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崎绘理是个战斗女孩,一名美少女战士,她总是穿着水手服迎战,衣服随风飘扬。
为什么而战?为了正义。
敌人是万恶的根源,邪恶的人魔:一个拥有刀枪不入般不死之躯的电锯男。
不打倒他,世界就没有希望,所以雪崎绘理挺身而战,我也加入了战局。
在冬季的街头,我们骑着自行车四处奔走,拼了命地作战。
但是——该怎么描绘实际的状况呢?
要说是打倒万恶的根源、为正义而战,这听起来太抽像了,就像是笨蛋说大话一样,根本是卡通或漫画的情节嘛!
事实上,这真的只是一个规模很小、很私人的故事。
“实际情形到底怎么样?”我试着问站在身旁的绘理。
“……什么怎么样!”
“不,没什么啦。”
为了不要刺激她,还是别说的好。
绘理战斗前总是特别神经质,脾气也特别大。她一边注视着暗处,一边把玩着手上的飞刀。如果激怒她,她很可能飞起来狠狠踹我一脚,所以我还是小心一点。
今晚真的很冷,气温一定在零度以下。
我们预测电锯男今晚会出没的地方、是距离闹区有段距离、人迹罕至的公园。
我们倚着生锈的攀爬架,边打哆嗦边等那个家伙。(注:攀爬架是一种供儿童攀爬游乐的立体方格铁架。)
我们准备进行伏击。
每天晚上我们都和电锯男对战。
不管是雪夜、月夜,我们都在战斗。
这种事听起来很虚幻,很莫名其妙。可是我还是……我到底是怎么了?
“差不多快来了。别发呆了,手脚利落点!”
绘理两手紧握着刀。我停止思考,开口为绘理打气:“加油,小心别受伤了——”
——————————
那段时间,我很郁闷。
期末考就快到了。
昔日好友半夜飙车,撞上了护栏,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此消失。
总之就是发生了许多这类不如意的事,让我的心情荡到了谷底。
某一天。一个下雪的寒冷夜晚。
因为心情不佳,我就放任自己干了坏事。
我顺手牵羊了。
在深夜营业的超级市场里,我把两公斤的高级霜降牛肉,闷不吭声的夹带出来。
顺手牵羊!真的很丢脸。
渡边那家伙总是说:“喂,山本,我总计了一下,我顺手牵羊的成绩突破二十万日圆了。”他对于这个数字似乎还挺自豪的,可是我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
从超级市场返家的路上。
我一边告诫自己不能因为顺手牵羊没被逮到,就食髓知味;一边推着自行车往可以绕到学生公寓后面的小路而去。(注:学生公寓是出租给学生,供食宿的家庭式公寓。)
这条小路因为四周都是树林,街灯透不进来,只能依赖月光而行。而且路面像溜冰场,非常的滑。
为了避免滑倒,每一步我都走得小心翼翼。
约莫走到一半。
就在这个时候。
“——!”
我吓得弹离地面二十五公分。
在我右手边的榉树下,有人坐在那里。
那人抱膝坐在雪地上。
穿着一身设计精美的水手服。从剪影中,我知道那是中央高中的制服。就读于明星女子高中的女学生,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坐在这里?
吓了一跳,任谁都会吓一跳吧,我当然也不例外。
只见她正把双手放在嘴前呵着气。她一定是冻坏了。今天真的很冷。现在的气温一定在零度以下,而且天空还飘着雪。
她有着一头长及背部的黑发,感觉上是个非常纤细的女孩。
抱膝坐在雪地上是会冻死的。不,莫非这就是她的目的?最近年轻人自杀的事件好像有增加的趋势。我鼓起勇气向她打招呼:“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女孩依旧对着手呵气,同时转动眼珠子目露凶光地看着我。“……我在等。”
“呃?等什么?”
“等我的敌人。”
“嗯?”
“不关你的事。快走开!否则……”
少女眼珠朝上瞪着我,如此断言:
“你会死。”
她是个十分“不可思议”的女孩。
我想我只能乖乖离开了。
既然人家都开口说“快走开”、我也只能知趣地闪人了。
可是,就在我推着自行车,跨出步伐准备离开时。
“隆隆隆隆!”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某种机械的引擎声。那声音真是愚蠢又吵死人。
“来了!”
她小声低语着,同时站起来,连带将身边立在树下的木棒拿在手中。那根有着美丽木纹的木棒,和这样纤细的女高中生完全不相称。直觉到事情似乎并不单纯,我开始莫名地慌张起来。
我朝向引擎声发出的方向回头看,只见一名男子正往我们这边走过来。
他穿着一袭全黑的长大衣,个头相当高。
予人一种奇妙的威慑感。
他一步步靠近。由于背对月光,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而已,他走路的姿态像极了在雪地上滑行。
男子的右手握着一具金属制物体,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我凝神仔细看。
我看清楚了,我真的看清楚了。
原来刚才在林子里隆隆作响的器械就是这个。
“……是电锯?”
男子拿着一把发出轰鸣声、不断回转的电锯。
难道他是恐怖电影的演员?
接着状况开始往无法解释的危险方向发展。
电锯男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然后,缓缓举起电锯。
为了求救,我看着女高中生。对方摆了举刀过顶的架势。
他们两个以呆立不动的我为中心,四目从容互瞪。
我心想这到底开的是哪门子的玩笑呀。
但是木刀少女露出认真的表情,让我迷惑了。平日往返宿舍的平静小路,如今却因某种我所不知道的原因,竟然变成了危机四伏的魔境。真是太荒谬了。
“快逃!”木刀少女开口道。
偏偏我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快逃啊!”
在她的催促下,我终于踏出了右脚。
接着脚一打滑摔倒了。
我跌得四脚朝天,自行车也应声而倒,手把正好打在我的腰上,好痛!
