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过涂着墨水的小河,跑过叠着碎石的海滩,打开现界的门扉,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沐浴着祈祷舞台的清水,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阻刀剑的山岳,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在闪耀着白光的初雪上方,避开灼热的瀑布薄雾,在冰之国的三号地区,冻结住的乾枯大树附近,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钻过黑暗混浊的洞穴,穿越无限的虚无与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坏祭坛内侧的隐藏门扉,将身体浸泡在污浊的大河里,穿梭过水晶的森林,爬行过毒物的神殿,被拓展开来的黑暗吞食并前进,避开吸血蝙蝠的袭击,悬崖尽头的门扉群落,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湾,从右边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边的小路,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仰望着黑暗的魔城前进,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用圣水击退亡者守门人,游走在庄严的黑暗回廊上,打开骷髅的门扉,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开刀剑的山岳,慎重地走下叽叽作响的梯子,被吞进低语深渊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举起第二个坟墓的十字架,来到光线微弱的大厅,看着谒见之间的王座的黑暗。
怪造学会副总长久渡贵乃子那宛如注册商标般的巨大帽子激烈地颤抖起来。她暂时将手贴在耳边,用眼神示意周围的怪造学教授闭嘴之后,结束通讯——一如往常地用淡淡的语调宣言口了:
「爆川嫌风。」
「……」
在向宇宙木传达古顷的异状之后,随即呼唤自己——彷佛在模拟上次事件一般的展开让嫌风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不祥的预感果然准确,嫌风从久渡的口中得知了一个事件。
「是怪造生物灾害。」
「规模呢?」
「特A级。上级一位和无数下级。」
「场所呢?」
嫌风立刻转变成认真的表情并站起身,但久渡对着她歪头表示疑问。虽然久渡平常废话不断,但遇到紧急状况时,则相反地只会说出最低限度的必要情报。但因为她很少会沉默不语,所以嫌风再度呼唤着她:
「场所在哪?既然是特A级,『魔力』应该很强;要特定场所很简单吧?」
「这他嘛……发出联络的对象也感到十分混乱。似乎是突然探测到巨大的『魔力』——请稍等,我现在正在询问。」
对着装设在帽子里的通讯器冷静地询问着某些问题的她感觉动作非常迟缓。嫌风按捺不住,跨步前往出口。
「我等不下去了!我直接到现场问!反正我要出动就对了!」
「我也一道去,爆川小丫头。」
感觉有些悠哉的声音忽然从嫌风的背后传来。
这声音——嫌风恼火地转过头,只见不动雾晴轻易地解开了郁宫跟咒具的拘束,正站起身来。他宛如山猫的眼眸在鉢金后方闪耀着光芒。
「呜呜……」
因为被甩开的冲击而七零八落的郁宫,在他脚边呻吟着。虽然郁宫不会因这种程度的冲击死亡,不仅如此,甚至不会感到疼痛;但那丝毫不把同伴当一回事的态度,让嫌风气愤难平。
嫌风舞动着辫子,宛如烈火一般怒瞪盘着手的不动。
「……别开玩笑了。去死,你这个杀人鬼。你这种人要是跟来,只会造成麻烦而已。」
「息怒息怒,别那么生气嘛。我不会妨碍小丫头你的工作啦。话说——有怪造生物对吧?一个强大的跟很多弱小的。」
不动咧嘴笑着,无视嫌风的制止,走到她的身旁。他那结实的肌肉非常引人注目、为了战斗而锻链出来的身躯,从指尖到头顶都洋溢着异样的欢喜。
「我啊,讨厌怪造生物。想把他们全部杀光。而且想尽可能残酷地杀光。我真的是讨厌到整个人快疯了。……所以说,哎?让我杀吧。反正你的工作也一样嘛?那我们就来合作一下吧。」
「猪头,别把你那差劲的兴趣跟我的工作混为一谈!」
虽然嫌风这么抱怨,但不动并没在听。他转头看向一脸神秘地坐着的总长,这么大叫:
「哎!总长大人,可以吧?我也要出动。」
「……」
总长沉默不语,思考了几秒之后——随即将烟斗抽离嘴边,边吐烟边点头同意。
「好,我准许你,不动。不过你只能杀怪造生物。我不允许你杀伤人类或破坏建筑物。」
「总长!你认真的吗!」
嫌风无法置信,愤怒地发出哀号。
「你忘了这家伙是什么人吗?这就像是用爆击灭掉大火灾一样!况且,这家伙怎么可能会听话——姆姆!」
嫌风的嘴被不动巨大的手掌按住,无法再更进一步发言。不动的表情看来非常愉快,尽管被久渡和宇宙木投以怀疑的视线,仍然轻薄地笑了。
「谢啦,总长大人。那么——走吧,爆川小丫头。」
「我不会原谅你的!」
嫌风挥开不动的手,气得面红耳赤,她指着不动的下巴说道:
「就算总长容许,我也不准你擅自行动!不动雾晴——虽然我不晓得你有什么阴谋……!」
「我没有什么阴谋啦。好啦,得快点出发才行吧?」
不动将门扉大开,本人已经走到了走廊上。嫌风啧了一声,像是在摸索其真正用意似地注视着总长;但总长果然还是宛如佛像一般沉重地坐镇在那而已。嫌风移开视线,穿梭过黑暗,和不动两人走在充满光亮的走廊上。
「我有种预感——」
「……啊?」
虽然嫌风对不动意义不明的话语发出了疑问的声音,但不动只是诡异地笑着,并没有回答。
※ ※ ※
调查迟迟没有进展。
倘若有人惨遭杀害,至少还能调查现场;但目前并没有发生那样的事件,因此也不晓得该从何调查起。虽然跷课跑来调查最开始有人目击到怪造生物的厨房,但并非专家的伊依实在不晓得到底怎么一回事。
太阳逐渐高升,闷热的感觉也逐渐到达最高潮;因此伊依决定今天暂时先收工,回到了学校。然后在学生会办重开一场作战会议。一旁的是紧贴在伊依身旁的次郎花,还有以戏小路亚缇为首的几名壳蛇学生。
亚缇像是瞧不起无视自己忠告、又提不出任何成果的伊依似地一言不发,一个人跟集团保持距离,眺望着窗户外面。
伊依完全说不出话来。这次真的太缺乏线索了。「凤凰」事件相当单纯,只是追捕逃走的「凤凰」。「爱天使」事件也是,有个跟我方敌对的「神」——名为仓波无乐的明确战斗对象。更别提「卵姬」事件,身为犯人的「游」甚至主动报上了名字;伊依到目前为止能够解决事件,真的只能说是运气好。
缺乏的是推理。是跳跃式的想法——伊依这么认为。这次的事件并没有敌人的形迹。亚缇虽是天敌,但那是思想的不同,即使辩赢她也无法解决事件。必须找出能让大家安心的情报或主意。不打倒敌人也无妨,伊依只是想求个安心。
不过——那却是。
「还真是……困难呢……」
在伊依盘起手烦恼时,一旁的壳蛇学生有些犹豫地向伊依搭话:
「请问……」
「嗯?」
是个穿着白色制服,还不记得名字的男学生。另外还有好几个性别和体格形形色色的学生围住了伊依。因为对方没有敌意,所以伊依也并未警戒。虽然害怕的次郎花稍微缩起了身体——
「你是空井伊依对吧?」
男学生感觉战战兢兢似地问着。之前应该向他们报上过名字了吧?虽然伊依感到不可思议地这么心想,但仍暧昧地点了点头。
「嗯,是呀?」
「这样啊!」
果然没错,好厉害——因为周围的反应异常夸张,伊依反倒感到困惑,是怎么回事呢?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恶名昭彰到壳蛇——到其他学校了吗?或者是以传说的怪造学教授空井灭作之女的身分而闻名呢?
亚缇察觉到骚动而惊讶地抬起了头,但果然还是没有加入会话,又将视线移回了窗户,
看到那样的她,这次有个女学生压低了声音对伊依悄声问道:
「哎、哎,空井同学。听说你主张怪造生物是朋友,是真的吗?」
「咦——」
这实在过于意外的台词,让伊依有一瞬间无法反应。周围的壳蛇学生似乎都紧张地等候着伊依的回答,露出一种难以形容、混杂着期待和不安的表情。
虽然伊依对那样的他们感到不可思议,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因此她老实地说了:
「嗯。怪造生物是朋友呀。有什么不对吗?」
伊依比了比头上的梅子这么说道,于是响起了一阵欢呼。伊依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壳蛇的学生看着彼此,露出满面笑容,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
「好厉害!好厉害!那个传闻是真的耶!」
「我就说嘛!我从认识的人那儿听过那传闻的!」
「啊!啊!那我有个问题!请问一下!」
一个活力充沛、有着不可思议发色的女学生举起了手。
「空井同学,假设眼前有个怪造生物快被掉落下来的瓦砾压扁!你会救他吗?还是会逃跑?」
「……当然会救他啦。」
伊依立刻这么回答,于是反发出「唔喔喔!」的夸张欢呼声。他们怎么会这么兴奋?就在伊依感到困惑的时候,这次有张粗犷面孔的男学生稍微举起了手。
「那么,再问个问题,这次是人类跟怪造生物同时快被瓦砾压扁了。如果救了其中一方,便无法救到另外一方。你会救哪一方呢?」
「我会想个能两边都救的方法。我想应该会飞奔到比较近的那边吧……唔,这问题光用想的就讨厌哪。怎么,这是什么心理测验吗?」
蕴含着热气的壳蛇学生无视伊依的质问,互相拍着彼此的肩膀,看来很开心地笑着。虽然似乎没有惹他们不高兴,但伊依实在不晓得他们为了什么欢欣,而感到困惑。
他们看来当真很幸福似地注视着伊依并露出微笑。看到他们的样子,伊依认为他们果然不如外表那般奇怪,而且大概是群好人。能笑得这么纯粹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太好了……太好了呢。」
「是啊。不是只有我们嘛?对吧?所以我早说啦,只要肯找,一定会找到有一样想法的人!」
「可是,一般人会说怪造生物只不过是道具啊。或是奴隶还敌人什么的。但是这女孩,说怪造生物是朋友呢?对吧?她说是朋友呢?」
他们互相牵起彼此的手,和乐融融地交谈着;被丢在一旁的伊依感到不解而出声问道:
「请问……」
「啊啊——对不起,我们太兴奋了;因为实在太开心了——」
女学生灿烂地微笑着,并紧握住伊依的手。
「我们也希望人类跟怪造生物可以当好朋友。」
「没错!朋友!很棒呢!朋友!」
一直面带笑容的他们,让伊依感觉胸口内侧温暖了起来。她不禁什么也没想地,向眼前的他们问道:
「咦?真的?真的吗?你们不会认为怪造生物很可怕,而觉得是朋友?你们也认为怪造生物是朋友吗?」
无须回答。光靠视线交流便能心灵相通。双方互相牵起彼此的手,伊依也露出笑容,加入他们的圈圈之中。她发出欢呼,为了拥有同样思想的存在——为了首次显示出拥有同样想法的他们而感到欢欣。
伊依一直被当成奇怪的家伙。因为自己主张一般大众认为只是奴隶或道具的怪造生物是朋友。
然而——在这种偶然共处一室的别校房间中,竟然能遇到这么多理解者。简直宛如奇迹一般。
但是——
「什么怪造生物是朋友,根本是谎言咧……」
次郎花用颤抖的声音低喃着。伊依回过头看。壳蛇的学生们也看向那边。她低着头,泪眼汪汪地发出细微的声音。
「好可怕、好可怕……无论多么相信怪造生物,也不晓得他们何时会袭击过来……根本无法理解,怎么可能——当朋友嘛。」
「那点人类也是一样吧。」
不知是哪个壳蛇学生所说的话,让次郎花惊讶得瞪大了眼。那名女学生感觉有点哀伤、有点寂寞地坐在次郎花旁边,并抚摸着她的头。
「请你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害怕所有的怪造生物嘛。人类也是形形色色对吧?怪造生物也是一样呀。装做没看到这个事实,把所有怪造生物归为一类且避之唯恐不及的话,让人很哀伤唷。毕竟人类跟怪造生物已经像这样相遇了,与其互相残杀、互相怀疑、彼此避不见面,倒不如友好相处——会更幸福吧?」
女学生灿烂地微笑着,一名男学生配合她拍着胸脯主张:
「如果你下次遇到怪造生物,试着问他『你是敌人?是同伴?是奴隶?还是朋友?』吧?因为你们都只会下命令,根本不听怪造生物怎么说的。那样当然没办法成为好朋友。要是像那样先入为主地认定怪造生物都一样,是敌人还奴隶的话。」
「先入为主地——」
次郎花的表情稍微动摇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眨了眨眼。
「认定吗?说不定——真的是那样。」
她用力地紧抱住自己,低声呻吟着:
「为什么呢……一开始只是觉得怪造生物很可爱,很高兴能呼唤出他们,明明只是那样而已……不知何时却把他们当成用来实现目的的道具,因为不能顺利呼唤出强大的怪逃生物,而感到自卑……」
女学生彷佛理所当然似地紧抱住那样的她。
「你的名字叫做次郎花对吧?」
「……咦?」
次郎花抬起头,女学生看来有些寂寞对着她笑了。
「以前的你,会像这样抱着怪造出来的怪造生物一起睡对吧。光是那样就感到满足,且看来很幸福的样子;但为什么——会变得害怕起怪造生物呢?」
「你……」
是什么意思呢?次郎花一脸困惑地思考了一阵子,然后转变成惊愕的表情注视着身旁的女学生。
「你……咦?为什么,你——该不会!」
「你以前明明也会称呼怪造生物为朋友的。」
她们就那样看着彼此。两人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共识,伊依无法介入其中。她们究竟在说什么呢?
就在伊依注视着她们的时候——怱然。
「——」
一阵脑部都跟着晃动起来的激烈巨大震动袭向了学生会办。伊依同时感受到一种彷佛让人酩酊大醉、奇妙的诡异扭曲感。
「这……?」
激烈的横向晃动让人无法站稳。伊依拖累了好几名壳蛇学生一起跌倒,且用力地撞上了头。梅子发出了哀号,但伊依并没有余力关心那边。激烈的冲击和声响不分家具或人类,捣乱着房间里所有东西。
「……唉呀。真是差劲透顶。」
在巨大声响的空隙间,可以听见亚缇低声这么喃喃自语着。她的视线笔直地固定在窗户外面。
「亚缇同学!你看见什么了吗?」
这阵轰隆声响确实主要是从外面传来的。伊依抱紧梅子,飞奔到教室窗户旁。她站在亚缇旁边,抓住窗框探头往窗外看。然后难以置信眼前的光景而愣住了。
「怪造生物——?」
那是个非常巨大,巨大到令人难以置信,彷佛齿轮跟生物奇妙地融合起来一般的怪造生物。彷佛建筑物一般的巨大身体,中央形状就家甜圈圈一样有个空洞,横向的齿轮组合成三层,各自零散地转动着。全身散发出伴随着破坏力的闪电,还喷射着真面目不明的雾或蒸气。几根突出的怪异手腕殴打着校舍的墙壁,以激烈的气势进行破坏。
伊依不曾看过那么巨大的怪造生物。还有——这种让肌肤感到刺痛的感觉。光是那股威压感,就让人有作呕的冲动。
伊依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她完全无法理解状况。尽管如此,仍然能感觉到那个十分不妙。只要稍微惹他生气,或是与之为敌的话,立刻就会被杀。感觉就是那样的存在。
恐怕是上级一位的高等怪造生物。
要是正面遭到攻击,搞不好会丧命。得避难才行——伊依鞭策着畏缩的双脚,试图跑动。虽然也担心其他学生,但此刻没有伊依待在现场能办到的事。总之得先逃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就在伊依这么心想的下个瞬间。
「——」
伊依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声音,而凝视着窗外。彷佛会碰触到天际一般的巨大怪造生物——有一名少女从正面对抗着那几乎像是建筑物一般的威容。
鲜红的光芒爆发开来。爆发,然后流动,引起更盛大的爆炸。
那光芒的颜色是——
「小舞!」
伊依无法置信,而大声地呼唤着她。距离十分遥远。虽然她似乎是听不到,但确实可以看见。那是舞弓。是战桥舞弓。
她身上缠绕着以前跟自称为「神」的男人决战时也曾发出的磷光,燃烧着头发,让全身灼热,且让爱刀「胧武胧」化身为每隔一秒就变换形状的光之刃。那是舞弓认真起来的模样。其力量之强,伊依是最清楚的。
但是——
「不行,小舞。」
舞弓确实很强。强到伊依根本无法相比。但跟对手的体格实在相差太多了。看起来几乎是群众在蛋糕上的苍蝇一样。虽然她似乎让对方挨了好几记攻击,但对方看起来根本没注意到。
而且——怪造生物是伊依的朋友。伊依认为不能打起来。必须阻止才行——伊依绷紧嘴唇,飞奔到通往外面的房间出口。
就在那之后没多久。
「咿——呀!」
背后传来一阵爆风。是怪造生物注意到舞弓,而施加了攻击吗?无数闪电甚至将伊依所在的学生会办也照耀得明亮起来。惊人的地鸣以及难以置信的余震。彷佛至今为止的震动只不过是前菜一般——那很清楚能知道是致命的一击,让伊依整个人冻结起来。
这样不行。
要是正面遭受到这种彷佛强烈殴打一般的冲击——
「啊!」
伊依的视野忽然倾斜了。她抱住的梅子发出哀号。视野逐渐横向滑落——横向滑落——下去,不对,是房间本身变倾斜了。啊,会崩塌——伊依彷佛事不关己似地这么心想。
面对建筑物的倒塌,人类根本无能为力。只能被那压倒性的超质量压垮,凄惨地死去。只要一根柱子,或是一块天花板的瓦砾掉落下来,就完蛋了。伊依会死掉。因为人类的身体池没有那么强壮。
「——」
壳蛇的校舍会倒塌!
