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着,我关上设置的闹钟。
伸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大概是因为无意识的紧张,感觉肩膀好像有点僵硬。我开始收拾起散乱在桌上的学习用具,顺便活动活动双肩。
时间为十九点。窗外已是夜色,雨水拍打着玻璃。天气预报所说的,从傍晚开始下的雨,到了晚上似乎也没有减弱的气息。把整理好的教科书塞到书包,我拿起挂在桌子上的伞离开了座位。
「林?」
理应在前台的人物不见踪影,我的呼唤也没有回应。
我想确认那本绘本的答案。
虽然是这样想不错,但我和林几乎没有交集。也一定不能“因为是同班同学,所以能正常搭话。”原因很简单,因为与绀野不和,我被同学们避而远之。如果这样的我想要向林搭话,以后可能连林也会被好奇的视线处刑。
烦恼的结果,便是采用最质朴的方式。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是,田崎君。」
到她图书委员值班那天为止,频繁前往图书室。
如果高坂发现了这点,一定会踢我一脚大喊“不要在别的女孩子身上头热,赶紧去和千寻和好吧!”说不定只是被踢还不够。
但在那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想要确认林的答案。
「抱歉,我没带书过来。但已经读完了,想和你聊一聊。」
「……好的。」
「那么——」
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焦躁,难以启齿。
我的思绪乱成一团。在林面前,我该说些什么,该问些什么呢?林究竟在那本书中装入了怎样的意图,我完全不知。
林点了点头,像是在救起我的想法。
「这个话题,我们在回家路上说吧。」
「……喔,说的也是。」
我们做了如此约定。
「田崎君,抱,抱歉!」
「没什……林!?」
林打开图书室的门,走了进来。她的头发和衬衫都湿透了。我急忙从包里拿出运动毛巾,压给了林。她的衬衫紧贴身体,透出了淡蓝色的内衣。
「好了,把这个也穿上!」
「这也太抱歉了……」
「没关系啦!」
擦干她身上的水,我把自己的制服外套塞给了她。看来林很不走运,来的时候没有穿外套。她的衬衫没有干透,内衣还隐约可见。
林似乎还没注意到这点,坚持拒绝。但我还是强行让她穿上了外套。把前面扣子全部扣好,挽起长出来的袖子。
因为尺码相差太大,现在她显得十分臃肿。但总比不穿要强。
「感觉田崎君很像个妈妈呢。」
不知是否知道我的担心,林微微一笑。
谁是妈妈啊?
我稍微有点生气,用中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啊呜……」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先回去了。」
“不是要一起回去的吗?”我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林抱歉地垂下了头。
「那个啊,那个……今天我好像忘带雨具了。」
被淋湿是因为去找雨具吗?
「林是坐电车上学吗?」
「不,从家里骑自行车。」
「你家在哪一块?」
「那个……」
林所说的地址离一个车站很近。
「那从车站走回去可以吗?」
「……?」
该说是幸运吗,冬木给我准备的伞在男性用具里都算大号的。像林这种体型娇小的女生,和我一起进去也不会露出来。大概是没能完全听懂,林有些疑惑。我催促她往出口走去。
「我送你去车站。」
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伞,林终于明白了过来,脸颊不知为何泛起了红晕。
「难,难,难道是相合伞……!」
「……不喜欢就算了。」
如果这样,那下次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林说话了。并且,让林在雨中独自回家也不是一个选择。
「不,完全没问题!」
巡回前台,林以惊人速度收拾起东西,抱着跑回我身边。深深吸气,呼气。再一次吸气,呼气。
「……我准备好了,回去吧!」
「哦哦……」
穿过走廊,回到校舍,在楼梯口换好鞋子。与下午刚开始时相比,雨势似乎弱了一些。我撑开伞,让开了握手侧的空间。
「请进。」
「失,失礼了……」
林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她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以免被雨淋湿。在肩碰肩的距离感下,我迎合林步幅较小的节奏,在雨中向车站走去。
「对了,上次的委员会结束后,听说有个像玲央君的人在体育馆里……田崎君有见到吗?」
刚出校门,林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我。大概是被从体育馆传来的篮球声所诱导的吧。我远远听着,同时耸了耸肩。
「见到了。无论是身高啊,长相啊,还是说话方式啊,和去美国之前一样。」
一辆车划开道路上的积水,呼啸而过。
雨水洒出无数白线,在路灯和车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变化的仅有他那羡煞旁人的篮球技术。
「林和玲央关系很好吗?」
掩盖住内心的刺痛,我向林发问。
「当时绘画教室里完全没有同龄人,玲央君是唯一可以轻松交谈的朋友。」
“他的画也画得相当好呢。”林有所怀念地回忆道。
「我对玲央君印象很深,那时一听到传言就想起来了。不过传言到我耳朵里时,他已经去美国了。」
「这样吗?」
中学三年最后的大赛,夏季全国大会。玲央收到了许多名校的邀请。不仅是国内,国外也不乏邀请者。他们想要的,便是玲央那舍去防御,压倒性的得分能力。
