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典礼当天的教堂,被蓝色的光芒所笼罩。这片蓝光,是设置在慰灵碑对面的大水晶所散发出来的,它证明了地下十楼魔王城的封印依然有效。守护这道光,是弗雷斯兰的使命,也是众人誓言守护和平的象徽。此时此刻,蓝光也正温柔地照耀著前来参加纪念典礼的人们。聚集在教堂里的数千人,一边感受著洒在自己身上的水晶光线以及照射在慰灵碑上的太阳光,一边祈祷在大战中牺牲的人们能够获得安息,并且重新发誓要让和平永远继续下去。
『……所幸,我们能够像这样平安无事地,迎接大战结束后的两百周年……』
率领著人民意志的,是弗雷斯兰王国第一公主赛蕾丝蒂娜。她正站在慰灵碑前方演讲用的舞台上,向聚集在会场的人们发表演说。
由于会场中聚集了好几千人,无论人们多么肃静,她的声音也很难傅到每个角落。因此她的声音透过魔法道具的增幅,传送至遍布于会场的每个人的耳中。
亚历站在舞台旁,望著正在演说的赛蕾丝,同时倾听著她的演说。
『……然而,两百年的岁月,对我们来说实在太漫长了。两百年前的惨痛过去,如今只成为纪录上的历史;至今仍记得这个事实的,只剩下精灵族等极少数的种族而已……』
赛蕾丝在演说中强调,人们绝对不可以淡忘那段悲惨的记忆,唯有憎恨是应该忘却的。
两百年前的魔王大战中,光是纪录上所记载的死亡人数,就已经高达数十万人。但是研究学者一致认为,实际上的死伤人数,一定远比这个数字还多。而在战争中幸存的精灵族老人们的证词,也为这个见解佐证。
因此,人们普遍对于魔族抱有负面的情感。尤其是因为长寿而几乎没有世代交替的种族,更是如此。另外,魔族激进派至今仍不断发动小规模攻击的这一点,更是加深了人们对魔族的负面情感。
可是,激进派只是魔族当中的极少部分。大部分留在弗雷斯兰的魔族,虽然仍对王国和邻近诸国怀恨在心,但都接受了战败的事实,而保持中立的立场。而且魔族当中,还有一派积极地想与王国缔结和平关系。赛蕾丝心中所规划的蓝图,就是和他们携手共创未来。
然而现实是很严峻的。魔族与弗雷斯兰国民双方的感情鸿沟非常巨大,不时会发生令人难过的事件。就像魔族当中有激进派一样,弗雷斯兰国民当中,也有抱著激烈思想的人们存在。每发生一次事件,缓慢前进的和平状态就会大幅后退。但纵使如此,赛蕾丝依旧认为总有一天能够达到和平的理想境界。
『……我也非常清楚,正因为当时出现了这么多牺牲者,所以现实上很难舍弃憎恨的情绪。但是倘若我们彼此不舍弃憎恨,未来势必将发生第二次、第三次魔王大戟。因此,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今天请舍弃一小撮憎恨,明天也请舍弃一小撮。让我们每天重复这个动作吧。我诚挚地祈祷,经过一段时间后,一个人人都能与他人携手的世界,终将到来……』
赛蕾丝所提出的理想,遭受不少反对的声音。不过赛蕾丝当然并不是无法看清现实的傻子,因此她并不会急于推动,或是将理想强行加诸在人们身上。另外,国内仍存在著少数没有受到法治约束的魔族聚落,对于这一点,每一个国民都逐渐具有危机意识。摸言之,不只是理想,在现实上,人类也总有一天必须和魔族和平共处,所以大部分的国民,对赛蕾丝的想法都抱持著肯定的态度。而这与王室花了两百年与国民建立的深厚信赖关系,也有著密切的相关。
魔王大战结束,已经两百年。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弗雷斯兰王国与其邻近诸国,即将进入和谐的时代。赛蕾丝不只是以弗雷斯兰王国公主的身分,更以新时代的旗手之姿,率领著人们。
——赛蕾丝,我也会努力……不,不对。赛蕾丝公主殿下,我也会在背后协助您的……
听著赛蕾丝的演说,亚历让自己摸上新的心情。现在虽然还只是见习魔法师,但他已下定决心,要以王宫魔法师的身分帮助赛蕾丝。亚历想成为像格拉斯那样,能够支持著王室的王宫魔法师,同时也想成为像耶利欧特那样,能够从容地协助公主们的大人。纵然青梅竹马的关系结束了,他所能做的事情逦是有很多呢.