尽管暧昧地理解到这个事实,直到最后那一瞬间,伊依仍然没有放弃。总之——即使多一个人也好,要让大家避难到安全的地方才行。还来得及。虽然没有根据,但伊依这么相信。
「唔——哇!」
双脚像是重力失衡一般地摇摇晃晃,靠着毅力往前迈进了约一步、两步、三步的伊依,身体失去了平衡。在她心想「啊」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无法站稳,整个人被抛到空中,之后只能跟校舍的建筑物一起落下——
「啧——」
伊依感觉到某人啧了一声,还有强烈的冲击。虽然她有一瞬间认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她想错了,她只是被某个惊人的力量拉住了而已。跟碎裂并逐渐掉落的瓦砾反方向,伊依像是在反抗地球的法则一般,在天空高高地往上升。
「哇哇哇!」
伊依无法清楚理解状况。她甚至也不晓得自己视野大转动、手脚没有动静、无视万有引力法则飞舞着的身体处于什么状况。是被爆风吹走了?或是身体死亡而灵魂在飞舞?虽然脑里还浮现出了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但在耳边低喃的声音随即否定了这些想法。
「真是千钧一发呢,空井同学。」
这个傲慢到让人憎恨,却又美丽得让人不甘心的声音是——
「所以我说过了嘛。倘若不认清自己的实力,过于深入危险的事情——可是会早死的。」
「亚缇同——」
激烈晃动着的感觉消失不见,脚边逐渐崩塌的校舍看起来异常遥远。天空。伊依飘浮在空中。被某人抱着。
咦——伊依感到疑问。
奇怪,有点不对劲。太奇怪了。这状况很奇怪。
伊依脸色苍白地仰望戏小路亚缇,只见她把自己当成公主一样抱起、并俯视着在脚边疯狂大闹的巨大怪造生物。
「……亚缇同学?」
她的背后还长出了被无数花朵装饰着的羽翼。
※ ※ ※
周围彷佛遇到空袭一般地骚动着,闪电造成的火焰四处窜起,慌忙飞奔出去的学生们发出哀号且惊慌失措地逃跑。紫色的云覆盖住天空,宛如黄昏一般阴暗。就彷佛世界末日一般的光景。
发出低吼并使尽全力在进行破坏的,是个巨大的怪造生物。外表看起来与其说是生物,感觉更像机械;整体图看来像是巨大的齿轮。
堆积了三个齿轮,各自不规则地转动着。而且是非常巨大的齿轮。大约跟校舍差不多大吧,不自然地飘浮在半空中,在地面上构筑出影子。
喷出紫色的蒸气,让周围的树木疯狂乱舞,且发出轰隆运转声的那个怪造生物,看起来也像是某种工厂。跟矿物般的外表不搭调、好几只多节的像是手腕的物体,以及并排在齿轮侧面的无数暴牙十分诡异。
看到突然出现在现场的怪物,学生们远离窗边,发出哀号并惊慌失措地逃跑。尤其是母校遭到怪造生物踩躏的古顷学生更为厌重。他们感到畏惧、错乱,甚至还有人昏了过去。
「冷静一点!大家快避难到安全的地方!」
舞弓这么大叫,并从正面跟巨大的怪造生物对峙着。突然出现的怪造生物挖空了大部分的校舍,现在正从全身迸发出破坏力,宛如天灾一般疯狂地大闹着。
「……果然没错——这里是怪造生物的学园呢。」
「正确来说,有点不一样。」
已己巳看来有些寂寞地陷入沉默、茫然地眺望着逐渐毁坏的校舍;游这么一问,她便摇了摇头。
「在虚界发生了战争。」
她忽然说出口的这番话,让游皱起了眉头。
「战争?」
真是个讨厌的词。虽然这对诞生在和平日本的游感觉不太真实,但他认为这是个非常讨厌的词汇。
「没错。虽然现在还只是小冲突,但虚界分成了两大势力,互相憎恨且厮杀着。吾侪是逃离那场战争,避难到这个现界的怪造生物难民。这个场所是那些怪造生物难民好不容易找到的安息之地。」
游沉默不语,只是听着这些无可奈何的事;已己巳露出了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什么你不说?」
「嗯?说什么?」
「像是『原来你是怪造生物吗?』或是『你一直在欺骗我们呢』——之类的。」
看到她有些虚幻她这么低喃着,游露出了苦笑。
「没什么啊。大剌剌地踏进那安息之地的我们也不对。而且——已己巳就是已己巳,无论是怪造生物或人类都没有关系,是朋友啊——如果是伊依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呵呵。」
「……」
已己巳低下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游为了替舞弓助阵,将自己的主力武器——「临终前的女神」从「监狱」里面怪放出来。
「但是——真奇怪,既然如此,表示这里有无数流浪怪造生物——有无数不受怪造学者支配的怪造生物对吧?」
「……你不用特别解释名词,吾自认还分得清一般常识。」
已己巳的表情稍微恢复了原状,一脸认真地说道了:
「不过,只是大概扫过几本课本和书籍就是了。」
游心想,这就难怪壳蛇的师生和课程都有种不协调感了。毕竟只靠一知半解的知识装成人类的样子,难怪会立刻四处产生纰漏了。
游一边这么心想,一边用镰刀弹开飞过来的雷击,保护着已己巳。
「那——无所谓啦。话说,一般而言,流浪怪造生物应该会立刻被发现吧。因为有个名叫怪造学会执行部的特殊部队——好像会用很厉害的雷达,二十四小时在警戒着怪造生物呢。」
「是啊。吾等并非傻瓜,也考虑过这点。你知道结界这种东西吗?某个存在以那间壳蛇校舍为中心,掌握了这块土地的支配权,制作出跟外界隔离的空间,隐藏住吾侪的气息。」
「哦。怪造生物真是无奇不有呢。」
游的话让已己巳看来有些寂寞地低下了头。
「……倒也未必。因为张设了可以隐匿怪造生物、并将其改变成人类外貌的结界,吾侪的指导者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剩下的只有几乎不具备战斗能力的怪造生物。大概无法——阻止那家伙吧。」
丘陵上早已化为紫色蒸气和雷鸣低吼着的魔界,茫然地飘浮在其中央的巨大怪造生物,显示出诡异的存在感。虽然不时会闪过鲜红的光芒,但似乎没有发挥任何影响。
游注视着那非日常的光景,皱起了眉头。
「那个怪造生物——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是上级一位吗……虽然隐约可以知道是个非常强大的家伙就是了。」
游这么一问,已己巳便理所当然似地道出了他的名字。
「小游,你记得丧时饱友吗?」
「丧时——是那个——」
那名字让游想起了邋遢地穿着白色制服,娇小且娃娃脸的少年。壳蛇学生会副会长,丧时饱友。
「咦……」
游像是吓了一跳似地仰望怪造生物,并绷紧了睑。
「那该不会——就是名叫丧时的那家伙吧?」
「没错。」
已己巳简单地肯定着难以置信的事实。
「虚界从以前开始就分成四大势力,壳蛇的学生几乎都是其中之一——被称为『喜悦』的集团成员。但是,那个丧时是从被称为『愤怒』、最为好战的集团中前来的存在。」
虚界的四大势力?游从未听说过那种东西。学校课程没有教过,也没有其他人提过那种话题。
并未察觉游的混乱,抑或决定无视的已己巳用不合感情的声音说明:
「他自称他本身对于『愤怒』的作法感到不满,而想加入难民这边。『喜悦』基本上是来者不拒的,所以毫不怀疑地接纳了他。只不过——他那番话似乎是谎言,看来他大概是间谍,或是被派来收拾难民的刺客吧。」
她用悲痛的表情低下了头。虽然并非她邀请饱友加入的,但她却彷佛在懊悔这件事一般,散发惨痛的气氛。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托了丧时大闹一场的福,看来结界似乎也破掉了。果然不该接纳『愤怒』的部下加入吗?但是——如果能和平相处,那样做应该是比较好的……」
她用非常小声且细微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吾侪无法大家和平相处呢?为什么大家不能当朋友?吾不懂——为什么呢,小游,为什么……」
※ ※ ※
壳蛇怪造高中那宛如雪一般纯白的制服。羽翼穿破那薄薄的质料,从亚缇背后长了出来。那并非装扮,看起来也不像人工制品。仔细一瞧,可以看见逼真地浮现出来的血管以及绒毛。而且——她还抱着伊依在空中飞。
不可能是人类的异形。伊依无法顺利地理解。
壳蛇的学生们同样舍弃了人类的型态,抱着次郎花脱离逐渐崩塌的校舍。他们顺势尽全力远离,一口气移动到似乎还很安全的营地。
亚缇在那里所说的内容,实在让人无法立刻理解。在虚界的战争。从那里逃离的难民。壳蛇的学生全都是藉由结界的力量改变了样貌的怪造生物。
逻辑的确是说得通。消除了伊依到目前为止感觉到的所有不协调感。虽然至今仍无法停止动摇,但内心可以理解。
亚缇摇晃花朵装饰着的羽翼,仰望远方响着雷鸣的丘陵上。
「……哼,看来结界整个破裂了呢。我们的命运大概是被顺势赶过来的怪造学会执行部——或是丧时给全灭吧?虽然似乎比预料中的早,但看来一切都结束了呢。」
「亚缇同学……」
伊依犹豫着该对亚缇说什么,朝着她伸出手之后便陷入沉默。对伊依而言,怪造生物是朋友。所以她也想把亚缇当成朋友。虽然是个可恨的人,但绝非让人讨厌到极点,可能的话,伊依想保护她。倘若有伤脑筋的事,伊依想帮助她。
但是对方恐怕是上级一位的巨大怪造生物。
而且周围还有处于大混乱之中的古顷学生们。
再加上彷佛来给予致命一击、逐渐靠近的怪造学会执行部的存在。
相比之下,伊依十分弱小,是个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高中女生。在至今为止发生过好几次的战斗之中,伊依已经很了解这点了。在压倒性的存在之前,伊依实在太过无力了。只要稍微选错选项,就会被残酷的命运夺走一切。
但是,那又如何——伊依这么认为。
「还没有结束。」
伊依深刻地了解到,停滞不前是没有意义的。在那个度过幼年期的可恨出生地,寂怜院的宅邸当中,伊依总是随波逐流。伊依只是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哭哭啼啼地等待着痛苦流逝,只是不断忍耐着而已。结果什么也没有改变。
「还没有结束唷——亚缇同学!」
伊依非常渺小,这双手能办到的事情少之又少。但说不定也有这双手才能拯救的人。只是害怕受伤、不断逃避的话,不会有任何改变。无论多么愚蠢,没有意义,伊依仍然会采取行动。她在内心这么下定决心。
伊依率直地面向亚缇,于是亚缇稍微感到困惑了。在周围的次郎花,还有救了她一命的怪造生物,也用绝望的表情看向这边。
「……空井同学?」
「你看看周围!」
伊依挤出声音,拚命蕴含了最大的诚意注视着她。虽然伊依能办到的事只有这样,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多了。树木被火焰包围住而嘶喊,地鸣将大地搅拌成一团混乱。学生们四处逃窜、哭泣呐喊、好不容易设立的帐篷即将被燃烧殆尽。
尽管如此。
「大家还没有死。执行部也还没有到。并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空井同学——」
快想想。想一想。应该有什么能办到的事。伊依还活着。世界也还在运转。可以改变一些什么。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啊。
〈「花火花」大人!〉
就在伊依尽全力思考的时候,某处传来了粗野的声音。「花火花」?回应这不可思议词汇的并非别人,正是站在一旁的戏小路亚缇。
「发生什么事?」
伊依不禁看向声音的主人,稍微吃了一惊。
「哇——」
是怪造生物。是无数看来并非相当凶狠——但外表跟现界生物明显不同的生物们。像是葡萄上长了脚的怪造生物。拥有两颗头的狮子。只能用像是人类被钢铁覆盖住来形容的某种东西。不过压倒性地占了大多数的,似乎是像梅子一样娇小的怪造生物。
在他们的背后或手上,抱着被火焰和闪电弄得一身焦黑——以及受伤的古顷学生们。
「大家没事吧!」
伊依忍不住飞奔向前。古顷的学生数量不多,大家都认得彼此的脸。看到好友受伤的模样,着实让人不好受。
「没事吧?大家被倒塌的校舍波及到了吗?」
〈「花火花」大人,她是?〉
看到毫不犹豫地凑近过来的伊依,反倒是怪造生物那方感到困惑且稍微后退了。伊依没心情在乎那些。虽然看来并没有死者或重伤者,但那根本没有关系。
伊依呼唤着似乎已经昏倒的学生,亚缇无视那样的她,毫不畏惧地注视着怪造生物们,
「算了——就别在意她吧。去思考怪人的行为也只是浪费时间。先别提这些,辛苦你们了,是你们帮忙把学生搬出来的对吧?」
〈是的。虽然大部分学生是由名为战桥的少女和古顷的教师带领以及协助避难的——但毕竟是突然发生的事,可能还有学生来不及逃难。〉
亚缇耸了耸肩,用犀利的表情思索着。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应该去拯救饱们,或是就这样逃离呢?」
「啊,魑魅寺同学!还有驹崎同学!」
伊依发现最后面被附带车轮的怪造生物搬运过来的少年,慌忙地凑近了过去。次郎花似乎也感到担心,立刻跟在伊依后面追了上来。尸丸全身似乎受到擦撞伤,只是因痛苦而呻吟,并没有反应。说不定骨折了。他疼痛的样子非比寻常。
伊依看向在他后面,漫不经心地像是把怪造生物当成长椅坐着的学。
「驹崎同学,发生什么事了?魑魅寺同学他怎么了?」
「啊——伊依同学。还有美咲同学也在。」
原本不知在沉思什么的学,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并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他深深叹了口气,低声且沉重地抱怨着:
「校舍突然倒塌,天花板还掉落下来了。」
那声音像是在懊悔着什么,又彷佛感到焦躁似的笨拙。
「然后——这个笨蛋救了差点被瓦砾压扁的我。真是的,应该被保护的人竟然拯救要保护他的人?他根本不晓得自己生命的价值。真的是笨得无可救药……这个超级大白痴!」
似乎是说着说着愤怒也到达了顶点,沉默寡言的学难得吼出声,并左右摇晃着尸丸的头。伊依连忙从背后扣住他的身体,制止他的行动。
「驹——驹崎同学!冷静一点!这样魑魅寺同学会死的!会死掉的啦!」
「死不了的啦。因为这家伙是单细胞。无论受怎样的伤,都只要三天就治好了。真是愚蠢透顶。」
不知为何,学非常地不高兴。即使到了现在,伊依果然还是不了解这两人的关系。
「先别提这些——」
学立刻将表情恢复成平常的铁面,看向周围的怪造生物。学生们似乎彻底感到畏惧,明明被他们所救,却也没道谢,只是僵硬在原地。虽然怪造生物们似乎并不在意这点,但伊依总觉得有些不满。
学眺望着远方,茫然地说了:
「为什么怪造生物会救我们呢?」
「啊——果然是这些孩子救了你们吗?」
彷佛幼童一般的怪造生物有些担心似地注视着这边,伊依试着向他们挥了挥手。他们吓得呀呀大叫并逃跑了。学用复杂的表情眺望着那景象,并立刻点头同意:
「嗯。因为是突然发生的事,古顷的学生无法灵活地采取对策,有人跌倒,也有人被倒塌的建筑物波及而受伤。但是——在被压扁之前,怪造生物就像这样救了我们。」
在伊依跟学像这样交谈的时候,亚缇也在一旁毅然地开始了行动。
「让我想想……你们把古顷的学生搬到巴士那边。剩下的人前往壳蛇校舍,救出还被遗留在那里的学生。」
怪造生物们在她的号令之下迅速地行动。
没错,只要搭乘巴士逃离,就能暂时逃脱这场危机。这么一来,只要等执行部到达这里,消灭掉那个饱友变成的怪造生物……
不,不行。不能让他们杀害怪造生物。倘若能顺利将他怪消,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但是——目前缺乏达成这个目标的战力。现在的伊依要是随意靠近,也只是自白送死而已。战力。强大的力量——
〈想要力量吗?〉
只要内心显露出脆弱的一面,或是稍微渴望力量的时候,那个宛如恶魔一般的声音一定会对自己低喃耳语。对于那甜美的诱惑——伊依今天仍然拒绝接受。
「不用了。如果是你的——那种用来杀人的力量,我并不需要。」
从古顷事件开始,一直跟舞弓借用的「门」,伊依抚摸着那冰冷的金属手环,坚强地——在内心祈祷着。她灵活地穿越邪恶的声音,迈向更深处——传达给位于虚界、伊依最亲密的朋友。
「小桃子……」
光芒稍微产生了反应。
好——伊依下定决心,跟在前往救出学生的怪造生物后面,奔向化为战场的丘陵上。
※ ※ ※
在幼年时期,战桥舞弓是个内向害羞的少女。
亲生父母早已不在,在充满外人的家庭中长大,身边只有坚硬的刀。虽然身为养父母的陆战坂一家对舞弓视如己出,但舞弓心底的孤独仍未消失,总是感到不安。
舞弓总觉得这世界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把自己关在广大宅邸中的某个房间内,打造出自己的空间,只是一直看着图画书。年幼的舞弓在幻想世界中游玩来忘记寂寞的现实,她用这样的方式治愈着自己的灵魂。
一开始她是想成为公主。
既漂亮又温柔,光是存在就能让世界变得美好,惹人怜爱的少女。无论在多么残酷的家庭中成长,她们都不会放弃,会努力抓住自己的幸福。
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是战士。虽然大概很多人认为她们只是受人保护的存在,但无论是灰姑娘、自雪公主、人鱼公主、竹取公主、戴钵公主或拇指姑娘,她们都拥有无论多么痛苦,也不会认输、不会屈服的心。
舞弓十分憧憬她们。即使到了现在,她对于那般坚强且美丽的存在所抱持的憧憬,也仍未消失。
只不过——自己似乎长成一个粗鲁又有点暴力的女孩子。
或许自己无法成为公主。虽然这很令人难过,但舞弓仍不会放弃身为战士这件事。没错,有持刀战斗的公主存在也不错吧。舞弓这么认为,而且舞弓尊敬的义兄在听过舞弓的论点之后,也称赞了舞弓。
坚强、公正且直率。
美丽、优雅且高尚。
活着。以战士的身分活着。然后总有一天,要成为像义兄那样的天使。
虽然那梦想仍遥不可及。
但舞弓已经厌倦那时只会在封闭的房间里读着图画书的软弱的自己。
请给我勇气吧,灰姑娘。让我怀抱着梦想吧,白雪公主。请赐给我力量,人鱼公主。
舞弓舍弃了图画书——她握住刀,今天也像这样战斗着。
「铮迫!冲刺!反攻!」
背后是校舍。还有应该保护的人尚未逃脱的场所。
正面是敌人。充满魄力且致命的危险,光是靠近彷佛就会让人灰心丧志的强大存在。
「小手!右胴!直击!面——!」
手上拿着爱刀。从小时候就一直支持着舞弓的武器。
内心充满正义。还十分软弱的梦想。但不能退让的光辉理想。
「……话虽如此——也不晓得他哪边是身体、哪边是面啊。」
舞弓散发着激烈的火花,挥洒着鲜红光芒并这么喃喃自语。面对突然出现的怪造生物,为了争取让学生避难的时间,自己主动地向前迎战;但不晓得是否有派上用场。
毕竟体格实在相差太多了。就连蚂蚁跟大象打架都还比较充满希望。对方是全身散发出电光跟紫云、宛如建筑物般的巨大个体。相对的这边即使拿出了真本事,但肉体上仍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女。
在燃起正义之心时,舞弓的头发会亮起磷光,从全身散发出光芒。爱刀「胧武胧」也会迷失固定的形状,整个扭曲变形,化为鲜红的刀刃。平常——变成这种状态的时候,舞弓会丧失理性,顺从本能大闹一场;但现在却不可思议地感到平静。虽然内心波涛汹涌,却宛如驾驭骏马的武将一般,能够克制自己的本能。
自己也有所成长了吗?