透过喀啦喀啦转动的车前轮条间距,我看到了云、月亮和冬季的夜空。
接着——电锯男和木刀少女,在我跌倒前脑袋瓜所占的空间中,展开激烈厮杀。引擎的轰鸣声和木刀被削的喀吱喀吱声,在我头顶上巨声作响,大量木屑弄得我灰头土脸。
“…………”
我躺在雪上思考着。
这个电锯男八成是个神出鬼没的歹徒。以电锯为武器,很有美国歹徒的味道。
想到这一点,我突然觉得很好玩,事情真的有点可笑。
接着,状况立刻陷入一片恐慌。
我推开自行车,连滚带爬逃离现场。像只节足动物在雪地上移动,躲进树丛里。
然后我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看到木刀少女和电锯男在打斗。在月光下,晃动的长头发和制服上的蝴蝶结缎带都变成蓝色的。
少女气宇轩昂的挥动木刀,真是神气极了。
她真的好帅!
不过,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
少女逐渐受到压制。这是当然的,因为她的对手是电锯。
一般来说,电锯是切割木头的工具。所以木刀碰到电锯毫无胜算。就像以布对剪刀,休想赢。
她撑不了多久了。我们必须逃。
“快逃吧!”我在树丛后面大叫。
“我刚才不是就叫你快逃了吗?”少女也大声回话。
“不,你也一起走!”
“不行,我一定要打倒他!”
这个女生怎么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这种事情应该交给警察处理。警察是我们国民缴税请的人民保姆。但其实我还没有缴过税,因为我是个高中生。
“不要再说了!总之快逃吧!”
“少啰嗦!!你真是个累赘!”
我生气了。
我是好心关心她,她怎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才不是累赘。但是,想到自己刚才笨拙的模样,我除了是个累赘外,真的什么也不是。
不过一生气,却让我稍稍冷静了。
——OK,好歹我也是个男人。我不能留下一个弱女子独自逃命。我曾在某本书看过一句话,这句话是——人类真正的价值,是由面对非常事态时所激发的勇气大小来决定。
没错,现在我所面临的就是,决定真正价值的非常事态。
我决定帮助那个女孩。
我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被我顺手牵羊、装了牛肉的那个袋子,掉落在数米外的地面上。一定是刚才从我的书包里掉出来的。
就是现在!机会来了!
“呀啊!”就在发出英勇叫声的同时,我也从树丛后面翻滚了出来。
我迅速捡起雪地上的牛肉袋子,使出浑身力量抛向电锯男。但是受到气流的影响,牛肉袋子没打中目标,反而击中了木刀少女的脸。
真是没面子。
“!”木刀少女发出无声的哀鸣,整个人摇摇晃晃。
电锯男高高举起发出轰鸣声的电锯。木刀少女则以木刀防守,但是已经伤痕累累的木刀不堪使用,从中间拦腰断成了两截。
“危险!”我大叫。
死了,那个女孩死定了。她的头一定会被电锯割断。
但是,少女将身体扭转到极限,让电锯的刀刃从她额头前数公分处掠过——
她闪过了。
接着,少女顺势躺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拉大她和电锯男之间的距离。这几个连续动作干净利落,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
但是真的太危险了。总之,再这样下去,情况一定不妙。
“没有武器了,已经撑不下去了。逃命吧!”
“都是你害的啦!”
“随你怎么说!”我拉起少女的手扶她站起来,然后拔腿就跑。
我觉得自己像个神勇的英雄,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八成是我脑内啡肽产生了作用,麻痹了我内心的恐惧。
我紧抓少女的手,快速冲刺。
但是,电锯男追上来了。虽然我们拼命跑,那凶恶的引擎声却紧追在后。
“再快一点!!”
“没有用的。不管跑到哪里,他都会追上来的。”
“不会吧,这又不是恐怖电影的情节。”
就在这时。
我听见背后“咚”地一声,好像有什么重物敲了一下地面。
“糟糕,快停下来!”
少女用力甩开我的手。力量之大,让我几乎以为肩膀脱臼了。由于突然间失去平衡,我差点又跌倒了。
“怎……”
我想问怎么了?可是才说了一个怎字,我的嘴就因为惊讶而僵住了。
电锯男竟然从半空中飞了下来。
他拿着轰隆作响的电锯,背着月光自十多米的高空一跃而下。
他好像是跃过我和少女追上来的。
刚才“咚”地一声,就是他蹬地跳起来,飞入半空中所发出的声响。
像极了香港的功夫片。我在找吊挂电锯男的钢丝,可是现场根本没有这种道具。
电锯男在空中一百八十度大回转,面对我们轻轻落下。
“完……”
完蛋了,现在该怎么办?这句话还没说完,少女抢先说了句:“对不起!”
接着,她用力踢我的背部。
“啊!”
一个令人难为情的惊叫声从我口中发出来。
我是冷不防被踹开的。少女纤细的脚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实在另人难以想像。这一脚着实力道十足。我的身体像个倒V字型,向前扑倒。
电锯男把身上的雪花轻轻抖落后,再度高高举起电锯。我正巧就往他的方向扑过去。
为了闪避高速回转的刀刃,我胡乱挥动着双臂。但是好像只抓到了空气,接着身体受到重力的影响,硬生生地倒下去。
会是我的脸先埋入雪中?还是我的脑袋先被电锯割断?
不管是哪一种,反正都是被宰。
我希望这是一场梦,但是我知道这不是梦。
我想我死定了。但是我厌恶死亡。
我不应该死得这么愚蠢、这么不合逻辑。
要死也要死得好看一些。
至少我希望能够为保护少女而死。
但是——
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背后挨了一脚被人踢飞。
明天早报会刊登这则死亡事件。学校也会利用朝会时间,向全校师生报告此事。
“这是一桩令人遗憾的事。二年A班的山本阳介同学,被持电锯的歹徒割下头颅死亡了。”
校长会在体育馆里,死气沉沉地用麦克风向大家报告这件事。
女学生们大概会掩面而泣吧?我在教室里的桌子上,应该会多出一只花瓶吧?