「咦……」
就在亚历怀抱著焕然一新的心情,一边确认典礼的流程,一边环顾四周时,忽然有令人在意的东西映入亚历的眼帘。他看见了某个不应该有任何人在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个地方,就在继续演说的赛蕾丝正对面,显示魔王封印状态的水晶附近。水晶被嵌在教堂正面入口上方的墙壁里,那一面墙的内侧有一条维修专用的通道。因为这条通道是在打扫水晶的时候才会用到,所以在水晶的不显眼处,有一个可以从通道通往水晶正面的洞口。亚历就是看到那个洞口附近有影子窜动。洞口的角度和亚历所站的位置正好一致,所以亚历才会凑巧发现这件事。
「真奇怪,那里应该没有配置人手才对呀……?」
基于维安上的理由,维修专用通道从最前面的入口处开始就禁止通行了,因此水晶的旁边应该不会有人在才对。水晶只是显示魔王的封印是否仍处于有效状态的东西,并不是由水晶来封印魔王的,因此才没有必要在水晶处配置警备人员。然而此刻那里却有影子在窜动,这真的很奇怪。
——姊姊……应该没办法吧。好……
亚历首先寻找的是姊姊弗丽达的身影。隶属于亲卫队的弗丽达也在这个会场中,亚历本想找她一起去检查维修专用通道,不过立刻就发现这个主意行不通。因为她正穿著典礼专用的甲冑,与属下们一起站在赛蕾丝的身后,举著弗雷斯兰的国旗。典礼上的仪队兵,最重要的就是体面,因此在靠近各国贵宾的位置上,都安排了精锐的亲卫队。
于是亚历决定自己前往维修专用通道查看。他转身背向还在继续演说的赛蕾丝,从通往休息室等地方的相关人员专用通路,姑且先走出教堂。
「怎么了,亚历?」
途中,亚历碰到了正等著出场的榭伊菈。她身穿著比平常更华丽,但款式却很端庄,适合参加典礼的礼服,因此看起来比平常更成熟了些。
「姊姊……不是还在演说吗?」
榭伊菈用惊讶的眼神望著在非预定的时间点出现的亚历。她的眼神中还带著几分担心。
——他该不会又因为姊姊的事……
榭伊菈知道亚历不可能毫无理由地丢下工作不管,因此她想起了昨天的事,于是担心著亚历。
「是这样没错……但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然而,看见亚历露出工作时的表情,榭伊菈立刻明白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了。接著,她便转而对亚历所说的事情感到好奇。于是榭伊菈也恢复处理公务时的表情,向亚历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我看到一个不应该有人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所以我想去查看一下。」
亚历简单地说明原委后,榭伊菈却再次露出担心的神情。关于纪念典礼这天的一些不好的谣传,她也有所耳闻。
「亚历,你应该带几名士兵一起去。」
「不,应该没有必要。说不定只是物品掉落而已啊。」
亚历对警卫配置的掌握比榭伊菈还要清楚,因此没有像她那么担心。由于在通往那里的通道上,有许多士兵守著,所以魔族的激进派潜进维修专用通道的可能性,可说是微乎其微。只是事情总有万一,所以他还是打算去看看。亚历所想像的情况是可能有什么东西掉落在那儿,或是有人在维修专用通道偷懒吧。
「鸟洛波!」
因此,亚历所挑选的同行者,就是他最要好的伙伴。
「嗯——?」
他的好伙伴乌洛波转向亚历,双颊因嘴里塞满了食物而鼓胀。
「准么惹?」
在他旁边的,则是同样塞了满嘴食物的爱丝特。今天乌洛波和梅莉一起担任爱丝特的保母;无聊的乌洛波和爱丝特,正在为贵宾准备的用餐区大快朵颐,梅莉则在一旁服侍。正因如此,乌洛波和爱丝特都对亚历的状况浑然不知。
「乌洛波,主人说他想要你和他一起去巡逻晴。」
「尊的?嗯姆。」
听完梅莉的说明后,乌洛波点点头,随后将手里的盘子递给她,当作回应。乌洛波当然想和亚历一起去,在他无聊至极的此刻,这份工作来得正好。