虽然不晓得是否如此,但力量接连不断地涌现上来,就连舞弓自己也感到害怕。
「实之隙!虚之隙!仔细看清仕太刀!」
义兄教导自己的剑术。舞弓用那从未怠惰锻链,能够宛如呼吸一般发挥的刀技,和怪造生物抗衡。不过,无论鲜红之刃有多强烈,一旦考量到对手的体格,效果就有如针扎一般。要给予对方决定性的一击,实在过于贫乏。
舞弓跳跃起来,舞动全身削弱转动的齿轮,着地之后又再度飞扑上去;不屈不挠地重复着攻击。一次不行的话,就再试第二次、第三次。正所谓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怪造生物似乎也感到烦躁——将那魁梧的手臂激烈地伸了过来。
「——!」
那是锐利的指甲和多节的关节,以及凹凸不平的肿瘤相当引人注目的巨大手臂。跟宛如机械般的外表不合,有着异常真实的肤色。那手臂彷佛要用压倒性的质量压垮舞弓似地逼近,宛如大炮一般冲撞上「胧武胧」。
彷佛连肩膀都要脱臼一般的激烈冲击。舞弓咬紧牙关,像是要把脚缝在地面上似地站稳了脚步。疾风吹拂头发,晃动着装饰身体的无数银饰品。
「嘎、啊、啊啊!」
舞弓咆哮,用全力弹开怪造生物的手臂。她成功弹开了。弹开那光是指尖就跟舞弓的身高差不多大的存在。舞弓维持那股气势,用敏捷的步法接近敌人,挥出一刀、两刀。活生生的怪造生物手指被切断并零散地掉落下去。
温暖的红色舞动着。溅回身上的血和鲜红的刀染遍了舞弓全身,她宛如野兽一般低吼并不断战斗。
「来吧!怎么啦,怪造生物!你只是块头大而已吗!看看我的武道!感受我的磨练!倘若你也有自尊,就拿出真本事放马过来吧!」
舞弓这么挑衅,出乎意料的是怪造生物表现出过度的反应。
〈——〉
咻——舞弓能够感应到的,只有一种用并非听觉、也非触觉的第六感所感受到的冲击而已。等舞弓回过神来,视野已经转动起来,全身感受到一种伴随着疼痛的压迫。
遭到攻击了?就在一瞬间?
「喔——」
舞弓抚摸头发并看向手心,只见手心被自己所流的血染成一片鲜红。
太奇怪了——舞弓茫然地心想。
现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自己应该都是正义的同伴。正义的同伴应该是无敌的,而且一定不会流血。所以这些血是假的,身体的疼痛也是——
咻——
「呜——咕!」
下巴一阵冲击。怪造生物似乎明确地判断了舞弓是一个妨碍,他的手腕看来毫不留情地地挥舞着。无法反应。实在太快了。这种无法用肉眼确认的攻击根本是犯规。
挨了直击的腹部跟下巴疼痛不已。视野之所以会摇晃,大概是引起脑震荡的缘故吧。那种摇来晃去、像是晕车一般的暧昧感觉十分恶心。
咻、咻、咻——
「啊——」
情况不妙——舞弓首次感受到危机意识。对方采取的是单纯的攻击——是没有任何变化的一般打击。尽管如此,压倒性的体能差距仍让舞弓递体鳞伤。
真令人咬牙切齿。这代表自己敌不过他吗?无论多么努力、多么拚命地描绘理想,就凭舞弓还是无法战胜邪恶吗?
「少罗唆!」
舞弓反抗着内心涌现出来的声音,只靠着直觉和反射动作来闪避敌人的攻击。地面飞起爆裂、被挖开的校舍盛大地倒塌。
学生们已经结束避难了吗?奇怪?为什么——自己在战斗呢?
头脑昏昏沉沉。这下糟了。脑部留下了创伤。
但是——
「我怎能输!我怎能输!」
「——你真拚命呢,小舞。」
舞弓留着血并绷紧嘴唇站在原地,怪造生物的手臂挥落在她身旁,只见那手臂上站着一个俊秀的少年。宛如拉链一般的伤痕,以及用乌鸦羽毛装饰的衣服。
「仇祭!」
他手里拿着的锐利大镰刀上,挂着不断呻吟哀号的诡异人头。
仇祭游。曾让舞弓尝到败北之苦、让人感到不愉快的转学生。
他以雷鸣为背景,让表情蒙上一层阴影并低声笑着。怪造生物似乎也立刻注意到他的存在,激烈摇晃着撞飞舞弓的手臂,试图排除掉他。
「嘿、唷。」
游没有反抗那股气势,反倒像是随波逐流一般承接下来并着地。彷佛树叶一样。瞬间——斩击宛如闪光一般爆发开来,怪造生物的手臂从手腕被切断了。
鲜明的血液染红了阴沉的天空。
怪造生物发出了哀号。连忙缩回去的手臂,以及逐渐爆裂开来的闪电和紫烟。
游对着浑身是血的舞弓微笑,像是在保护她似地站到前面。
「没事吧,小舞?你的王子殿下来救你罗。」
「去死!」
舞弓冷淡地丢下这句话,于是游看似哀伤地皱起了眉头。
「太过分了吧。难得我特地来救你。」
「我不记得拜托过你。」
「……真是够了,你就是爱逞强。要是你能坦率地用可爱的声音跟我道谢,我也会很普通地感到高兴啊。『瞿麦』——怪放。」
黑暗包围住游的手镯,刹那间——便有一只怪造生物从那被称为「监狱」的咒具当中解放出来。
那是被印有无数「SOS」的缎带绑住全身、走哥德萝莉风的天使。天使用冒出黑眼圈的双眼迟钝地注视着这边,然后像幼儿学步一样,东倒西歪地走近并抚摸舞弓的身体。
「姆……」
光只是那样,舞弓的伤口便轻易地愈合了。伤口上冒出一片薄膜,血立刻止住,且不留伤痕地完全治愈,细微的擦伤也彷佛作梦一般地消失无踪。
「真厉害——是这个怪造生物的能力吗?」
「对。『瞿麦』是医生经常企图抢走的治疗系怪造生物。无论是受伤、烧伤或生病,一律都会治愈,是个非常惊人的存在;倘若普及的话,医学差不多就毁灭了。附带一提,是中级三位。还满简单就能怪造出来。」
游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让舞弓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既然是这么方便的怪造生物,为什么没有人善加利用呢?虽说对怪造生物有歧视,但只要听说可以有效治疗癌症,无论是虫的尸体或长在尸体上的香菇,部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这就是人类啊。
「嗯——要是过于深入追究,可是很恐怖的喔?」
游像是看穿了舞弓的心思一般,呵呵笑着并挥动大镰刀甩落上面的血,再度将「瞿麦」收纳到「监狱」里面并摆出迎战态势。
「……先别提这些,现在得想办法解决那个四不像的怪物吧?」
「我知道。但是你记住了,我还没有彻底信任你。」
舞弓立刻中断思考,紧紧地握住刀柄。正面——手臂受伤的怪造生物似乎在观察情况,宛如火山一般地一直从齿轮中央喷射出烟雾。
不——
「……?」
不是单纯的烟雾。异样地逼真。倒不如说——具备着宛如固体物一般的存在感。那紫色的气体在地面上爬行着,在舞弓身旁突然抬起头来。
「啊——」
然后看向舞弓。
「啊——啊、啊、啊啊啊!」
〈舞弓。〉
烟雾瞬间改变了形状,用亲爱的义兄的脸露出微笑。
※ ※ ※
「零时镜」。
这个上级一位的怪造生物,外表曾经是一个名为丧时饱友的少年;他在灰暗却又像是燃烧起来一般的破坏冲动的空隙间思考着。
自己被赋予的任务。
还有如何对应眼前这些状况。
他的思考早已经不像人类那样繁琐又附带太多无谓的东西,而是转变成宛如昆虫一般、只强化了如何杀戮别人的部分。名为丧时饱友的个人已经消失,只剩下「零时镜」这个系统而已。
破坏。杀戮。应当把这些逃到现界的难民们杀得一个不剩。
这就是主人——愤怒大公赋予自己的职责。是宛如本能一般的行动原理,原本其他任何感情跟目的,就连思考应该都被视为不纯物质废弃掉了才对。
但是——
「嘻。嘻。嘻。嘻。」
身体的某个部分简直像人类一样地笑了。正感到兴奋。从刚才开始,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必须现在立刻修正行动上的矛盾,专心达成主人的命令才行——
少罗唆。
「零时镜」的根源,非常狂暴的部分粉碎了命令这种陈腐的束缚。
少罗唆。少罗唆。少罗唆。
「零时镜」放出雷电、让紫色洋溢四周,转动全身的齿轮,放声尖叫了。
他的眼前——站着一个跟「零时镜」曾经吃掉的那个女人非常相似、白发红眼的少女。
他记得。他想起来了。
那女人纯粹的思考。美丽的眼眸。以及那即使死亡也仍然高贵的灵魂。
那女人非常好吃。一旦品尝过她的肉,就再也无法满足于其他食物了。
不满化为焦躁累积起来,现在看到眼前让人感受到那女人影子的少女,便化为食欲爆发了。
全身感到疼痛。饥饿感扭动不停,冲动爆发出来,感觉一切都无所谓了。无论是任务或主人,都在涌现上来的食欲之前轻易地烟消云散——
没错。自己只是想要吃掉这个少女而已。
※ ※ ※
那根本是幽灵的祭典。只能这么形容。
「咦……?」
伊依想起了以前曾在电影中看过的四处飞舞的萤火虫之光。爆裂、四处飞舞、闪亮的美丽伶俐光辉。没错,十分美丽。倘若是从远处眺望的话。
「像这样接二连三地,真是差劲透顶了——」
在背后追了过来的亚缇低声喃喃自语着。伊依不是很懂。正面是半毁的校舍,以及为了帮助尚未逃脱的学生而奔波着的壳蛇学生变身后的模样——也就是怪造生物们。无视他们,只是不停喷射出紫色雷电和云雾的巨大齿轮。在正面跟他相对的是——舞弓,还有游?
「小舞!游!」
伊依不禁大叫出声。距离丘陵上还有点远。但可以看见幽灵包围住他们的周围。
幽灵。没错,那有着人类的形状。跟覆盖住天空的云是同样的紫色,自身发出诡异光芒的朦胧人型。那些幽灵看起来像在跳舞。挥动着手,摇摆着头,甚至看似愉快地飞舞在半空中。
「人类不能再靠近了。」
在丘陵的山腰,就快要到达目的地的位置时,绕到前面的亚缇犀利地低喃着。
「否则会被吞没唷。」
「什、什么意思……亚缇同学?」
头上载着梅子、被挡住去路的伊依停下了脚步。前方就是齿轮。从近处一看,果然是个异常巨大的怪造生物。那机械般的外表,倘若有人说他是某国的秘密兵器,自己八成也会信以为真。光只是掉落下来,伊依就会轻易地被压扁吧。
亚缇一脸严肃地站着不动。虽然纯白的制服破裂开来,从肩胛骨伸出了异样的羽翼,但高贵的气质仍未从她的动作中消失。其他怪造生物似乎也很尊敬她,说不定她在虚界也曾处于相当高的地位。
——?
总觉得好像有一瞬间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奇怪……?」
伊依有点讶异地陷入沉思,但并未获得明了的结论。
就在伊依像那样埋头思考的时候,亚缇看似厌恶地瞪着疯狂舞动着的幽灵们。
「那幽灵是『零时镜』——假装成丧时饱友的邪恶怪造生物的主力武器。没错,正是因为有这个能力,他才会受大家畏惧,以及厌恶。」
「『零时镜』……?」
虽然是不曾听说的名字,但这种关于上级怪造生物的知识,没有公开给像伊依这样的怪造学者实习生知道,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即使试图怪造超乎自己力量的怪造生物,也可能会被夺走所有的生命力,或是无法控制而引发怪造生物灾害。况且——能够怪造上级怪造生物的人原本就是极少数,因此其详细生态也几乎是个谜。
平常总是——即使不可靠,也会在这种时候摆出专家模样详细说明的父亲,今天却异样地温驯。即使性格腐败,他好歹也是被称为怪造学教授的男人,应该知道大部分怪造生物的事才对。
骷髅父亲只是彷佛难以置信般地喃喃自语着。
『「零时镜」——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爸爸?」
看到低声喃喃自语的他,伊依感到可疑,而晃动着项链询问怎么一回事;但并没有反应。他个人对「零时镜」有什么执着吗?
就在伊依这么想的时候,幽灵们也迅速地四处飞舞,在舞弓周围盘旋。至于说到舞弓——是怎么回事呢?她几乎是僵在原地不动,一脸茫然的样子。缠绕在身上的鲜红光芒萎缩了起来,霸气也从她身上消失无踪。
她究竟是怎么了?总觉得不太像舞弓的作风。她应该也不是害怕幽灵吧。
「……空井同学,你有喜欢的人吗?」
要飞奔到舞弓身旁吗?但自己又被劝告不要靠近——伊依感到困惑而踌躇不前,这时亚缇突然窥探着伊依的脸,让伊依吓了一跳。
「你有讨厌的人吗?」
「亚缇同学?」
伊依感到不可思议,尽管有些焦虑,伊依仍歪头感到疑问。双马尾柔软地晃动了一下。
亚缇符合她一贯作风,用像是在挑衅一般的表情,只是高傲地看向这边。
「喜欢一个人,或是讨厌一个人。这就等于是让别人侵略自己内心的一部分。一旦有喜欢的人,就会在意那个人今天在哪边做了什么,忍不住胡思乱想。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对方每个细微的动作。思考会遭到支配。」
感觉她被傲慢掩盖住的表情之下,似乎有某种奇妙的感情在动摇着。
「讨厌一个人也是一样。对方对自己做了什么讨厌的事、之后一定会遭遇到的不愉快,对于这些状况的厌恶或是恐怖会让思考冻结——又被迫自白浪费掉思考的时间。」
亚缇张开双手,宛如舞台女演员似地继续说道:
「这也就等于思考被别人占据。等于被夺走了内心跟灵魂。不让任何人驻足于内心,彻底独立来站在世上这种事,除了身为终极个体的本姑娘之外,是办不到的。」
然后——她指向天空。诡异的齿轮在那里转动着。嘎吱、嘎吱、嘎吱——断续地响着的是什么声音?是机械的呼吸声吗?或是幽灵们欢喜的大笑声呢?