是的。
我不行了。
我会死。我一定会死。我死定了。就要死了,可是却没看到走马灯。这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怎么了?走马灯是什么玩意?我为什么非死不可?可恶!都是那个女孩踢我一脚害的。莫非她想以我为饵,趁机逃走?那个女的太过份了。
救命啊——
——————————
——脑袋瓜上方传来一阵划破空气的清脆声音,同时,我的脸也撞到了冰冷的雪堆。
我提心吊胆自雪中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电锯男站在我的面前,像座石雕像般一动也不动。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银色刀子,映着月光闪闪发亮的。
那是少女射出的飞刀。
那把飞刀整个插进了电锯男的心窝。
“啊啊……”我开始呻吟。
得救了。
身上的汗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因为我挡到了飞刀前进的轨道,所以少女才踢我一脚的吧!我的背真的好痛,我还是认为少女过份了一点。算了,反正我已经得救了。
电锯男死了。
在深夜出没的杀戮者死了。
他被勇敢的少年、少女打倒了。
正义的一方获胜了。
但是……
就在我打算继续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下一瞬间,电锯男突然动了。他毫不费力就将刺进心窝里的刀拔出来。
没有流血。
一滴血也没有流。
这个时候,我才看到电锯男的长相。
不过由于月光昏暗,我看得模模糊糊。这个人说老不算老,说年轻好像也不年轻、长相平凡、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反正这个人就是含含混混、没有人味。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毫无特征,如果瞬间转移视线,就会立刻忘了他的长相。他的眼神中连一丝疯狂的感觉都没有,只是冷静而正常地面对我们。
接着,他射出右手中的刀子。他的身子一动也没动。刀子掠过我的脸,咻地一声插入我背后的雪中。
接着在下一瞬间。
只看到全黑的大衣飘动他飞走了。
他重重在地面“咚”地蹬了一下,然后飞跃起来。
仿佛像被月亮吸走,也宛如溶化在冬天的夜空中一般,他抖落沾在大衣下摆的雪花之后,飞得好高、好高……
终于看不见了,他真的飞走了。
“…………”
我精疲力竭地坐在雪地上。
右颊上有湿湿热热的感觉,伸手一摸,手套便沾上了血。应该是刚才被那个人射出的飞刀划伤的。
我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都是因为你,才让他逃走的!”
少女气急败坏,边吐气边抱怨着,话中还带着刺。
“不,话可不能这么说。”
好歹,我们两个人都捡回了一命啊。
但是,她仍然喋喋不休继续说下去,而且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你知道我在树林里等了几个钟头吗?六个钟头,整整六个钟头耶。学校一下课,我就开始等,一直等到现在。天气这么冷!可是为了打倒他,我也得忍耐下去。虽然我忐忑不安,担心自己会冻死,但是我还是尽一切努力准备进行伏击。这一切都被你破坏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却觉得兴奋。
“这……那么……不,总之我希望你做一个说明。”
“说明什么?”
因为这整件事简直问题重重。
光是这名带着电锯的歹徒,我就觉得相当罕见。换个角度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不,这的确是件不好的事情。不过,这个电锯男好像不是一般的歹徒,甚至不像是人类。
此外,这个女孩又是谁?
“喂,你为什么要等他?还有……他是谁?他被刀刺了,还飞走了……我看这个人八成大有问题。”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因为我也是当事者。我刚才差点就被杀了。而且……你好像知道详情。”
“不要!”
她丢下这句话,一转身调头就走。
但是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这个给你用!你流血了——”
她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抛过来。这个东西就落在我的面前,感觉像是女孩子的手帕。
然后,这个谜样的女孩随即迈步离去,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我则在雪地上呆坐了好一会儿。
——————————
数十分钟后,我在租赁的学生公寓房间里烤肉。
这栋公寓好像专门租给高中生,所以大部份的住户都是在附近租房子的高中生。不少乡下的年轻人,不喜欢上当地的高中,就选择比较接近都市的学校就读,然后住进这种公寓宿舍独自生活。
我、以及在我面前吃着烤肉的渡边,都是这类的学生。不过我的情形比较特殊,我是因为爸爸调到东京工作,才一个人住进这里的。
——提到这件事,我想起爸爸好像说过,近期内要在东京盖房子,看来爸爸真的很卖力。不过对我而言,这件事是个甜蜜的烦恼。因为我非常喜欢一个人生活,至少在三更半夜烤肉就没人管。
我边吃着烤肉,边陈述刚才赌命的动作。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你骗人的!”
我比手划脚,口沫横飞做了数分钟的说明,被渡边一句“你骗人的”给打断了。
竟然遭到全盘否定。
渡边可恨的脸上,露出嘲笑的表情。他一定认为我是个失败的视觉系艺人。
真令人火大,其实我也不喜欢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
“你很无聊耶!不要再编这种无趣的故事了。吃肉!吃肉!”
“是真的。你看我脸上的伤!还有那个女孩给我的手帕!另外,那把破木刀我没捡回来,可是它应该还在那里!”
“烤肉沾酱拿来!”
“我真的差点死在那了。”
“幸亏你没死,否则就吃不到烤肉了。这些肉还真好吃。”
“那当然。这可是我避开保安人员和监视器拿回来的,是超高级的霜降牛肉!——算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穿着针织衫的渡边只顾吃肉,完全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算了,还是吃烤肉吧!
