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郁宫所长目前正在研究如何抑制魔力衰退造成的存在薄弱化,即以强制怪消之原理为基础的部分怪消,还有移植技术;就如您所知,所长在研究中会闭关在研究室内,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因此会面是不可能的——」
「少罗唆,去死!废话少说,快把郁宫那白痴交出来啦!集会已经要开始了,上面吩咐就算来硬的也要把他拖去啦!」
虚界怪造学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内幕。不——反倒应该说这些内幕才是怪造学的本质。一般大众所知道的怪造学可以说全都是些皮毛,所以这种表现微妙地不得要点。
总之,在禁止局外人进入的研究所当中,这里的所员持续研究着一般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事物;而这些家伙几乎都是魔界的居民。无法用言语沟通。因为他们根本不打算了解这边想说的话,所以怪造学教授——爆川嫌风踹开宛如守卫一样站着的所员,强硬地入侵所内誓
「你在哪!郁宫!老娘说过很多次,别挑在集会前开始麻烦的研究吧!去死!别看总长那样,他也是很没耐性的;要是让他等,可是会挨骂的喔!」
那是个还相当年轻、体态宛如豹一般柔软灵活的女性。彷佛用鲜血染红一般的头发绑成辫子,暴露度颇高的皮制衣服和刺青让人联想到佣兵或杀手。金色眼眸宛如肉食动物一般。语调也相当粗鲁,外表给人的感觉根本是随处可见的小混混。
不过她正是以史上最年轻的年纪,取得怪造学教授资格的爆川嫌风本人;也是制裁滥用怪造技术的怪造学者、或是失控怪造生物的特殊部队——怪造学会执行部的部长;是个身经百战的英雄。不过她将嘴歪成「ㄟ」字形,一边挥开试图阻止她闯入的研究所所员、一边前进的身影,就像是心情不好的小孩子一样。
这间特殊设施进行着最尖端的怪造学研究,也就是〈里〉研究部拉比林特斯。虽然在文件上是理应不存在于这世上的场所兼机关,但就像这样,身为怪造学教授的嫌风,只要获得许可,便能够自由出入。但因为这里药水味重、加上四处徘徊的所员也都一副阴沉的样子,会让人跟着忧郁起来,所以不太常来就是了。
嫌风弯过好几次走廊、爬上楼梯、毫不客气地闯入内部,但就是找不到要找的人。也没有任何线索。虽然她试着抓了几个路过的所员问话,但没有人晓得应该是所长的郁宫目前身在何方。毕竟他本来就没什么声望,而且就各种意义来说,他距离人类相当遥远;所以应该是被大家置之不理吧。
「真是的,这建筑物还是跟迷宫一样。而且每次进来好像又会多出一些楼梯跟房间?这到底是什么构造啊?」
嫌风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自暴自弃地四处走动。
一年仅举办一次的怪造学教授集会——是互相讨论这一年的活动结果以及今后的活动方针,对怪造学会而言十分重要的会议;这场会议即将开始。基本上除非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否则怪造学教授是全体强制出席;即使想要拒绝,也会有人像这样拖着强制出席。
郁宫在精神和肉体上都是茧居族,是个不对他人敞开心扉的麻烦人物。嫌风算是比较讨他喜欢的,因此才会被迫负责带他参加会议;但嫌风其实不太擅长应付郁宫。可以的话,她希望能早点解决这个烂摊子。
但不管走多久,走廊都没有尽头,也找不到郁宫。嫌风开始觉得麻烦,而深深地叹了口气。
「啊!累死人了……」
身为研究部长以及怪造学教授,创造了诸多未公开的发明,被誉为让怪造学界的技术力前进了五十年的天才科学家——郁宫嘘。虽然声名远播,一旦知道他成就的丰功伟业,无论谁都会肃然起敬;但知道他真相的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说再也不想看到郁宫。一旦碰面就会幻灭。真希望能一直保持可以作梦的距离。
嫌风的好恶相当分明,无论是食物、音乐或对人都一样;喜欢的东西会越来越喜欢,讨厌的东西则会一直讨厌到底。开门见山地说,她讨厌郁宫这个人。不但阴沉、诡异、无法理解,感觉又很恶心。可能的话,嫌风并不想跟他碰面。嫌风很想就这样折返回头,向上面报告「他人不在」。
「——但也不能那么做就是了……唉。」
虽然外表常让人误会,但嫌风的个性相当一板一眼。她无法忍受说谎来放弃任务这种行为。
主张想打道回府的恶魔,跟主张不能就这样回去的天使,在脑内热烈地争论着;嫌风一还茫然地眺望着这场纷争,一边将手插在口袋里走着;这时她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唉啊,你是——喂!」
「……?」
那是个将头发向后方梳理整齐,看来有些神经质的男人。他戴着薄框眼镜,身上穿着没有半点污垢的白袍。他将一叠文件夹在腋下,嘴里一边喃喃自语着不知是方程式还什么,一边走在走廊上。
他是谁呢?以前好像看过——嫌风稍微想了一下,没多久便想起了这名人物的身分。
「啊,对了对了。你是仓波无乐。」
「爆川嫌风……部长。」
这名叫仓波无乐的男人,原本直呼嫌风的姓名,后来又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加上了头衔,然后稍微点头示意。之前在空井伊依也有关连的「爱天使」事件中,他是为了让世界灭亡而行动的犯罪者,但他的技术力获得高度评价,因此被分配到了这间〈里〉研究部。除了他之外,也有几名技术人员是因为类似的经过而被迫参加研究的。因为怪造学会经常欠缺人才。
嫌风轻松地举起手,笑着跟似乎如鱼得水般的他打招呼。
「嗨。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嘛,已经习惯研究所了吗?」
「托您的福。这间研究所里的所员,都是些无法跟别人闲话家常、迷失了人生的幸福,只有求知欲跟探求心超乎一般范围的非人类。还有,我似乎也成了那种怪物的同伴,这里舒适到连我自己都觉得吃惊。」
「原来如此。啊,我懂了,所以这间研究所才会叫做拉比林特斯啊。那可是为了不让怪物跑出来,用来关住他们的迷宫名字喔。」
嫌风嘻嘻地笑了,于是仓波也跟着苦笑起来。他的表情比以前柔和多了呢,嫌风这么心想。嫌风无法原谅恶人,且比任何人都憎恨坏事。但如果对方像这样改过自新,变得能温柔微笑的话,她也不至于硬要制裁或处决所有人。
「你目前在做些什么工作?我记得你的专长是开发咒具对吧?」
「嗯,毕竟我是新来的,他们不会让我做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主要是开发利用了怪造理论的微波炉,或是一些不急着研究、类似游戏般的发明品。对了——例如只要咏唱咒文就会自动点亮的灯,或是睡着时可以作自己喜欢的梦的装置。」
「啊,那点子不错,我也想要一个。」
就在两人交谈着这般无聊的会话时,仓波感到不可思议似地歪了歪头。
「这么说来,为什么爆川部长会在这里?刚才研究所入口那边似乎起了阵骚动……」
「啊啊,因为等下要集会了,所以我是来叫郁宫的啦!但不管哪个家伙都说不晓得他人在哪里,我才会大闹了一场。」
嫌风毫无恶意地笑着,不知为何,这让仓波看似怀念地露出苦笑。是他认识某人跟嫌风有着相似的性格吗?