伊依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而浑身发抖,亚缇对着她微笑了。
「『零时镜』吐出来的雾,会反映出驻足在那个人内心的别人身影。可能是你喜欢的人、或是你讨厌的人,用并非幻觉——而是伴随着真实的存在感靠近。」
所以——那是幽灵。没有实体,但着实恐怖的幽灵。
「而且……」
亚缇像是在威胁似地低声说道:
「你明白吗?像那样逐渐增加的幽灵,会远远凌驾人类内心的容量来增殖。再怎么腐败也是怪造生物的能力,因此无法装作没看到或不去思考。无法移开视线,支配着内心的他人接二连三地出现在眼前——心灵会遭到这种恶梦苛责。」
传出了哀号。是舞弓的声音。
只见她被幽灵给包围住,拚命地挥刀并呐喊着。伊依明白。舞弓很强,但并非连内心都是无敌的。她的过去隐藏着好几道伤痕。
所以一旦被戳中痛处、被挖开伤口的话——便无法忍耐。
「被所有喜欢的人痛骂、斥责,同样地被所有讨厌的人嘲笑、欺凌。没有人能够忍受那样的折磨。」
彷佛在肯定伊依那样的思考一般,亚缇露出了有些轻视的微笑。
「总有一天内心会爆裂开来,灵魂会整个坏掉吧。」
「小舞!」
伊依不禁什么也没想地就飞奔出去了。
她将力量注入双脚,奔向正尖叫着的舞弓。在通过眼前的时候,可以看见亚缇难得露出有些呆滞、哑口无言的表情。
「慢点——空井同学!你有在听别人说话吗?那能力可没有简单到只要知道原理,就能忍耐的唷!」
「既然如此,那小舞就危险了!我得救她才行!」
伊依头也不回,用绝非优异的脚力拚命地飞奔向前。亚缇用紧绷的声音对着那样的伊依怒吼道:
「啊啊真是够了,真不像话!你——没办法靠理论来行动吗?」
在雷声不断的丘陵上,已经崩落的壳蛇校舍正面,一部分缠绕在舞弓身上的幽灵朝这边逼近过来。虽说是一部分,但也相当大群。那诡异的紫色气体,正因为稍微具备人类的形状,更让人感到恶心。
「嗯——嘿咻!」
伊依跳跃起来。避开掉落下来的瓦砾并抱紧梅子。她是伊依的伙伴。一同跨越过好几道死线的娇小怪造生物。
周围是幽灵。他们在靠近的同时转变为伊依认识的人。并非幻觉。即使知道其真面目,但还是感觉就像本人。所有五感都理所当然地主张着对方是伊依认识的人。
在深夜零时窥探镜子的话,便可以看见幽灵——有这样的传说。例如学校的怪谈或是部市传说,虽然流传的场所跟内容形形色色,但共通点是夜晚的镜子具备着魔力。
上面映照的,可能是未来的自己、应该已经死亡的某人、或是自己将来的结婚对象——虽然有各式各样的可能性,但看到的人一定都会因为那超乎想像的恐怖而颤抖不已。
没有人知道自己会怎么死掉还能忍受的。
没有人看到死人对自己微笑会不感到害怕的。
单方面地被迫知道未来,没有人不会感到绝望的。
但是——
「小梅子!你能设法压制『零时镜』的能力吗?」
〈你要我设法——讲得还真轻松呢。〉
梅子像是感到为难,但一脸认真地振动着侧头部的羽翼。
〈嗯。我试试看。但「零时镜」毕竟是比我高等的怪造生物,所以不晓得我的能力是否管用。〉
「分等级什么的实在太无聊了!」
〈……嗯。〉
梅子露出微笑,在眼眸中灌入勇气——中级一位的怪造生物,「爱天使」喃喃自语着:
〈我知道。因为伊依告诉过我了。〉
刹那间,梅子的全身向空气传播着振动。她用侧头部的羽翼增幅过的那阵音波,温柔地包住伊依,且充满攻击性地回荡在周围的幽灵之间。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
所有五感都让幽灵显得逼真。幽灵之中有香美、有舞弓、有游、有父亲、有母亲、有义兄,甚至还包括自己本身。
伊依毫不畏惧地扑向那些对自己散发出所有恶意的熟悉人群当中。
「爱天使」的能力是声音。梅子将她的声音放到最大极限,让伊依的听觉保持正常。于是幽灵给予这边的虚假五感便产生了破绽,让伊依能够理解那些身影并非自己认识的人,而是某种真面目不详的雾之集合体。
「如果不想听见讨厌的声音,那就戴上耳机听些无厘头的音乐!如果不想看见讨厌的人,那就只看着前方奔跑!我才不怕什么幽灵的呢!」
柔弱的怪造学者实习生向前飞奔,在她正面,一个盘着双手的粗犷男人——伊依的父亲,空井灭作的幽灵挡住了去路。那是已经好几年不曾见过、还是人类时的父亲。要让伊依感到畏惧,确实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对象了。父亲是伊依最大的敌人,而且也是总有一天必须跨越的目标。最重要的是,他是伊依在心底无法真正讨厌的亲生父亲。
〈伊依。〉
他——灭作用伊依熟悉的不愉快声音,对着这边说道:
〈你根本没有才能。〉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混帐老爸!」
伊依用力踹了幽灵一脚,让他爆开消灭之后,毫不介意地继续向前冲。
『那个……伊依妹妹?对方可是爸爸喔?你要踢之前至少犹豫个两、三秒吧……』
虽然正牌的父亲似乎在胸前发着牢骚,但伊依听不到那些抱怨。
※ ※ ※
好强——戏小路亚缇这么心想。
她无法追在伊依背后跟上去,只是茫然地呆站在原地,脸色变得苍白。
伊依根本不把幽灵当一回事。没有人能够阻止她。亚缇自己期望而接触的这名少女——说不定是比想像中更无法小看的存在。
而且是比任何事物都出色的存在。对怪造生物而言,没有其他人像她如此充满魅力了吧。能够接纳一切,温柔地爱抚,让人感到舒适安稳的少女。
她一定会成为怪造生物的救世主吧。
空井伊依。她——是个稀有的存在。比亚缇想像的还要更加稀有。
咯哩——亚缇咬了咬牙。
咯哩咯哩咯哩——咬到彷佛下巴快碎裂似的。
要是早一点告诉她大家的真面目就好了。倘若能什么也别想、别害怕,以怪造生物的身分被爱就好了。
真狡猾。真狡猾。在她身旁的所有怪造生物都好狡猾。梅子好狡猾桃子好狡猾——
「『花火花』。」
背后突然有人出声叫着亚缇。亚缇烦躁地转过头,只见在这种状况下也依然散发出平静气氛的少女,巴已己巳正站在那里。
「怎么办?」
她简短地提出疑问,亚缇不懂她的意思,激动地跺脚。
「你说——怎么办?能请你别用片语说话吗?这样很难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
「你在焦躁个什么?你应该知道吾就是那样的女人。」
牛奶瓶底眼镜怪异地亮起光芒,已己巳让没有半点脏污的制服随风摆动,并低声说道:
「不尽快收拾掉『零时镜』的话,情况会很危险。人类也并非那么无能。他们会立刻察觉到这场骚动,前来屠杀吾侪喔。」
「『会前来屠杀喔』,就算你这么说——」
亚缇讽刺地笑着,并耸了耸肩。
「找们又能做什么?对手是上级一位。这边的战力则是上级三位的我,以及无数的杂碎们。而且打从一开始,在『零时镜』的能力之前,人类根本无能为力——还是说,你拥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力量,能够打倒那家伙呢?」
「吾无能为力。」
已己巳只是冷淡地陈述着事实。亚缇挑起了眉毛。
「你看吧。倘若只是理想论,谁都会说。如果你想以旁观者的身分自居,那就至少冷静地俯瞰这状况吧,巴。」
「……」
已己巳没有回应。她只是低下头思考着某些事。
亚缇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翻身打算追在伊依后面。
「已经够了。你——软弱的你至少对亲爱的喜悦大公殿下祈祷,请他改变这个状况吧!」
亚缇这么大叫,然后看也不看已己巳地飞奔而出。没错——状况相当危险。因为伊依在亚缇说明一切之前跑了出去,所以无法传达给她。
「零时镜」创造出的幽灵之能力,并非只有让对手的内心爆裂开来这种心理上的攻击而已。
「……吾会努力。」
已己巳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八成又是平常那些牢骚吧。
亚缇无视她,只是在大地上奔驰着。
没错,软弱的生物并没有价值。死得一干二净也无妨。那些碍眼的家伙消失反倒会让人清爽许多。
但是——还不能让伊依在这边死掉。
亚缇绷紧嘴唇,像是在说服自己似地在内心这么反覆说道。
※ ※ ※
爆发开来了。
非常突然。完全在预料之外。飞奔到舞弓身旁,摇晃她的肩膀并呼唤着她的伊依,被激烈的冲击撞开且跌落在地。
「——」
破裂开来并放出横扫烈风的是幽灵们本身。有着熟人外貌的他们以及她们,瞬间膨胀起来,然后从内侧产生反应并立刻爆发。这些幽灵蠢蠢欲动地接近,但似乎领悟到心理攻击没有意义,开始毫不犹豫地自爆起来。
倒不如说,情况不妙。
假设这些无比尽地涌现出来的幽灵会一个不剩地变成炸弹,到底会给周围带来多大的损害呢?不用想也知道。像伊依这般娇小的身躯,八成会轻易地消灭吧。
「小——小舞、小舞!」
伊依害怕了起来,她拚命地抬起上半身,紧紧抱住舞弓。但高大的舞弓简直就像梦游症患者一样,只是用空洞的眼眸茫然地回看着伊依……
这样不行。伊依不晓得她看见了什么,但幽灵的精神侵犯确实让她无力化了。
『快逃啊,伊依!会越来越多喔!』
胸前的骷髅尖声地发出警告。不用他开口,只要一看就知道了。紫色的人们用根本是幽灵的诡异动作逐渐靠近。他们是能轻易杀伤伊依的恶质炸弹。
「小舞!小舞!快恢复正常!」
伊依抓住她的肩膀,窥探着她的瞳孔,拚命地呼唤她的名字。虽然灭作一如往常,大叫着快点逃只要自己逃掉就好了,但伊依自动无视他的存在。倘若在这里对舞弓见死不救,即使身体活着,灵魂也会死亡。自己的自尊和梦想会死亡。那是比一般死亡还要令人更厌恶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事情。
咚——有人拍了拍伊依的肩膀。
快哭出来的伊依回头一看,只见一脸为难的游正站在那里。这么说来,他也在现场。是并未受到幽灵的攻击吗?他看起来仍然是正常的状态。
「游……」
仇祭游。在寂怜院的庭园之中,总是会对害怕现实的伊依伸出援手的青梅竹马。一看见他的脸,便能感到安心。比自己所想的还更放心。
「游、游,小舞她怪怪的……」
伊依彷佛回到小时候一般,只是无助地求救——游露出苦笑。
「放心吧,伊依。没问题的——全部交给我就行了。」
伊依只是眺望着抚摸自己的头,并用「临终前的女神」将靠近的幽灵切成碎屑的游,尽管暴风狂乱地吹啸着,游仍然敏捷地翻身避开了暴风。
「……伊依,你能背着小舞跑吗?」
被游这么一说,伊依试着照办;但所谓的人类原本就不是适合搬运的存在。没有意志的身体整个软趴趴的,而且还相当重。对体能贫乏的伊依而言,就连要背起这包袱都十分困难。
「抱歉,好像没办法……嗯,或许我应该练一下伏地挺身的……」
「那么——真没办法。」
游叹了口气,从「监狱」里面解放出名为「瞿麦」的怪造生物。那是以治疗为能力的神奇怪造生物,是个被SOS包裹住的小天使。即使她用治愈之手抚摸,舞弓仍然没有清醒。
「果然还是无法治愈精神上的伤吗……」
游稍微想了一下,明明幽灵已经逼近眼前,但他却挺悠哉地抓住舞弓的下巴,很普通地亲了下去。
「……啥?」
他亲了下去。
坦白地说就是接吻。因为实在太过出乎意料,伊依不禁愣在原她。舞弓和游的嘴唇重叠了起来。
「什——什么!」
这个少年——竟然毫无抵抗地对没有意识的女孩子,夺走了大概很重要的吻。
伊依忍不住。
「你在做什么呀,游这个笨蛋!」
打了下去。
那股气势让游连同舞弓倒落到地面上,幽灵碰巧千钧一发地通过了他们的正上方。伊依涨红了脸,没来由地踢了游好几脚。
「笨蛋!笨蛋!你混乱了吗?游对小舞,奇怪?真奇怪?」
伊依开始混乱了。她已经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冷静一点,伊依。」
游用肩膀支撑起舞弓,一同站起身并露出微笑。
「你想想,在童话故事中,让睡美人醒来的方法,不都是亲吻——」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混帐啊——啊啊啊!」
话说到一半,游便高高地飞舞起来了。飞得老高、飞得老高。
因为过于突然的状况而从精神崩坏当中回神,连耳朵都涨红起来,且全身颤抖不已的舞弓高高举起了拳头。啊,结果似乎有效。虽然游说不定会被杀掉。
纯情的武士少女像狗一样地吼叫着:
「你你你这家伙到底要愚弄我到什么地步!你把少女的嘴唇当成什么了!给我掉下来!快点!我要当场把你剁成碎片!」
「别激动嘛,毕竟又不是那种状况,而且刚才那算是正当的治疗行为吧?」
掉落下来的游将手贴在地面,漂亮地翻转之后站起身来。他的行动还是一样缓慢,但动作没有一丝多余,非常地流畅。
没错,虽然对舞弓不好意思,但现在可不是那种状况。周围仍然充斥着幽灵们,倘若率直地做出结论,可以说是四面楚歌。而且——「零时镜」几乎是毫发无伤。目前完全想不到可以怪消掉那个的方法。
但是伊依并不感到悲观。因为她根本不用害怕。
身旁有悔子、有游、有舞弓在。既然不是一个人,就不可怕。
而且——
伊依的「门」散发出彷佛要爆发似的光辉,淹没了周围的幽灵们像是感到害怕似地缩成一团。在空气、时间跟一切都冻结住的那一瞬间。
「拜托你了,小桃子!」
了解——像是在回应伊依一般,极其美丽的怪造生物现身了。
※ ※ ※
宛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肤。同样不可思议的白色头发。几乎是同一颜色的振袖。乌溜溜的黑眼珠以及紧闭成一字形的嘴角。手上拿着漆黑扇子,木屐的夹脚鞋带是鲜艳的赤红。急远的气温变化引起的水蒸气,以及冻结住的空气迸出光芒,嫣然地闪耀着。
十分美丽,当真是美到让人打寒颤的站姿。
看起来像是人类女性,但在根本上是另一种存在。光只是站在那里,彷佛就会扭曲世界的人型,甚至没有浮现丝毫微笑,只有一瞬间稍微看向伊依那边。
「……」
桃子轻轻地点头向这边致意,伊依立起拇指向她打招呼,果然还是感动万千地稍微浮现出泪水。
伊依在几个月前,曾因为自己的不成熟和粗心大意,让这个怪造生物丧命了。那份罪不会被原谅,而且也绝不能忘怀;但感觉她的存在稍微治愈了那份沉痛的记忆。
桃子。应该已经死掉的「雪童」。
似乎有某人赋予了她力量,外貌彻底改变而重生的她,仍然是憨厚地为了伊依行动。即使她憎恨或怨恨伊依,伊依也不在乎;而且那明明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既然桃子那么信任自己,伊依至少想尽全力来回应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这就是伊依的誓言。
轰隆——「零时镜」发出了彷佛机械一般的重低音咆哮。这外观充满压迫感的怪造生物,很明显地警戒着从容站着的桃子。
规模跟刚才完全无法相比的带电包围住「零时镜」,瞬间,无数光线宛如爆炸一般放射到地面上。
「咕噜沙丹啾拉。」
桃子一边咔哒、咔哒地踩响木屐,一边淡淡地露出微笑。像是把对方当成傻瓜一般。没错,平常总是紧绷着脸的她,只有在灵活使用能力时会露出看似得意的表情。自尊心强烈的冰之少女,意外地喜欢能力对战。
「咕噜沙丹啾拉!」
桃子呐喊着不可思议的台词,舞动袖子让冷气盘旋起来。周围的气温一口气冰冻下来。那是彷佛要扼杀夏天这个词汇、炎热这个概念一般极度寒冷的大气。
之后——伊依看见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
「什么——!」
在背后摆出迎战态势的舞弓跟游,也因为过于惊人的状况而大叫出声。
真叫人无法置信。雷竟然冻结住了。
「真有这种事?」
只不过是细微电子运动的雷电,在中空被固定住,冰霜紧紧地贴在上面,变得宛如电线工艺品一般。当然,那种惨不忍睹的雷电是不可能杀伤别人的。
「零时镜」看似烦躁地发出怒吼。他接连不断地放出霹雳迅雷以及幽灵炸弹——但毫无意义,全都被冻结了起来。
「……」
相对的桃子只是冷眼旁观。
不容许外人介入的压倒性超常战斗。这场无视物理现象和自然法则的怪造生物们的飨宴,反倒是世界彷佛无法忍受似地响起了地鸣。大地冒出龟裂,原本就已经半毁的壳蛇校舍化为瓦砾。
大家都顺利避难了吗?
