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无聊的开学式期间也好,甚至到了新班级开始指定班委会的时候,我仍心不在焉地循回着早上的事情。
桐谷明璃。
我和她去年也是同班同学,她担任着班长。她一头黑色长发,鼻梁高挺,五官清秀;身材苗条,比女生平均身高要高;不仅头脑聪明,在定期考试中名列前茅,而且在弓道部也表现优异。可谓是才色兼备,文武双全的高岭之花。
我曾因为和圈子里的朋友闹得太凶,而被她警告过。但反过来说,我和她的关系也仅仅如此。她为什么要叫我出去,我无从得知。
该怎么说呢,莫不是她认错人了?
我看着前方桐谷的背影,心里如此想道。自我感觉来说,我现在的样子和去年完全不同。首先,去年我不是黑发,而且带的一直是隐形眼镜,制服也在不违反校规的范围内穿得很随意,平时也总是和别人呆在一起。
桐谷认错人了,这个假设出乎寻常的合理。
因为被绀野甩了,所以就会再次展开一场恋情——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这种美好的展开仅存在于小说之中。
「那么,请你们在不给我添麻烦的范围内自由度过一年,解散。」
班主任四之宫漠不关心地说完这番话,走出了教室。我避开即刻吵嚷起来的同学,把教科书塞进排列在走廊里的储物柜。只挑出要预习的科目,打算和刚分发下来的讲义一起带回家。
顺便一提,班委会已经成了文化祭实行委员会。很有该学校特色的文化祭要连开好几天,这件麻烦事自然就落到了委员会头上。虽说用“边缘之下的大力士”来形容,听起来还算不错。但据说它是在“不受欢迎委员会”中最厉害的成员。
「喂——春人,好久不见。」
听到这样的声音,我转过头去。橘优马正挥舞着一只手向我走来。他那染成橙色,充满活力的头发和同色羊毛衫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再加上他那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使他更加引人注目。
「……好久不见。」
「这幅打扮还真让人怀念啊。虽说去年这时候也差不多就是了。」
「吵死了。」
优马用拳头打了下我的肩膀,我看着他,冷淡地回复了一句。优马是绀野圈子中的一员,还和我有着不浅的因缘。但不触碰那段因缘,是我们不成文的规矩。
「结果我的邀请你连一次都没答应啊,我很担心的。」
「……没有那心情。」
优马爽朗地笑道。看着他,我感到有些抱歉。被女朋友甩了又怎么样,那种事情不是很常见吗?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泄气啊。我深深感受到了优马的温柔,他对于我的伤口选择的是揭露而不是一笑置之。
「虽然还没跟你说,我不会再掺和你们圈子了。」
「我知道的。也是,独自一人也能过的很好嘛。」
「抱歉。」
优马耸了耸肩,叫我别放在心上,背对我走了。
独自一人,吗?
回想起来,我独自一人度过的时间或许很少。初中时有一起社团活动的伙伴,去年也一直固定在圈子当中。
但现在我已经退出了那个圈子,也不归属于任何其它团体,悬而未决。虽然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我不可思议地没有感受到孤独。
除了自己和周围的亲友,剩下的只是上同一所学校的陌生人。同级生、后辈或是前辈只是作为一道风景在我身旁擦肩而过,不会出现任何交集。哪怕和他们毫无关联,学校生活也可以继续进行。很可能就这样一直到毕业。
我只是一个没有朋友,更别说恋人的普通高中生罢了。
「像这种东西,暂时不需要了吗?」
我拿着东西走到楼梯口,再一次回想起了桐谷。说不定桐谷可能就是因为这类事情才觉得我和某人相似,把我叫了出来。我突然恍然大悟,走上台阶。毕竟不消除认错人的误会,就这样放任不管,怎么说都感觉不好。
推开斑驳生锈的铁门,风猛烈地吹了进来。暮色渐浓的天空染上了淡淡的黄色,一轮皎洁的细月浮在空中。目光所及,屋顶除了我仅有一人。桐谷听到门吱吱作响的开闭声,回过头看着我。
「因为可能还会有别人,我还希望你能早点来呢。」
虽然屋顶是全年开放,但我也不觉得会有人想在开学式的放学后来这里。我耸了耸肩。
「抱歉,并且我觉得你大概率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
「我是田崎春人,并不是桐谷所想的对象。」
在被误认的情况下,受到表白之类的事情,那离谱程度未免太过了。
但这仅仅是加深了桐谷的疑惑。
「不是,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啊?」
她的表情似乎在问:“你在说什么呢?”
