,比手划脚地拚命表达。嘘──嘘──嘘…………!
爱丽丝双手握拳,不停颤抖著。水滴从银色发梢垂落。羞耻的色彩从脖子蔓延到脸颊,随后,她反射性地将浴巾拉向身边。
她勉强保护住重要部位,同时瘫坐在地板上。
「我太大意了……!」
她彷佛想说这不晓得是第几次的耻辱似的,嘴唇扭曲起来。
「没想到竟然会不惜做到这种地步跑来偷窥……!我太小看库法老师了……」
「这误会可大了,爱丽丝小姐。希望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总之,至少能够避免爱丽丝发出哀号,演变成大骚动的状况,值得庆幸了。
……不知何故,似乎是简直就像在说「每次都这样」的关系奏效了,但以库法的立场来说,实在是不能接受。为何会被习惯这种状况呢……
「然后呢?」
爱丽丝用浴巾紧紧地裹住身体后,冷淡地斜眼看向库法。
虽然她的脸颊和肌肤至今仍像是发烧一般红通通的。
「你满足了吗?还是还不够?」
「这实在是一场不幸的意外。我作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的重逢──」
库法一边说了个最起码的开场白,一边进入正题。
对坐在长椅上的爱丽丝,与依偎在她身旁的梅莉达说道:
「……有件事情必须请小姐们做出决定。」
库法语调的变化,让梅莉达她们也讶异地面面相觑。
似乎是很严重的事情──这点应该传递给她们了吧。梅莉达抬头仰望库法。
「必须做出决定的事情吗?」
「小姐们应该会很吃惊,但请听我说下去。两位现在生命受到威胁。」
目前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只能先把裸体什么的搁在一旁。
爱丽丝像在观察似的将身体探向前。
「……所以库法老师是来救我们的吗?」
「小姐们可能没什么真实感,但目前弗兰德尔正处于政变当中。两位也是骑士公爵家拥有身分地位的人,有各式各样的势力盯上你们。有些人是企图利用你们,还有些人是想杀害你们……」
虽然她们应该没料到眼前的青年竟然也是杀手之一吧。
这缺乏真实感的话题,让睡衣打扮的少女与围著浴巾的少女面面相觑。
梅莉达没什么自信似的说道:
「呃,那么,我们跟库法老师一起……向骑兵团寻求协助……?」
「不,很遗憾地──」
唯独这件事,让库法打从心底一脸不快地扭曲美貌。
「灯火骑兵团也已经很难说可以信任了──梅莉达小姐,你还记得在革命那时,他们利用了你身为『预言之子』的立场吧?现在请当作那状况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都怪我。」
是想起了什么感同身受的事情吗?梅莉达蹙起柳眉。
爱丽丝也一脸沉痛地眯细单眼。
「因为有我们在,才会发生问题呢。」
「坦率地说,的确是如此。」
「该怎么做才好?」
充满信赖的眼神从左右两边仰望著库法。
库法暂且抬起上半身,停顿了一会儿。
……该怎么做才好……呢?在到达这里之前,库法的思考也混乱到自己无所适从。「妹妹」刚才的说教闪过他的脑海中。
库法不惜伪装自己的内心,也想守护的东西是?是学生们吗?是妹妹吗?在宅邸的生活。身为家庭教师的立场。彷佛与黑暗组织无缘、在学院度过的时光──
不想输掉任何一样东西,或许是很奢侈的想法。
既然如此──库法按住黑色装束的胸膛。
里面收纳著他的王牌,装有「剧药」的小瓶子。
「……唯独这次,光靠我来背负两位的性命,也是无可奈何。所以说,梅莉达小姐、爱丽丝小姐──」
库法用双手稳稳地分别抓住两人纤细的肩膀。
他轮流注视著红色眼眸与苍蓝眼眸。
「希望你们两位也能做好觉悟。纵然会颠覆至今为止的常识,也要一直做自己的觉悟。」
然后从库法口中开始述说出来的话语──
让年幼的公爵家千金们震惊到甚至发不出声音。
† † †
提灯内侧下起了雨。
宛如触怒神一般的暴风雨正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