「郁宫所长是吗?……您不介意的话,就由我来带路吧。最近所长一直把自己关在地下呢。」
「嗯。这帮了我大忙。不过,他在地下是吗——」
嫌风想像了一下待在地底阴影处的郁宫身影,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群怪物的头目到底待在那种地方做什么啊?」
「就跟平常一样——在逃避现实吧。」
仓波冷淡地回应着,嫌风看着他的背影,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追了上去。
※ ※ ※
「唉——」
那是间阴沉郁闷的房间。只有一个小小的灯泡让房间勉强显现出轮廓。裸露在外的水泥墙壁上,有着醒目的红黑色不明污渍。
拷问房——嫌风想到了这个词汇。
「呜……」
其中区隔出房间内外的最基本要素,就是空气。大气的构成物质有如异世界一般迥然不同。房内充斥着讨厌的恶臭,肺部发出哀号,诉说着这里是个不能久留的空间。挥发的药品、浓厚的血与呕吐物、最重要的是这房间的主人吐出来的阴沉叹息让氧和氦变质并浑浊。
「啊——」
轰隆回荡着的低沉呻吟,让嫌风皱起眉头,对着室内唤道:
「郁宫!」
瞬间,某人在叹息般的声音随即停了下来,回应呼唤的是一阵让人痛心的寂静。虽然嫌风在暗处也能看见东西,但她却无法判别要找的人在房间的哪里。从走廊注入的耀眼灯光,也没亮到可以驱逐室内的黑暗,反倒让那片漆黑更加醒目。
因为不晓得会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嫌风犹豫着是否该踏入房内;她还是一样让仓波在后方待命,高声说道了:
「是我啦!郁宫教授啊~集会已经要开始罗!快点出来!你在哪里?」
「呜——」
于是传来了不晓得是回覆,抑或单纯叹息的呻吟。
「外面……很恐怖……」
可以听见郁宫那宛如水滴掉落在地板上一般、会留下独特余韵的台词。
虽然这是家常便饭,但应该说光是开口说话就会逐渐耗损体力吗——不过这点不局限于郁宫,无论哪个怪造学教授都一样;总之那声音就宛如会让人感觉消沉的亡灵声音。
研究部长郁宫嘘,仍然整个人融化在黑暗里面,并低声说道:
「这里……很舒服。原本我就是应该生于黑暗、存于黑暗、死于黑暗的世界异物。
嘻嘻。我讨厌光。我讨厌外面。因为那里不是我的世界,世界上每个基本粒子都会对我投以厌恶的视线,会攻击、消灭我。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世界……出去……出去……你听不见吗?你听不见世界拒绝我的声音——」
「……」
会话家是成立了一样,但实际上却漏洞百出。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嫌风首次碰到郁宫,是还在空井灭作这个上司底下见习的时候;从那时候开始,除非灭作把他拖离房间,否则他就会在阴暗房间的角落无止尽地持续自言自语。
嫌风对仓波使了个眼色,然后挥动显示出怪造学教授这个阶级的金色手镯——「门」。
「……我听不见那种声音啊。就算听得见,大概也会回他『少罗唆,别管我』吧?喂,郁宫,空井大叔不是常说嘛,根本用不着那么烦恼,这世界并没有特别在意你啦,这世界可没闲到要攻击你。」
瞬间,嫌风的手镯冒出了虚界的出口兼入口——一阵鲜明的光芒激烈地爆发出来。原本应该会在这种状态下咏唱咒文、刻画咒印,然后实行怪造;但现在的嫌风只是单纯利用这阵光芒当作照亮房间的灯光。
爆裂的火花闪耀得有如太阳,将宛如泥泞般沉淀下来的黑暗分毫不剩地消除。倘若稍微对怪造学有点认识,一定会对这阵光量以及持续时间感到惊讶不已吧。一般是不会像这样亮到有如火炬一般。
「——咿!」
据点的黑暗被夺走,郁宫不禁发出细小的哀号声。
那身影相当异常。
是个泥土人偶。或者说黑暗人偶。怎么表现都行,总之是可以一眼看出并非人类的外貌。沸腾的黑暗——不停冒泡,有时还会扭曲轮廓、有着人型的黑色。疑似头部的位置微妙地有着眼球,但从那眼球因吃惊而掉落下来这点可以得知,那只不过是装饰品,并没有视觉。
郁宫嘘伟大的发明、值得尊敬的功绩会被隐匿起来,不为世间所知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并非人类,而是在某个研究中产生突变的怪造生物。
「啊——啊、咿、噫……我、我——」
不断沸腾冒泡、宛如黏性液体一般瞬间融化崩塌,变成一滩水的郁宫在地板上缓缓爬行着。他就那样像是畏惧光芒似地移动到房间角落,丧失原形且维持一滩水的模样颤抖着。
他的过去曾发生过什么事?他原本是什么名字的怪造生物?嫌风并不晓得。虽然嫌风曾听说郁宫是空井灭作怪造出来的这件事实,但她并不晓得其他详情,也没有兴趣知道。
他的名字是郁宫嘘。成功研发出各种研究的怪造学教授。是嫌风的同伴。只有这点是事实。其他怎样都无所谓。嫌风并不打算拿他是怪造生物这个理由来歧视他。
嫌风的思考相当单纯。无论是人类或怪造生物,她都讨厌会扭扭捏捏、烦恼个不停的家伙。倘若对方不采取任何行动,只会发抖,那就拎着他的脖子,硬是把他带到外面去。然后,既然要贯彻这种任性的行为,自己就会尽全力保护那家伙。
「郁宫。集会的时间到了。工作要好好做啊!」
「……」
嫌风走近没有回应的郁宫,将掉落的眼球放在闇色的水堆上。
「胆敢怠慢职务的家伙,就算是怪造学教授,我执行部长爆川嫌风也不会允许的。而且啊,在怪造学教授里面,你还算是比较能信赖的;要是你不参加,那场集会应该会让人如坐针毡吧?」
「……」
茧居族的不定形生物全身颤抖,顽固地保持沉默。说什么都没用。嫌风明白这一点。郁宫嘘极度怕生且讨厌人类,总是拚上性命拒绝外出。
「唉。那么——没办法了。」
嫌风仍然蹲在他身旁,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头也不回地呼唤着无事可做的仓波。
「……喂,仓波,拿拖把跟水桶来。」
郁宫似乎正确地理解了嫌风这番发言的意思,他像是挨了电击似地抽动了一下。
「——不要。」
然后宛如怪异的虫类一般逃离嫌风手边,他发出哀号,在房间内四处爬行,纵横驰骋。
「不要!不要!我不要——!外面很可怕耶!我根本不想和别人碰面!也不想跟别人说话!不想!不想!不想!」
「给我站住——!喂,仓波,动作快点!你想上哪去啊,郁宫!你以为能从老娘手上逃走吗!」
结果,最后总是演变成这样。强制捕获排斥外出的郁宫,硬是把他拖去参加集会。
灭作的手法要高明得多了——嫌风有一瞬间露出了宛如少女般的表情,并叹了口气。
※ ※ ※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嫌风坐在狭窄的直升机座位上,一边感受着郁宫装满整个水桶的重量,一边无视彷佛怪异幽灵一般不停哭泣着的他。在那之后嫌风凭着毅力捕获郁宫,彷佛在接受惩罚似地像这样双手抱着水桶返回怪造学会本部;心情就类似小学时迟到被罚提着水桶站在走廊上那种感觉。只能用悲惨形容。
嫌风搭乘在外待命的直升机离开〈里〉研究部,从那边到达怪造学会本部的几十分钟之间,郁宫一直阴沉地哭个不停。就连嫌风也不禁跟着郁闷起来,加上已经耗损了不少体力,等下还必须跟其他更加变态的怪造学教授一起开会这件事实,让嫌风忧郁不已。
「唉——真麻烦。」
没多久便立刻到达了目的地。直升机的螺旋桨啪嗒啪嗒地转动着。嫌风一边感受螺旋桨在背后引起的风跟噪音,一边从机内跳落下去。然后她双手拿着郁宫,在散步道悠哉地前进。寂寥的树木格外显眼的这条散步道,早已经隶属怪造学会本部的领地内;但目的地是位于这条道路更前方的灰色建筑物。因为是栋大型建筑物,即使人在这边,也可以从树木的缝隙间看见。虽说那栋建筑物只不过是用幻影之类的东西展现出来的伪装外观罢了。
「……」
小鸟和平地呜叫着。虽然这让嫌风稍微感到温馨,但郁宫充满悲哀的啜渲声妨碍着嫌风内心的平稳。为什么怪造学教授里面,都没半个正常的家伙呢?
