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ge1 「教学模式」
左眼视野的角落出现一排神秘的文字,是在第三堂课上到一半左右时。我本来以为自己正和隔壁同学聊天消磨时间,但根本没有人坐在我隔壁。我想我大概真的睡昏头了,揉了揉眼睛,但文字并未消失。
我的手仍然放在桌上,转头面向正前方。神秘的讯息依然浮现在左下角。
感觉就像透过画面看着景色,而这串字就直接标在画面上一样。
已更新为Ver.1.1
视野左端以白色字体显示出这句话,位置正好卡在我的桌子角落。即使保持面向前方的状态伸出手去,仍然碰不到文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手指拂开,而且手还会钻到文字底下。我心里越来越凉,心想这是什么鬼玩意。先前还那么沉重的眼睑,现在却像结了冰柱似的紧绷、作痛。
显示了好一会儿的讯息慢慢淡去、消失。等文字完全消失,我拄着脸翻开课本后,感觉冷汗直冲脑门,脸颊抽搐。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没玩过所以不清楚,但感觉就像网路游戏的通知讯息。我又揉了揉眼睛,但只让黑板上的字变得模糊,异状并未消失,甚至右端也开始浮现出一些东西。我心想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看到那儿显示的是时间。
71:59:59
时间一秒一秒在减少,就像是定时炸弹上分分秒秒都在逼近的爆炸时刻。
时间的显示始终不消失,后来我甚至产生幻听,觉得听见了不存在的秒针走动声。
如果是我的脑子有问题,那事情就简单了。只要承认是我有毛病,这种来路不明的不安就可以得到解决。但如果有问题的是外界呢?
如果有问题的是我周遭的世界呢?
由于现在还在上课,我也不能贸然惊动大家,只好用忍着想上厕所似的前屈姿势,强忍心中的恐惧。不管眨了几次眼睛,视野角落的异物都丝毫没有要消失的迹象。碍眼。
事情大概就是发生在右下方的时钟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时候。这堂课就快上完,眼看就要进入午休时间。我认真思考该找谁商量才好,然后绝望地想到才不会有人认真听我讲这种白日梦。抬起头来一看,异状就突然发生了。
首先,教室倾斜了。接着地板出现裂痕,左侧明显隆起。
地板破裂得就像用手指轻轻捏碎威化饼那么干脆。地板变形应该会伴随着巨大的噪音,我却没怎么听进去。昏着头听着老师无聊的说话声音,反而还听得比较清楚。看来是事态太严重,反而导致感觉麻痹。
地板隆起的同时,听见了同学们的尖叫声。我暗恋的女生第一个在地板与天花板之间「噗滋」一声,头往难以理解的方向折断,正好和我的视线对个正着。
就是一阵地动般的声响后,紧接着天花板崩塌,视野转为一片漆黑。
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动弹不得。全身也只剩一半左右还有知觉。
我的意识就在这剩下一半被压得溃烂的感觉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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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来一看,眼前是一如往常的课堂光景。
说得精确一点,并不是一如往常,而是「刚刚」的光景。
黑板上有着老师写下的算式,一旁还有着排出两个半圆形,像是在计算两者距离的神秘插图。教室内四处传来以机械式动作将这些抄到笔记里的声响。在原野上笼罩在一整片虫鸣声似的感觉仍然存在,教室的天花板与地板也仍然平行,没有要拼合在一起的迹象。坐在窗边的那个我暗恋的女生,脖子也没有折断,只是也没看着我。
我自己又是如何呢?我低头仔细检查。
应该已经被天花板与地板压烂的身体好端端的,但右手还剩下少许疼痛。脑袋还有点想不通,有种想吐的感觉。我畏缩地动了动手,发现手可以正常活动,脸颊也稍微放松了些。
「藤,有什么问题?」
老师转身看着我,同学们也都一齐看着我。「啊」看样子是我活动手臂的动作被当成了举手。我赶紧放下手后,嘟哝着「这个、那个」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很想说没事,但脑子里一团乱地对我哭诉说:「怎么可能会没事!」让我说不出这句话。持平不变的头痛让我很不舒服,有种像是头盖骨被溶解的感觉。
「请问这间学校的抗震强度大概是几级?」
我回想起轻易被压扁的教室,问出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教日本史的老师露出讶异的表情,同学们不说话也让我觉得格外尴尬。
「这跟我们上的课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关系,我只是突然想知道。」
我朝坐我四周的那些人展露抽搐的陪笑,但没有人回以笑容,得到的回应就只有冰冷的视线。我站在他们的立场,心想这也难怪,但我还是希望能有人来救我。虽然我也想不到具体来说是可以怎么救我。
「不知道,毕竟我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考虑到地震的灾害大家都记忆犹新,产生这种疑问也是……」
老师开始讲起有些离题的话题,但我只觉得目不忍睹。
我轻易就能想像出到了午休时间,朋友们一定会拿我当笑柄,问我说刚才问这个是怎样。只是我现在却也觉得,只要能够平安迎来午休,被取笑也无所谓。
我抬起用手遮住的脸,视线往右端看去。时间数字仍然若无其事地持续显示在那儿。
现在回想起来,就连先前视野变得一片漆黑时,也只有这串数字并未消失。
69:47:55
从我最后看到这串数字算起,已经过了两小时以上。我无法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我用和先前一样的前屈姿势面向桌子,自问这是怎么回事。
会是青春期的症状吗?也许是错误的无所不能感与过剩的自我意识,在我脑中交织成一场奇幻独角戏,这个可能性也无法否定。也可能是我最近都没去看电影,所以产生了戒断症状。我决定先认定这是幻觉,静观其变。
记得我阳才差不多是在时钟的短针快要走到十二点的时候,看到了令人不舒服的东西。这幻觉让我害怕,手指颤抖。我一边用握紧拳头敲打桌子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一边瞪着时钟。
离十二点还剩三分钟。老师的话还没说完。现实。我出洋相这件事的确是现实,是绵延不断的现实,照理说应该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我死命抓住现实这句咒语不放,想挥开「第二次」这个想法。
是死掉的人全都一起复活,还是说其实只是我作白日梦以为人死了,实际上谁都没死?就这两种情形来看,怎么想都觉得后者比较「现实」。所以我不采取行动。
即使亲身经历过,知道这样的选择将会带来悲惨的结果,人还是没有办法行动。
当十二点来临,教室又毫无预兆地起了波动。
这次我第一个发出尖叫。我的叫声像女生一样尖,让我不由得厌恶起自己,但这种心思也随着教室的变形而扭曲、折断。
于是我们又被压扁了。黑暗比疼痛来得要快,让我从中看到了一点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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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来到了第三堂课的课堂上。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懂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把喊着不可能、不科学、这是科幻等各种否认现实的惨叫给罢黜掉,正视现实。
朝时钟一看,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从现在起十分钟后,我就会连着这间教室一起被压扁,死法多半就叫做压死吧,然后时间就会莫名地回溯。但看样子整间教室里认知到这件事的人,就只有我一个。要不是这样,才不会有人留在这里乖乖上课。
我自然而然在笔记本的角落,写下了联想到的字眼。
回圈。
地震。
预知?