那个女孩离去之后,我用自行车将这些肉运了回来。这些肉如果我一个人独享,份量嫌多,而且米和烤肉沾酱,都是渡边设法从附近的便利商店弄来的,所以,因“顺手牵羊总额突破二十万日圆”沾沾自喜的渡边,绝对有权利享用这些肉。
但是他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令我很生气。因为我的的确确“鼓起勇气、以精湛的动作,自电锯男手上救下那名高中女生”,这种角色是很正点的。
就整体而言,我告诉渡边的内容,大致上都是实情。
算了,虽然说故事的人是我,可是我也认为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荒诞无稽、愚不可及。如果我说:“请相信我!”而对方也回答:“原来如此,我相信你们。”也真的很奇怪。对于这一点我心里明白。
“——但是,这是真的。”
“再不去开窗户,我们会被熏死了。”渡边的语气非常冷静。
“…………”
我乖乖打开房间的窗户。
这栋木结构的灰泥公寓宿舍,屋龄有二十年了,所以风会从缝隙中灌进来,非常冷。现在把窗户打开就更冷了。
其实我希望能在渡边房里烤肉。因为在房间里烤肉,烤肉的各种味道有好一段时间都无法去除。
但是渡边的房间总是又脏又乱,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有多余的空间让我们烤肉了。
漫画、CD、录影带、吉他、大型音箱等各种杂物散置各处,脱下来的脏衣服、未整理的垃圾及破旧无用的东西则到处堆放。这些成了渡边房间架构中最令人厌恶的地表。
所以每走一步,都会踏到什么。之前,我就踩坏过渡边的CD盒,还因此被CD盒的碎片刺伤了脚。
这种房间早就该彻底大扫除了!真是受不了!
——————————
“…………”
除了去开窗户,我又能说什么?
打开房间的窗户后,我望向刚才搏命演出动作戏的舞台。然而树林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
我和谜样的女孩、电锯男,在数十分钟前还在那儿活动,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我知道这不是梦,但是说它是真实的,又是那么荒诞无稽。
我拿着筷子,站在窗旁沉思。
“冷静点!坐下来吃吧。”
在渡边的催促下,我再次坐到烤盘前。
“没错,也许真的有物证吧!”渡边边翻肉边说。
“或许你真的碰到了手拿电锯的怪物,或许你也真的邂逅了和怪物战斗的少女。”
渡边突然让步了!真是太意外了!
“但是!”
渡边这句但是,说得强而有力。
“但是,这又如何?不死之躯的电锯怪人!和怪人作战的高中女生!这些听起来愚不可及的蠢事或许是真的,也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两号人物。但是,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因为这些事和你的人生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如何通过明天的数学考试。和明天的考试比起来,什么电锯男、中央高中的战斗女孩都无足轻重!”
渡边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像背台词一般,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的话。
我突然觉得虚脱无力。
是的,考试的确很重要。而且事实上,渡边完全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啊!考试啊!是啊,明天要考试。但是都已经这么晚了,我已经放弃了。”我真的已经死心了。
“是吗?”
“反正不及格,再补考就是了。快吃吧!吃完上床睡个好觉!”
“……嗯。”
我们加快了动嘴的速度。
瞬间,高级牛肉及便利商店的袋装饭一扫而空。
“太好了,都解决了。”
渡边吸了一根烟之后,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我收拾好烤盘、餐具,关掉暖气、电灯后躺了下来。
我把毛毯及被子拉上来,盖住整个头。
“…………”
但是……就是睡不着。
渡边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因为这些事和你的人生一点关系都没有。”
的确如此。我可不希望再次碰到这种二百五的事。惨死在电锯之下,实在太悲惨了。在最讨厌的死亡方式排行榜中,这种死法高居第三。
但是,我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砍不死、刺不死的电锯男。我想这个人应该不是人类。
另外,那个女孩又是什么人?那个动作华丽、身手利落、超乎常人的女孩到底是谁?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所以我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反复思考之后,我知道自己今晚体验了一般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的状况。
——莫非,这就是一个机会?
这是突如其来的一种想法。
我是一个高中生,一个极为平凡的高中生。
虽然每天被课业及各种烦人的事物追得团团转,但是我还是个快乐、开朗的高中生。
被逼得团团转,我并不会心生不满。不,我会。但是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只要是一般的高中生,都会焦急含糊地表示:“真讨厌念书”或“我不想考试”。
我想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我的人生大概就是高中毕业后升大学,大学平安毕业,开始就业,然后顺理成章结婚,生两个孩子,一直工作到退休……然后安享晚年直到死亡。
这种人生并没有什么不好,这种人生真的并没有什么不好。
——但是,我就是不喜欢。
——————————
下课之后,我和渡边悠悠哉哉走到拥抱着夕阳余辉的校舍顶楼,边抽烟边聊天。
“这个社会真是复杂!”我说。
“是吗?”渡边说。
“这该怎么说呢?就是那个啦!意……意识型态!对,就是因为意识型态崩溃了,所以我们不知道相信什么,好借以活下去。”
“不要说这么艰涩难懂的话嘛!听了很不习惯耶!谈这种事情,很中二耶!”渡边在责备我。但是我不以为意,继续说下去:
“这一点,以前的人就好多了。例如宗教、时代的体制。以前的人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但是却相信它们,只要相信,就可以安心。因为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全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对于能够畅谈深奥理论的自己,我似乎有点得意。
“但是,也就因为如此,才会爆发战争等各种风暴。和平才是最重要的。”渡边也开始起劲了。
“的确如此,但是你不觉得这样也非常幸福吗?就像在举行庙会一样。例如神风特攻队,就令人情绪高昂。神风特攻队的队员对于自己能为国牺牲,感到非常陶醉。能够坚持对错、为正义而死,真是酷毙了。他们以燃烧自己生命的方式,向可恶的英美大军报一箭之仇。这种画面像极了动画的剧情,真是帅呆了。”
“像你这种人根本就是军国主义的拥戴者嘛!真是白痴!”