「嗯么!窝也要意!乌喔噗!」
爱丝特当然也想跟著同行。毕竟她也很无聊。
「物营,以物嗯意。」
但是乌洛波却表示反对。就连乌洛波也认为这时爱丝特应该留在这里比较好。因为嘴里都塞满了食物,于是乌洛波便开始用比手画脚的方式说服爱丝特。
「物营,物营。」
「嗯的——……物营?」
「物营。」
「呜———」
意外遭到乌洛波的反对,爱丝特垂下了肩。她在这个时候便打消了一起去的念头,因为她也知道这场典礼的重要性,所以不能像平常一样任性。
「嗯哼!」
「……那偶粗花啰——」
乌洛波在爱丝特的目送之下,跑向亚历。这时,乌洛波总算把嘴里的东西给咽下去了。
「那我们走吧,亚历!」
「嗯。等一下。」
亚历笑著对伙伴说,接著将视线转向爱丝特。她看来也总算把食物给吞下,脸颊恢复成原本的尺寸,不过她的心情也和脸颊一样陷了下去。因为被最喜欢的亚历和乌洛波丢下,令她感到很寂寞。
「爱丝特殿下。」
「什么?」
爱丝特还有点儿在闹别扭,不愿正眼看亚历。自从发现亚历把视线转向她,她就一直低头看著自己的脚边。
「等我回来之后,我也想吃点东西,请您帮我调查看看哪一样最好吃。」
「啊……」
爱丝特缓缓抬起头,当她的视线捕捉到亚历的笑容时,她很有精神地点头。
「嗯,我知道了!我会帮亚历留一份!」
爱丝特总算恢复了笑容。因为她理解了这代表只要乖乖地等,亚历就会来跟自己玩,以及自己并没有被忘记。
「拜托您了,爱丝特殿下。」
亚历稍微松了口气,也对爱丝特点点头。这时榭伊菈在亚历的耳边悄声说:
「……爱丝特每次都给你添麻烦,真是抱歉呢,亚历。」
「……我从来不认为这是麻烦唷,公主殿下。」
赛蕾丝已经开始以公主的身分生活,不久之后榭伊菈应该也会如此。不过年纪比她们两人更小的爱丝特,应该还可以和亚历保持亲密的关系一阵子。这让亚历觉得很开心。
「那么我先告辞了,公主殿下。」
「小心点。」
「爱丝特,那边的布丁,要帮我留一份喔?」
「嗯!我先吃别的等你!」
于是亚历和乌洛波便在公主们的目送之下,前往水晶后方的维修专用通道。
在纪念典礼举办期间,维修专用通道是禁止通行的,因此没有施加装饰。此外,由于其他地方的物品都被搬来这里,所以通道变得有点狭窄。不过身体还没发育完全的亚历和身为矮人族的乌洛波,都可以用平常的步伐顺利走过狭窄的通道。而因为两人根本不认为这里会有魔族出没,所以聊天的话题也和平常一样。
「如果是我要偷懒的话,才不会来这里,而会去更舒服的地方吧——比如说爱丝特的休息室之类的——」
「那种地方一般人是进不去的唷,鸟洛波。」
「如果是亚历你的话,就会去赛蕾丝或榭伊菈那里对吧?」
顺著话题聊下来,便自然地提到了亚历不想触及的点。但毕竟乌洛波并没有其他意思,而且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亚历也已经下定决心了。因此他可以冷静地回应乌洛波。
「但现在不会了。」
「现在不会是什么意思?」
「赛蕾丝殿下和榭伊菈殿下都已经长大了,所以以后我们和她们就不能像以前那么亲近了。」
「为什么?不可能啊。因为亚历会成为英雄,赛蕾丝和榭伊菈也会继续和我们这么要好的。」
「哈哈哈,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两人开朗的声吝在通道中回荡著。
——太好了,看来我已经可以笑著谈论这件事了……
亚历听见自己的笑声,发现自己对于和公主们之间的关系即将产生变化的这件事,似乎能够释怀了。
「……亚历。」
就在此时,走在亚历前面的乌洛波突然停下了脚步。接著,他往一旁伸出手,制止了亚历。
「怎么了,乌洛波。」
「安静点,亚历。情况怪怪的。」
乌洛波很严肃。他叫亚历安静之后,便竖起耳朵,用锐利的视线笺向通道的另一头。同时,他用鼻子嗅了嗅,确认气味。乌洛波现在正利用他所有的感官,探查通道另一头的气息。
——乌洛波……?