「……认真的吗?」
这次轮到我露出问号了。
「再问一次,认错人的可能性——」
「没有的。我叫的就是你,田崎同学。」
「外表变了那么多,亏你还能认出来啊。」
「打扮了一副很符合校规的样子啊,这是?」
「其实我刚被女朋友给甩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是单身吗?」
「……再问一次认错人的可能性——」
「没有哦。」
这就是所谓的哑口无言吧。
并且通过刚才的对话,不知怎么的,我能感受到桐谷想说的话。
「还是说,我的话就不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桐谷的笑容带着一丝阴影,面对着她,我欲言又止。这种情况下,是不是早点拒绝她比较好呢?但她既没有明确向我表达好感,也没要求我和她交往。
如果真那样发展,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
因为被绀野甩这件事,我至今无法忘怀。
「……以前都没有什么交集,我很意外。」
我吞下即将溢出的本意,把话语继续下去。
断然拒绝十分简单。因为不喜欢,因为不想和对方有关联,所以想要远离。但如果我这么做,之于对我抱有好感的桐谷又别有意味。我不想像别人伤害我那样去伤害别人。
些许逡巡过后,桐谷轻轻叹了口气。
「你忘了可能也是没办法的事。去年准备文化祭的时候,你不是帮过我的忙吗?」
说起去年的文化祭,那正是我和绀野开始交往的活动。圈子里一堆人在文化祭狂欢,然后就被这种事情所埋没,把其他事情忘了个干净。
「那个……有过那种事啊。」
「哎呀,承认了吗?」
「你说的是什么啊?」
面对桐谷的问题,我耸了耸肩回应道。
去年的文化祭,桐谷虽然只是班长,却被强加了文化祭实行委员的工作。当时我只是恰巧有空,给了她某种程度的帮助罢了。但是几人量的工作,只有两个人不可能完成。草草结束后,我和桐谷只好回家。
第二天的文化祭能够顺利进行,大概是有人做完了剩下的工作吧。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还在装傻啊,我觉得已经过时效了。」
对此我只是耸耸肩,没有再说什么。
说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
「这么说来,我们的交集也就这种程度吧?」
「与其说契机,倒不如说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刚想选择继续逃避,就立刻迎来了反击。我喜欢上绀野,大概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凑巧座位靠的很近,然后因此变得经常能说上话,加入了她的圈子。就这样在相处之中,慢慢喜欢上了,交往了。我并不能反驳桐谷。
突然,我注意到一件事。
桐谷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的手紧握得几乎发白。
「最开始我只是用眼睛追随着你,然后不知不觉发觉到你的一些小事。比如田崎同学在值班的时候,从来没有拿过班级日志啊。又比如绀野同学容易和人发生冲突,田崎同学能很好的夹在他们之间,即使自己受到伤害,也会装傻搪塞过去啊……」
从文化祭到春假,大概半年时间。
这是我和绀野交往的时间,同时也是桐谷注视着我的时间。喜欢的异性已经有了恋人,她的心里究竟是一番怎样的感受呢?在这种状态下,桐谷默默地将感情藏在心中半年之久。我既对此感到欣喜,又有一种万分抱歉之感。
因此,我决定坦诚自己的真意。如果用一些客套话或者谎言拒绝掉她的好感,那过分不诚实了。
「抱歉,现在我不能和任何人交往。我很想相信你对我的好感,但如果这也是谎言,我又会被甩。想到这点,我很难去相信这份感情。」
我以前喜欢绀野的情感确实存在,被甩这件事也没得到解决。虽然关系已经结束,但我心里仍没有整理好。在这何种状态下,我不认为自己能和桐谷顺利交往。倒不如说这样可能会演变为受伤的结果。
所以我才想独自一人。
「这样啊……」
桐谷轻轻眯起一只眼睛。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自私。我害怕交往后又被桐谷甩了。而且,我也害怕再一次在不知理由的情况下被提出分手,使得关系崩坏。
「田崎同学的想法我了解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放弃了什么,又像是在某种层面上得到了解脱。
「抱歉。」
「哎呀,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桐谷笑着把被风吹散的头发搭至耳边。
「我也有点性急了。再加上那是『现在』对吧?还是说,已经不想再谈恋爱了呢?」
「……啊,『现在』的话真没办法。」
大概总有一天,我也会因自己的心情去与绀野和解,走出被甩的阴影。虽然完全不知道要到何时,但或许有一天,我也能笑着回忆绀野曾是自己恋人的过去吧。
「那『现在』做朋友就够了。当然,如果你愿意和我交往,我会很开心的。但在此期间,我们或许还会有更美妙的邂逅呢。」
「这……」
「我不是很了解田崎同学,田崎同学也不是很了解我,对吧?那就从两人互相了解开始怎么样?」
我现在不想和别人建立深厚关系。桐谷的提案对于这样的我十分微妙,至少不能称之为紧咬不放。我想用自己自私的理由去拒绝桐谷的好感,从这个意义来讲,桐谷对我进行了让步。
虽然没有表白,桐谷也是表明了自己的好感,而我则是想拐弯抹角地拒绝她的好感。
首先从相互了解开始。对于正漂浮于屋顶的朦胧情感来说,这似乎是一个理想归宿。
「那么,作为朋友请多多指教。」
我不自觉地就伸出了手,桐谷回握过来的手有些许冰凉。
「我也是,请多多关照。」
我们两人一本正经地握了握手,然后突然感觉十分滑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现在的中学生都不会这么笨拙地交朋友了吧。两人自然而然地笑着放开了手。桐谷说了句“我们回去吧。”
因为门开起来似乎很费力,我在后面帮了一下。桐谷转过头来,那水灵灵的眼线,和深邃至将人吸入的黑瞳近在咫尺。
「但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哦。」
「哦,喔……」
我稍微后仰。桐谷可能是觉得我这动作十分滑稽,咯咯笑了起来,然后走出轻快的脚步。
我姑且选择跟上那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