我们谈话的内容,像极了以前的学生。事实上,我们对以前的事根本一无所知。
教我们政治经济的秃头老师,就常利用上课的空档,谈一些年代很久远的事情。例如他常说:我年轻的时候常常批评时政,或者对机动队投掷汽油弹等等。
当时我觉得这些事都很愚蠢。
“不,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希望发生战争。我只是觉得遗憾,我们不能像以前的人那么蠢。为国家牺牲自己这种事,你不会相信吧?破坏国家体制、社会体制的人就一定是坏人,根本不合逻辑。我认为这世上,既没有真正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正义。或许有宗教的狂热分子,但是这些人在我的眼里只是单纯的傻瓜。所以……就回到意识型态那个东西啰!换句话说,因为我们什么都不相信,所以会感到不安,每天的生活才会过得那么枯燥无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和女朋友谈这种絮絮叨叨的事,女朋友一下子就会忘光光的。”
“你明知道我没交过女朋友,还故意说这种话刺激我。”
“才没呢!”
我们就在闲扯之中谈笑风生。
事实上,我真的非常不安。
未来,我会如何?未来,我又该如何?我觉得好彷徨。
平日的生活就像只无头苍蝇找不到目标,肉眼看不到的不安于是就连续不断袭上心头。我觉得我必须做些什么,但是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
如果能够做些什么,应该是件好事吧?而我到底又应该做些什么呢?
我希望我能够相信些什么。我希望我能够相信自己认为绝对是对的东西。但是,很不幸,由于我太聪明了,我知道世上根本没有这样东西。
但是……
但是,那个少女在战斗。
那个少女和一个非人类的邪恶怪物在战斗。电锯男看起来就是一个十足的坏蛋。我有点羡慕和那家伙战斗的女孩了。
所以,这应该是个机会。
我希望那个女孩能够让我加入,让我和她并肩作战。
我要和邪恶的怪物对战!我要保护少女!我要……
今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很可怕。差一点被电锯男割断脑袋的滋味真的很恐怖,但……
但是就算真的死了,也没关系。
如果真是为了对抗邪恶光荣而死,我的人生也了无遗憾了。
——————————
第二天,我到中央高中校门口,等那位不知道芳名的女生。她所穿的制服就是最好的提示。那套设计精细过度,显得有些累赘的制服,就是中央高中的制服。我绝不会弄错。
中央高中距离我所就读的南高,骑自行车只要五分钟就到了。第六堂数学测验,我交了白卷之后,没参加辅导课,就冲出校门直奔中央高中,埋伏在此。
我想这个时候,她应该还没回家。
“…………”
但是,她就是迟迟不出来。
下课钟响之后,过了整整三十分钟,她还是没出来。
四周都是下课的学生,非常热闹。
由于只有我一个人穿着南高深蓝色西装制服,这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无容身之处,心情格外局促不安。
莫非她今天正好轮值当值日生?
是我自己要来等她的,我并没有事先和她约定,所以我没有任何立场可以抱怨。
“…………”
我又继续等了数十分钟。她终于现身校门口了。
我亲切地过去打招呼:
“你终于来了,好慢喔!”
“啊!是你!你是昨天那个……你来做什么?”
原本打算一个人离开校门的她,突然间被我叫住,似乎有些惊讶。不过我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让我稍稍感到幸福。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原本只是一时兴起,试着跑到学校来等人,所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我心里完全没有数。
【让我成为你的伙伴,和电锯男战斗!】
我不能冒冒失失就提出这个要求。
我有点迷惑了。这个时候,我想起了渡边的话。
【泡妞的时候,绝不能让她对你感到厌烦。你一定要像机关枪一样不断提供精彩的笑话,而且要设法邀她一起吃饭。】
我并不认为渡边是个受女孩欢迎的男生,所以我该相信渡边所说的话吗?我现在真的是在泡马子吗?真是让人左右为难。可是,现在能够依赖的,也只有渡边所说的话了。
“我来做什么啊……应该算是跟踪吧,我想来认识一下昨天才刚见过面的女孩!”我说了一个冷笑话。
“…………”
她带着疑惑的眼神瞪着我。
“今天也要去吗?去狩猎电锯男!”
“……说什么啊!什么狩猎电锯男!”
“手持木刀的高中女生,对手持电锯男子施以拳打脚踢的暴行!”
“不要说这种让别人听到不好的事情!而且我已经没有木刀了,昨天断掉了。”
“那你今天的武器怎么办?”
“放心,我带了别的东西……这和你无关吧,别妨碍我,快回去!”
好一个品性端正的女孩。
“嗯……不提这件事了。致谢……对,致谢。我是来谢谢你的。”
“致谢?谢我什么?”
“嗯……对了,你还没吃饭吧?那边有间家庭餐厅,我请客。嗯……对了,我叫山本,山本阳介。你呢?”
“……雪崎绘理。”
“你叫绘理呀,这个名字不错,给人冷静、沉着的感觉。不错……我们去那间家庭餐厅吧!就在前面!”
我强拉着她的手开始走。她虽然一副纳闷的模样,还是勉为其难跟着我走了。
呼!看来突破难关了。真要谢谢渡边,没想到他的建议竟然发挥效用了。
——————————
数分钟后,我们走进了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家庭餐厅。
对我们这种贫穷的高中生而言,这种餐厅的消费稍稍贵了些,但是我总不能把绘理带到我和渡边常去的那家脏兮兮的快餐店吧。
放着带些颓废风轻音乐的餐厅里,除了我和绘理之外,就只有另外一对客人。生意相当冷清,不禁令人怀疑这家餐厅到底有没有赚钱。
“嗯……我要葱鲔鱼盖饭和可乐。”
“我要猪排套餐和鲜橙汁。啊!饭要大碗的!”
我们向穿着粉红色围裙的服务生点了餐。
“绘理,你真会点。猪排配鲜橙汁,很搭耶。”我喝着先端上来的可乐,试着寻找话题。我想最好别提到大碗的饭这件事。
“要怎么搭配是我个人的自由。你点什么!葱鲔鱼和可乐!恶心!”