光是看见总是活泼开朗的他这么做,就让亚历体会到事情有多么严重。从乌洛波平常的表现来看,可能会让人忘记——乌洛波本来是个四处旅行的吟游诗人。而且他比亚历还年长,因此旅行的经验相当丰富。当然,他在遇到危险时的应变能力,也比亚历强得多。这时的乌洛波,展露出了与他年龄和经验相符的旅人的一面。
「亚历,通道的那一头,有一点点血的气味,还有金属互相碰撞摩擦的声音……我觉得那里可能有好几个穿著金属铠甲的人。」
「金属铠甲?」
亚历听见乌洛波的报告后,不禁背脊发凉。
「这太奇怪了,乌洛波。这里不可能有穿著金属盔甲的人!」
在典礼会场的士兵当中,穿著金属盔甲的只有亲卫队。他们担任的是典礼的仪队等需要体面的工作,所以穿著实用性较低,但设计美观的金属铠甲。除此之外,负责警备的一般卫兵,基本上都穿著皮铠甲,或顶多是在皮铠甲上贴附金属片加强的轻铠甲。因为如果穿著重装铠甲进行长时间的护卫工作,太不符合现实了。所以根据计画,身著重装备的士兵应该在别处待命,视状况再出动。
总之,典礼会场上并没有穿著金属制重装锾甲的人。假使穿著重装铠甲的王国士兵出动了,那就表示发生了需要出动他们的事件,而且出动的报告也应该会传来亚历这里才对。倘若排除了上述的状况,而事实又真如乌洛波所说,那么在通道前方的,就是一个身分不明的对象。
「我在意的是那股血的气味。说不定是魔族的激进派唷。」
「怎么会!?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得赶快呼叫援兵啊!!」
假使魔族的激进派来到了这里,那他们的目标很明显就是,打算从这里透过某种方式,攻击赛蕾丝或各国贵宾。
「不行喔,亚历。」
但是就在亚历准备行动之前,乌洛波又制止了他。
「如果对方是敌人,我们只要一动,对方就会一口气攻过来……对方好像也在观察我们的行动。」
刚才还感觉得到的气息,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乌洛波认为这是因为对方也发现了我方的存在,所以把气息隐藏起来了。
——不会错,这是……必须一战的敌人……
乌洛波的直觉告诉他,他们正面临极大的危险。
要是我方轻举妄动,那么对方八成会立刻袭来,把我们杀掉吧。不过,对方也在探查我方的行动,因此只要我们不动,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对方很可能会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离开。隐藏自己的气息,正是对方传送过来的暗号。
而面对这种懂得伺机而动的对手时,是不应该惹麻烦的。因为这种对手既冷静又强大。要是亚历和乌洛波在这里被杀了,那么一个实力坚强的可疑份子入侵这里的资讯,将会暂时被埋藏在黑暗之中。这并非他们所乐见的。
「亚历,我们退开吧。我们要给对方逃走的机会。」
「可是……」
「要是我们在这里被干掉了,就没有人会知道有可疑份子入侵的事啰。」
「我、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亚历和鸟洛波一边留意著前方,一边安静地往后退。
亚历并不能完全接受这个决定。要是真的有可疑份子,而且还以公主们为目标的话,现在就应该大声喊叫,发出警报讯息才对。可是一旦这么做了,亚历和乌洛波便会立刻被杀死,而警告的目的也就无法达成了。为了正确地发出警告讯息,他们必须与对方保持某种程度的距离。
——要是我有更强大的力量就好了…
假如亚历拥有丰富的经验和强大的魔力,或许就能打倒可疑份子,逮捕对方吧。比如换成迪特利或格拉斯,也许就能做到。然而此时的亚历,实力尚未到达这样的境界。亚历除了对自己能力的不足咬牙悔恨之外,别无他法。
「啊……」
就在这时,维修用通道的另一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个人穿著漆黑的铠甲,脸上戴著一张大面具,身材高大。从身高来看,对方应该不会是女性吧。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他左右两只眼睛的颜色不同,右眼是蓝色,左眼是红色。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特殊样貌,立刻烙印在亚历的脑海中。
「鸟洛波。」
「我知道。就这样让对方离开吧。」
亚历和乌洛波继续后退。不久,穿著铠甲的男子便消失无踪了。乌洛波这时立刻擦去额上渗出的汗珠。
「这家伙是什么人啊……」
「什么意思?」
「那家伙……其实是为了隐藏同伴的行踪,所以才故意在我们面前现身的……」