伊依眺望着这幕光景,只担心着这点。倘若大家能平安逃离,伊依最优先的目标就算是达成了。不需要跟对方硬干。伊依并不是正义的同伴。倘若有任何人都不会受伤的方法,伊依一定会选择那么做。
但是,倘若就这样丢着「零时镜」不管,自己们迟早会被杀得一干二净。必须怪消掉他——或是封住他的行动才行。还有,目前能跟「零时镜」相抗衡的,只有桃子而已。
虽然不晓得桃子力量的极限在哪里,还有她的能力提升到何种程度——但只能在她身上赌一把了。
像这种时候。明明怪造生物在战斗,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伊依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非常卑鄙的人。被迫打前锋、被迫进行危险争斗的总是怪造生物。虽说自己一靠近就必死无疑,但伊依对不能站在桃子身旁的自己感到羞耻。
但是。
至少——做些什么现在的自己能办到的事。
「伊依,那个——」
游指着桃子跟「零时镜」正激烈战斗着的反方向,也就是自己等人的背后,犀利地尖叫着。伊依也被他拉着衣服而转过头去。
「啊……」
刚才为了拯救古顷学生而冲进去的怪造生物们——也就是壳蛇的学生们,已经成功救出古顷的学生了。他们背着受伤的学生,拚命地奔向巴士停驻的方向。
是察觉到这点了吗——「零时镜」像是感到焦躁似地喷射出紫烟。宛如液体一般流动着的那紫色,瞬间变貌成幽灵,袭向看来几乎没有战斗能力的壳蛇怪造生物们。
「不行——」
伊依低声呻吟。他们正在帮忙救助古顷的学生。大概不是因为被人命令,而是以曾一起生活过短暂期间的同伴身分。既然如此,这边也必须回应他们那份温情才行。
什么古顷还壳蛇,或是怪造生物还人类的。那种差别根本没有关系。
所以——
「小桃子……现在没空吧。」
虽然「零时镜」也被封杀了大部分能力,但不愧是上级一位,他不容桃子反击,不停施展出让人不禁想问是从哪冒出来的凶猛攻击。电流弹开且产生爆发,他甚至改变了地形,疯狂大闹着。
桃子光是要阻止他的攻击就分不开身了。壳蛇的学生——得由自己们来救才行。
「游、小舞,走吧!」
伊依呼唤着正在待命的两人,率先跑了起来。无论是「凤凰」事件、「爱天使」事件或「卵姬」事件的时候,伊依都比现在流失更多体力,遍体鳞伤地战斗。相比之下,这次根本不打紧,双脚就像羽毛一般轻盈地动着。
不过伊依的基础身体能力原本就不高,因此立刻就被舞弓跟游给追过了。
「那当然。济弱锄强是身为战士的我的职责!」
舞弓站在逼近壳蛇学生们的幽灵面前,亮出鲜红的刀刃准备迎战。但是——不行,舞弓应该打不赢幽灵。而且她刚才也被逼到神智不清,差点成了废人。
拜托梅子放出音波来动摇幽灵幻觉吧。这样稍微可以——
「义兄大人。」
虽然伊依那么心想,但舞弓似乎已经牢牢地中了幻觉,她稍微后退并开始冒汗。不过伊依的不安只是杞人忧天。她太小看战士少女了。
「方才——真是失礼了。」
舞弓用平静的表情旋转着光刀,描绘出轨迹。
「不小心让您看见了我的失态,义兄大人。这次——舞弓会发挥成长后的本领。我不会再逃避。不会恐惧。会挺身面对。」
舞弓握紧刀柄,眼里点燃了火焰,瞪着几乎要淹没周围的幽灵。
「还有——别小看我了,你们这群幽灵!」
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是因为有梅子援助,或是她本身足够坚强?舞弓已经从对幽灵的恐怖中彻底解脱了。
「而且哥哥大人是更加更加出色的人嘛!」
……总觉得舞弓刚才好像用非常可爱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就在伊依感到困惑的时候,武士少女发挥了她的真本领,狂暴地大闹起来。
「无礼的家伙!愚蠢的家伙!既然模仿了义兄大人的外型,那就抱持着尊严一战吧!软弱软弱太软弱了!义兄大人可是比你们强上了五万倍!散吧!舞吧!跪倒在正义之前吧!分解成大气并忏悔吧!」
舞弓宛如盛夏太阳一般闪耀的刀,挥开了所有接近的幽灵,并让他们爆炸飞散。宛如台风一般。舞弓这个台风眼激烈地卷入了幽灵们,一边撞飞他们一边向前猛冲。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还真是了不起呢。唔喔——」
游露出微笑,冷静地用镰刀将舞弓漏掉的幽灵一刀两断。他顺势抱起伊依,让她避难到暴风圈外。
对于什么都办不到、无法战斗的自己,伊依的心情感到焦虑不已。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呢——虽然她这么心想,但就凭这副虚弱的身体,大概也只会碍事吧。
「别着急,伊依。」
砰——游温柔地抚摸着伊依的头。看来内心似乎被他看透了。这个有张俊秀面孔的青梅竹马,无论何时,只要伊依一感到不安,总是会用笑容鼓励着伊依。
「别认为自己无能为力。小舞能变得那么强,还有我能像这样为了某人挥舞镰刀,大概都是因为有伊依在的关系。小桃子跟小梅子也一样,并不觉得你一无是处。所以你别露出那种表情。」
游一边用伊依的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纵横无阻地挥动着镰刀,一边这么说道。
「扭转了战局的是伊依你唷。我可以保证这点。」
「……」
对于还是露出暧昧表情的伊依,游像往常一样揶揄地露出微笑。
「啊。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帮上忙,那就在我的脸颊还哪里亲一下吧,我会很开心的。说不定我的战斗力会暂时变成两倍喔?」
「……游老是爱开这种玩笑。我讨厌男孩子那种地方喔。」
虽然伊依冷淡地闹起别扭,但她稍微提起精神了。没错。现在可不是烦恼的时候。虽然自己的确不擅长打架,但能够出声。能够奔跑。虽然力量薄弱,但至少能够紧抱住某人。
伊依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拚命地努力。
多亏舞弓猛烈的攻势,壳蛇的学生们似乎顺利地让古顷的学生完成避难了。逐渐远离的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朝这边挥了挥手。
伊依挥手回应,总之眼前的问题暂时是解决了吗——伊依这么心想,但要安心还太早了。
忽然有种讨厌的感觉袭向伊依,她抬头仰望天空。
然后伊依明白了「零时镜」还没有拿出真本领这件事。
「……」
从刚才一直往上升的紫色乌云,埋住了整片天空——大量的幽灵宛如雨水一股从中降落。有一瞬间天空变貌成某人诡异的脸,彷佛恶魔一般响起了得意洋洋的低沉笑声。
※ ※ ※
「这——要靠我们来阻挡似乎有困难呢。」
游不晓得是悲观还是从容,他用让人不是很懂的微妙表情耸了耸肩。舞弓也瞪着天空,对于这绝望的光景感到无言。
宛如粉末还灰尘一般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的,是一群幽灵。看起来很小大概是因为距离远的关系,只要想到那些全部到达地上,然后爆发的光景,就不禁让人脊背发凉。
「怎么办,伊依?」
「该怎么办才好呢,伊依?」
不知为何,游跟舞弓都很普通地看向伊依并这么问道。为什么要问自己?虽然伊依这么心想,但仍拚命地转动着头脑。尽管幽灵让人看见的幻影可以用梅子的能力削弱,但声音能传达到的范围有限,而且自爆时的杀伤力跟至今为止体验到的一样。要是那些幽灵一起袭击过来,自己们肯定会全灭。
「看来只能——逃跑了吗?」
伊依低声地喃喃自语着。
没错。在结界消失的现在,倘若大家搭上巴士,用全力逃跑的话,说不定能脱困。但是——「零时镜」铁定会追赶过来。他一定会四处挥洒死亡跟幽灵,在各地会发生大惨况吧。虽然怪造学会执行部迟早会阻止他,但事情倘若演变成那样,后果就是「零时镜」确实的死亡。即使是那般凶恶的怪造生物,伊依还是不想看到他死亡。
「在敌人面前落荒而逃,是不配称为武士的。」
舞弓看似不满地低喃着。虽然伊依不是很懂她的意思,但总之是感受到了她不愿意逃跑的含意。但是幽灵们现在也正从天而降。伊依看向桃子,只见她似乎必须将全副精神都放在跟「零时镜」本体战斗一事上。战力压倒性地不足。
怎么办呢?真的束手无策了。逐步逼近的大群幽灵代表着确实的死亡。但伊依完全找不到突破这困境的方法。
「要不要背水一战,用我们的全力来击溃本体?」
舞弓提出了相当危险的建议。不过,这判断比让浮在空中的幽灵全灭要实际多了;但大家是否能打倒光是葬近彷佛就会立即死亡的「零时镜」?
战桥舞弓的怪造剑。
仇祭游的「监狱」和怪造生物的融合技术——「黏土工艺」。
桃子的冻结。梅子的共鸣能力。
自己能办到的事——是什么呢?
「……想要救兵吗?既然如此,就不用客气,尽管呼救呀。」
就在伊依陷入沉思时,耳边怱然传来了声音。因为实在太过唐突,伊依的心脏差点停了下来,她发出惊恐的哀号声,转头往背后看。
「香、香——」
宛如海洋,又像天空一般碧蓝的头发。总是一脸睡迷糊的表情。改造得像是民族衣裳一般的制服。
「香米——」
这位名叫魅神香美的伊依挚友,果然还是一副佣懒样地盘起双手,并叹了口气。
「偶不是香米,是香美啦。哎哎哎,虽然偶不晓得你在烦恼些什么——」
香美拉扯着伊依的双马尾,有些无奈地说道:
「伊依,没有人觉得你能够跟别人打架。所以再怎么想也没意义的。你的能力——不对,应该说才能吗?是那个啦。就只有把大家都变成朋友这件事而已。遇到困难时就尽管拜托人吧,懂吗?还有休息一下吧,朋友。」
「咦?咦?」
香美亲昵地拍了拍伊依的肩膀,伊依不禁感到为难。香美缺乏紧张感的语调让伊依不知不觉间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莫名地感到安心。
「但——但是——」
看向周围,只剩下绝望而已。「零时镜」十分强大。即使有桃子的协助,也只能限制住他的行动。而且还附带从天上散布幽灵炸弹这个赠品。
是看透了伊依的表情吗?香美像猫一样露出和蔼的笑容。
「没事的啦。你以为偶是谁呀?」
「呃——」
是谁?是伊依从国中时代起的朋友,在伊依受伤时,总是会在旁支持的重要挚友。特别喜欢腐烂尸体和睡午觉,在古顷的一年级当中是最优秀的怪造学者实习生。
但是,仔细一想,伊依根本对她一无所知。
包括她在国中以前的生活、她的家人、甚至还有她的能力,伊依都一无所知。因为不是非得知道对方的一切才能当朋友,所以至今为止,伊依也不曾特别想要追问过——
「……那么,就来介绍一下香美首次在本国公开的伙伴吧?」
香美扔下哑口无言的伊依等人,走近倒落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大概是壳蛇校舍倒塌时,顺便掉落下来的那台凹凸不平的机械。她是作何打算呢?
「骑士小弟、骑士小弟。该你登场罗。」
叩、叩——香美敲了敲自动贩卖机,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从内侧传来了回应。
「……您的骑士随时等候着您的吩咐。」
那是个彷佛煮乾污泥一般黑暗低沉的男人声音。虽然语调之中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感觉,但果然还是给人阴沉忧郁的印象。
「香米?」
伊依询问着是怎么回事,于是香美转头看向这边,并露出微笑。
「伊依,偶来帮助你吧。现在缺乏战力对吧?这孩子虽然做事有点笨拙,但强得不像话,所以在这种时候可以派上用场喔。」
「咦?你的意思是——香米,那台自动贩卖机该不会……」
伊依话还没有说完,声音便响亮地回荡起来,打断了伊依的台词。
「不准你用怪异的名字称呼公主大人,无礼的家伙!」
自动贩卖机像是弹开似地打开了。从里面跳出来的是个漆黑的影子。那巨大的体型然论怎么想,都没办法收纳在比较小的自动贩卖机里。甚至比以女孩子来说算是高大的香美更加魁梧,还用鲜红的绷带缠住了全身。
散发出来的是腐臭。眼眸之中——蕴含着疯狂。
手上拿的武器是让人联想到大炮、拥有巨大口径的手枪。
异样的巨人用敏捷的动作跪在香美面前,然后吐了口气。
「公主大人,您的仆人、您的奴隶、您的忠犬——您忠实的骑士,『走马灯处刑骑士』此刻奉命前来。」
「……公主大人?」
不可思议的单字让伊依疑惑地歪了歪头,于是香美慌张地用力挥了挥手。
「啊、啊。别在意,是这家伙擅自那么称呼而已啦。偶不管怎么看都是平凡的一般人。」
香美难得地涨红了脸,严厉地瞪着自称为「走马灯处刑骑士」的存在。
「……骑士小弟,偶说过不要叫什么公主大人吧。」
「因在下是腐肉,故无法理解。嗅嗅,请怜悯在下这无法正确理解公主大人命令的腐败脑髓吧!话说公主大人,应该杀掉哪个敌人才是?」
「这家伙就是这样,根本无法沟通嘛。真是够了。」
香美一边展开了谜样的相声,一边将视线移向后方——瓦砾成堆的壳蛇废墟。伊依也跟着看向那边,但感觉并没有什么异常。
「那边那位——」
发出了嘎搭的声响。香美像是感到疲倦似地将手交叉在后头部。
有人——在那里吗?