时空跳跃。
我用箭头与线,划出一个半圆形的圆顶。先前进,但又被赶回一开始的起点。
就像跑长跑一样,没完没了地在这线上绕圈子。现在就这么认定也许太武断,但我想像得到的现象大概就是这样。我遭逢了时空变异。
我想起了更新的Ver.1.1的那个通知。实在不太可能没有关连。
这世上有些人喜欢用游戏来比喻人生,就不知道这通知是否表示我人生的版本升级了?所以我才会被牵连进这种神秘现象?
谁叫你帮我升级了?我诅咒起这掌管命运的人。感觉就像头上有个紧箍,掐得我局促又郁闷。明明还没有任何确切证据,我就是恨起这人对我人生的干涉。
然而,说不定这个现象救了我。
因为如果不从这间教室逃出去,我又会被压扁。
非逃不可,而且还要火速逃走。
要尝试在上课中突然跑出教室这种壮举,需要相当程度的觉悟。我现在就是要站不站,全身冒出不舒服的冷汗。这次我得比问抗震强度那次更丢人。
……啊啊,只要跟老师说一声,其实就没有问题啊。虽然这样也挺丢脸。
「老师,我要上厕所!」
我心急之下用力一喊,结果弄得像是小孩子的发言。
「我几时调到国小教书啦?」
老师也精准指出了这一点。我承受着周遭的笑声,离开了座位。虽然至少记得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带了出来,却忘了带钱包,这让我小小后悔。
我在走廊上奔跑,又改为快走,有点赶又不是太赶地赶着时间。我当然不是前往厕所,可是该往哪里去才好?我来到通往别栋校舍的联络走廊,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
我从窗户看看楼下的景色,决定要去的地方。如果建筑物是因为地震而倒塌,那么只要逃到运动场的正中央应该就没事了吧?所幸这个时间似乎没有班级在上体育课。我的下半身似乎比脑袋先产生了危机意识,自然而然从快步行走切换为全力狂奔。
我经过别栋校舍,绕了个圈子下楼梯,来到鞋柜间。就在我脱掉室内鞋,到了这种时候还一板一眼地换鞋子换到一半,赶紧转头去看视野中显示的时间。
67:33:23
又减少了两小时。把注意力从小时移到分钟上一看,发现大概减少了十分钟左右。这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减少两小时的情形就令人费解。照理说应该没过那么久。
该不会是每次死掉,就会扣掉两小时?这算是罚则?真要说起来,这个时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等数字全都消耗到0,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我想像着整排数字都变成0的情形,觉得会有不好的预感也是理所当然。
我换好鞋子,跑出校舍,摊开双手以没有效率的动作跑向运动场正中央。但我又担心起会不会被老师从教室的窗户或教职员办公室注意到而受到责怪,让蹬地前进的脚步差点慢了下来。我之所以会担心日常生活中的丢脸更胜于害怕生命有危险,是不是因为心中的危机意识尚未确实发挥应有的功能?我一边留意四周,一边形迹可疑地摇摇头,好不容易独自移动到了运动场中央可以站的地方。
我把先前摊开的双手叉到腰上,往左右张望。感觉很不踏实,就好像是我记错了课表,自己一个人跑来这里等体育课开始上课。我忿忿地抓起自己的头发,心想都怪你害我这么醒目。五月强烈的阳光烧烤下,头发蕴含了独特的柔和热气,从指间滑落。
这些头发就像用远在遥远上空的太阳染了色般,是含有淡淡白色的金色。比金丝来得淡,比光来得浓。我并不是染头发,而是天生就是这个颜色,让我感受到了「母亲」而低下头。
就在强光烧炙我的眼睛之后。
我半开的嘴与下颚一起剧烈摇晃,猛力撞到牙齿,就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突如其来的地动声响与震动,让我脚下不稳,大大摔了一跤坐倒在地。我咬紧牙关忍住直喊来了来了来了的叫声,绷紧了表情。果然是地震吗?我的手脚都像黏在地上似的不再动弹,让我做出了觉悟,心想我大概只能一边发抖,一边见证接下来要发生的惨状。但震动很快就过去了,并未持续下去。
接踵而来的,是一种更大的变化。
高中一年级,五月二十二日,星期三,第三堂课就快要上完。拖着少许考高中的紧绷气氛,对在全新环境下的生活也开始习惯。就在今天与明天平凡地来来去去之中,对自己的出身、头发与眼睛的颜色灌注少许的自卑与莫大的自我意识。
只要挥挥手,只要有这个意思,想去哪里都行,想做什么都做得到。我过的日子就是如此平稳,让我产生这样的错觉。世界没有起伏,山与海都很平坦。觉得我自己一定也会在这种平板的地面上慢吞吞地前进,不知不觉间度过许多悲欢离合。
这个东西就在我还怀抱这种想法的十五分钟后来了。
打从这一瞬间起,我就得面对非常立体的困难。
我得搏命,而且还得把理应比一切都宝贵的性命当流水一样花用。
我只是往旁看了一眼,时间短得几乎意识不到,这个东西却就这么出现了。
巨大的身躯在校舍上留下了巨大的影子。毫无预兆的重量与噪音,就是来自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就站在我与太阳之间。
「巨大,怪兽?」
长着无数尖刺的背部,像是粗大尾巴的短手,瞪大的眼睛与不整齐的牙。从远超出校舍高度的高大身躯延伸出来的棒状影子,让我和运动场落入关了灯似的黑暗之中。
那是一只怪兽。巨大怪兽。一张开就仿佛会喷出光线或火焰似的嘴频频颤动,不眨眼的眼球直瞪向运动场的方向,瞪着我。
造成地震、压扁教室的,原来是一只怪兽。这不是普通的离谱。
从黑褐色的身体长出的脚,只是改变方向往前一甩,就让校舍半毁。想跨过校舍而举起的脚,气派地踏毁了正在崩塌的学校。原来教室就是被这样压扁,我也就是这么死掉的?这家伙只是移动,就让我们全都死了?
这是什么情形?