乌洛波明白这名身穿铠甲的男子的用意。铠甲男为了不让亚历和乌洛波知道他同伴的人数和样貌,所以才站在那儿,挡住他们的视线。根据乌洛波的看法,这名男子的行动有几种可能性;或许同伙中,只有他的样貌被看到也没关系;或许他打算立刻舍弃铠甲;又或者是他拥有过人的实力,就算被看见,也可以一个人应付。乌洛波无法再揣测更多对方的想法,不过无论是上述的哪一种,对方都是极度危险的人物。
「果然决定让他走是对的。刚才要是继续往前走,我们恐怕真的已经被杀了……」
「……谢谢你,乌洛波。」
这个时候,亚历也完全明白了乌洛波的话。在这种状况下,为了让同伴逃走而故意在亚历他们面前现身这种事,绝不是一般人办得到的。亚历也很清楚这个谜样的人物相当冷静,且实力坚强。以结果来看,事实上并不是亚历他们放可疑份子一马,而是可疑份子放自己一马。想到这一点,亚历忍不住感到背脊发凉。
「亚历,我想应该没事了唷。」
鸟洛波像方才一样探查著前方的气息,此时已经没有危险的感觉了。大概是在铠甲男消失的时候,其他的可疑份子也一并撤退了吧。
「乌洛波,我们去前面看看。」
「嗯。」
亚历和乌洛波互相点点头,走向刚才铠甲男所在的位置。然而在那里等著他们的,却是让他们更困惑的事实。
「有人死了!?」
亚历惊愕地伫立在原地。
「果然……这就是血的气味来源吗……」
乌洛波像是不忍目赌似地垂下视线。其实他从气味的浓淡,就已经隐约猜到了。
地上倒著两具尸体,两具尸体皆是被利刃砍杀,一刀毙命。尸体的位置,正好就在维修时通往水晶正面的洞口处。亚历一开始看见的影子,要不就是这两个人,要不就是刚才的可疑份子。而这两个人是在亚历他们抵达的前一刻,才被可疑份子杀害的。
「这两人是王国的士兵……他们可能是发现了刚才的铠甲男,于是在这里展开战斗吧?」
由于地上的两具尸体身上穿著绘有王国军队标志的铠甲,因此乌洛波这么推测。但是,看见相同的线索,亚历却有著截然不同的想法。
「……乌洛波,这两具尸体有些不对劲。」
亚历的表情比看见尸体时还要严肃。
「哪里不对劲?」
「这两个人的确是王国的士兵没错,但他们并不是被安排在典礼会场的卫兵。这种铠甲是王国特种部队穿的,而且从他们的武器看来,他们应该是狙击队。」
对亚历而言,目前的状况让他摸不著头绪。
尸体身上所穿的铠甲,虽然和警备兵所使用的一样是轻装铠甲,但是颜色是黑色,品质也比较好。这是在王国军队中,会被派遣危险任务的菁英部队所使用的装备。
而这两人的武器,除了轻便的短剑、刀子之外,还配备了十字弓。这种十字弓和他们身上的铠甲一样是特制品,弓弦经过魔法强化,必须使用专门的机械安装箭,威力强大。另外,更透过特殊机关与强化魔法。来提升命中精准度,同时将射击时的声音压到最小,是一种专用于机密行动的武嚣。虽然这也是亚历第一次看见实物,不过他看过军方的资料,因此早就知道军方有这种武器。
「狙击队?那……这两个人的任务,就是一旦发现了魔族的激进派,就从这里进行狙击吗?」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并不知道这里有安排兵力呀。」
亚历是格拉斯的弟子,又是公主身边的随侍,因此很清楚警备配置的情形;然而他却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安排了狙击兵的事。特种部队确实来到了地下七楼,不过却没有被配置在典礼的会场中,而是在会场外待命,以应付紧急状态。
「那么,这就是连亚历也不知道的极机密任务啰?」
如果连亚历都不知道,那么就有可能是没有公开的任务。特种部队的工作本来就多是特殊任务,所以可能性相当高。但亚历却摇了摇头。
「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很奇怪呀。假如是极机密的任务,那刚才那个穿著铠甲的男子他们,为什么会第一个挑这里攻击?」
从狙击兵的性质来看,他们追著铠甲男来到这里的机率几乎是零。因为追敌基本上是侦察兵的工作;就算人手不够,也应该会派比狙击兵更擅长于近身战的兵种才对。这么一来,唯一的可能就是狙击兵本来就在这里,是穿著铠甲的男子一伙前来袭击他们。
「所以是军方的消息走漏了!?」
乌洛波瞪大了眼。
「如果是极机密任务,很可能就是这样。而且是相当高层的人走漏的。」
亚历脸色难看地点点头。假设是军方的高层走漏消息给魔族的激进派,那么便可以想见将会出现一场非常大规模的攻击。
「奇怪的地方还不只这些。假设那个铠甲男是魔族的激进派,那他们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特地来杀害配置在这里的狙击兵呢?」