「快出来吧。想帮忙的话,就积极一点嘛。」
「……」
被香美这么一叫,只好感觉不情不愿地露面的人,是戏小路亚缇。她的背后依然长着一对宛如花田般的羽翼,露出一脸如坐针毡的表情。
「亚缇同学!」
伊依不禁飞奔过去,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大家都来了。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没错,即使自己一个人无能为力,但只要大家同心协力——或许。
「请、请别搞错罗?」
亚缇稍微移开视线,嘟起了嘴唇。
「我可不是来帮你的。这是为了保护壳蛇的学生,也就是我的手下们。为了保护他们……那个,我才会跟你们合作——」
「我最喜欢亚缇同学了!」
「别、别人说的话要听到最后!你这个人,真的是——」
伊依紧紧地抱住亚缇,于是亚缇卸除了虚张声势,露出一脸疲惫的表情。亚缇她也——大概不是什么坏人吧,伊依这么心想。
宛如蔷薇一般美丽、彷佛贵族一般高贵的少女。
戏小路亚缇。她前来协助伊依了。
「伊依、伊依。」
香美看来有些寂寞地举起了手。
「偶咧?你不抱抱偶吗?香美也一样是前来帮你的呀。」
「我也好喜欢香米!」
「偶感受到爱了!」
两人这么嬉闹起来之后,不知为何舞弓用一脸恐怖的表情低声说道:
「你们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吗?桃子现在也拚命地战斗着,还有那群幽灵正从天而降打算杀了我们喔?」
「嗯。我明白。」
伊依立刻转变成认真的表情,任凭香美用脸颊磨蹭着自己头部,这么宣言了:
「大家一起加油,来想办法解决吧!」
「就算你说要大家一起加油,但具体面吾应该怎么做呢……」
亚缇露出厌恶的表情,默默站在她旁边的「走马灯处刑骑士」向她问道了:
「喂……你是怪造生物吧?叫什么名字?」
「咦?我是——『花火花』。……咦?啊——」
这时亚缇似乎总算注意到「走马灯处刑骑士」,只见她绷紧全身并尖叫出声。
「嘎啊啊啊啊啊啊!」
「亚、亚缇同学?亚缇同学,你怎么了?」
那一点也不像亚缇会发出的惨叫声,让伊依感到困惑并这么问道。只见亚缇以猛烈的气势瘫软下来,背后的羽翼因恐怖而颤抖个不停。无数的花瓣凋零谢落。
「为什么——为什么『走马灯处刑骑士』会在这种地方!」
「哦。你认识在下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所以请别杀我——别杀我……!」
为什么她会怕成这样呢?亚缇应该也是相当高等且强力的怪造生物才对,是「走马灯处刑骑士」的地位远远凌驾在她之上吗?虽然看起来只像是个庞克摇滚风的绷带人,而且也没什么压迫感。
「走马灯处刑骑士」看似愉快地呵呵大笑。
「姆哈哈。主人若无下令,在下不会做无谓的杀生。『花火花』是吗——记得能力是火焰还爆发……大概是这么回事吧?似乎很方便啊。喂,你——暂时要借用你的存在了。」
「咦……什么意思?」
亚缇根本没有回答的时间,「走马灯处刑骑士」便挥动他手上的粗犷手枪,啪嗒一声地——将枪口比在她的额头上。
「什么——」
就在伊依对那行为产生反应,开口想要抗议的瞬间。
亚缇被吸进了枪口。
「咦?」
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来不及思考,「走马灯处刑骑士」便将装填了亚缇的手枪朝向天空。只见刚诞生的幽灵们正从天上逼近地表。
「公主大人,请下令!请准许在下使用暴力!」
「就说了偶不是公主大人呀。」
香美一边发着牢骚,果然还是敷衍地歪了歪头。
「啊,那么,无所谓啦。动手吧,砰!」
「姆哈哈哈哈哈!遵旨!遵旨,公主大人!睁大眼看清楚了,世界!睁大眼看清楚了,宇宙!今晚的在下正对血感到饥渴!」
他华丽地扣下扳机,刹那间,从枪口发射出七色的闪光。那光芒一边让大气爆发,同时伴随着轰隆声响滑翔过天际——
「呀啊,哈啊啊——啊啊啊!」
瞬间扩散开来并爆发,将幽灵们整个吹飞了。
※ ※ ※
「走马灯处刑骑士」的手枪,似乎是填满在怪造生物上,得以存在于现界的力量——也就是让所谓的「魔力」集合起来,当作子弹发射出去的东西。至于被发射出去的子弹会造成的效果,似乎也会根据怪造生物不同而有所改变;例如使用冰系怪造生物就是冻结,使用电系怪造生物就是电击的样子。
无论如何。
「别开玩笑了!」
粉碎了第一波幽灵,凯旋归来的亚缇首先提出了不满。伊依想到了解决这个状况的策略而试着说出口之后,便突然遭到反对了。
不过,毕竟伊依的提议是要亚缇「再次被当成『走马灯处刑骑士』的手枪子弹发射出去」这种内容,因此她也做好会遭到反驳的觉悟;但果然还是行不通吗?伊依露出像是在哀求的表情,这让亚缇词穷了。
「唔——」
亚缇皱起眉头,已经毫不畏惧地指着巨大绷带男主张道:
「你怎么可能会懂!那可是非常恐怖的唷!是连存在都被分解然后收纳到子弹当中,以激烈的气势爆发之后又硬是重新构筑成原本的形状——啊啊,光是回想就好像会发狂一般!」
对于那样的她,「走马灯处刑骑士」一脸不满地眯起只露出单边的眼睛。
「姆。真是软弱……你难道没有为了侠义粉身碎骨的正义感吗?」
「如果要为了正义感被弄成子弹,我宁可不要那种正义感!」
伊依暂且不管正在争论的「走马灯处刑骑士」和「花火花」,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其他人。
「……总之,作战就用这种感觉,如果亚缇同学愿意协助的话,我想立刻实行——毕竟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嗯,还不错啊?就照伊依想作的方式去作吧。」
香美敷衍地回答着,像是在窥探其他人意见似地眯起了眼睛。
「我无所谓。毕竟我似乎是最显眼的一个。能够被委任给对方致命一击的任务,身为正义的同伴,这可说是正合我意。」
「不对啦,不能给对方致命一击喔?小舞,要确实怪消才行。」
得意洋洋的舞,以及露出苦笑的游。这边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伊依有些在意的地方,因此担心着游。
「那个,游。真的不要紧吗?」
「嗯?啊啊,很不可思议地,从刚才开始状况就很好呢。」
他这么低喃,用指尖搓揉着右眼并露出微笑。
「我全都看得见喔。」
游曾经被名为「肉体癖好」的存在夺走右眼,相对地被埋入了怪造生物的眼球。那只眼球是人类看不见的特殊眼球,尤其擅长解读怪造生物特有的气息——也就是「魔力」。
「……哼嗯。在下明白了,你是讨厌变成枪枝的子弹是吧?」
怪造生物们仍在背后继续着让人无力的对话。「走马灯处刑骑士」扔下手枪,不知从哪拉出了彷佛湿掉一般的漆黑长剑。
「那么,就用这个。能请你将力量借给这把在下爱用的太刀吗?」
「咦?呃,说的也是——如果可以不用被弄成子弹的话……呀啊啊啊!」
亚缇被迫轻轻地碰触埋在刀柄尾部的宝石,但眨眼间便发出哀号且被吸了进去。
「……不过,在下的枪跟太刀,都是类似的能力就是了。」
留下来的「走马灯处刑骑士」说着像恶魔一样的话,宛如西洋骑士一般端正了姿势并架起太刀。
「公主大人,准备完毕。」
「……辛苦你了。」
香美用有些无法释怀的微妙表情慰劳着他,然后看向伊依。
「那么,就来适度地做一些像是正义的行动吧。」
「嗯。目的是怪消『零时镜』!暗号是——大家加油!」
伊依等人的作战,就跟谜样的号令一起展开了。
※ ※ ※
目的是在执行部到达之前怪消掉「零时镜」。
理由是为了让古顷的学生跟壳蛇的学生平安活下来。
伊依在脑中重新确认这点,并好几次检讨着内容。有没有哪里弄错?是否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有多少风险?成功的机率大概是?思考是不嫌想太多的。因为等失败才来后悔就太晚了。
伊依讨厌打架。她认为什么都不想,而用暴力来解决事情是不行的。自己们难得拥有这种思考的力量,所以更应该用神赋予的这个非暴力手段来处理事情。
曾经好几次误入歧途,有时甚至沉溺于暴力而伤害或杀了他人。尽管如此,伊依仍然不会停止思考。
「小桃子!」
据说现在的丧时饱友——也就是「零时镜」几乎缺乏思考能力。根据亚缇的说法,虚界的怪造生物似乎可以大略区分成几个种类,「零时镜」所属的集团似乎是比较接近野兽,用本能生活的存在。即使试图跟他们交涉,下场也只是被宰杀而已。
既然如此,就只能用强硬的手段让他回到虚界。虽然伊依其实不想做那种过分的行为,但已经别无选择了。相对地,伊依也做好了被「零时镜」憎恨的觉悟。即使他之后会好几次出现在现界想要杀掉伊依,伊依也打算每次都要从正面去面对他。
直到最后能和平相处为止,伊依都不会放弃。
「咕噜沙丹啾拉!」
和上级一位的「零时镜」从正面相对、不分秋色地战斗着的桃子,舞动着身缠的冰羽衣回应。
她的周围简直是异世界。
大地冻结起来,钻石星尘在空气中跃动,周围是化作冰像的树木和幽灵,雷电和云彷佛前卫艺术一般固定住。这些全都在桃子的踏步声下碎裂开来,冰冻的星空在她的周围拓展开来。
「咕噜沙丹啾拉!」
似乎是察觉到伊依等人有什么企图,「零时镜」产生剧烈的反应,解放出无数幽灵。冷酷的紫色谎言就那样化为炸弹,朝这边袭击过来。
桃子将他们冻结起来,交给舞弓粉碎之后,由「走马灯处刑骑士」炸散他们。
「……真是麻烦。倘若是那种程度的货色,由在下直接将他们杀光还比较快。」
「走马灯处刑骑士」低喃着危险的台词,握在他手上的不祥大剑,每次挥动都放出彷佛会连时空一起斩断的烈火斩击。化为冲击波滑翔空中的那一记攻击,光只是碰到幽灵便撞飞了他们,甚至还对「零时镜」本体造成了伤害。
他让戴在身上的披风随风摆动,用敏捷动作对付从天而降的无数幽灵。没有意志的幽灵们似乎是害怕这异形的骑士,但即使像羽虫一般四处逃窜,也绝对无法逃离。
灼光宛如电击一般闪耀,无数的爆裂烫伤了天空。倘若只是要杀掉「零时镜」,只要有他和桃子在,当真不用几分钟吧。
「……拜托小桃子抵挡『零时镜』的攻击——然后请『走马灯处刑骑士』将从天而降的幽灵一网打尽。」
伊依重复着作战内容,抬头仰望站在旁边的游。他没有参与战斗,只是用他的右眼一直凝视着「零时镜」。
游的眼球拥有和一般眼球不同的视觉——目前连同寄宿在那右眼里面的「肉体癖好」应该都被封印住才对,但那封印也并非完美,似乎还稍微残留着一点能力。这么说来,也是游最先对壳蛇学生显露出怀疑的态度。
无论如何,游为了大家使用那彷佛悲剧后遗症一般的右眼。
「『零时镜』的『魔力』——」
游眯起眼睛,小声地低喃道:
「果然是独立在『零时镜』之中完结。看来并非被某个怪造学者怪造出来的怪造生物,而是流浪怪造生物的样子。他的中心部分——小舞,你听好罗?那齿轮的中央,就是『零时镜』的正中心。」
「了解!」
瞬间,武士少女便华丽地飞奔而出。身缠着磷光,手里拿着刀的战桥舞弓,一跃而起地向前猛冲。伊依确认着背负在她背上、构成作战重心的物体之后,祈祷着她的成功。
不是向神,当然也不是向恶魔,而是向舞弓祈祷。伊依信赖舞弓的能力,又再度祈祷着她的成功。
※ ※ ※
宛如舞动一般飞奔。宛如飞翔一般驰骋。将这身体的全部转变为活力,彷佛连灵魂都燃烧起来一般地,舞弓奔向了「零时镜」。内心没有畏惧。没有迷惘。舞弓将思考归无,变成一颗子弹。
逼近的雷击由桃子在眨眼间冻结住。舞弓踢散重叠起来的幽灵冰像,扑向浮在半空中的「零时镜」。
「光明正大地——一决胜负吧!」
那是巨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对手。舞弓站在齿轮突出的部分,虽然有些难看,但她将刀收入刀鞘,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目的是齿轮中央,形成空洞的那个部分。只要能爬到那里,就算舞弓获胜了。
舞弓颤抖着身体,拚命忍耐着试图挥落自己的「零时镜」。那宛如直下型地震一般的冲击非比寻常,但舞弓可不能因为这种程度的冲击兢掉落下去。
虽然有时也会失去平衡,曾有过好几次危险的一瞬间,但舞弓屡次用她与生俱来的运动神经保持了姿势的平衡。她爬上齿轮,跳跃起来,终于到达顶点,表情严肃地伫立在原地。
「哈啊……哈啊——」
虽然喘不过气,但从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舞弓眺望周围。壮观的大自然。并列的树木和洋溢的泉水,虽然天空被紫色乌云覆盖住而一片阴沉,但从中降落的幽灵群宛如雪一般美丽。地面上有着同伴们。远处是正在避难、应该保护的学生们。
确认到这边之后,舞弓镰啷一声地拔出刀,走向齿轮中央。齿轮在构造上形成甜甜圈状,内部是空洞。喷射出来的蒸气让舞弓无法从下面看清楚,但从上面看,可以确认到那里柯着奇妙的存在。
融化的宝石。
非常适合这种表现的某种东西。那东西宛如内脏一般发出断续的鼓动,怱明怱暗地闪烁着,在齿轮中央颤抖不停。那浓紫色的球体,看起来也像是朝齿轮伸出触手,勉强依附在那上面。
「那就是——『零时镜』的本体吗?」
舞弓这么领悟,然后绷紧了嘴唇。
舞弓并不害怕。反倒感觉神清气爽。但是——胸口这阵骚动是怎么回事呢?在跟有着人类外表的丧时相对时也曾感受到的奇妙感觉。这种焦虑难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感觉好像快想起什么,却又构不到那份记忆,让人感到焦躁。身体自然地颤抖起来;心跳逐渐地加快。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舞弓对自己的异变感到困惑时,「零时镜」的本体察觉到了舞弓的存在。
那是刹那间发生的事。「零时镜」朝呆站在原地的舞弓伸出宛如蜘蛛丝一般的触手,轻易地束缚住她的身体。
「糟了——」
等能够反应时,已经太迟了。舞弓被激烈的力量拉扯,逐渐靠近本体的某个方向。
可以听见伊依的哀号。死亡的恐惧——一瞬间让舞弓的心冻结起来。
「唔。哇、啊、啊啊!」
舞弓尖叫且拚命挣扎。掉以轻心了。是自己的失败。都是因为自己在瞬间的忘我便会成为致命伤的战场上悠哉站着,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倘若是总是冷静以对的游,应该不会犯下这种失误吧。倘若是朝着目标勇往直前的伊依,直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松懈吧。
但是——自己却。
「住手!放开我!你想对我做什么!」
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语,不知为何十分空虚。舞弓其实心里明白。明白自己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因为小时候曾亲眼目睹遇那现场。
——有一瞬间似乎快想起某些事,让舞弓打了个严重的寒颤。
周围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说如梦似幻。彷佛混进雷云中央一般,雷鸣宛如烟火爆裂开来,蒸气洋溢,逐渐靠近拥有太阳般光度的本体。越是靠近他身旁,越能感受到的猛烈酷热让舞弓不停冒汗。
敌人十分强大。自己无法动弹。没有抵抗的方法,其他人为了履行自己的职责已经分身乏术。没有救援。自己心里明白。正义的同伴只有在图画书或电视上的故事里面,才会总是被赋予绝地逢生的奇迹。无论何时,道路都必须由自己开拓,倘若失败,未来的可能性便会冷酷地当场被断绝。
就连那完美的义兄都被朋友背叛而死亡了。
在这世上——正义的同伴是无法存在的吗?济弱锄强、绝对无敌的英雄——那果然只是认不清现实的胡言乱语吗?
一边挣扎并逼近「零时镜」本体的舞弓看见了。
「丧……时、饱友——」
本体的中央开了个大口。里面长满獠牙,嘴角还留着口水。而且长出来的那眼球,那只把对方当成饲料的狰狞眼眸,舞弓曾经见过。
壳蛇怪造高中学生会副会长,丧时饱友。
不知为何,舞弓立刻明白了。因为影子还在。从中可以看出人格。这并非机械,而是拥有意志的生物。可以确认这点。正因如此——才能明确地感受到对方的恶意,还有他让人打寒颤的欲望。
下个瞬间,舞弓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因为「零时镜」的本体让牙齿嘎吱作响地放声大笑。那是扭曲得非常严重,让人感到不愉快的难听笑声。舞弓涌现出想塞住耳朵的冲动,但在全身被束缚住的状态之下,就连这点也办不到。
〈你——果然有一种味道呢。是那个女人的味道啊——〉
「什么……?」
舞弓不懂他的意思。味道?她无法理解是在说什么。
〈你是那个战桥危香的小孩吗?〉
「——」
战桥危香。
是谁?那人——是谁?
看到惊讶地瞪大眼睛、一脸茫然的舞弓,「零时镜」用非常愉快的声音说道:
〈是我吃掉的女人。那家伙很美味喔。你是危香的女儿对吧?味道一样,脸也很像,那把刀也是——〉
高声大笑的满嘴獠牙逐渐靠近。就连吐气都碰触到肌肤。再过几秒,舞弓就会被这个存在捕食。
〈是当时危香让自己的婴儿带着的刀。我懂了,原来当时的婴儿就是你啊!你长大了——嘿嘿嘿,长到正好吃的时候呢!〉
「……咦?」
舞弓又感受到一阵恶寒。这次是比刚才更鲜明的寒意。不祥的光景浮现在脑海当中。大概是还不懂事时的原始记忆。
就在巨大的舌头伸出并朝这边逼近时,舞弓的表情变得像刀刃一样冰冷。她全身放松了力量,但身体中央却爆发出一阵炙热。
「换言之——是怎么回事?咦?是你、你这家伙……杀了母亲大人吗?」
可以鲜明地看见黑漆漆的口腔、滴落的唾液、甚至是牙齿的污垢。会被吃掉。甚至无法抵抗。就跟母亲一样。跟母亲——一样?