一种作梦也不曾想过的危机来袭,让我的脑袋完全麻痹。也许我合不拢的嘴角已经吐出白沫,甚至搞不清楚在摇晃的是我撑在地上的手臂还是地面。
怪兽朝我逼近。它重重踏上运动场,踏出了脚印。我还瘫坐在地上,只能难看地抬头看着怪兽接近。我想到了应该起身逃走之类理所当然的念头,但感觉就像心脏长出了根一般阻止全身的动作,让我笼罩在心跳的脉动中动弹不得。连眨眼都眨不动,眼球变得干涩。
我看到有被压扁的学生,从遭到破坏的校舍角落滑落,啪啦一声摔在校舍的残骸上,让人体的上半身就这么摔得溃不成形。就在我满心想着这是什么情形,用心中翻腾的疑问逃避现实之际,现实一路撼动地面来临了。
怪兽低头看着我。
嘿嘿哈哈。我发出了没有意义的笑声。我歪着嘴,也说不出其他像样的话。
怪兽残酷地动了。光是怪兽擧起脚而掀起的风,几乎就把我的身体吹了起来。
非现实的结晶就这么飞来,踩扁了我。
我眼睁睁地毫不抗拒,变得越来越扁,感觉自己就像成了一摊积水。
肌肉与骨骼同时碎裂的感觉,在将痛未痛之际就被切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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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后就回溯到十一点五十分的教室。看样子规则就是这样。
我按住胸口调整呼吸,同时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我还活着。照理说已经被怪兽一脚踩扁的我,还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没有像青蛙一样变得扁扁的。
我先用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然后又开始挣扎想着该怎么办。逃到运动场正中央还是不行。敌人不是地震,是怪兽,是全长高达几十公尺的怪物。要是蓝鲸直立起来逼近,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魄力?我切身体会到了走在人类脚下的蚂蚁是什么感觉。
那只怪兽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巨大的身体一有什么动作,就会发出很大的声响,而且市街也会受到严重破坏。怪兽一路来到这里的轨迹都不可能让人忽略,但直到它在校舍旁边登场为止,都没发出半点声响。难道它要坚称自己是忍者怪兽?宇宙忍者至少也会来个分身啊。
大概应该想定怪兽一开始就是从那里出现,那里就是怪兽的登场地点。而在怪兽登场后,显然会盯上我而展开行动。要说这是偶然实在太勉强了。怪兽就是看似偶然地走向我,还看准了似的踩扁我,身为这么被杀的人,我不许任何人说那些行动当中没有意志存在。
它是「我」的敌人。而「我」非得挺身对抗不可。
……要怎么对抗?别强人所难了。就连和个子差不多的人互殴,我都几乎从来不曾打赢过。而且人类真的有办法硬拼打赢这样的对手吗?想像不出战斗机或战车对抗怪兽而打赢的情形,是否是小时候看特摄节目看太多而造成的弊害?
思绪厘不清,完全想不到该做什么才好。时间太短这一点也加深了焦虑。抬头一看时钟,离怪兽出现就快要只剩五分钟了。
卑鄙的是对手超脱常识范围,我却还只是区区一个学生。我完全不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任何超人般体能觉醒的迹象。虽然变得死了也能复活,但这并不构成根本的解决。既没有人准备巨大机器人当成救济措施,而且我自己也没办法变大。既然没有超人力霸王会从光之星赶来,至少也该给我镁射炮。
总之待在室内也只会被踩扁,所以一定得离开教室。采取行动之前,我先看了看视野右端显示的时间。果然比死前少了两个小时,这个减法规则应该已经可以确定。剩下约六十五小时,单纯换算下来,就是可以再死三十二次。虽然我再也不想死了,而且也没人可以保证下次还会复活。
我再度坚称要上厕所(看在老师眼里似乎是第一次就是了)来到走廊上之后,这次决定走最短距离前往鞋柜间。这次就别只跑到运动场,干脆离开学校吧。
即使知道它会精确地追踪我,而且增加它移动的距离,只会平白增加损害,但我总不能乖乖让它给杀了。而且就算被杀,也只会重来而已。我连牺牲自己都办不到,让我差点认真地愤慨起来,心想我的命怎么可以这么轻如鸿毛。
我一步跳两阶跑下楼。陷入一再催促自己快点的心境,蹬着转角平台想弯过去,转到一半就撞到了一个跑楼梯上来的人肩膀。
我们背部都撞上墙壁。对方脚一滑,眼看就要往旁摔下楼,我赶紧伸出手去拉了一把。对方似乎也拼命想避免摔下去,想也不想就抱住了我。我想撑住,但还是来不及,这次我抵挡不住对方扑上来的力道,腰部撞上墙壁,发出闷哼。
我们就这么避免了摔下楼的情形发生后,抱住我腰间的女生立刻从我身上分开。她也一样仍然瘫坐在地,动着双脚沿墙壁退后。
当我们拉开一定的距离后,我看出了这个人是谁。
是保健委员长敷岛。这个女生有着一头乌黑中泛着翠绿的直长发,受男生欢迎,被女生讨厌。也就是说,她是个美女。眼前只要当她是个黑发美少女就够了,她的来历我晚点再说明。现在也没有时间仔细观察她的容貌来详细描违了。
「你是藤同学…吧?」
她以前跟我应该几乎完全没有交集,却说出了我的姓氏。用的是试探的语气。
「现在还在上课耶?」
「这就彼此彼此了。」
我们说话的声音都有点破音。从敷岛的表情中,看得出有着一种焦虑,那是无法只用「抱到男生」、「跟男生有接触」这种理由来解释。她的额头与脸颊都有着抽搐似的细微动作。
「我,这个,要去上厕所。」
「你为什么,不去上,二楼的厕所?」
彼此说话的方式都硬是多了些生硬、可疑。敷岛应该不是会跷课的不良少女。虽然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但至少没听说过她会跷课,而且她看起来也很正经。
尽管有部分评估根本不构成根据,但说穿了若不是面临异常事态,她应该不会在上课中跑出教室游荡。而异常事态应该并未发生,对除了我以外的人而言应该并未发生。
但我却像这样和她撞在一起,我不能忽略这件事发生的意义。
「你呢?现在还在上课耶。」
「我是不良少女,所以只要我高兴,随时都可以在学校内乱走。」
敷岛说得若无其事。她说随时可以乱走,但我从不曾看她从教室前面的走廊走过。也就是说她是在扯漫天大谎。而且不良少女又不是证照,要乱走是她的自由,但不表示她获准这样行动。
「你说只要你高兴,可是看起来你好像很急。」
「你才是。」
我们的视线交错。敷岛和我都忙碌地持续转动视线,想找出对方可疑的部分。视线不时还会移到天花板上,就好像是怕被天花板压后。
就双方视线移动的方向这点来看,不难察觉到彼此的目的地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我可以问个白痴的问题吗?」
「请。」
我以点头回应敷岛吊人胃口的开场白。当我做好了觉悟,想看看她会单刀直入到什么地步时——
「藤同学你,该不会有记忆?」
敷岛试图先直指核心,这一步踏得很深入。我的心脏猛力一跳。