现在想来,那只是支由玲央一人支撑起来的队伍。
“因为我不擅长运动,就更觉得厉害了。”林感叹了一句。
「能从那么多的比赛中获胜,还进了全国大会,我觉得很了不起。这不只是玲央君一个人的功劳,也离不开田崎君和其他队友的力量。」
林说的没错。在全国大会之前,我们碰到了许多队伍,取得了胜利。只有一直赢到最后的队伍才能取得优胜,除此便全是败队。我被其中之一绊了一脚,结果连以为是队友的那群家伙都不一样了。
正因如此吧。
「田崎君,你讨厌篮球吗?」
在伞之中,她的声音静静回响,令我心生厌意。
在打篮球那时候经常看的NBA比赛,现在已经完全不看了。以前为了磨炼比赛技术而一直坚持的训练,现在完全不做了。在大会上优胜而取得的奖状或者奖牌,现在也不再装饰了。
这样才对吧,毕竟我已经不是篮球选手了。
「即使变得讨厌也没办法呢。明明田崎君什么错都没有,却没有人相信你。这种事情很无奈不是吗?不是只有逃跑这一条路了吗?」
我有种错觉,去车站的道路似乎变得异常漫长。也许是我在配合步幅较小的林的缘故。更重要的,听完林的话,我的脚步变得十分沉重。
「热情,已经消散了对吗?」
(这里消散「さめる」和醒来同音)
就像从梦中醒来那样。
我仿佛听到了这句话。
「原来如此,你说得对。」
我突然理解了那个故事。
从名为篮球的梦中醒来的我,就像是那只猫。
然后我意识到,和绀野的关系也与之类似。
我曾经是篮球选手。为了逃避这个现实,我选择了高中出道。然后筑起和篮球完全无关的人际关系,成为了现充。
然后,因为绀野把我甩掉,我再次从梦中醒来。
「所以,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林的声音中,带有万分困惑。
「明明已经退散(醒来)了,田崎君还在找绀野同学。」
这是在黄金周结束后开始做的事情。但和之前相反,我被绀野避开了。
「明明没有必要,勉强,做那种事情。明摆着,被避开了。但是,明明没有必要,和她相见。最近的田崎君,总感觉,很,奇怪。」
「哈哈,嘴很毒呢。」
林毫无回音的话语,仿佛在代述我的心声。
在学校里,和变成孤身一人的我不同,找总是被别人围住的绀野并没有那么难。我想去见她,想和她相谈,想为自己的逃避而道歉。
在此之上,想和她好好地分手。
“自作自受”这个词再合适不过了。就像我一直躲着绀野那样,绀野也对我视而不见。这时断然放弃,认定事情已然结束,肯定会很轻松。
「但是,我必须要面对千寻。」
水哗啦一声涌到脚边。可能是排水沟堵了,往前一看,道路已然被水淹没。比路高一截的步行道还不至于被淹,我把林从车道一侧移开。
「明明已经被避开了,还要这么做吗?」
「是啊。」
「哪怕会受到多余的伤害,还要这么做吗?」
「是啊。」
林的声音中带有一份悲痛。
就像那个从梦中醒来,沉浸于悲伤中的绘本主人公一样。
「哪怕会被讨厌,还要这么做吗?」
「是啊。」
尽管如此,我仍点头肯定。
这不是因为桐谷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是因为自己的意志,才想面对绀野的。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我想我又会重蹈覆辙了。」
就像我以前不想去了解绀野一般,说不定我会再次忽视掉某人。然后,再次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讨厌,被告知分手吧。
比如说,被桐谷。
我不想去思考这种事情……也不想让它实现。
「田崎君……」
锐亮的车灯,从后面照耀着林。
林是在哭呢,还是在笑呢,我并不知晓。
我只是被她那模糊不清的表情,夺走了目光。
「比我想得,要坚强许多呢。」
对水哗啦哗啦的声音做出反应,仅在一瞬间。
我抓住林的手,把她压到建筑物的墙上。不一会儿,地面上就溅起巨大的水花。因为伞要用来保护林的脚下,所以我从上到下都湿了个净透。用身体没法挡住的部分,似乎由我借给林的制服作了补充。
我趁水滴还没沾到林身上,移开了身子。坚强吗?真是意外的谬赞啊。
「我可一点不坚强哦。不过如果你能这么看我,多亏了那本绘本呢。」
「……这样啊。」
把掉在地上的伞递给林,她头深深埋下,隐藏起了表情。
「谢谢你一路照顾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田崎君也要早点回家保暖哦。」
「好的好的。」
林紧紧抱着我递给她的伞,不住向我鞠躬,然后朝着检票口的另一边走去。
「那么,前辈站在那种地方,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回过头问道,抱着胳膊的近藤从墙上起身。
从他愁眉苦脸的表情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那时候已经上高中了,所以不知道。我听说优马的伤和你也有关系。」
「……是听谁说的?」
「从优马那里。发生过那种事情,实在不能置之不理啊。」
“这样吗?”我嘟囔了一声,闭上了嘴。
如果是听优马说的,那近藤应该是不会产生什么误解。那种特意不愿提起的过去被人所知晓,会感到不情愿才为正常吧。可能是看出我没有开口的意思,近藤用脚尖嘎吱嘎吱地踢着地板。
「你难道没想过反击吗?」
「反击?错的明明是他们不是吗?」
「啧,你还真是没什么出息啊。」
他不耐烦地砸了下嘴。
怎么可能会有。我没有再多说什么。
向着背过身去的我,近藤说道。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被甩的吧?」
「多管闲事了哦,前辈。」
真的,多管闲事。
人迹消逝的车站入口。也许是因为太冷了,我打了一个喷嚏。
我摩挲着冻僵的身体,在雨中步履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