就在嫌风这么心想时——忽然。
咚一声地,背后感受到一阵冲击。
「喔……?」
刚才并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虽然嫌风并未特别警戒,但也并非掉以轻心。正因如此,嫌风才会有一瞬间感到困惑。加上水桶的重量,嫌风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她无法阻止向前倾斜倒落的身体。
视野往上方滑动,啊啊,要跌倒了——嫌风这么心想,而试着稳住脚步。
刹那间,第二波冲击以十分之一秒或百分之一秒的短暂间隔来袭了。
「唔——哇!」
这次比刚才更加强烈。嫌风不禁扔出水桶,晃动着辫子盛大地跌倒在地。撞上地面的鼻头的疼痛,以及真相不明的冲击造成的惊慌失措——就在倒落的嫌风感到慌乱时,后头部竟然又冒出了一股重量。
踩、踩、踩……
「……」
嫌风努力冷静地掌握自己所处的状况。自己被某人从背后攻击,倒下,然后现在——还被对方用鞋子踩个不停?真是莫大的屈辱!
嫌风不由得怒火中烧。
「呜咕……」
嫌风将手靠在地上,打算先站起来再说;她试着抬起头,但踩在头上的力量意外地强大。那重量就宛如被某个巨大的瓦砾压住一般——
「哼嗯!」
不过嫌风并未放弃,她用尽全力甩开某人的脚,然后跳跃。她用手按着疼痛不已的头部,并怒吼道:
「谁——是谁啊,混帐!去死!干么……突然……动手——」
嫌风充满怒气的声音,逐渐萎缩了下来。并不是因为尊敬对方,或是因为对方是她很喜欢的人才不觉得生气。正好相反。嫌风在这世上最讨厌的存在就在那里,而且被对方践踏头部这件事实,让嫌风的脑袋成了一片空白。
「你这家伙……!」
因耻辱和激昂全身颤抖着的嫌风,额头上迸出了青筋,她摆出备战态势并低声咆哮着。她的瞳仁闪耀着炯炯光芒,咬牙切齿地用全身表现出自己的愤怒。
「不动雾晴……!」
站在那里的是个看来懒洋洋的男人。因为姿势不佳,所以看不太出来,但男人相当高大且肌肉发达,即使隔着衣服也能看出他的身体相当结实。手臂隆起的肌肉以及紧密结实的腹肌,彷佛为了战斗而生一般,那得天独厚的肉体就有如描绘在图画上的战士。
他的腰部、肩膀和背后各自挂着长度不同的刀,头部的鉢金(头巾)和护手上用鲜红刻印着「斩」这个字。光线照射的角度,让他孕育着疯狂的双眼看来像是左右颜色不同。
为了互相杀戮的肉体上,隐藏着危险兵器的恶魔。
他的名字是不动雾晴。虽然被赋予怪造学教授的资格,以及进出怪造学会本部的权利,却没有特定的职务,只执行总长命令的「无职」男人。
而且是嫌风的宿敌。恐怕是生来就水火不容,人生中永远的天敌吧。
「你这家伙……你知道你刚才对老娘做了什么吗……?啊?你找死吗?不动……!」
被泥土弄脏了脸的嫌风,瞪着不动用鉢金遮盖住的锐利双眼。两者之间暂时爆出了一阵宛如闪电般的视线,周围的树木对杀气产生了反应,哗啦地抖动起来。
「啊啊……」
不动像是没什么兴致,用厌世般的表情低喃道:
「什么啊……我还以为脚边有条虫动来动去,原来是爆川小丫头啊。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这样很碍眼,可以请你靠路边走吗?」
「啥啊?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啊……」
嫌风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他也一样,似乎觉得在这宇宙里面最碍眼的人就是嫌风。两人只要一碰面就会吵架,且会以相当高的机率演变成厮杀。
嫌风打从心底讨厌不动。包括他的表情、他的语调、他的声音、他的动作,嫌凰讨厌他的全部。让人想吐。她真想跟上帝和地球抱怨,为什么要生出让人这么火大的生物。如果这世上有死了也无妨的生物,那肯定就是这个不动雾晴。
嫌风挺直了背,打算用眼神杀了对方似地瞪着他看。就连叹口气都会碰触到的距离。即使从近距离看,这家伙还是让人看不顺眼。他的外貌让人感到烦躁,体臭让人感到不快。感受到他在呼吸、得知氧气为了这家伙而被消费这件事实,让嫌风感到愤怒。
嫌风将手插在腰上,低声向对方宣告:
「你啊——快滚吧,快给我消失。倒不如说去死。我说真的,去死。毫无意义地去死。你这种人就连回归大地都让人感到不愉快,所以最好产生分子崩坏完全消灭之后再去死!」
「啊?你在命令谁啊?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我说啊,软弱的家伙命令比自己强大的家伙这种事,从世界的常理来看,整个就是不对劲。」
不动挑衅的说法,让嫌风怒得红了双眼,理性也抛到九霄云外;她握紧拳头高举到胸前。手腕上的「门」无视意志爆发开来,充满攻击性的光芒四处飞舞着。
「你说谁软弱?要试试看吗?啊?」
「就算不动手试,凭经验也知道吧?你虽然每次看到我都会找碴,但到目前为止,一次也没赢过我吧?」
不动用自然的态度应对,彷佛茶余钣后的闲聊一般;但他的姿势和氛围都未掉以轻心。
倘若找到机会,那三把刀之中会有几把对着嫌风解放开来吧。虽然这几乎要碰触到对方的距离并不适合居合斩,但所有战斗常识对不动雾晴来说并不管用。
每次遇到这家伙,嫌风都会这么心想:不动是为了战斗而生的男人。其他才能全都消灭得一点不剩,只有强化了伤害打倒杀戮对方的技术跟才能。
倘若打了起来,无法保证一定会获胜。反倒就如他所说的,嫌风一次也没有打赢过他。
但是,话虽如此,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这是关系到嫌风存在意义的问题。嫌风无法忍受这家伙活着走在这片大地上。
「少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你这个杀人魔……你当真希望我杀了你吗?」
「啊,抱歉。那是不可能的。你还不晓得我们实力的差距吗?」
「——」
被轻视到这种地步的话,已经无法退让了。爆川嫌风是主宰怪造学界秩序的执行部之长。这家伙则是明明曾经杀戮过大量的人类,却没有被问罪,至今仍逍遥自在地活着,根本没有反省的犯罪者。怎么可能和平相处。两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立的。
要不要当真——在这边杀了他呢?