她提到了记忆。而且会在上课中跑来这种地方,也说明了彼此的立场。敷岛从我的表情中看出动摇,猜到了什么似的退开。
她把头发往上拨开,眼睛半开半闭地打量着我。
「那,大概是你害的吧。虽说是碰巧,不过正好。」
「你……不对,在这里闲聊就……」
「太浪费时间了。」
敷岛说完立刻站起,举步飞奔。我也赶紧从后跟上。毕竟要是不赶快离开,就会被那只怪兽踩扁。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敷岛。
敷岛先下到一楼,鞋子也不换就跑到外面。我挣扎着不知道该拿脱到一半的室内鞋怎么办,最后决定向敷岛看齐。结果这一往前跑,室内鞋就往前方飞了出去,让我脚上只剩袜子,但我也不去捡了,选择盲目地跟随敷岛纤细的背影。
敖岛并不停在运动场,而是一路跑向正门附近。不知道敷岛是否也想到了要逃出学校。但跑着跑着,我就发现跟怪兽赛跑根本不可能逃得了。大象跟老鼠赛跑,赢的不可能是老鼠。
敷岛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并不直接前往校门。她跑向停车场上一辆白色的宾士车,若无其事地拿出钥匙操作几下,打开车门之后,就理所当然地上了车。
「喂,这是……」
「应该是教务主任的车吧。」
「就是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就打开了?」
我问归问,却也上了副驾驶座。我一上车,立刻注意到车上充满了烟味。背一贴上座位,更感觉到后方也有烟味逼来,让我很不舒服。
敷岛侧目观察我。
「我,跟教务主任在交往。钥匙是他借我的。」
「………………」
「不要不说话,想也知道是骗你的好不好?这是我从老师那边偷来的。」
就算是这样,问题也很严重。不过这种情形至少还不会让我太难做反应,也算是帮了我的忙。
「呃,这样?钥匙这样插?」
敷岛在发动引擎的阶段就已经拖泥带水。她似乎连钥匙该插哪里都不知道,上半身来来去去。先前她的行动都那么适切而直接,更衬托出她现在的困窘。
「你没开过车喔?」
「怎么可能开过?」
「既然没开过,可以请你不要这么充满自信地上车吗?」
也不想想十二点就快到了。我抓住敷岛的手,拉到该插钥匙的地方。敷岛问说:「你为什么知道?」却也不忘同时转动钥匙,发动引擎。这不是问题,但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一个没开过车的家伙握紧方向盘,肩膀僵硬的模样,对心脏可不是普通的不好。毕竟这里不是驾训班,副驾驶座上没有煞车。
我还来不及说我来开车,车子就起步了。她不懂得控制力道,猛力踩下油门,让宾士车猛烈加速。我们又忘了系安全带,差点两个人一起在车上东倒西歪。我一边深深坐进座位,一边因为腰部与脖子后面的疼痛而皱起眉头。
「我说你喔!」
「我还是第一次,你睁只眼闭只眼。」
敷岛装作若无其事,但表情终究掩饰不了。她的脸颊与眼角都在抽搐。
她开车开得像是要一路撞向对面的车,但后来猛打方向盘往左弯开。好不容易让车转朝向校门的方向,却又放弃调整力道而猛力踩下油门。处在相同的处境,我能够体会到她会这样开车,并非只因为她是初学者,同时也是受到想尽快逃离怪兽的心理影响。然而通过校门之际,看到教务主任的车侧面和校门摩擦得发出哀嚎,这点就实在没有办法护航了。
「喂,刮到了,刮到了!」
「有什么办法!我还是第一次!」
敷岛就这么强行左转。照后镜猛力撞上校门,弯成不应该有的角度。这弯折的情形,让我想起我单恋的那名被教室天花板压得脖子骨折的女生,害我差点吐了出来。这一吐恐怕连暗恋的心意都会吐出来,让我赶紧吞回胃里。一阵烧灼般的痛楚在喉头来来去去。
我按住嘴朝时钟看了一眼,眼看就快要十二点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跑得了多远呢?
伤痕累累的宾士好不容易开出学校,开在道路的正中央。喂!敷岛完全不管标线,连对象来车都只当耳边风。她想把慢慢往右偏的车子拉回来,于是方向盘往左打,结果这次往左偏,再打又往右偏……车子明显失控暴冲。蛇行也不是这样。
这里有个比怪兽更危险的女人。
「啊啊够了,换手!我来开车!」
「等一下,不抓住方向盘很危险!好可怕!」
「有人妨碍你反而可以开得很直是怎样啦!」
汽车半用撞地停在路旁。我在狭窄的驾驶座上强行想和敷岛换位置,两个人扭在一起,手肘都往彼此的下巴招呼。敷岛也许是故意想藉此出气。我尽管弄痛了下巴,但还是换好了位子,握住方向盘,然后把档位换到R。
幸好教务主任对车子没什么讲究,买的是自排车。这样我还勉强会开。
我倒车后换回一档,往正面前进。照路旁的招牌所说,只要往前直直开,就会看到卖柿子的贩卖部。现在是五月,不是柿子的产季,所以贩卖部应该也没开吧?我一边看着旁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后,转而观察敷岛的情形。她像雏鸟似的张着嘴。
体验直线前进的车子好一会儿之后,她闭上嘴,低声对我说:
「你为什么会开车?」
「我看过说明书。」
「我们明明同学年。」
「在美国有些州是十六岁起就可以考驾照。」
「这里是日本。」
我们的对话是鸡同鸭讲,但敷岛讲到一半就没趣地嘟起嘴,让我觉得很可爱,所以就不计较了。
我当然没驾照,但我也正处于会想做坏事的年纪。就连这样的我,也不曾做出偷汽车钥匙这种壮举,可以说敷岛的胆子比我大多了。
偷车加上无照驾驶,的确是很大的问题,但对教务主任来说,爱车受到重创多半才最令他心痛。副驾驶座那一侧的照后镜和车身烤漆,都变得令人惨不忍睹。要是现在掉头回去,难保不会和敷岛变成命运共同体,一起被教务主任开车撞死。
「这下要是我们活下来,可会被教务主任宰了。」
「不用担心,大家都会死。」
敷岛描述现实的口气,和我开玩笑的口气差不多一样轻浮。
虽然还在开车,我还是忍不住把头转朝向副驾驶座,凝视敷岛。
「才不会有人待在那间学校还能活下来。」
这句话让我受到一阵像是被人用槌子往脑袋侧面敲了一记似的冲击,差点因而失去意识。
我越过路旁标线,冲进田里。车身往前倾,让我一头撞在方向盘上。敷岛的身体也撞上车门,发出呻吟。我整个人逼向敷岛。敷岛被我逼得想往后退,结果后脑杓撞上玻璃,用力闭起左眼。
「死了?大家都死了吗?」
我脑袋右侧仍然全白,嘴就像脚麻时一样没有知觉。
「怎样啦?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你都没看到校舍被破坏的情形吗?」
「看是看了,看是看了,可是我的朋友也都?」
「死了。」
「我喜欢的女生也?」
「是谁?」
「这我不能说啦。」
我什么都来不及表白,她就死了吗?我重新坐好,伸手遮住脸。
「这样啊,原来他们都死啦……就算我们跑掉,他们……」
我该往哪儿去?在这个因为版本升级而扭曲的世界里,灵魂会有路可以走吗?我忍不住想像灵魂在密闭空间里泛滥,让天空突然破裂的光景。
「哼?所以你不认为只要自己得救就好了?」
「这,当然啊。」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有这种想法。」
峰岛的声音很冷漠。而且她的说法让我想起母亲,因而萌生抗拒的念头。