“…………”
她开始出言顶撞了。可能是突然被搭讪,让她开始惊慌了吧!
其实我也没那么沉着。我相当紧张,因为现在和昨天才认识的女孩,单独在高级餐厅里吃饭。
我知道今天是我第一次在大白天见到绘理,可是绘理真的比我所想的还可爱。
“不,葱鲔鱼加可乐,味道也不错。”
适度回了这句话之后,为了让自己不要那么紧张,我从口袋里拿出了烟。
“等一下,你是高中生吧!”
竟然说出这么犀利的话,真是令人佩服。最近的高中女生,真是越来越认真了。她连话中的措辞都那么谨慎小心,由此可见她的家教非常好。
当然,面对这种高程度的优等生,我也不会怯懦。我挺起胸膛,威风凛凛地回答:
“事实上,我是个不良份子。”
以前,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认真、可爱的女孩就喜欢有点坏坏的异性。
事实上,我是距离不良份子十分遥远的好青年。为了让她对我留下强烈的第一印象,我觉得有必要做某种程度的虚张声势。
“…………”
但是绘理却以“非常鄙视”的眼神,看着大口大口吸着香烟的我。
“不良份子?很难看耶!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的确很难看、很愚蠢。”我马上熄掉烟,尽量露出爽朗的笑容。
“嗯……绘理,你今年几年级?”
“一年级,高一,我是高一的学生。”
“嗯,我是南高二年级。”
“所以呢?”
“……不,没什么啦。”
她竟然完全不在乎日本的纵型社会结构,真是一个高水准的女孩。(注:低年级学生碰到高年级学生,要敬畏三分。)
“还有,请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
“有种被人当傻瓜的感觉,听起来不舒服。”
“没这回事。绘理!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所以应该叫得亲切一点。”
“什么出生入死!我差点被你丢的肉害死了。”
“啊!那件事实在很抱歉。真是难为情,我没想到会砸中你的脸。但是我也差一点一命呜呼。你突然朝我的背部一踹,我还以为我的背脊骨断了呢!真是的。”
“如果我不踹那一脚,你就真的死定了。你应该感谢我。”
她说得没错。可是贴着贴布的背部真的很痛。
“…………”
算了。
我决定现在就切入主题。
“……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实上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一回事?”
“什么事?当然是电锯男的事,还有所有的事情啊!”
“所有的事?你说得倒简单,讲起来很冗长耶。”绘理说着微微低下头。
“没关系,方便的话,请告诉我。”
“…………”
她低着头好像在考虑什么。
过了几秒钟,她抬起头,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心里有数了。看在你请客的份上,我就告诉你。”
“葱鲔鱼盖饭是哪位客人的?”不知何时,服务生端着我们的餐点站在旁边了。
“啊!是我的。”我轻轻举起手。
“这是猪排套餐和大碗的饭。”
“……”绘理默默接下放着料理的大盘子。
“两位点的东西都到齐了吗?”
“是的,都OK了。”
我们开始静静吃着餐点。不知道为什么,绘理好像生气了。
她大口大口吃着猪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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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理吃完猪排套餐之后,又追加了巧克力蛋糕及苹果派。快速将这两道甜点铲平之后,她终于开始说话了。她开始说电锯男的事情。
对绘理而言,这件事似乎非常难以启齿。所以,当她下定决心要说的那一瞬间,却被服务生阻挠了,她才会那么生气。
幸亏点了甜点,才让她不佳的心情得到了平复。
“……这些话,其实我真的不想说。我不想告诉任何人。”
她一开始就这么说。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月前。就在我参加丧礼回来的路上。”
“谁的丧礼?”
“谁的丧礼无关紧要。总之,那天半夜,我一个人走在产业道路上。”
“那个地方,一到晚上就完全看不到一个人影。”
“不要插嘴!正当我走在一部车、一个人影也没有的产业道路上时,迎面有个穿着长大衣的男子朝我走过来。就是那个家伙。他走到我的面前,突然从大衣里拿出电锯。”
接着,电锯男好像就慢慢按下电锯的引擎,袭击绘理。
“我要继续说下去了,可是你不许笑。”
“嗯。”
“就从见到那家伙的那时候起,我的身体突然变轻盈了,连运动神经也变好了。你昨天应该也看到了,我的动作非常利落。就算身边带了装有教科书和笔记本的书包,我也能够应战。”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从那时候起,我变强了。我会射飞刀,反射神经也变得很灵敏……虽然我的体育成绩本来就是全班第一,可是还不至于会射飞刀。”
“……这实在没道理嘛!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真的就是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所以我完全不想向别人提起这件事。”
“是,我明白,对不起,我相信你。实际情形我昨天都看到了,你的身手是超乎常人的。”
“…………”
绘理缓缓地瞪了瞪我之后,又继续往下说:
“在我拥有战力的同时,我也明白了一件事。他是了不得的坏蛋,而我就是他的天敌。是的,我恍然大悟了……我必须和他缠斗到底。”
听起来真的很像鬼话连篇。
“了不得的坏蛋!这是什么形容词啊!”
“坏蛋就是坏蛋啦!他用电锯袭击我,当然就是坏蛋啰。反正……我自己也明白,这种事说起来很二百五,所以我才不想说嘛。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如同你所看到的,那个家伙不是人类,而是拥有不死之躯的怪物。既然上天突然赋予我和他战斗的能力,我挺身而战,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说的也是。不过实在很危险,你还是置之不理比较好吧!”
“不行。因为我好像可以预知那个家伙出没的时间和地点。”
“呃?”
绘理非常难为情地为我做说明。
绘理的意思是说,她拥有战斗能力的同时,也有了预知电锯男出没时间和地点的能力。
这些能力都像极了超能力,难怪绘理会低着头,显得非常难为情。
要说自己是个超能力战士,的确会羞于开口。
我现在知道绘理为什么会如此羞涩了。
因为这种事实在是无法一本正经和别人谈论的。
“但是,你也没有必要因为有了超能力,就得尽那种奇怪的义务吧?还是别管这档事吧,太危险了。”
“如果因为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让一般市民遭到凌虐杀害,怎么办?”