「……啊,你今天是来真的呢,爆川。遇到什么讨厌的事了吗?」
不动只有语调悠哉,他的全身散发出浓密的杀意,且将手放到腰部的刀上。嫌风知道喜好厮杀的他是故意触怒自己的神经,打算展开一场死斗。虽然不想顺着对方的意思行动,但即使明白这点,嫌风仍无法克制对他的厌恶。
嫌风稍微往后跳来保持距离,让攻击的意志循环过全身,并低吼着: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两人异口同声地宣告之后,彼此的杀气互相产生厦应,两人的杀气融合爆发,已经停不下来了。两者的关系就有如水跟油一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嫌风让磷光缠绕住裸露在肌肤上的刺青,打算把眼前的对手弄成绞肉,而摆出战斗态势——
瞬间。
「——!」
世界变成一片漆黑。
让人怀疑该不会是在眨眼时入夜了吧?或者人头在刹那间飞出去了?不过跟嫌风的预测相反,这片漆黑并非日夜颠倒,也不是惨遭杀害的缘故。
在视野变暗之后,地鸣随后撼动了嫌风的身体。嫌风了解到让地面产生龟裂的那阵震动,是个重得束手无策的东西从天而降的缘故。
她注视正面。那里站着一个遮住了嫌风视野的巨大人影。
「高桥……」
那是个奇妙的巨人。没有其他表现的方式。他用闪耀着黑色光芒、宛如西洋盔甲般的盔甲覆盖着全身,没有露出任何一处肌肤。比不动更高大的身躯应该超过两公尺吧,是个充满威严,却又给人一种空虚印象的不可思议人物。
他盘着双手,从手腕前方伸出刀刃的姿势,就有如十字架一般神圣庄严。
巨人站在嫌风跟不动的中间——他毫不退缩地落到那充满杀意、破坏力彷佛随时会炸裂开来的缝隙之间,缓慢地睥睨着周围,然后低声呻吟:
「——叽。」
不可以吵架、必须和平相处才行——感觉他平稳闪耀着的双眸,似乎无言地这么说道了。
他的名字是高桥十。是怪造学教授兼怪造学会防卫部长。真面目不明,虽然嫌风不曾看过他脱掉盔甲的样子,但在聚集了一堆奇人怪人的怪造学教授当中,嫌风认为他是其中最善良的存在。
「别妨碍我——高桥。」
虽然大部分的杀气已经消散,但白忙一场的恶意无处发泄,嫌风于是瞪着高桥看。不过站在身高几乎是自己两倍高的高桥面前,即使大声吵闹,看起来也只像是小孩子在耍脾气;有些难为情就是了。
高桥无言地盘着双手直立不动——不定形的郁宫怱然在高桥的肩膀上现身,用人工眼球俯视着这边。看来似乎是他发现了不知是路过或正在巡视的高桥,而把他带到这边来的样子。虽然郁宫并非和平主义者,但他对恶意相当敏感,因此厌恶有人起纷争。
「……不可以吵架。总长会生气……虽然我无所谓……就算大家都死光也无所谓……但看到同伴之间互相厮杀这种光景,我也会变得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害我想像了讨厌的光景——为什么我得陷入这种情绪……?这种世界毁灭掉就好了……」
「叽——」
高桥无视喃喃自语的郁宫,对着嫌风伸出了手。嫌风就这样被他轻易地抬了起来,且牢固地扛到了肩膀上。
「你、你干么啊,高桥!放开我!」
「……」
虽然嫌风挣扎大闹,但毫无作用;高桥一边撼动着大地,一边无言地前进。两人体格相差太多了。如果抱持着彻底打倒对方的意思来抵抗,或许能逃掉;但高桥并没有任何过错,因此嫌风也无法那么做。这下该怎么办呢——就在她这么心想时,逐渐感到疲惫,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于是嫌风疲倦地将整个身体靠在高桥的肩上,就让他那样扛着自己前进。
「……啧。」
不动像是没有讨到玩具的小孩子似地啧了一声,但他似乎也没了干劲,随即追过了高桥,前往怪造学会本部。
在宁静的步道上——奇妙的人物们前进着。
就这样全部的怪造学教授都聚集到了此地,举办本年度的怪造学会集会。
※ ※ ※
战桥舞弓——刚毅且正直、厌恶扭曲事物的正义武士少女。她绑着蜘蛛网图案的头巾、挂着银制的项链,穿着一身坦克背心和牛仔裤的轻便打扮。但手构得到的位置上有把日本刀主张着存在感,微妙地有些恐怖。
「哼嗯。想要变强——是吗?」
设立着壳蛇怪造高中的丘陵下方,是个杂草有经过适度整理的广场。古顷的一年级生请壳蛇准备了足够的帐篷跟睡袋,然后各自以恰当的人数组成小队,搭起了帐篷。
虽然伊依是一年星班,而舞弓则是一年月班;但现在的古顷等同没有区分班级一样,因此没有任何人会抱怨。毕竟人数原本就不多。要是太过挑剔,甚至没办法组成小队。
「嗯。有个壳蛇的学生,叫戏小路的同学这么说了。」
不擅长劳力工作的伊依,拚命协助俐落地拉起钢索并敲打着钉子的舞弓。
伊依擦拭着汗水,用难以释怀的表情,趁着闲聊顺便说道:
「那个人所说的话,是符合逻辑没错。我可以明白她的道理。但就是没办法接受。因为软弱,所以大家和平相处。那么软弱是坏事吗?和平相处也是软弱且没出息的事吗?独自一人变坚强才是人类的完美型态吗?我不懂。」
「就我的想法来看,」
舞弓没有让手休息,气也不喘一下地继续搭帐篷的作业,并这么回答了:
「那家伙是把手段跟目的弄反了。」
「……什么意思?」
伊依这么反问,并看着舞弓。武士少女的表情像是在懊悔过去的失败一样,看来不太高兴地说道了:
「换言之,我比喻成金钱来说明好了。假设有个人想要钱。想要很多钱。一般来说,这个人会因为某些理由而想要钱;例如有想买的东西。或是想治病而需要钱。这是当然的。钱本身并没有价值,只不过是普通的纸张或廉价的金属。是跟某些东西交换之后,才会具备意义。」
舞弓也看向这边。纯白的头发与深红的眼眸。有时感觉美到令人惊讶的这名少女,只是用细长的眼眸一直注视着这边。
「但是,偶尔也会有人把存钱跟赚钱当成目的。伊依不曾见过吗?嘴巴一直说想要钱、想要钱,但一问他实际上得到钱之后要买什么?就说不出话来的家伙。那种人就是误以为只要有很多钱,自己就能够获得幸福的傻瓜。」
是这样呀——伊依这么心想。所以舞弓才会说那样是把手段跟目的弄反了。金钱终究只是为了得到某些东西的手段。如果增加很多手段一事变成目的,就本末倒置了。
「倘若把金钱替换成强度,就可以了解那个戏小路还谁的思考了吧。独自一人变得强大,变得能够靠实力夺取世界上所有东西;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仔细想想吧,即使获得了全世界的财富,如果活下来的只有自己,那种东西根本毫无价值。」