「啊——」
小时候一直感到很寂寞。
在陆战坂家庭中,只有自己必须报上战桥这个姓氏。自己曾经在夜晚哭泣,怨恨母亲、怨恨父亲,因寂寞而喘息,用眼泪淋湿了枕头。好想见面。只要能见面就好了。想见父亲、想见母亲,想见自己真正的双亲。只要能听到声音就好。只要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就好了。
就连那份可能性,那渺小的愿望——
「被你这家伙……」
舞弓的青梅竹马,仓波无乐曾经说过。舞弓的母亲早已经死亡了。但是舞弓在心底深处仍然相信,她其实还在某处活着,一直期待见到成长后的舞弓。
希望。愿望。那或许是孩子气的撒娇也说不定。
但对舞弓而言,那是非常重要的梦想。
〈没想到母女俩都会成为我的饵食!还真是令人感动啊!〉
刹那间。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舞弓内侧爆发开来。在那个时候,「零时镜」正准备要吞食舞弓了。舞弓依然被触手束缚住,头上跟脚边是獠牙,眼前是诡异的舌头。内部是喉咙。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被咀嚼、吞咽然后消化。
并非愤怒也非哀伤。只是漠然的沮丧。
彷佛空虚一般的东西,循环过舞弓的全身。
「……原来如此。」
没有感情的这种感情。眼眸中燃起绝对零度的火焰。头发是旺盛燃烧的冰。舞弓只是面无表情毫无感情空虚地低下头,咯咯地窃笑着。
那丝毫不带任何喜悦,只是空洞的冷笑。
「这样啊——是你吃了母亲大人吗?我懂了我懂了,吃掉杀掉然后消化……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那么,你这家伙为什么活着?」
舞弓轻易地撕裂了触手的咒缚。就连舞弓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直到几秒钟前感觉都还像是被大蛇勒住一般的那种束缚,竟然宛如砂糖工艺一般脆弱。
并没有那种力量涌现出来的感觉。对舞弓而言,所谓的力量就类似爆发,感觉就像火力发电那样,燃烧生命力让锅炉转动,来获得力量。
但是现在的舞弓一无所有。只有静谧的空虚感而已。这世上的一切都无聊透顶。看起来都是梦幻、脆弱的事物。舞弓并没有自己变强的自觉。只是世上的一切都平等地弱化到最底部。
那是种空虚的感觉。
镰当——舞弓拔出刀。跟刀同样携带在身上的,是「走马灯处刑骑士」寄放在这边的大口径手枪。根据伊依的作战,是要趁桃子跟「走马灯处刑骑士」压抑住对方攻击时,由舞弓用这把可以吸收所有怪造生物的手枪,把游看穿的「零时镜」本体给封印住。倘若无法封印,就给予本体损伤,然后由伊依跟香美怪消——大致上是这样。
「呵——」
但是,不行了。那种简单的作法舞弓无法接受。
「呵呵,呵呵呵。」
右手持着手枪,左手握有怪造剑。眼眸中充满虚无。嘴角也同样虚无。内心也是虚无。身体也是虚无。虚无上重叠着虚无,迈向更深的虚无。
「……死吧。」
瞬间,「零时镜」毫不犹豫地挥落獠牙,打算将舞弓咬碎。舞弓被夹在那断头台上,应该会在瞬间被咀嚼才对——
「是这副獠牙吗?」
舞弓仍然握着刀柄,用右手跟脚挡下了獠牙。她完全没有在手脚上施力的意识。只是佣懒地松弛着。
「你是用这副獠牙咬碎母亲大人的吗?」
舞弓喃喃自语,挥动左手紧握着的怪造剑。寄宿着鲜红光芒的那个虚界咒具,不知为何变成了非常危险、未曾见过的巨大块状,蹂躏了「零时镜」。
〈叽——噫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了哀号。但舞弓没有任何感觉。没有同情,也没有快感。没有成就感,也没有徒然感。只是充满着虚无。有一种只是给对方带来死亡这个结尾的黑暗感情。
「你是用这副獠牙撕裂母亲大人,用这条舌头剥削母亲大人,用这些唾液溶解母亲大人,用这个喉咙吞下用这嘴巴用这嘴巴用这嘴巴——!杀了母亲大人的吗!」
之后就只剩蹂躏。只是单方面的杀戮。
根本不需要装填子弹,手枪接连地发射出鲜红的炮弹,「胧武胧」彷佛龙一般疯狂肆虐,破坏了「零时镜」的口腔。血液四处飞溅,传出尖叫声,倘若是一般人的神经,应当无法忍受才对——
「……」
但舞弓果然还是没有任何感觉。
舞弓看向周围,只见似乎是「零时镜」因走投无路而产生出来的无数幽灵,正注视着这边。陆战坂炮矢——舞弓一直敬爱着的,宛如天使般的义兄。他们各自用温柔的声音对着舞弓说话。不可以做这么残酷的行为。不能伤害别人喔。
「……」
舞弓面无表情地连射着手枪。接连被发射出来的烈弹,将义兄的幻影一个不剩地化为粉尘吹散。 舞弓仍然是毫无感动地结束那作业,然后站在满是血的口中,仰望着蕴含不知是恐怖或某种沉痛感情而呻吟着的「零时镜」本体。
〈噫——咿、呀……骗人,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虚无』……对不、起——原谅我……〉
「哎。」
舞弓静静地稍微歪了歪头。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死?真麻烦耶……快点死吧。」
随后——枪弹和斩击疯狂肆虐,将「零时镜」毁灭得七零八落。
※ ※ ※
「小舞!」
那是无法理解的光景。伊依也看见了无数的触手绑住舞弓,将她拉入「零时镜」——也就是那齿轮的中央。伊依发出哀号,虽然什么也办不到,还是拚命地奔向「零时镜」。不知为何看似愉快地笑着的「走马灯处刑骑士」,以及露出严肃表情的桃子虽然也很令人在意,但伊依没时间去想那些事。
想出这个作战的是伊依。伊依应负起全部的责任。一想到舞弓可能遭遇危险而丧命,伊依不禁害怕到彷佛要疯狂一般。在得知舞弓死掉的瞬间,伊依大概会同时失去挚友和梦想。因为伊依的天真,又害朋友丧命。伊依实在没有这次也能忍受的自信。
「小舞!小舞!」
这时发生了伊依预料之外的状况。血如雨般倾泻而下,弄脏了伊依的身体。瞬间,伊依以为是舞弓的血,而感到心凉——但她立刻理解到那是误会。
曾有过一场爆炸。不,是类似爆炸的破坏。
巨大的「零时镜」身上冒出无数龟裂,产生轰隆巨响,那巨大的身体激烈地颤抖且碎裂开来。
「……咦?」
伊依被那阵冲击撞飞而跌落到地面上。只见「零时镜」被切成碎片,散落在四处。倘若怪造生物死亡,应该会立刻回到虚界,因此他大概还有一口气吧;但就这种变成肉片的状态,即使活着,也无法动弹。
大概含有本体、凄惨地全身沾满血的巨大肉块掉落到瓦砾旁边。舞弓从桕当高的高度另外掉落下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在空中翻滚之后,轻松在地面上着地了。
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宛如羽毛般的着地。舞弓手拿着沾满血的刀和枪,在此时察觉到伊依的存在之后,浮现出让人不禁打寒颤的微笑。
「……伊依。我打倒敌人罗。他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强。不过,在本姑娘——在这个正义的同伴,战桥舞弓之前,无论是怪兽或妖怪,都形同无力啊……」
「小舞。」
不知为何,伊依莫名地感到害怕;伊依站起身后,走近舞弓并轻轻抱住了她。有血的味道。舞弓正微微地颤抖着。那身体冰冷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就宛如没有意志的武器一般。
「小舞——你没事吧?」
伊依别无其他问法。因为伊依甚至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的。什么事也没有。我没事的,伊依。」
但舞弓只是柔和地微笑,笨拙地抚摸着伊依的头。
※ ※ ※
「——怎么办?」
在没有任何前提的状况下冒出来的这句话,让大家都一同转过头去。那是在一行人奔向巴士停驻的方向,打算先跟已经避难的学生们会合,认为这样一来事件也结束了,正感到有些安心的时候。
桃子跟「走马灯处刑骑士」彷佛想说职责已经结束一般,早已经不见踪影;游背着因强烈疲劳而昏过去的舞弓,伊依一行人让他殿后,无言地前进着。
对于这并非身旁任何人声音提出的疑问,最先产生反应的是伊依。
「……已己巳?」
伊依停下脚步,走近那娇小的牛奶瓶底眼镜少女。伊依放松表情,牵起她的手。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呢。没受伤吧?」
「怎么办?」
已己巳对于那样的伊依一边歪了歪头,一边淡淡地问着亚缇。虽然那态度让伊依稍微感到困惑,但亚缇却像是明白她话中含意一般,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要不了多久,怪造学会的执行部——现界的杀手们就会来到此地吧。与其要跟那种人对打,倒不如趁现在回去虚界还比较好也说不定呢。」
虚界。对了。她们是怪造生物。无论是亚缇或已己巳,都只不过是从虚界战争的漩涡中逃离到此的难民。当然——对于不允许怪造生物存在于现界的执行部而言,是应该排除的外敌。
「不过,却打倒了『零时镜』。」
已己巳主动率先前进,她没有停下脚步,一边前往巴士一边低喃着:
「『零时镜』曾是愤怒大公的随从。虽然『零时镜』本人自称他是脱离愤怒的支配,为了协助难民而前来的,但从他的行动看来,真相应该是奉愤怒之命前来大闹一场的吧。打倒了他——换言之,这展开对于愤怒大公而言,就等于是自己的部下被区区难民给收拾掉了。」
已己巳舞动着绑起来的头发,只是用玻璃珠一般的眼眸注视着亚缇。
「……虚界也已经没有吾侪的容身之地。回去也只会被暗杀。已经无处可逃了。」
「……」
对于这最糟的状况,就连亚缇似乎也束手无策,只见她皱起眉头沉默了下来。虽然伊依并不清楚虚界的状况,但实在无法坐视感到伤脑筋的她们不管。
「那个!」
伊依举起手,插入两人的对话之间。
「那个——你们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吗?」
「……什么意思?」
亚缇像是感到厌烦似地看向这边。
「所以说,就是——」
虽然无法顺利整合思绪,但伊依仍拚命地主张。
「既然你们说无法回到虚界,在现界也没有容身之地的话,那就跟我们在一起吧。跟古顷的学生一起。好像有不被执行部的人发现的技术不是吗?是叫做结界吗?只要用那招,大家再次躲起来就好啦。」
「但是——」
已己巳开口想说些什么,但伊依没停下来。
「执行部的伟人,最了不起的人——是个名叫爆川的小姐,她不是坏人,只要好好解释,我想她一定会了解的。古顷的校长也是,虽然有点坏心眼,但是懂得变通,只要努力游说,说不定她会觉得『好像很有趣』而接受。所以——不可以放弃希望喔。我也会尽力协助你们的。」
「为什么?」
已己巳当真感到很不可思议似地又歪了歪头。她是怪造生物。总是为了被迫协助人类而硬被召唤出来的存在。对那样的她而言,伊依的态度或许是未知的事物。
「你问为什么——」
伊依重复着自己的信念。
「因为我们是朋友呀,已己巳。亚缇同学。」
「朋友——」
两人看着彼此,已己巳跟亚缇似乎在想些什么。就在这么做时,一行人也通过了营地,飞奔过广场,可以看见避难的学生们所在的巴士。空气充满焦味,也有很多树木至今仍燃烧着。天空也仍旧乌云密布。
让人莫名感到不安的忧郁风景。
已己巳茫然地眺望那光景——然后低下了头。
「……抱歉。你的提议似乎不可能实现了。」
叹?伊依歪头感到疑惑,于是已己巳静静地指向前方。
「看来为时已晚。」
她有些过意不去地这么说着,在她的正面,巴士的旁边,可以发现除了学生们之外的存庄。
漆黑的直升机。戴着面具且手拿着枪剑的巨汉们。
「……唷。」
绑着血色辫子的执行部长,爆川嫌风。
还有——
「找到了。」
散发着异样气息,用鉢金跟护手护住身体,挂着三把刀的陌生男人,毫不迷惘地拔刀朝向这边前来。
「什么——喂,不动!你搞什么!」
原本佣懒地打招呼的嫌风慌忙大叫,但为时已晚,当那声音传达到的时候,被称为不动的男人的凶刀,已经将伊依身旁的人物劈开了。
现场血沬横飞。
※ ※ ※
「——!」
伊依无法立刻理解那瞬间发生的事。称之为朋友的存在,在眼前被砍了。才刚用肉眼辨认到对方拔出来的刀闪耀着冷淡的光芒,那把冰冷的刀便随即用可怕的狰狞砍断了一名少女。
没有哀号。只有鲜血而已。
从肩膀往斜下方被砍了一刀的少女,彷佛在舞动一般地转了好几圈并飞了出去,像玩具似地滚落在大地上。
「咦?」
在鲜血飞溅到自己脸颊上,感受到那逼真的暖度时,伊依才反应了过来。那时一切已经全都结束了,从肩膀到腰部,身体几乎被一刀两断的少女身上,冒出的鲜血逐渐扩大范围——
「啊。啊——」
伊依彷佛看见难以置信的东西一般,只是凝视着犯下那凶行的存在。
那是个肌肉发达、彷佛为了战斗而生的男人。鉢金跟护手上有着鲜红的「斩」字。虽然表情隐藏了起来,但可以看见他嘴角在笑着。虽然姿势不佳,但似乎相当高大,位于近处便能感受到威压感。
他看来非常愉快地笑着,甩动右手握着的异样厚重的刀,将刀上沾到的血挥落。
「唷——好久不见啦,我一直在找你。找得眼睛都充血了呢,唉呀?你干么装睡啊。别开玩笑了,你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死掉的吧……这头怪物!」
「不动,你这家伙!」
嫌风以猛烈的气势飞奔过来,狠狠地抓起不动的领口。她的太阳穴冒出青筋,她的愤怒基至让空气振动起来。
但是,被称为不动的男人似乎对她的举动感到厌烦,看也不看她一眼。
「放开我,小丫头。你应该也一眼就看出来了吧。那家伙异样的『魔力』——不动手的话就等着被杀罗?现在可不是起内讧的时候吧?」
「谁跟你是同伴啊,你这个杀人魔……!你这家伙,是谁允许你擅自拔刀的!」
就在争执不休的两人旁边,在一脸茫然的伊依身旁,仍旧用平静的表情站在原地的巴已己巳小声地低喃道:
「……戏小路。」
被砍了一刀,现在也流着血的少女是戏小路亚缇。同时有着蔷薇般美艳和荆棘般傲慢的华丽少女。是伊依大概还无法互相理解的天敌。是壳蛇怪造高中的学生会长。被称为「花火花」的高等怪造生物——照理说是这样。她应该没有其他属性了。至少伊依并不晓得。她应该没有理由像这样单方面被攻击才对。因为她是怪造生物?因为她骗了古顷的学生?她必须因为那种理由被这么凄惨地杀害吗?
不——
「姆咈。」
看来只是个尸体的亚缇忽然低声笑了。那是彷佛会让人血管缩紧、汗毛直竖的恐怖声音。
「姆咈。咈咈。真伤脑筋……该说是预料之外吗?真伤脑筋、真伤脑筋。咈咈咈。姆咈咈。」
倘若是人类——不,即使是怪造生物,也不可能活着。毕竟身体的中央被切断了啊,照理说应该会因为内脏等主要器官受伤而死亡才对。
但是她还活着。她活着,而且在动。她无视身体构造似地以直角站起身,用右手拉起自己垂挂下来的半身,贴在伤口上。
那过于异样的光景,让伊依引起贫血,差点昏了过去。
这是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痛耶,身体都断掉了不是吗……不动弟弟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孩子耶!」
就连语调都整个改变的她到底是谁?
在僵硬住的伊依面前,已己巳迈出步伐,冷酷地说道:
「你果然不是吾所知道的『花火花』啊。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扮成『花火花』的样子?」
「……咦?」
这是——什么意思呢?伊依已经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了。她用手指抚摸亚缇刚才飞溅到自己脸颊上的血,悄悄地注视着那血液。
那早已经不是人类的红色鲜血,而是某种黏稠的漆黑液体。
「啊啊,只有你而已呢,对我抱持怀疑的人。」
亚缇呵呵笑着,看似愉快地注视着已己巳。
「但是——尽管平等地怀疑着我跟丧时两人,却照样接纳了我们,这是你的罪唷,巴。既然觉得我很可疑,你应该趁两人独处时收拾掉我的。」
「……吾是喜悦大公的代理人。『喜悦』会接纳一切。」
已己巳看来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
「无论你跟丧时是什么身分,倘若你们想要一同生存,吾侪也不会拒绝。因为从拒绝当中不会产生出『喜悦』的感情。喜悦大公他——只能接受以及关爱而已。」
「的确,我也是知道才会利用这一点的。」
亚缇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偏偏在最后一刻出了纰漏呢。如何——空井同学,你吓了一跳对吧?」
「咦——」
这番针对自己的意外台词,让伊依无法做出反应。倘若说是否吓了一跳,那当然是大吃了一惊。但是现在更加感到混乱,甚至无法理解状况。
「所以呢……」
亚缇用非常坏心眼的表情开口说道。就仿佛即将享用一直很期待的点心一般,她用满面的笑容说道:
「我的存在全部都是谎言。包括戏小路亚缇这个名字、『花火花』这个名字,以及身为壳蛇学生这件事实,还有学生会长这个头衔也是。」
亚缇一边说道一边走近,浮现出彷佛要裂开来似的笑容,她逼近伊依,将脸凑近并继续说着残酷的话语。
「包括这头发、眼睛颜色跟衣服也是。全部都是谎言。你懂吗?我跟你说过的话,还有协助你的那些行动也一样!那些全都是一场谎言!嘎哈哈哈呀哈哈哈!」
对于摇晃着肩膀,只是一直笑着的少女,伊依无法有所回应。彷佛头部挨揍一般的冲击,还有那股气势让伊依甚至吞下哀号,只是往后退。亚缇没有离开。她将脸凑近,满面喜色地继续吐出残酷的话语。
「亚缇?那是哪来的谁呀?怪造生物是朋友?谁理你啊白痴!梦想?朋友?真叫人恶心!少自作多情了,不过是个区区人类而已!」
「亚——亚缇、同学——」
伊依无法理解。连眼泪都要溢出来了。伊依不懂她的意思。这场恶梦是怎么回事?脑部被摇晃着。记忆被挖掘起来。现实逐渐崩溃。
「所以呢……」
她彷佛感到很可笑似地,发出了低沉沙哑的笑声。
「戏小路亚缇根本就不存在,你不懂吗?别叫我亚缇同学!那是谁呀?啊啊,你在哭呢……咯咯,活该。我也是一直得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感觉差劲透啦——如何?绝望了吗?好,这样你应该稍微学聪明了吧?学到教训的话,就别再相信别人罗?反正大家都只有想到自己的事而已,你的梦想对别人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喔?」
伊依被碰一声地撞开。亚缇高高地举起双手。
「来吧,开始怀疑吧空井伊依!怀疑周围的人的善意!怀疑他们所说的话!怀疑其存在!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你在这世上是孤独一人!就算稍微以为是朋友而靠近,那份友情也会立刻背叛你,梦想跟希望都会像垃圾一样被丢弃,那就是你的命运喔?」
「啊——啊——」
伊依看向周围——魅神香美、战桥舞弓、仇祭游、巴已己巳、爆川嫌风、空井灭作、梅子,其中有谁能够彻底了解伊依呢?能够打从心底协助伊依的梦想呢?会不会只是嘴巴说说?是不是像亚缇那样欺骗自己?自己是孤独一人?自己的梦想还有愿望,是不会被任何人理解的东西?