“但是……事实上并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啊。”
“这是因为我每天晚上都出来活动的关系。像昨天,你不就因为我而得救吗?”
“原来如此……但是,你可以不必亲自动手,直接去报警啊!”
“今天晚上,有个手拿电锯、拥有不死之躯的男子会出现在某某地方……我说这种话,不会有人相信吧!”
“的确如此。这种事听起来就像瞎掰的。”
“所以要跟别人说这件事,我会觉得很难为情。”
绘理满脸通红,果真是一脸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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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种气氛下,我问出了电锯男和绘理之间的事了。
之后,就在我打算离开餐厅时,我才发现我的钱包里只有一百四十四块钱。
我忘了提款了。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好很丢脸地让绘理代垫,可是绘理也没有带钱。
结果,在一阵互骂之后,我们决定当白吃客逃之夭夭。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餐厅大门。
背后传来了怒骂声,可是他们的脚程究竟比不上我们两个年轻人。
“你在搞什么!说要请客,竟然没带钱!”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忘了领钱了。”
等到回神过来,我才发现这里是上学途中会经过的大公园。
公园原本的绿地,虽然已覆盖上一层白雪,但是刚才才经历过全速冲刺的我,却热得全身冒汗。我一脱下鹅绒外衣,全身即冒出蒸气。
“你是不是……有前科啊?”
绘理还是上气不接下气。
“没有,你放心,只要不被逮到,就不会有事的。”
“不是这个问题。”
绘理非常生气,她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冷静下来!先做个深呼吸、深呼吸!你看!夕阳多漂亮!啊!还有天鹅在池边散步耶。好可爱喔!这幅景致真是太棒了。”
为了缓和不佳的气氛,我只好耍嘴皮子。
但是绘理却以锐利的眼神狠狠地瞪着我。
“这。”
“嗯?你怎么了?”
“这、里。”
“这?”
“你这个大笨蛋!”
“哇啊!”
我又突然被踢了一脚。绘理一记下踢,正中我的大腿。这一脚威力十足,我在空中转了半圈之后,脑袋直接撞击地面。
“好痛,真的很痛耶!”我在雪地上流着汗,痛得打滚。
“哼!够了,我要走了!”绘理低下头看了看在雪地上打滚的我,丢出了这句话。我只好狼狈地在雪地上边爬边大声阻止她离去。
“等一下!”
“什么事?”
“今天你也要去吧?去战斗?”
“和你无关吧!”
“才不呢!就是有关系。”我说得斩钉截铁。但是我脑袋瓜的一角告诉我,这种说词真的很牵强。“不,事实上,我是想帮忙。我是想协助你除去电锯男。”
“……这件事和你无关。不要妨碍我,快回去!”
“我今天去帮忙,一定会小心,不会妨碍到你。”
“只要有你在,就是一大妨碍。”
“不要这样嘛~”但是,绘理根本不理会我,快步走向公园池畔。
我慌慌张张站起来,靠单脚一跳一跳,紧跟在她身后一米处。我绝不能让她逃走。
——大约走了二十米的时候,好突然停下脚步,再次以锐利的眼神狠狠地瞪着我。
“你这么想死吗?”她的声音是认真的。
“……不,应该不至于吧。”我答得很小心,生怕她又突然飞来一记下踢。
“那个家伙可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么好应付。他是很恐怖的。每一次我都赌命战斗,虽然好几次都给予致命伤,可是他都不在乎,他是个怪物。你昨天差一点就翘辫子了。”
绘理表情严肃,很难为情地小声说了几个平常罕用的字眼,例如致命伤、怪物、翘辫子等。
“嗯,这个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我想助你一臂之力。”
我是认真回答的。这是真话,不是谎言。
“你一定是脑袋有问题。”绘理背对着我开步走。
我拖着被踢伤的右脚,一边紧跟在绘理身后,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一脚”。
“你看,这就是我的武器,如何?”
我绕到绘理面前,拿出“一脚”展示。
所谓“一脚”,指的是照相时所用的三脚架中的那种脚,但就如同字面上所说,这种脚架是只有单脚,所以我叫它“一脚”。平常时,是拍运动场上的镜头时才会使用。这是我向渡边借来的,因为摄影也是渡边的兴趣之一。
这种脚架一挥,就会像警棍一样延展开来。脚的部份是钛制的,前端则是用铝压铸模法制造的固定相机装置,重量沉甸,非常有看头。
“这比木刀强吧!”
“……你或许会因此而死。”
绘理把视线自我身上移开,低声嘟哝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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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获得许可参与除掉电锯男的行动了,但是我的“一脚”却没有发挥多少作用。说得更直接点,是完全没有发挥作用。因为雪崎绘理和电锯男战斗的时候,完全没有我表现的余地。
我的工作是自行车司机。仅仅如此而已。
学校一下课,我就立刻骑着自行车赶到中央高中校门口等绘理。
绘理一来,我就让她坐上我的自行车,然后根据她的超能力所下达的指示,专心地踩着自行车。
“喂,努力点!速度快一点!”
“在积雪的路上骑自行车载人,有欠思考吧!”
“不要抱怨。”
“跌倒我可不管。”
“放心,就算跌倒,我也会非常美妙地跳下自行车,会受伤的只有你。”
在积雪的路上骑自行车载人,真的很吃力。
到达绘理所预测的地点,我们还得而心等候,等到电锯男出现。
时值冬季,天气当然非常寒冷。
“为什么你不知道他出现的正确时间?”