伊依试着想像。那过于悲惨的光景让伊依脊背发凉。在滚落着无数尸体的地球上,只是死抓着钱不放的某人。那跟宣称即使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幸存,也会站在地球正中央大笑的少女身影重叠了。
「力量也是一样。明明应该是为了保护某个重要的事韧,或是为了保护某人而期望变强;但不知何时,变强这件事本身却成了目的。眺望自己的肌肉有什么乐趣?喜孜孜地看着堆积起来的财富,却得不到任何东西、无法保护任何事物;那家伙真是可怜。」
「……」
舞弓冷淡的话语让伊依沉默了下来。舞弓以前大概也跟亚缇一样,有过类似的想法吧。在她像刚才那样想通了之后,便作罢了。或者她总是那样训诫着自己吧。倘若不是那样,是无法这般侃侃而谈的。
变强。舞弓确实了解这句话的意义,且不停努力着;伊依纯粹地认为那样的她十分伟大。同时也担心起亚缇。
「不过,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伊依。」
舞弓用彷佛要深深砍下去似的声音说道:
「虽然我不认识那个叫戏小路还什么的,但拥有那种思考的人相当危险。想要钱想得不得了的人,会卖掉所有东西,或是盗取他人的财产,或是毫无计划地借钱;但无论得到多少钱都无法满足——最终导致周围跟自己破灭。」
尽量别靠近比较好——舞弓保守地忠告着伊依。
伊依思考着。戏小路亚缇。把自己定义成世界的主角,主张只有强者才有资格生存在世界上的少女。她是认真的。她弄反了手段跟目的,正处于失控的状态。真的——很危险呢,伊依这么心想。
不过。伊依忽然产生了疑问。如果是金钱,的确可以靠着卖掉一些东西、或是借钱来增加吧。但是强大的力量要怎么增加?力量可以用借的或偷的吗?
虽然是不可能的幻想,但如果那是可能的话——
有一种心脏被一把抓住般、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袭向了伊依。如果有那种生物,具备亚缇那样的思想,当真夺走其他所有人的力量,在全灭的地球上高声大笑。
那样的地球,跟伊依所期望的世界是正好相反的寂寞世界。
「不用担心,伊依。」
舞弓像是看透伊依内心的想法一般,低声宣言道:
「那种愚昧的家伙,注定总有一天会碰上我战桥舞弓这道墙壁,然后自取灭亡。只要这世间存在着正义,罪恶便不会繁荣!让无辜的花朵绽放给世人看吧!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就算她这么说,伊依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虽然伊依有些哑口无言,但她感受到内心的不安逐渐消除了。虽然胸口内侧还盘旋着不祥的感觉,但它现在还没有明确的形状,只是飘浮在那而已。
※ ※ ※
晚餐决定是烤肉。
突然决定睡帐篷的古顷学生们,似乎早已经忘记当初的目的,而正享受着忽然从天而降的露营生活。毕竟古顷的学生大多是我行我素的人。
当然伊依也不例外,尽管还抱着好几个尚未解决的问题,但她仍然度过一段相当愉快的时光。
她看了看手表确认时间,发现已经晚上七点了;虽然天空还算明亮,但不知是否因为空气纯净的缘故,可以稍微看见星星。在这样幻想般的天空之下,学生们各自分批搬运着铁板,准备着顺便举行的营火晚会。
附带一提,今晚的烤肉是古顷和壳蛇共同举办的。毕竟今后将是一起学习的同伴,因此为了加深友谊,古顷主动邀请了对方。试着交谈之后,发现对方也是很好相处的人;现在还会一起帮忙准备工作。
因为壳蛇的学生大多出身高贵,或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虽然他们不晓得菜刀的使用方法,或是意外地欠缺一般常识,不过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双方还算和乐融融地相处着。
虽然伊依因为跟亚缇的对话,而稍微警戒着他们,但眺望着那温和的光景,伊依立刻变得乐观,消除了内心的不安。
那是个铁锈相当醒目、有些老旧的厨房。伊依将砧板放在流理台上,卷起袖子准备开始切菜的时候,在旁边发现了认识的少女。
咚、咚、咚的声音定期循环着。稳固地握着菜刀,宛如机械一般精准地切割着蔬菜的,是自称为巴已己巳的少女。记得她好像是壳蛇学生会的书记,她果然还是一身宛如范本的制服打扮,像是示范教学一样地俐落使用着菜刀。
她的牛奶瓶底眼镜被灯泡照耀得闪闪发亮。伊依默默地注视了她一阵子,然后自己也一边拨着洋葱皮,一边开朗地试着打招呼。
「晚安!」
「……」
已己巳用流畅的动作看向迁边。那表情像是感到惊讶,又有点诧异的样子。她该不会是忘了我吧?毕竟几乎算是第一次碰面——这么心想的伊依,犹豫着是否该报上名字;但已己巳随即慢半拍地做出了反应。
「晚安。」
然后她稍微想了一下,指着这边用不可思议的断定语调说道:
「你是空井伊依。」
是那样没错。但是怎么回事呢?这种像是在跟AI调整中的机器人讲话一般的异样感。伊依有些困惑地露出微笑,但因为从对方身上感觉不到敌意,所以她继续进行了会话。
「今天也很热呢。」
「原来如此,虽然可以判断这并非适合人类活动的温度,但以吾个人而言,并没有炎热的感觉。」
是怎么回事呢?她是不擅长说话的人吗?虽说的确有那种感觉。
伊依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将洋葱切片。只要一切洋葱就会掉眼泪,所以伊依讨厌切洋葱。
「这么说来,其他学生会的人,像是戏小路同学他们,也有来吗?」
「壳蛇的学生应该全都聚集了,但吾认为跟古顷学生之间的关系不能起疙瘩,所以把戏小路留在校舍了。因为无论是切蔬菜或排铁板,她都会想要一决胜负,而且直到获胜为止都不会停手。」
已己巳的语调并非在炫耀或感到厌恶,只是在告知事实而已。戏小路大概真的是那种人吧。
「不过,她差不多也厌倦待在校舍,即将前来这边了吧。丧时也不具备协调性,八成偷懒跷掉了准备工作;但他应该也会被肉的味道吸引过来,差不多快现身了才对。你找他们有事吗?」
「咦?啊,没什么。这只是闲聊啦?」
伊依忍着泪切完了洋葱,这次伸手准备切马铃薯。只见已己巳至今仍埋头进行着将一根红萝卜按照同样间隔切割开来的工作。
伊依有些在意,不禁开口说了:
「已己巳,不用那么仔细地切啦,反正进到肚子里都一样;而且火烤之后,形状也会崩塌喔?所以干脆以速度为优先,嚓嚓嚓地切过去就好了。」