「请你不要干涉我的想法或道德观,我也不打算干涉你。」
即使敷岛行动时根本不考虑自己以外的人,我也不想加以责难。
我试着提议说我们都是现代人,就别争执了,但敷岛仍然否决。
「我不要。因为你死掉会造成我的麻烦。」
她说这话没有一丁点抚媚,甚至有点像是受我牵连而傻眼。
我还来不及问她摆出这种态度是怎样,敷岛就先叹了一口气。
「到此为止罗。」
「你是指什么?」
「就是说这次我放弃逃走了。你看看后面。」
敷岛朝后一指。我抓住座椅转过身去,看到怪兽正以跨过铁丝网与校舍的大步朝我们走来,对其他东西看也不看上一眼。
相信只要再走个十步,就能将我们纳入它的脚下。
在这种距离下,要把车从田里开到马路上,根本不可能来得及。相信敷岛之所以会放弃,就是这么回事。但就算这样,就算知道跑不掉,我还是打开了车门,下了车。敷岛留在车上,手按着下巴。她低着头,像是在思索。
怪兽每前进一步,都震得我连丹田都在晃。大就是强。那满是突起的背,还有不整齐却尖锐的牙齿,都有着充分的威吓效果。
这显然是一种与源自生命循环的方向完全不同的人工巨大生物。我不知道准备出这种东西的家伙有着什么样的真面目,但无论这个提早带来世界末日的凶手是来自天意还是人为,相信它要的就是让我们和周遭的人们像这样被踩扁、蹂躏而发出哀嚎。同时却又始终以一种观赏余兴节目的观点,期待我们能打破这种绝望的状况。要我们运用智慧,卯足勇气。
我在怪兽凶恶的面相底下,看出了有个没天理的意志在指望这些情形发生。
对这种自作主张的要求,我只能以愤怒回应。
我只能对逼近的怪兽生气,骂说为什么要挑我们,为什么要盯上我们。
敷岛挪到驾驶座上,从车窗探出头来,拉了拉我制服的袖子。
「藤同学,我们在鞋柜间集合罗。」
「啥?」
敷岛笑得很勉强。不管她怎么装,下唇都在发抖。
「我们待会见。」
这句话就成了我们死前的道别。敷岛连人带车,在我眼前成了肉饼。
她的生命灯火熄灭,让整个世界熄了灯。
Continue?
→Yes
No
被拉回教室后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我又没死,为什么会重来。
刚才敷岛死去的瞬间,我还活着。但世界却转为黑暗,让我被拉回起点,这是否也就表示只要有任何一方死掉,游戏就算结束?剩下的时间也毫不马虎地扣了两小时。由于是从七十二小时开始倒数,算来我们已经消耗了将近十个小时。
把焦点放到这种时间的消耗来看,也许能在相对早期的时候就先遇到敷岛,对彼此来说都已经算是幸运了。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却一再因为对方死掉而输掉,那可让人受不了。敷岛一开始说的:「是你害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我理解了一条跟我有关的规则。尽管这个认知岂止并未带来光明,反而还成了沉重的负担。接着我想到的,就是有没有方法能够让周遭的同学们逃出学校。最理想的情形就是让校舍内的所有人都去避难,但到底要怎么做,他们才会肯逃走?要是看到怪兽,他们多半会丢下课本逃命,但这样就太迟了。
会不会有武装暴徒好心地跑来闹事,把学生赶出学校呢?上课中闲得发慌的时候,这种暴徒很常来到人的脑袋里,但要指望实际有暴徒出现,多半是强人所难。而且就算要来,也不会这么刚好就在这种时候来。好了,该怎么办呢?
就在我想着这些念头的时候,时钟的指针仍然若无其事地走着。以前觉得漫长得令人想到就怕的上课时间,转眼间就快要用完。我非得去找敷岛不可。记得她在我们即将死别的时候,说要在鞋柜间集合。
可是就像我对她说的那样,我没办法认同抛弃周遭这些人的做法。毕竟班上有我合得来的朋友,也有我暗恋的女生。不管再怎么珍惜自己的性命,要我放弃我跟别人之间累积起来的情谊,实在是强人所难。我瞪着黑板,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开玩笑地想到干脆放火烧了这整栋校舍,却又觉得也许这招真的还不错。虽然这主意很糟,但总觉得在怪兽出现前就先制造危险来让他们避难,应该会很有效。问题是火会烧得那么快吗?而且如果有人来不及逃命而被火烧死,我就会变成杀人凶手。要是放火害死人,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没有时间思考。不知道敷岛是不是已经不等我就先跑了?可是就算敷岛没事,只要我死了就还是白搭。我非逃不可。不,也许已经来不及了。我抬头看着时钟,有点后悔又不是那么后悔地想着这个念头。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跑掉,那就真的白白浪费时间了。
虽然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有好结果,但我还是决定不放弃,试着说说看。
可是我该怎么说才好?
「老师!」
我焦急之下猛力站起,脑子里却一团乱。
我感受到四周同学瞩目的视线不悦地擦过皮肤,表情转为卑微。
「请问,今天有没有防灾演习?」
我的发言刚结束,整间教室立刻哗然。他们在大笑。相信他们多半以为我睡昏头了。
不要笑。要笑也行,总之请你们快跑。我内心这么期盼,却也很清楚他们的心情。要不是我有记忆,就算敷岛冲进教室里讲这种话,我应该也只会一笑置之。
老师用不悦的眼神看着我。那是一种对妨碍上课的学生觉得烦躁的眼神。大人动不动就用这种眼神看着小孩,就好像在说你们小孩子什么都不会,给我乖乖闭嘴。
就好像在说「找到会的事情才是大人」。
我走向窗户,探出上半身往外看。老师叫我上课中不要随意走动,但我不管了。就在我做着傻事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
再过不久,怪兽就会来到这校舍附近。不是从天而降,也并未踏得地面裂开,就好像是从远方传送过来。我挣扎地行动,心想既然跑不掉,至少也要看个清楚,也许可以得到一些线索。明知自己在几分钟后,不,多半在几十秒后就会死了。
我就像在密室里,天花板往下压时四处逃窜的小动物。
窗边的学生有了行动,一起把头采出窗外,想看看有什么东西。紧接着,怪兽一瞬间就出现完毕,紧靠在校舍角落。它巨大的影子吞没了我们,迎来了夜晚。
就在发现怪兽的同时,我注意到敷岛站在运动场上。
她抬头瞪着我的教室,双手抱胸。她摆出这种姿势,纤瘦的肩膀颤动,似乎正以非常明显的方式在生气。多半是因为我没出现在鞋柜间吧。她的身体有一半被怪兽的影子遮住,看上去就像披钎一件黑色的外套。她会站在看得到我的教室的位置做这种事,也就表示她放弃了「这次」。
我们对看一眼后,敷岛动了动嘴,看得出是在说「笨蛋」。我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她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所以这次大概应该由我去让怪兽踩扁吧。
教室随即变形。就像从上压垮装玩具的瓦楞纸箱一样,里面的东西也逐一被压坏。
血肉横飞的教室里,我在临死之际,对什么成果都没做出来的自己觉得幻灭。
心想,啊啊,我怎么会死得这么蠢?