「对耶!如果他们握有狙击兵配置的情资,那他们只要在不会被狙击兵发现的地方进行攻击,不就好了吗?」
一般来说,如果要运用狙击兵来防止激进派的攻击,为了避免出现死角,一定会在很多个地方配置狙击兵。假如激进派事前就知道配置的位置,那么实在不太可能先打倒狙击兵,再展开攻击。因为特地来杀害狙击兵的行为,有非常高的风险,会让他们的攻击行动事先曝光。既然如此,最合理的方式应该是仔细地分析配置,找出狙击兵所无法覆盖的死角才对。
「我不懂……可是,鸟洛波,我们还是立刻去跟姊姊商量吧!可以确定的是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对呀,快走吧!」
先不管军方和可疑份子的企图为何,这里有人被杀害了,是不争的事实。在事情演变得更严重之前,必须先想出对策才行。这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和弗丽达商量。因为军方的消息有可能走漏,与其往上呈报,还不如直接告诉亲卫队比较妥当。
然而,在亚历他们采取行动之前,事情却已经发展到下一个局面了。
事情发生在赛蕾丝的演说刚结束的时候。
『……但愿我们的祈祷,能够传达给在此永眠的牺牲者们,以及至今仍被憎恨驱策的人们……』
赛蕾丝的演说,就在这段祈祷文中结束了。接著,她向在场的国民以及来自各国的贵宾们鞠躬。低下头的赛蕾丝,对自己顺利结束了演说感到安心,于是放松肩膀,轻轻吐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赛蕾丝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光景,让她立刻被迫再次进入紧张状态。
「这是!?」
平时总是沉著冷静的赛蕾丝,此刻竟然因为惊愕而表情扭曲。
「怎么可能!?水晶它……!?」
令赛蕾丝如此惊慌的理由,就在她的眼前。站在演说用舞台上的她的正对面,也就是嵌在教堂入口处正上方的水晶,竟发出了鲜红色的光芒。
会场中的人们皆背对著水晶,因此最先发现的就是赛蕾丝。接著,许多人看见赛蕾丝惊讶的神情,纷纷转过头去。当他们看见赛蕾丝所见的景象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这份紧张随即如涟漪一般扩散至全场。
「魔王城的封印解除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亚历,你在哪里,亚历!!」
赛蕾丝反射性地寻找青梅竹马的身影。格拉斯留在王宫里代理施政,并不在会场。虽然还只是见习的身分,但身为王宫魔法师的亚历,比赛蕾丝更清楚有关封印和水晶的事。她想要立刻听亚历好好地说明状况。
水晶发出的蓝色光芒,代表建国国王林恩·克罗佛德对魔王城施加的封印仍然有效的证明;而红色光芒,则代表著封印解除了。那是对人们发出警告的光芒,也是要大家立刻逃离的暗号。
水晶的光,是每一个弗雷靳兰国民都知道的常识。不过即使拥有这个常识,现在实际上究竟是什么状况,也没有人知道。甚至有人认为会不会只是警报故障。不只是赛蕾丝,在场的众人都想希望得到更详细的说明。
「公主殿下!」
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间点接收到魔王复活的讯息,让教堂陷入一片混乱。列席纪念典礼的国民们嘴里纷纷喊著不安,就快要陷入恐慌;而来自各国的贵宾,则涌向身边的弗雷斯兰官员们,要求说明。亚历穿过这片混乱,冲向赛蕾丝所在的舞台上。
亚历和乌洛波走出维修专用通道后,便直接前往弗丽达的部下所在的休息室。他们打算请弗丽达的部下去把站在赛蕾丝背后掌旗的弗丽达叫回来。然而就在前一刻,亚历发现水晶变色了,于是立刻改变行进方向。紧急时刻一定要在公主身边;—这是格拉斯的指示,也是亚历自己的想法。
「亚历!」
一见到亚历的身影,赛蕾丝的表情便稍微缓和了一些。虽然赛蕾丝原本因为告知魔王复活的红光而一时慌乱,但看见亚历之后,便稍微冷静了一些。而亚历也一样,当他一确认赛蕾丝平安无事,便立刻轻抚自己的胸口。
在亚历抵达赛蕾丝身旁时,弗丽达也丢下了旗子,来到赛蕾丝的身边。弗丽达将亚历和赛蕾丝挡在身后保护著,同时不断地环顾四周,丝毫不掉以轻心。弗丽达担心敌方会趁这个时候展开突袭,因此保持著警戒。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里保护好赛蕾丝,直到部下们确保退路为止。
「亚历,发生什么事了?」
「水晶的光芒从蓝色变成了红色!这是通知我们封印解除的讯号!」