「真困难。」
已己巳看似为难地停下了菜刀,然后吸了一口气。
「但是吾会努力。」
一板一眼的她让伊依不禁露出微笑。
「加油,已己巳。啊,虽然现在说好像太慢了,但我可以叫你已己巳吗?你也可以随你高兴来称呼我。」
「就算你这么说……应该称呼你空井吗?」
原以为她会感到厌烦,但已己巳似乎没有特别不悦的样子。既然如此,就这样一口气成为好朋友吧——伊依这么心想。如果能成为朋友,那样做绝对比较好。虽然伊依不会勉强别人一定要当朋友,但如果能和平相处,伊依想尽量那么做。
伊依开朗地美了。
「啊哈哈,别叫空井嘛,好生疏喔。我们已经成了朋友不是吗?叫我伊依就好了,叫我伊依吧。」
「真困难。」
不知为何,已己巳又烦恼了起来,她笨拙地看着这边说道:
「伊依……?」
「没错,就是伊依!」
「伊依。」
「伊依!」
从旁人眼里看来就像傻瓜一样,两人就这样连叫了好几声伊依、伊依。可以察觉到坐在伊依头上打瞌睡的梅子,似乎以为发生什么事而跳了起来。
嗯——伊依这么心想。并不需要警戒。跟壳蛇的学生也能和平相处。有一天一定也能跟亚缇真心诚意地交谈吧。因为与其杀光地球上所有生物,然后独自一人高声大笑,跟很多朋友一起愉快微笑的时间一定要好得太多了。
伊依这么心想,很干脆地结束自己的工作之后,便移动了位置。伊依来到跟已己巳快碰触到肌肤的近距离,清洗着她还留在篮子里的蔬菜。
「嗯。像这样能成为朋友是很好,不过你的手停下来罗,已己巳。照这样下去,无论过多久大家都没办法开动唷。好啦好啦,就像这样,嚓嚓嚓地切下去吧。」
「嚓……嚓……嚓……」
「好慢!嗯,啊,呃,虽然太匆促也很危险,但不能执着于形状呀!」
「真困难。」
即使只是切蔬菜这种小事,倘若两人一起愉快地进行,便是这么地快乐。就是这个,因为喜欢这种感觉,伊依才会追求着自己的梦想。大家都能和平相处的世界。为了实现那样的世界,伊依会尽全力努力。
伊依从已己巳的篮子里接连地拿出蔬菜,并切成容易入口的大小;已己巳彷佛很不可思议似地看着那样的伊依。
「吾稍微冒出了疑问。可以问你吗?……如果你感到不快,无视就行了。为什么你要主动执行并非你职责的工作?那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问为什么……」
自己才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壳蛇的学生不晓得这么简单的道理呢?伊依露出苦笑,咚一声地,让已己巳触摸自己的头。
「已己巳、伊依——这么互相称呼的话,我们不就是朋友了吗?帮助朋友跟得失是没有关系的。如果老是计较自己的职责,做任何事都要找理由,什么都要计算利益的话,人生会很无。聊喔?」
「……」
已己巳彷佛机器被轮入无法理解的程式一般,僵硬了一阵子之后——她晃动了一下头发,歪头感到疑惑。
「朋……友?」
然后她用几乎听不清楚的音量,低声喃喃自语着:
「无关得失……也非职责……白忙一场,但是很快乐的,概念?关系……朋……友,那就是……朋友?」
「嗯?」
是怎么了呢?她的样子不太对劲。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在伊依发出关心她的台词之前,已已巳用难以言喻的表情注视着这边。
「伊依……如果大家都成了朋友,大家都会幸福吗?大家能和平相处,能为了某人行动,却又感到快乐,能够获得幸福吗?」
「咦——啊,我不晓得喔?毕竟是很困难的问题,而且那种世界还不曾实现过。……但是,大概——」
因为对方出乎意料地做出了很认真的反应,所以伊依稍微避开断定,尽管如此,仍旧很认真地回答了:
「只要大家都能成为朋友,那大概就是幸福了吧?」
「那么吾会努力。」
已己巳轻轻地点了点头。
※ ※ ※
竖立着一座营火塔。用无数组合起来的木材,只要将燃料跟火种丢进这里,营火就会燃烧起来。只不过,因为毕竟是临时决定的露营,虽然凑得到木材,却少了起火的燃料。
这正好是怪造学者发挥本领的时候——虽然某人这么认为而试着怪造会喷火的怪造生物……
「没办法怪造出怪造生物?」
伊依跟已己巳愉快地结束作业之后,已己巳决定去关心一下留在校舍的亚缇状况;和她分别之后,前来参观营火塔的伊依,听见了这番难以置信的发言。
聚集在一起的是熟悉的同班同学。
「嗯。而且不是只有特定的怪造生物无法怪造、或是技术不成熟的人无法怪造,是人家都没办法怪造。偶也没办法。真伤脑筋呀。」
看来并没有很伤脑筋、用独特的语调这么说道的人,是魅神香美。她是伊依从国中就认识的朋友,留着一头宛如海洋、又像天空一般的蓝色长发。大家下了巴士之后都换上了便服,所以现在的她穿着一身像是某处民族服装的宽松衣服。
「怎么办、怎么办啊,学!要是被父亲大人知道我不能怪造,我就死定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每天脚踏实地生活的我会无法怪造?」
「很吵耶……我哪知道啊。别抓着我不放,很恶心,而且很闷热。啊,伊依同学,晚安。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大家都很伤脑筋呢?」
在香美旁边一搭一唱的是两名少年。其中一名少年就宛如贵族一般,衣服上绣有一看就很昂贵的刺绣;另一名则是被他抱住、露出一脸非常厌恶的表情,宛如影子一般的少年。外表豪华的少年名叫魑魅寺尸丸,比较朴素的少年则是驹崎学。
两人的关系据说是挚友,但有时又会出现一些难以理解的言行;而且无论怎么想,学对尸丸表现出来的态度,都跟所谓的朋友微妙地不同。话虽如此,但如果有人问是哪里不一样,伊依也很难回答。
总之,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并不重要。
「没办法——怪造?呃,先等一下。」
镰当——伊依高举双手,将戴在手腕上的白色手镯——「门」擦撞并发出声响。这个「门」正是将现界和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虚界连结起来的出入口。
「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
这是蕴含着力量,怪造时不可欠缺的话语——咒文。通常「门」会对咒文产生反应,立刻散发出闪耀的光芒;但实际上,无论伊依重复几次咒文,都没有效果。