Continue?
→Yes
No
我领悟到现阶段我什么都做不到,而且什么点子也想不到。所以这次我乖乖出了教室,朝鞋柜间跑去。我注意到自己想着「这次」,还对「下次」怀抱着淡淡的希望。也就是说,我心中已经有了一种灰心的念头,觉得这次不可能达成什么目的,一切都是为了下次,这让我不禁产生轻微的绝望。我,或是敷岛,多半又会被怪兽给杀了。我就是承认了这一点,才会独自离开教室,朝鞋柜间前进。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连接受自己会死的觉悟都没有,就轻易地舍弃生命。
我并未在楼梯撞到敷岛,因为她早就来到鞋柜间了。
她靠在墙上,跷起一只脚,不高兴地嘟着嘴。当我走近时,她对我瞥了一眼,却又立刻撇开目光。看样子她是对我愚蠢的行为不满。
「没想到这重来还挺不方便的,就算问了手机号码,每次都得重新输入。」
「要不要先跟你说?背起来就好了。」
「不用了,我一定记不得。因为我对日本史之类的课最不拿手了。」
敷岛轻轻一蹬,让身体与墙壁分开,前进几步后转身面向我。她似乎整理好了不高兴的心情,已经变回漫不在乎的表情。看到敷岛这样一如往常的站着,就让我觉得放心。我们都看过彼此被踩烂的模样,从某个角度来看,可以说比看过对方的裸体更尴尬。敷岛的的确确,就在我眼前死过一次。
「要是你不来,我本来打算去你班上把你硬拖出来。」
「你用广播叫我出去,会比较能帮上我的忙。」
毕竟这条走廊走到底就是广播室。
「啊,要不要先把电话号码告诉你?这样就省事多了。」
「不用。现在才问未免太晚,不过你死了以后有没有什么感想?」
她问得这么若无其事,我还真有点伤脑筋。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死了以后的感想。被踩扁的时候不会太痛,大概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还没感觉到疼痛就会被倒带回去。意识也不会中断,对「死」的切身感受也很迟钝。
「死了以后呢?眼前变成一片漆黑。」
「啊啊,然后就会跑出问说要不要接关的选择。虽然我都还没注意到就选了Yes。」
敷岛点了点头,看样子她的症状也一样。敷岛摊开双手,又开始走来走去。
「你觉得那个选择是谁在选?是我们的意思?还是有个官位够大的人?」
别问我啊。相信这连老师都不会教啊。
我差点说出天神这个字眼,但总觉得会把场子搞得太俗气,所以闭上了嘴。
「如果你选 No,我选Yes,会变成怎样?让游戏排除你,重新开始?」
「谁知道呢?我们连怎么选都不知道。」
总觉得越想越乱,但死了以后应该没有余力去选择吧?所以我们选不了。也许是身体被压扁,被怪兽吐出或自行逃出的灵魂,本能地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如果是这样,是否就表示只要我不死心,灵魂就会擅自选择复活?我完全没有根据。
就连继承了记忆的是不是只有我和敷岛两个人,都还无法确定。但我也觉得如果只要有一个人死掉就得重来的这条规则延续下去,人数越多就会越不利。
一大堆事情都不知道。但平常我只是没意识到,其实我活到现在,本来就一直笼罩在「不知道的事情」之中。不管是手机运作的原理,还是电脑运作的原理,我都不曾深入想过。对于我的头发和眼睛颜色和别人不同,还有地球的存在,深海的海底也是一样。我一直不知道这些事情,却也活得好端端的,甚至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连想都不曾想像过,就只是单纯待在这里。
理所当然地接受这种情形,不抱持任何疑问,难道都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敷岛回到我身前,目光沿着我身体轮廓细细打量。
「目前我知道认识的人在眼前被踩扁,感觉会很不好。」
「这反应很正常。」
「对,我很正常。所以有怪兽跑出来,才让我很伤脑筋。」
敷岛放低视线,露出苦笑。她那累死了似的苍白脸色,让我产生一种觉得跟我很像的亲近感。
虽然不想怨恨旁人,但这次我实在没有自信能够自制,不去想为什么是我。
根本找不到半点光明。
我看了看天花板,担心起似乎不应该在这里聊太久的问题。我本想提议说边跑边聊,但我们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跟怪兽拉开距离吗?
「现阶段已经知道的,就是我和你必须同舟共济了。」
这种场面也许应该握个手,但我们彼此都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天花板上。
「你跟我组成命运共同体,觉得高兴吗?还是说要跟单恋对象一起你才满意?」
「总比跟不起眼的男生休感与共要好多了。」
把学生身分视为同一团体,多少有些含糊不清,但硬去指出这点又太煞风景了。
「我也很庆幸是跟你。毕竟你好像是个真的好人。」
她以敲门般的力道轻轻拍了拍我的胸口。我完全不觉得这是赞美。就算我是好人,就算会为别人的死痛心,既然就结果而言我还是抛弃他们而离开教室,这种细腻的心思根本没有价值。
「失败条件1(暂定),时间到。失败条件2,藤或敷岛其中一人遭到击坠。差不多就这样吧。」
「还击坠咧。」
我们又不是在玩某某机器人大战。我还在傻眼,敷岛就朝我踏上一步。
她的头先探到我胸前,接着仰起上身凑了过来。总觉得这种时候不该这样,但看到敷岛的脸凑到我脸前,我还是忍不住狼狈。
她的动作很用力,让我做好会被揪住胸口的觉悟,但敷岛的左手位于腰间。
剩下的右手则朝我的胸口伸出食指,同时抬头看着我的脸。
「你的命跟我的命,价值是一样的。」
说完敷岛又指向自己胸口。总觉得这种时候不该想这些,但把目光朝向敷岛的胸口,会把事情弄得很复杂。就不知道敷岛自己是否注意到了我的视线。
「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你切身体认到这点了吗?」
「嗯。我们要把彼此当成自己一样珍惜。」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以后我们也要一起行动罗,约瑟夫。」(注:机器人动画《リーンの翼(麟光之翼)》的主角约瑟夫·铃木)
「我几时成了圣战士啦?」
敷岛退回去之后,以觉得意外的眼神看着我。
「原来你听过?你还真博学。」
我才想说这句话。
包括刚才提到的例子在内,敷岛对机器人动画的了解让我惊讶,接着她又说了下去。
「我哥喜欢机器人。然后他会买塑胶模型回来,可是他手脚很笨,都叫我组。我帮他组装、上色,玩久了也就慢慢熟了。」
「是喔……毕竟你看起来手脚就很灵活啊。」
虽然开车的时候就明显是个大外行了。我正要开始回想,但差点想到敷岛被压扁的光景,于是挥开这些念头。
我正摇着头,就被敷岛抓住头发。我用目光问她做什么。
「对了,既然你不是约瑟夫,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太想报上自己的名字,但既然都被问到,我也就干脆回答。
「艾利沙·藤。」
「挺像女生的名字说。」
「不行吗?」
「没有,我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贴切,简直像是取的时候就预见未来了。」
敷岛把我的头发缠到手指上,绕上食指关节,笑嘻嘻地说:
「你头发也好柔顺,真让人羡慕得不得了。」
「……我才羡慕你的头发呢。」
这头金发害我常被叫去训导处,而且从小时候就害我在运动会上受到无谓的瞩目。名字我也不中意,而我最讨厌的就是母亲遗传给我的发色。真想干脆把头发拔光。
为什么我就是没继承到父亲的日本人外表呢?