亚历和赛蕾丝把维安工作交给弗丽达,两人用很快的速度说著。他们面对面,靠得很近,并用只有彼此听得到的音量交谈。由于陷入混乱的国民们就在附近,因此他们不能说得太大声。
「所以魔王城的封印已经解开了?」
「更精确地说,其实还没。水晶变成红色之后,要等到光芒消失时,封印才会解除。那只是将封印的魔力增幅并投影出来的简单装置而已。」
施加在魔王城的封印,是一种魔法力量。水晶接收了一部分魔力,当魔力维持在一定的量以上时,就会发出蓝色的光芒;反之。则会发出红色的光芒。换言之,当水晶发出红光时,魔王城的封印依然是有效的,只是维持封印所需的魔力不足,再过不久,封印就会解除了。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
「有可能是警报故障吗?」
「几乎不可能。因为水晶本身的构造非常单纯。」
水晶只具备接收魔力与发光的功能,因此故障的可能性极低。跟故障相比,地下迷宫本身因为发生了什么意外而崩坏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确认封印一定会解除,只是时间还没到?」
「是的。另外还有一个别的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听见亚历的报告,赛蕾丝微微地挑起眉毛。跟魔王的封印失效相比,其他的事件当然好多了。赛蕾丝有点焦急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刚才在水晶后方的维修专用通道发现了可疑份子,因此我们也不能否认光芒颜色的改变,有可能是出自人为的操纵。但是——」
「以封印即将解除为前提,开始疏导大家避难!让市民和贵宾们优先离开!我们最后再走也没关系!」
还有一线希望。赛蕾丝鼓励自己,并开始下达命令。
无论这个状况是人为因素,或是真的魔王复活,都必须立即应变。无论是何者,相同的是捿下来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倘若什么都不做,只会让损害变得更严重。
「我知道了!」
亚历将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取出一张纸片。这张纸片是具有通信魔法效果的护符,透过它,便可以直接和纪念典礼的营运总部通话。
「另外,弗丽达,下令让待命中的王国军队进入备战状态!」
「瞭解,赛蕾丝殿下!」
弗丽达命令附近的部下们对周围保持警戒后,也像亚历一样取出一张护符。这张护符可以和待命中的王国军指挥所通话。
『……我判断你应该是弗雷斯兰王国的第一公主,赛蕾丝蒂娜·菲亚拉·弗雷斯兰殿下,是否无误?』
然而,就在亚历和弗丽达正要启动护符的同一时刻,有个声音响遍全场。那是一个低沉、稳重又厚实的声音。在此同时,水晶的红色光芒也倏然消失,透明的水晶正中央出现一道很大的裂缝。水晶龟裂的尖锐声音,让一片混乱的会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你是什么人!?」
赛蕾丝的声音响彻静悄悄的会场。她的声音尖锐而严肃,跟刚才祈祷时的声音截然不同。
『失礼了……』
谜样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回音还没消失前,龟裂的水晶附近便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这名高挑的男子披著一件漆黑的披风,手里拿著一把形状复杂的大型金属手杖。看见这名男子的瞬间,每个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每个人都曾在透过魔法纪录的影像或是肖像画中,看过他的面貌。
『我叫做盖耶斯·盖耶斯·巴鲁·古拉德·波尔凯欧斯。如果我自称魔王,或许你们比较容易理解?』
他正是两百年前率领著魔王军,想要称霸世界的男子。
魔王盖耶斯。
他正是人们想忘也忘不了的——全世界的敌人。
盖耶斯淡淡地表示自己是魔王后,教堂内便立刻陷入极大恐慌。加上原本的混乱状态,人们对魔王复活的疑惑,已转变为确信。人们涌向离自己最近的出口,互相推挤,想要逃出教堂。然而因为盖耶斯出现在教堂正面大门的正上方,因此人们全都挤到会场两侧的小门,结果几乎没人能逃出去。堵在那儿的人们互相谩骂,互相伤害,呈现出与祈祷和平的纪念典礼相差甚钜的惨状。
『经过了两百年,你们还是没变啊……真是令人感叹……』
盖耶斯静静地注视著人们,他的声音和表情里并没有一丝愤怒或嘲讽之意,只带有深深的哀伤。
——那是魔王盖耶斯……?