伊依慌了起来,好几次无意义地刻画着咒印。倘若变得无法怪造,伊依会丧失构成己身的绝大部分。伊依害怕这点。她非常恐惧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到虚界这个事实。
「奇怪?怎么会?怪了——真的没办法怪造。大家也一样吗?」
「似乎是那样呢。」
看起来并没什么动摇,相当冷静沉着的学这么回答。
「暂且不提我们,就连学年榜首的魅神同学似乎也无法怪造;而且老师们刚才也试过了——果然也是不行的样子。」
教师们虽然看起来不太可靠,但好歹也是被正式认可的怪造学者。如果连他们都无法怪造,像自己这种还不成熟的怪造学者实习生,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真伤脑筋。虽然脑袋还跟不上预料之外的发展,但这不是非常绝望的状况吗?恐怖逐渐涌现上来,伊依不禁冲动地想要疯狂搔头。
让这样的伊依更加感到动摇的,是站在大家背后发呆的桃发少女。美咲次郎花。曾说过想休学的她,从那次事件之后,像是感到害怕似地卸下了「门」,现在她正注视着空无一物的手腕,无力地露出微笑。
「……但是,说不定这样比较好咧。这么一来,怪造生物就不会再出现了。总觉得……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偶放心了。当真变得完全无法怪造,让偶爽快多了。」
「……小花。」
伊依摸索着该对她说的话,但无法怪造的事实重挫了伊依,让她丧失了自信,无法顺利地将思绪串连起来。真伤脑筋。原本应该会是一埸愉快的露营,但光是无法怪造,自己们就变得如此软弱。
软弱。伊依明白了无论是在心理上或肉体上,自己一直都在依赖怪造生物。
「唉呀唉呀天哪天哪!各位怎么都一副吓破胆的表情呢?」
瞬间。彷佛现场正欠缺的火焰一般狂妄的声音,从背后放射出来。伊依惊讶地回头一看,只见旁边跟着已己巳的戏小路亚缇,正以堂而皇之的姿态,毫不客气地站在那里。
「……亚缇同学。」
伊依果然还是稍微产生了警戒。跟自己的思想彻底对立的少女。大概是伊依梦想的天敌。说不怕她是骗人的。倘若她的主张被证明是正确的,那就结果来说,等于是自己的梦想败北了。
无法相容,但也不能无视的伊依的天敌。
戏小路亚缇用傲慢得让伊依感到不安,却又美丽的姿态笑着。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真是可笑到我都能用肚脐烧开水了呢?你不这么认为吗,巴?一旦没有怪造生物,你们就变得像是跟父母亲走失的小孩一样呢!」
「什么——」
像这样明确地被当成傻瓜,自尊心强烈且缺乏耐性的尸丸瞬间便沸腾了起来。
「你说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说很失礼喔!你想侮辱我们吗!」
「……尸丸,不管你嘴上说得多威风,这样一直抱着我也只有反效果喔?」
学冷静地拉开尸丸,尽管如此,他似乎也稍微感到恼火,而瞪着亚缇看。
「不过,的确很失礼呢。竟然连名字也没报上来,突然就这样挑衅。看起来似乎是壳蛇的学生,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唉呀?这还真是抱歉。请各位好好记住,我是戏小路亚缇。这名字很快就会让全世界的人都无法忘怀。」
她自信满满、毫不退缩地这么说道。她是认真的。她果然是认真的。会成为知名的电影女星?邪恶的独裁者?或是拯救愚昧世人的宗教家?总之可以肯定,她很明确地打算让自己名留青史。
在她旁边待命的已己巳,有些担心地看向这边,又立刻将视线移到亚缇身上。
「戏小路,虽然你的吹嘘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也看一下时间和场合吧。目前这种时期需要非常细心的顾虑,别把双方之间的关系弄得复杂,彼此留有疙瘩。」
「唉呀?这还真是抱歉。……咯咯咯——」
她像是忍俊不禁一般,用彷佛演技的殷勤态度低头道歉。
「真是对不起。欢迎各位今日大驾光临,我——负责担任壳蛇的学生会长,因此各位倘若在壳蛇遇到任何问题,请尽管提出。对了……现在要处理的,是这个营火塔是吗?」
她当场转动身体,抬头仰望至今仍未点燃的营火塔。然后她又窃笑起来,用熟练的动作逐渐靠近那边。有几名学生还在营火塔旁边尝试怪造,突然接近的华丽少女让他们露出惊讶的表情。
「……请退下。否则会烫伤晴。」
戏小路亚缇说着这番不可思议的话,同时让某个东西从袖子里滑落出来——然后轻轻地敲了敲组好的木材。
刹那。营火塔「砰」一声地燃烧了起来。
「咦……?」
轰隆一声地猛烈燃烧起来,将逐渐变暗的天空染上颜色的鲜红,让伊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亚缇做了什么?为什么火焰会突然……?
「咯咯咯——一
亚缇迅速地将看起来像是棍棒——感觉实在不像具备点火机能的物体放回袖子里,转头看向这边,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啊啊,真是可笑——就是因为遇到困难时只想着要依赖别人,怠惰锻链自身的努力,才会整体变得愚昧,缓慢地逐渐腐化。你们太习惯依赖怪造生物了!只有一个人就什么也办不到的迷途羔羊!抱持着和平相处的理想论装出朋友的样子,互相扶持而动弹不得面临崩溃,真是滑稽!真是丑陋!」
戏小路亚缇把其他所有人抛到九霄云外,独自一人高声大笑。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依无法反驳她的嘲笑,只能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无力,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没错——没有怪造生物、无法进行怪造的自己,究竟能办到什么呢……
※ ※ ※
就在那之后,至今一直没露面的战桥舞弓,带着似乎总算醒过来的仇祭游现身了。戏小路亚缇在爆笑一阵子之后,似乎心满意足了,在各处的铁板抱怨着烤肉的方式,已己巳则默默地跟在她的后方。
虽然担心亚缇她们会闹出问题,但这边的两人组也相当稀奇,让人十分在意。
游跟舞弓是死对头。只要碰面就一定会吵架。舞弓应该不可能奉献自我地去照顾→,但为什么两人会在一起呢?