「名字是母亲取的。只是听说我老爸本来想取别的名字。」
「你一定很讨厌你的名字吧?」
敷岛高高兴兴地指出这一点。这丫头还真坏心。我用噘嘴的方式回答。
「你放心,反正我只会叫你藤同学。」
「你人真好。」
敷岛解开头发。顺便还对我说她人好这句客套话嗤之以鼻。
「你才是个大好人呢。像现在你好像都还在关心同学。」
「只关心也没用啊。」
「也对。如果想救他们,至少也要做到这样。」
敷岛走向走廊。我隔了一段距离跟上,想看看她要做什么,就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火灾警铃。
霞耳欲聋的警报声响起。我在豪雨般的噪音中,发出佩服的叹息。
原来根本不必真的烧东西,只要用这种恶作剧,就可以引大家出去啦?
「你真聪明。」
「我觉得一般人都想得到。而且只做到这样,大家只会觉得是有人恶作剧,根本不会逃命。」
我看到她的嘴唇动作接了一句:「而且也没时间了。」这点对我们也是一样。
「的确是,没时间了啊。」
「没关系啦,反正我不跑了。」
她说得若无其事。这句话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宣告:「我要死在这里。」
敷岛的死和我的死,尽管结果一样,过程却完全不同。虽然不想被牵连进这种游戏,但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但敷岛会心浮气躁地玩着自己的头发,也许就证明了她也不是不怕。
「你说不跑了……那我们这是在干嘛?」
「我就是想跟你做个自我介绍,还有就是约好要尊重彼此的性命。」
一起死很平等,但并不是尊重。只是话说回来,能这么说死就死,说复活就复活的性命,实在不可贵也不沉重就是了。
「啊啊,你这……原来你也一样啊,真伤脑筋。」
「伤脑筋?」
敷岛一向给人早熟又聪慧的印象,难得听到她说话发音会这么稚气。
「就是说你也以死掉为前提在行动。这有好有坏,但就是有种慢慢习惯的感觉。」
「……也对,的确让人不敢领教。」
她嘴上这么说,但口气还是显得有种稍稍松了口气的感觉,就像找到了跟自己一样的人而放心。
「剩下的时间很快就会不到六十个小时。我们还是积极点,想成还有六十个小时,好好活用吧。相信接下来我们还会死更多次,但我想避免无谓的死。我们要把透过死掉得到的经验累积起来,让自己活下去。」
敷岛指着她的视野右端这么说。虽然我没问过,但看来敷岛也看得见那串数字显示的时间,显示的位置也一样。看来我们玩的是同一种规格的游戏啊。
而敷岛说这句话,听来就是暗示我不要再像上次那样白白等死。的确,看在敷岛眼里,那多半是纯粹的浪费时间,但现在的我则解释成是让自己切身体认到改变状况有多困难。敷岛说得没错,我们还是用积极正面的观点来看待吧。
既然有打不赢的敌人,唯一的方法就是练功升级……我们这样一直重来,可有练到什么功?真希望偶尔可以不用管战斗,这也是爱、那也是爱,简单就升级。
但怎么可能就这样升级呢?
虽然可以重来,但我们只能一开始就遇到头目。
然后我们都会打输,所以经验值一直不会增加。等级不会上升。
我们只不过是一直在重来,根本没得练功。
「下次也在这里碰头罗。你要赶快过来,我要尽力跑远一点试试看。」
敷岛高高举起脚,朝地板踩了一脚。相信怪兽多半也是用这种规模的动作踏扁我们的吧?这现实还真残酷。虽然我这辈子活到今天,每次走在路上可能也都踩扁了虫子,但去了解这种痛楚根本没有意义。人要活着,应该就是要撇开目光不去看昆虫凄惨的死状,捣住耳朵不去听自己吃的肉发出的惨叫。人根本无法真正理解所谓立场不同的事物,而且就算能够理解,既然站在俯瞰这些事物的位置,也就没有勇气跳下去。
因为价值观这种东西就是凝固不变。远比自己想像中更加难以动摇。
「你在听吗?你是不是又想在教室里拯救大家了?」
敷岛似乎因为得不到我的回答而心急,用言语和手指敲打我的胸口。
「我在听。以约会碰头来说,还真不让人心动。」
我心口一阵乱,但并没有心动。
尽管满心只想用打虫药之类的东西解决这种不快感,但我还是虚张声势,很有精神地点点头说:
「先讲好,我来开车。」
「虽然很不情愿,不过就交给你吧。」
约定完之后,我们一起死了。我本想去数这是第几次,但实在数不清了。
Continue?
→Yes
No
58:44:41
敌人不会掉出宝物。打开内容物不固定的宝箱,对拿到的物品不满意的时候就不当一回事地重来,重新挑战。
宝箱最里面装的就是现在的我们。
我大喊着「大家快逃啊啊啊啊啊啊!」跑出教室。一边用鼻音掩饰我记不太清楚的歌词,一边哼唱着西洋歌曲。我并不是在逞强。我就像泡在阴暗又冰冷的池子里,身不由己地习惯了这样的情形。我只是想办法不让自己的行动僵化。
当行动失去变化,脑袋也会笼罩着一层雾气,变得无法行动。因为人类就是一种会去适应的生物。
连毫无变化的情形也会去适应。等水淹到头部,就连爬也爬不出来了。
「嗨嗨。」
「安安。」
我随口打了招呼后,和敷岛一起跑出校舍。我连鞋子也不换了。敷岛手上若隐若现地拿着汽车钥匙。她做事也太俐落了吧。真的是每次都去偷来的吗?