「不准你再说下去了——肉体癖好。」
游将仍然昏迷不醒的舞弓交给香美照顾,像是要保护伊依似地站了起来。他的表情涌现出认真的愤怒。伊依不曾看过游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
先不管这些,他刚才说了什么?
「啊啊——」
亚缇端正的脸庞稍微扭曲了起来。
「姆咈咈。小游,其实你应该要最先注意到才行喔?……不过,可能的话,我也觉得假如你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还有一点时间跟空井同学玩一下朋友游戏,交往时间越长的话,说不定受到的伤害会更大呢?」
「嘿——小鬼也被这家伙摆了一道吗?」
看似愉快地旁观着会话的不动,走近游并拨动了一下鉢金。那看似冷酷的双眼——左右两边颜色不同。
游注视着那眼睛,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也一样?」
「嗯,是以前的事了。我找你好久罗——肉体癖好。」
肉体癖好。这个被称为「肉体癖好」的怪造生物,其真面目不明、目的也不明。只是频繁地出现在现界,将人类跟怪造生物的身体进行一部分交换的奇妙怪造生物。虽然不清楚被害者的实际数量,但提到禁忌怪造生物就想到「肉体癖好」,他就是这般有名的存在。
镰当——不动同时拔出了三把刀,且三把都用单手握紧,让刀彷佛爪牙似地闪耀着光芒。他顺势起跑,用肉眼无法捕捉的动作挥动那些刀。
「唉呀呀?」
亚缇的人头掉落,肢体被分割开来,手脚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在刹那间被分解成好几十片肉片的她,宛如黏土一般瞬间结合起来,融合交会之后恢复成原本的形状。
亚缇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歪了歪头。
「……真奇怪耶。我应该对你做了相当残酷的事啊。你应该以憎恨为理由累积了许多修行,已经变强了才对;但完全没有进步喔,不动弟弟?」
「爱说笑。刚才只是暖身罢了。」
不动看来十分愉快,当真是——愉快到有些怪异的地步,只见不动这次换成右手握两把、左手握一把刀。虽然是个不可思议的战法,但亚缇并不在乎这些。
「算了——抱歉在你正打算享乐时泼冷水,但刚才我被那没礼貌的『走马灯处刑骑士』当成武器,被迫消耗了大量的『魔力』呢。我没有余力可以跟不动小弟认真打上一场……所以今天就放我一马吧?」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蠢蛋。」
高声大笑的不动让人莫名感到害怕——伊依不禁站起身,抓住他的手阻止他。
「嗯?」
不动像是感到困惑,倒不如说感到碍事似地看向这边;伊依对着他摇了摇头。
「请你——住手。拜托你。我不想看到亚缇同学,看到认识的人被四分五裂。我不喜欢这样。我不想看——我真的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
没错。即使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即使她的一举一动跟一言一语全都是谎言。伊依仍然不想看见亚缇被攻击、流血、受苦的模样。
「真是的——你这个人——」
亚缇本想说些什么,但伊依无力地注视着她,率直地说道了:
「亚缇同学。」
不知为何她露出了看似退缩的表情,伊依对她道出正直的话语:
「真的全都是谎言吗?我不那么认为唷?在校舍崩塌的时候,你毫不犹豫地挺身救了我对吧?要怪消『零时镜』时也是,明明没有人拜托,但你仍然前来协助我们了……」
伊依逐一回想着她所说过的话,实在无法相信她的一切都是谎言,而呻吟着。没错,至少——她所游说的梦并非空洞,而是蕴含着真实感的思想,甚至在伊依的内心造成冲击。
就连那理想也是随口胡譌的吗?若是那样,为什么她要欺骗伊依等人?
伊依浮现出泪水,将手贴在胸前询问着亚缇。
「……亚缇同学,你为什么想要骗我呢?你为了什么感到痛苦?如果你是有什么目的,就跟我商量嘛……我会帮忙的。我还以为,我总算是——跟你也成为朋友了呢……」
「真受不了——你甚至想连我都拉入那所谓的朋友之中吗?」
她用宛如鬼一般充满恶意、绷紧到让人害怕的表情呻吟道:
「真是太愚蠢了。别人根本不能相信。我也一样!我也曾经相信过别人的善意!但却遭到背叛!而且是好几次!你真的是不晓得社会险恶的天真丫头!你太过相信这世界了!你根本不懂何谓人类、何谓怪造生物!」
「我不会背叛的。」
伊依只是理所当然似地说道。
「我不会背叛的。亚缇同学。」
「我才不相信——」
亚缇这么大叫,只见她的身影被光芒包围起来。连结现界与虚界的门。要走掉了。亚缇即将远去。不行。两人根本还没有互相理解。倘若能真心诚意地好好交谈,应该能够互相理解才对的。
她确实对自己说了谎,欺骗且背叛了自己吧。
但是——伊依摇了摇头。
肉体癖好。被称为禁忌,不被任何人所爱的怪造生物。伊依打从心底想要驱除她内心的黑暗。并非受谁所托,而是因为伊依真的——在对抗「零时镜」的时候,伊依真的认为能够跟亚缇和平相处,而且想跟她成为朋友。
伊依还记得在抱紧亚缇时,她那种彷佛不习惯被人触摸——稍微绷紧的身体,还有感到为难的表情。
「亚缇同学……!」
伊依用力地呼唤她的名字,于是亚缇顽固地主张了。她彷佛自暴自弃一般、顽固大叫的身影让伊依感到十分哀伤。
「伊依——别相信他人!对人类跟世界感到绝望,解放绝对不会背叛你的纯粹力量——解放魔王!那是你唯一的职责……你真的别再说些多余的话了!乖乖地照着我的想法行动就好了!」
逐渐消失的亚缇,在最后瞪着这边看。
「就凭你的梦想是救不了任何人的!那种天真的理想是无法改变世界的!只有魔王!只有纯粹的力量!才是能够拯救这腐败世界的唯一存在!」
「不对!我会拯救这世界的!我会拯救这世界给你看的……至少我会拯救亚缇同学!我跟你约定!」
亚缇的表情有一瞬间转变成像是在求助一般,但她立刻低下了头——果然还是用充满恶意的眼眸注视着这边,然后逐渐消失。
「啊——啊、啊啊!」
瞬间,不动激动地看向这边。
「你搞什么啊!本来好戏才要开始耶!你竟然让肉体癖好给逃了!别开玩笑了!你这猪头!」
一阵冲击袭来。那感觉就彷佛被车冲撞一样。全身无视自己的意志,宛如陀螺般转动起来,然后撞向了地面。啊啊,挨揍了呢——伊依这么心想。
「不动!」
嫌风抓住不动。不动甚至殴打并踢开捉住自己的嫌风,用被疯狂支配的眼神睥睨周围。
「蠢蛋……你们是蠢蛋吗!竟敢妨碍我的乐趣——」
「闭嘴,不动!快跟伊依妹妹道歉!你最好收敛一点,要是一直无视命令,老娘当真会杀了你!」
视野不停闪烁。脑部因不动的一击而摇晃着。视线迸出火花相对着的不动和嫌风,不知为何感觉非常遥远。臼齿似乎断了,嘴里有血的味道和小小的异物感。
啊啊,好痛。
偶尔真的会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自己会不惜感受到这种疼痛、即使受折磨也想实现梦想呢?伊依抱紧梅子。浮现在脑中的疑问立刻烟消云散。此起自己,怪造生物被虐待得更严重,且受到伤害。亚缇——肉体癖好大概也是这种现况的被害者。
想要改变。想改变这个必须有人吐血才能运转的世界。
想要拯救。即使多一个也好,想拯救更多生命,更多遭到欺凌的灵魂。
这只手能触及的范围非常狭窄,自己的力量十分弱小;要回荡整个世界的话,声音实在过于渺小——尽管如此,伊依仍然决定不放弃。
所以。
「算了……」
不动没有收起刀,而是用染上疯狂色彩的眼眸环顾周围。在巴士附近,古顷的学生战战兢兢地观察着情况发展;刚才虽然没注意到,但他们身旁还有依然维持着怪造生物模样的壳蛇学生。是知道他们救了自己这件事吗?有些身上还包着绷带,应该是古顷学生帮忙治疗的吧。
那是伊依想守护的世界。
怪造生物跟人类和平共存的世界。
「反正这里好像还有多到数不清的怪造生物——为了消除压力,我就把你们杀得一干二净吧。可以吧,爆川?我来帮忙——执行部的工作,」
咦?伊依这么心想。
刚才——不动说了什么?
真叫人难以置信。无法理解。那些话。香美跟游担心地呼唤着自己,但伊依就连他们的声音都没听清楚,便站起身来。
镰当——不动互相摩擦的刀刃发出了声响。虽然嫌风大叫了些什么,但并没有效果。心跳慢慢地慢慢地越来越激烈,不祥的预感涌现上来——伊依忍不住尖叫出声。
「快逃啊,怪造生物!」
「——」
那一瞬间,不动雾晴已经用宛如鬼神一般的动作跳跃起来了。伊依拚命地追赶上去。这样不行。会被杀的。大家会被杀的,不动那眼神是认真的。无法杀掉肉体癖好造成的焦躁,让他打算蹂躏壳蛇的学生来消气。
不行不行。不能让他那么做。伊依还记得跟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们肯定了伊依认为怪造生物是朋友的梦想。他们并非邪恶的怪造生物。不该遭到凄惨虐杀的。
「快点逃!各位!」
因为是怪造生物?因为是怪造生物,就可以被剥夺生命吗?
没那种事。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什么——」
不动倒抽了口气,有一瞬间感到退缩。
伊依心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立刻就了解了。一看就知道了。在用野兽般的速度奔跑的不动正面,像是在守护受伤且精疲力尽的怪造生物们一般。
「别开……玩笑……了。」
虽然感到畏惧、颤抖,仍然张开两手保护着怪造生物的,是美咲次郎花。她笔直地瞪若不动,气势汹汹地大声叫道:
「别开玩笑咧!你以为你是谁!」
「什么——」
那声音竟然压倒不动的气势,让他稍微后退了。次郎花眼中充满泪水,站在像是一朵百合般惹人怜爱的怪造生物——大概是之前在学生会办跟次郎花交谈,且抱住了次郎花的女学生变化后的模样——面前大叫:
「很可怕……偶害怕怪造生物。偶也一度想过怪造生物要是全部灭亡就好了。但是——但是,」
没有任何力量,原本畏惧着怪造生物的少女,只是努力地挤出声音,面对着强大的男人。
「怪造生物却救了偶……之前也曾抱住过偶。好温暖——偶还记得,偶最先怪造出来的『白雪秘』。偶记得以前是抱着她睡的……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一遇到讨厌的事,她总是会安慰偶——是偶的朋友。」
〈次郎花……〉
被称为「白雪秘」的怪造生物,似乎很开心地出声。大概是——次郎花想起来了。一开始能够怪造出怪造生物时的喜悦。从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来和自己碰面的异世界朋友。
次郎花想起了这些——跨越过原本束缚住她的恐怖。
看到那样的她,好几个影子动了起来。
「大家……」
那宛如奇迹一般的光景,让伊依感动到忘了疼痛的身体。
魑魅寺尸丸在。驹崎学也在。认识的学生、不是很熟的学生、还有教师也——大家都连成一线站在那里。大家站着,且张开双手保护怪造生物。表情是认真地燃起了愤怒,就连不动也无法轻举妄动。
平常这总是伊依专属的职责。因为其他人不会保护怪造生物,所以伊依更要挺身而出,拚命张开双手。但娇小的伊依伸手的范围也有极限,有时也会出现无法彻底保护,因而受伤致死的怪造生物们。
但是,现在——
伊依仍然是摇摇晃晃地追赶过不动,站在古顷的集团前。
「大家——」
伊依说不出话。就连伊依也不是很懂。他们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害怕将母校半毁的怪造生物这种存在。或者应该只把他们当成道具而已。因为大家一直被这么教导。
「伊依,没事吧?」
站在前头的次郎花,用快哭出来的表情看向这边。伊依被她抱住,果然还是感到困惑地抬头仰望。
「小花……为什么——」
「老实说啊。偶一直感到很不可思议咧,伊依。」
次郎花只是温柔地抱住伊依,注视着无法动弹的不动。
「为什么伊依总是会为了怪造生物四处奔波?偶一直不明白。伹是——现在偶能理解了。偶想大家应该都懂了。」
彷佛在回应这番话一般,学生们几乎是自暴自弃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们从崩塌下来的钢筋之中救了我喔!」
「他们保护我不被逐渐靠近的幽灵攻击呢!」
「我们可以很普通地交谈,也记得彼此的名字;就算不是人类,也没有关系吧!」
「怎么能只因为他们是怪造生物……就让他们被杀呢!」
对于那些话感到惊讶的,反倒是学生们背后的怪造生物。他们呼唤着学生们的名字,也被学生们呼唤着;学生们笑着回应感到困惑而提问的怪造生物。
「伊依。」
次郎花抚摸着颤抖的伊依的头。
「伊依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并没有白费咧。大家都看在眼里。一点点地产生共鸣。今天——偶能够确信了,伊依并没有搞错。」
「啊……」
伊依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站不住了。似乎是发生了脑震荡,感觉视野模模糊糊。用手臂温柔包围住伊依的次郎花,轻轻地笑了。
「所以伊依可以不用再一个人孤军奋战了。辛苦你了,一直以来——也发生过很多痛苦的事吧?已经不要紧了……伊依并不是一个人。」
「啊啊——」
那番话让伊依得到了救赎。伊依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白费功夫。是不是无论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世界都不会有所改变?
但是,有人确实地看在眼里。有人愿意聆听自己所说的话。虽然是各种偶然像这样重叠起来的结果,但有人愿意把怪造生物当成朋友。
世界可以改变。人类可以改变。伊依的行为并没有白费。这件事实让伊依得到了救赎。
「亚缇同学……」
伊依想起了那个已经远去,孤独生存着的少女。
「亚缇同学在虚界也有听见吗?听见大家的声音——」
脚步声沙沙地逐渐靠近。一看之下,散发出神秘存在感的少女——巴已己巳走到站在原地的不动正面。她站到古顷学生们的正面之后,不知为何,深深地鞠了个躬。
在讶异不已的所有人面前,她抬起头,果然还是静静地说道了:
「吾侪感谢今天这一瞬间的奇迹。吾侪一定不会忘记你们这份温柔的心情。啊啊,吾侪会记住这段和你们度过的美好时光。」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已己巳她——笑了。
看来很愉快、很开心、很幸福,当真是——彷佛善意本身一般、彷佛幸福本身一般,宛如春天阳光一样温暖且温柔的笑容。
「已己巳……?」
已己巳拿掉牛奶瓶底眼镜,摇动发丝并注视着不动;伊依呼唤着她的名字。已己巳隔着肩膀转过头来,果然还是面带微笑,有些笨拙地——淡淡地喃喃自语着。
「朋友。感觉终于能够理解那困难的词汇了。」
她毕恭毕敬地张开单手,宛如女演员一般宣言:
「吾侪会记得,一同生活过的你们的名字。一起吃过饭对吧?在同一间教室上过课对吧?聊过理所当然的对话对吧?啊啊,吾侪不会忘记这段美好的时光。不会忘记你们这群朋友。将会一直烙印在心中。」
「已己巳——你是——」
伊依已经快失去意识,她拚命地忍耐着。最后灿烂地笑着的已己巳,只是笔直地跟不动面对面。
不动看似讶异,但——彷佛加倍感到开心一般,用热切期盼的表情问道:
「你到底是谁?」
「吾乃——。」
虽然感觉她似乎说了某人的名字,但在还没听清楚时,不动便有了动作。他像是要挖开地面似地跳了起来,脸上浮现出欢喜的表情,挥刀砍向已己巳。
就在他砍下去之前,正好就在那一瞬间,已己巳转头看向这边,又深深地鞠了个躬。在她背后,不动逼近的刀刃即将砍断她身体的那一瞬间。
「有缘再会。古顷的各位。下次——」
已已巳抬起头,用笑脸挥了挥手。
「请透过怪造吧。只要呼唤名字,吾侪便会立刻飞奔到你们的身旁。」
已己巳的身影跟这番话同时消失无踪。不动的斩击挥了个空。原本在学生们背后的怪造生物,也彷佛作梦或谎言一般地同时消灭了。之后只剩下挥刀落空、一脸茫然的不动,以及——看来有些寂寞的古顷学生而已。
他们走掉了。回到据说还在战争中的虚界照理说相当危险,他们的觉悟应该非同小可。必须立刻移动到安全的地方,将他们怪造出来并保护他们才行。因为是朋友。而且他们也认同了这一点。
「……再见了,已己巳。」
这并非永别。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不……动……!」
响起了一阵低沉恐怖的声音,粉碎掉现场莫名感伤的气氛。一看之下,只见全身刺青闪耀着炫目光芒的嫌风,正站在无事可做的不动背后。
「我今天真的是忍不下去了,你这混帐……!喂,伊依妹妹等人,你们离远一点——因为我现在要开始大闹一场了!」
「哎,等等。冷静一点嘛,爆川。用不着那么认真吧。你疯了吗?要是我跟你当真打起来,这附近的地形就——」
「少罗唆!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不动……!你真的惹恼我了你这混帐啊啊啊!」
之后——伊依事后得知嫌风跟不动展开了长达三小时的死斗,但古顷的学生们当下已经搭上巴士避难,所以未能目睹那光景。因此无从得知他们的战斗是多么超常的内容。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
那一天——冒牌壳蛇怪造高中所在的山半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