一问之下,舞弓便坦白地说明了缘由。似乎是应该陷入昏迷的游在附近徘徊,所以被舞弓抓着脖子带到了这边来。虽然游原本在做什么也是个谜,但即使提出这个问题,他也没有回答。
「哼嗯——?」
舞弓很快地结束那个话题,迅速地问出伊依等人表情灰暗的理由之后,歪头感到疑惑。
「无法怪造?那还真是不可思议,感觉是某人的阴谋……」
对于非常认真地这么说道的舞弓,游浮现出有时会毫无自觉地触怒别人神经、看似从容的笑容。
「呵呵……不过小舞本来就无法怪造,所以算是刚刚好;但对大家来说,应该是相当严重的问题喔?不能用阴谋什么的来说笑带过吧?」
状况还不是很好的游,从喷着水蒸气的铁板上拿起蔬菜吹凉。舞弓从旁瞪着他看,主动接下烤肉一职的她,意外地展现出认真管理烤肉的一面。
「……真没礼貌。我并没有在说笑。我刚才试过了,怪造剑也无法顺利发动……这并非事不关己。」
「嗯?小舞,怪造剑是那个吗?武器形状会变化的那个?我从之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那到底是什么构造?」
舞弓不晓得是否内心感到相当复杂,虽然态度冷淡,但仍普通地跟游在交谈。伊依纯粹地认为这样很好。重要的青梅竹马跟可以依靠的伙伴一直存有疙瘩的话,实在让人感到难过。
伊依一边将装有茶水的纸杯递给两人,一边代替不擅长复杂问题的舞弓说明。
「小舞的怪造剑就某人所说,好像是『物造』呢。怪造是从虚界召唤出生物,物造则是召唤出非生物的物体;我想基本构造应该是一样的吧?」
「哦。不过还真是不可思议呢,虚界应该不至于灭亡才对,这应该支持小舞所说的阴谋论吗?」
阴谋。是某人带着恶意封住了伊依等人的怪造吗?不过,究竟是谁?又为了什么?
陷入沉思之后,舞弓深深地点了点头,然后她以神速拔出刀,对准了游的喉头。游当然感到困惑,但他没有动摇,只是耸了耸肩。
「呃,小舞,这刀是什么意思?你是萌生了想将烤肉插在这上面吃的神奇欲望吗?这样嘴里会割伤的,还是打消主意比较好喔?」
「闭嘴,你这个恶党。反正犯人八成又是你这家伙吧……」
唔哇,舞弓的眼神是认真的。不过她毕竟被游砍过身体,会这么想这也无可奈何;但游跟伊依约好了要重新做人。即使真有某人在策划着阴谋,应该也不会是他。
游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但犯人并不是我……我说真的。我虽然看起来这样,也是受到怪造学会的监视;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举动,可是会被抹消的喔?」
「姆。如果不是你这家伙,那会是谁呢?不,等等,你真的是仇祭吗?不是高明地假扮成他的冒牌货?无论是仇祭或冒牌货,砍了你都没人会伤脑筋;就试着砍个一两刀看看吧。」
「哇啊,小舞的想法跟狩猎魔女的思考一样。你这么讨厌我吗?」
游露出一脸为难的苦笑,普通地吃起了肉。
「不过——无所谓啦?怀疑我的话,就砍下去吧?毕竟我有前科嘛,我不会抱怨的。啊,这肉不好吃耶。真令人悲伤……这竟然是仇祭游最后吃到的肉……一这么想,就不可思议地感到美味呢……」
「……」
游悲哀的台词跟周围责备的视线似乎让舞弓感到如坐针毡,她无言地将刀收了起来,并低声叹了口气。然后又重新开始烤肉。
「倘若这家伙是犯人,事情就很好解决了……算了,不过你记住了。这并不是因为我相信你,仇祭。」
「是、是。」
游像是投降一般地梢微举起双手,然后眯起双眼眺望四周。
「……不过,有些奇怪的家伙很普通地吃着肉——那是怎么回事?我昏倒前后的记忆好像有点暧昧,无法理解目前的状况耶?」
一回过神,才发现不只已己巳跟亚缇,原本在各处进行准备工作的壳蛇学生们,也为了吃烤肉而逐渐聚集起来。而且天气明明这么炎热,他们却都穿着一身纯白的西装制服,因此非常醒目。
「那是壳蛇的学生啦。但是,游,我们今后要麻烦人家照顾,说他们是奇怪的家伙就太失礼了。」
尽管伊依嘴里这么说,但她的语调却没什么力气。
因为就如同游所说的——壳蛇的学生有些不对劲。
虽然这是一种难以形容、不可思议的感觉,但伊依仍然这么心想。有哪里不对劲。在各处默默用餐,或一边高声喊叫、一边用餐的他们和她们。
那看起来有种不协调感。
古顷的学生确实也没几个是正常人。净是一些奇人怪人。但是壳蛇的学生打从根本有些不同。完全没有眨眼,用圆滚滚的眼睛眺望着周围的学生、彷佛岩石般的肌肤上紧黏着苔藓的学生、瘦得宛如骨头一般的学生、还有反过来肥胖到连行走都让人不可思议的学生。以及异样娇小的学生,或是异样巨大的学生。
伊依所在的铁板处距离大家相当远,因此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总觉得不像是日文,或者说听起来像是在叽叽呜叫一样。
背后发出了喀沙喀沙的声响,伊依回头一看,只见壳蛇的学生无意义地奔驰着。看来很不舒服地四肢着地的学生也是,与其说是身体不舒服而跪倒在地上,感觉更像是是疲于双脚步行。
但是,无论谁都有着人类的外表。
这点不会错。虽然有点奇怪,但的确是人类。正因如此,那些微的差异才格外引人注目——。
「……」
游一脸怀疑地眺望着壳蛇的学生。但一旦跟他们对面,他们会好好说话,也确实地协助着准备工作。他们是一般人没错。伊依这么认为。
不过游并未消除怀疑的眼神。
为什么呢?伊依这么心想。她这么想着——然后感到不安。
「——」
瞬间,一阵毛骨悚然的威觉,让伊依背后起了鸡皮疙瘩。
「……咦?」
大家同时起了反应。包括仇祭游、魅神香美、美咲次郎花、魑魅寺尸丸、驹崎学。还有比任何人都更快、更强烈地产生反应的是——
「……是谁?」
舞弓视线看向的前方,只见一名少年站在旺盛地燃烧、描绘着螺旋状火焰的营火塔附近,注视着这边。那宛如野兽般的眼眸,果然还是不适合那张可爱的娃娃脸。
那人的确是壳蛇学生会副会长,丧时饱友。
火焰的反射让他的表情非常暧昧不清。但总觉得——虽然伊依认为大概是错觉,但有一瞬间,似乎可以看见他嘴巴裂开,并排着满满的獠牙……
「站在那边的同学,有什么事吗?」
舞弓犀利的声音让伊依清醒过来。她挥开恐惧仔细一看,饱友的面孔是一般人没错。真相不明的寒气也宛如风一般地消逝。
「不——没什么。」
饱友面不改色,只是专心地注视着舞弓,喉咙发出咯咯的笑声。
「啊啊,我也好想吃肉……我肚子饿啦,真是受不了啊……咯咯咯——」
宛如野兽般的少年丢下这番话后,舞动着纯白的制服,消失在火焰的对面。
只在现场留下了真相不明的寒颤,跟难以言喻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