“没办法啊,我所知道的时间是以一日为单位的。”
看起来好像也是如此。
不过,虽然不知道正确的时刻,可是电锯男出现的时间都一定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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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逐渐习惯每晚作战的某一天,在暴风雪的侵袭下,我们两人来到百货公司顶楼平台上。
绘理虽然躲在水塔后面避风雪,但还是冷得直打哆嗦。裙子下面的两条腿想必冻坏了吧!绘理把手放进裙子的口袋里缩着身子,牙齿也不停地打颤。
“喝杯咖啡吧!”
我从书包里取出保温瓶递给绘理。
“谢……谢谢!”
我希望这些许的体贴能为自己加点分数。否则老是碍事,或许她会让我滚回去。
就在我们一边喝着温暖的咖啡,一边谈笑(笑的只有我)的时候,电锯男突然从旁边的大楼跳过来。
我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惊讶了。
绘理连忙把保温瓶交给我,跳到电锯男面前。
绘理压低姿势,一次射出四支飞刀。
由于她能够完全正确解读电锯男的动向,所以就算电锯男能够躲掉其中一支,其他三支飞刀也几乎都命中了。
真是神乎其技。
不过,电锯男并没有逃走。他用腹部一顶,轻轻松松将插在腹部的刀子排除了。
但是,绘理也趁机冲到滑溜溜的平台上。
一口气飞过去,就像滑垒。
绘理钻过已将所有刀子排除的电锯男下方,经极大的角度重新将手上的两只飞刀,对准电锯男的心脏射出去。
一支被打掉了,但是另一支命中了。
看上去好像是以四十五度角斜斜刺入了电锯男的心脏。但是电锯男却不痛不痒地将飞刀拔出来扔掉。
接着,就像每一次的ENDING,他蹬了一下平台上的水泥墙又飞走了。
今晚我又是从头至尾,拿着我的“一脚”站在水塔后面而已。
“唉,我可真闲。”
“所以我说你帮不上忙啊。”
“但是,我可以站在远处于心中为你加油。”
——————————
然后,有一天。
我们来到面向日本海的一处以自杀闻名的悬崖。
刺骨的寒风从夜晚漆黑的海面不断吹来,海浪不停拍打着岩壁发出巨响,气氛非常恐怖。
那天绘理的辅助武器,是以前不良少年常常使用的自行车链条。
绘理以链条套住电锯男的右脚踝,一口气将电锯男从崖上摔下来,接着胡乱对着头朝下往海面坠落的电锯男射出飞刀。
本来以为全身中刀的电锯男,会一直线坠入日本海的巨浪之中,没想到电锯男将电锯刺进岩壁之中,让自己不再继续往下坠落。
这真是太夸张了。
接着,电锯男在抽出电锯的同时,以脚轻轻一蹬岩壁,又像以往一样飞向空中,逃得无影无踪。
啊!好一场超能力之战!
“真的可以打倒电锯男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绘理的基本武器是飞刀。她把每四支一组的飞刀,以皮带固定在制服袖子里的两只手腕上。
飞刀是往外射的武器,所以很快就用光了。当然,战斗结束之后,我们会去捡拾。不过由于战斗的时间大都是深夜,所以很难找得回来。
所以我们会一起去军用品店买东西。
“每天买刀子,店里面的人一定会认为你是什么狠角色吧!”
“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上回店里的伯伯还对我说:‘哟,甜姐儿飞刀!今天又来买刀子了啊!’”
“买刀子的钱也是一笔开销,买便宜的飞刀就行了。”
“真是的!对了,山本,你要不要也买个什么以防万一?”
“你建议我买什么?”
“姑且先买这个空军转售的钢盔如何?挺帅气的。”
“像个大白痴。”
“真的耶!”
我们两个都笑了。
我问出了绘理的生日,所以也专程准备了礼物。
“这是你的礼物!生日快乐!恭喜你十六岁了。”
“这是什么?”
“是锁子甲。那家店不是有展示忍者用的道具吗?我请他们卖给我的。”
“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买这个东西?”
“没那么贵啦,我想看到你高兴的模样。”
“……是、是,谢谢你。”
“现在你的防御的能力大幅提升了。”
“穿这种东西,不能走到外面去吧?多丢脸啊。”
“说的也是,可是……”
——————————
下大雪的日子也好,刮暴风雪的日子也罢,我们都会照着绘理的预测,在大街小巷中到处奔走。
电锯男会出现的地方,真的毫无脉络可寻。
港边的仓库、学校的花园、废弃的车站月台、有生锈攀爬架的冷清公园,都是电锯男出没的地方。
每晚绘理上了自行车后座之后,我就拼命踩踏板。
“山本,你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
“所以嘛……我说……我还是有用的……”
在积雪的路上踩自行车,一定会上气不接下气。
等雪溶化之后,应该就会轻松些了吧!
这表示……即使到了明年的春天,我们每天晚上还是要做同样的事?
总有最终决斗的一天吧?
真的有最终的决斗吗?
——算了,我不知道绘理怎么想,我个人觉得,每天晚上和电锯男格斗还蛮有趣的。
电锯男不论被砍被刺都不会死。
最近我们自己也不曾身陷危险,绘理够强,所以我只要守着她就可以了。
原先的紧张感,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但是随着习惯这种战斗的日子之后,会觉得这些荒唐无稽的状况,实在很不可思议。
仔细想想,拥有不死之躯的电锯男的存在,真的很莫名其妙。
这根本是超乎常理的现象。
他真的是个怪物。而每天晚上和这个家伙打斗的我们,到底又在做些什么?
难道除了战斗之外,我们就没有其他该做的事吗?譬如说向上层报告,或是告知有权势的人?难道就没有其他更实际、更具体的方法吗?
——不过,电锯男本身是个充满虚幻色彩的对手,所以或许我们就只能配合他吧。
每晚,我们仍持续和电锯男缠斗。
虽然看不到一丁点可以除掉电锯男的可能性,但是我们却乐此不疲。
绘理也似乎一点都不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