亚历抬头仰望著自称魔王盖耶斯、身披漆黑披风的男子,连要和纪念典礼营运总部联络的事都忘掉了。亚历原本对魔王的印象和实际的盖耶斯相去甚远,令他感到困惑。的确,从这个人身上可以感受到一股难以衡量的强大力量。才刚复活就能像这样和赛蕾丝说话,足见他和一般的魔法师属于完全不同的层次。可是,亚历从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自己读了两百年前的纪录后,在心中所描绘出的残暴形象,反而有种宛如神父或教师似的稳重气息。
『看来你做的事情都白费了呢,克罗佛德……』
「那就是魔王盖耶斯……」
弗丽达和亚历不同,比起盖耶斯的个性,她更在意盖耶斯的存在所将带来的后果。弗丽达很快地拔出剑来,对准盖耶斯。弗丽达打算与盖耶斯战斗。
「姊姊,他没有危险唷。」
但是亚历阻止了弗丽达。亚历轻触弗丽达的手,示意她把剑放下来。但弗丽达光听到这样的说法,仍然不愿意放下。
「可是——」
「那是由魔法所制作出来的立体影像。魔王只是从他所在的城里,把影像送来而已。」
水晶的功能虽然已经丧失,但连结魔王城到水晶之间的魔力还没完全断绝,魔王将魔力增幅后,便把立体影像送来这里。由于这原本就是用来传递资讯的魔力线,因此对魔王来说一点也不麻烦。
「立体影像……原来是这样……」
弗丽达察觉状况后,总算把剑放了下来。但她却没有把剑收进剑鞘。虽然对于魔王的警戒可以稍微缓和一些,但是对周围的警戒却不可懈怠。
「没错,我正是弗雷斯兰王国的第一公主,赛蕾丝蒂娜·菲亚拉·弗雷斯兰。请问您有何贵干,盖耶斯殿下。」
盖耶斯报上了自己的各字,于是赛蕾丝也说出自己的名字。无论声音或态度,都威风凛凛。但亚历知道赛蕾丝其实很害怕,因为他看见赛蕾丝握拳的手,又握得更紧了。
但赛蕾丝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一名仅仅十五岁的少女,此刻必须面对一个传说中差点毁灭世界的男子。
亚历站在弗丽达的旁边,保护著赛蕾丝。他想要尽量帮助赛蕾丝减轻心理的负担。
『听说你现在代替国王处理国政,是否无误?』
「是的。我父王奥斯特拉尔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堪处理公务。现在这个国家由我全权负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收到了亚历的心意,赛蕾丝以堂堂的姿态与盖耶斯对话。亚历听著身后的赛蕾丝传来的声音,在心里不断为她加油打气。
『那事情就简单了。』
直到刚才都表现得淡然的盖耶斯,此刻双瞳加深了骇人的气息,眼神忽然变得锐利。
『我以魔王盖耶斯·巴鲁·古拉德·波尔凯欧斯之名,在此宣布魔王军对弗雷斯兰王国以及邻近诸国正式宣战。』
盖耶斯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是一国的领导者直接对另一国的领导者提出的宣示,表示战争正式展开。
「为什么!?难道你想要再次把世界焚烧殆尽吗!?」
赛蕾丝展露出的坚强只到这里为止。听见魔王正式宣战,就连她也无法保持冷静。赛蕾丝此刻的反驳,听起来几乎像是哀号。
『会不会变成那样,决定权在你们手上。在尚未夺回领土之前,我们是不会撤退的……我的话说完了。再会了,赛蕾丝蒂娜公主。』
自顾自地宣战之后,盖耶斯的身影便开始渐渐变淡。因为魔王停止了维持立体影像的魔力。
「请等一下,盖耶斯殿下!请听我说!」
『你还有时间在这里慢慢说话吗?战争已经开始了唷?』
「这话是什么意思!?」
赛蕾丝拚命地呼唤,但盖耶斯却什么也不回答。他只是望著赛蕾丝和周围的人们,伫立不动。接著,他的身影就像雾霭一般逐渐淡去,最后消失无踪。
——又来了……
亚历觉得盖耶斯最后的表情,就像是对赛蕾丝等人充满了怜悯,而这一点也再次让亚历感到不对劲。亚历无法理解这个名叫盖耶斯的男子。
「亚历——!!敌人——!!」
「姊姊,魔王军!!」
「骷髅和石头攻进来了!!」
但是,就在下一瞬间,由乌洛波、榭伊菈和爱丝特传来的这个消息,让亚历再也没有余裕去思考盖耶斯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