来到停车场后,我接住敷岛扔来的钥匙,坐上驾驶座。敷岛坐上副驾驶座后,系上了安全带。这是没问题,但两个人都穿制服开车的模样实在不太能见光,难保不会增加无谓的敌人。但脱掉制服开车也不太好,如果至少没有敷岛在这儿,也许我还会考虑考虑。
「虽然不可能跑得掉,不过还是尽可能远离学校试试看吧。」
车都还没发动,敷岛就说出逃不掉这样的见解。我想了一会儿也就想通,觉得多半是这样。
「毕竟它才不是走什么步道的啊。」
「不只是这样。」敷岛帮我补充说明。
「超人力霸王跑步的速度达到时速四百公里耶。那只怪兽的动作虽然缓慢,但不可能比车还慢。要是它认真跑起来,说不定连新干线也追得上。大只就是强,就是令人无计可施。」
「……超人力霸王跑得很快是吧。毕竟他们脚很长嘛,真令人羡慕。」
虽然我几乎没看,脑子里只有他们飞来飞去的印象。
而且会飞的家伙为什么要特地下来拼命跑?
……说到这个,记得我看过受伤而不能飞的鸟啊。
我发车起步。虽然已经被敷岛挂保证说跑不掉,但留在这里也只会平白被踩扁,所以我想试着挣扎看看。说不定只要在怪兽出现前先拉开距离,它就会跟丢我们。我没让校门刮坏车上的烤漆,来到了道路上。
「车子可以平安开出学校,可能也是累积经验的成果吧。」
「罗唆。」
敷岛低声驳回我的讽刺。
「然后啊。嘿,小姐,你想去哪儿啊?」
我有一半是在哭诉。毕竟又不能回家,我只好向敷岛求救。
「自卫队的基地如何?不过应该没办法吧?毕竟我们不知道路。」
「这约会路线还挺Funny的说……啊,有导航系统,也许勉强找得到路过去。」
我操作烟灰缸旁边的荧幕,显示出地图。一边开车一边设定也很困难,所以路径就交给敷岛去搜寻。敷岛微微前倾,和画面大眼瞪小眼。
「可是去找自卫队,能解决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他们肯不肯陆续派出战斗机去对抗怪兽?自卫队又不是天天在训练怎么跟怪兽打。尽管内心充满疑问,我还是往右弯,把车子开往基地方向。
虽然不知道详细位置,但大概知道在哪个方向。因为我们住的这地区里,只有一个自卫队基地存在。国中远足时就曾经去参观过。
「至少他们应该可以跟怪兽打,帮我们争取一点时间……我是这么希望。」
看来敷岛对这个提议也没多少把握。如果真的想跑,也许应该去搭飞机吧。可是我身上又没带护照,最重要的是转搭电车去机场的路上,就会被怪兽给杀了。看样子就是因为时间太不充裕,让我们无从选择「逃走」这个选项。看来对方是希望我们在学校分出胜负,让我十分沮丧。
不知道这是否也是强制带给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所期望的。
「好想要有时间思考。只要两个小时就好,真希望能得到平静的时间。」
「在这个状况下,这要求还真奢侈。」
这个漂亮的同学都开口说想要了,我是很想要帅送给她,但我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弄来这个礼物。而且我自己才想要这样的时间呢,我满心想在床上躺成大字形。
「我脑筋没那么好,对思考这回事没抱什么指望。可是我们被迫弄得像是一直在跑折返跑,所以我也很想好好休息一下。」
我一边开车,一边连连查看时钟。还不到十二点,但也只剩几分钟了。而且教室的时钟和这车上的时钟也不会完全同步。两者之间有着微妙的差距,就算怪兽已经出现,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不敢回头看,连照后镜也不想看。
学校附近有着老人院与医院,此外尽是一片田野。我驶离这一带,开上通往市街地的道路。既然怪兽会追来,我本来迟疑着不敢开进人多的地方,但要是想换一条路,多半立刻就会被敷岛逼问。我一边留意不要通过自己家附近,一边往前开。
说是市街地,其实也没那么时髦,建筑物顶多只有三层楼。右手边频频可以看见堤防的上端,上面有很多车子通过。左侧慢慢可以看见公车公司,但公车实在是帮不上忙。现在就正有一辆一个乘客都没有的公车,从站内开了出来。相信就算在镇上绕完一圈,乘客也几乎完全不会增加。这个地区的交通几乎全靠开车,轮不到大众交通工具上场。
我们住的地方属于乡下,相信怪兽移动起来一定很顺。
「不过还真是糟糕啊。连螳臂挡车都说不上。」
我一边想像自己去打怪兽的脚是什么情形,一边对敷岛说话。啊,我被怪兽一脚踢开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没有啦,我只是想说真的会有什么方法可以打倒它吗?我是指在我们能力可及的范围内。」
就算在重生地点可以领到火箭炮,也还是觉得打不赢。如果有十个终极战士(注:电影《终极战士(Predator)》中登场的外星生命),不知道打不打得赢?啊,应该不行。终极战士都是单独战斗,不管有几个在场都一样。
我想着这种缺乏紧张感的念头,就看到敷岛的眼神变了。
她用像是在看着笨蛋的表情看我,问我说什么傻话。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打得倒。」
「……咦咦?」
她否定得未免太明确,让我连反驳的力道都变得很弱。我只想问那不然要怎么办。
「藤同学也是彻头彻尾的『男生脑』。」
敷岛手扶额头,很刻意地叹了一口气,强烈暗示有我这样的搭档,将来可辛苦了。看样子男生脑这个说法是敷岛特有的用词,但我忍不住觉得这个词说得真妙。尽管有种被藐视的感觉,但也不会多生气。
「可是那明显是敌性怪兽,应该不可能和解吧?而且也没办法跟它握手。」
「你为什么这么极端?我又不是打算跟它交朋友。」
敷岛发着牢骚说谁要跟那种东西交朋友。毕竟怪兽曾经杀了她,相信她跟怪兽也是有仇的嘛。
说到这个,我注意到有一件事很神奇,那就是我心中对怪兽并没有恨意。
一般来说,人应该都会恨杀了自己的人。要是连着一群朋友一起被踏扁,相信一定会满腔怒火。可是我的心脏始终只受焦虑驱策,持续维持一定的温度。
从这情形看来,我所说的朋友与暗恋对象,简直就只是一种「设定」。
我觉得包括自己在内,各式各样的东西都好像是「被安排出来的」,这让我觉得很不是滋味。
「如果只有异形或终极战士的大小,就可以请阿诺干掉它了呢。」
「连我家附近的设计师多半也打得赢。毕竟他参加健美比赛得过冠军。」
又不是有肌肉就打得赢。但听到她愿意回答我虚张声势而开的玩笑,让我松了一口气。
「要打倒那个怪兽这回事,还是等确定其他方法完全行不通以后,再纳入考量吧。」
「不打倒它,那要怎么办?」
有着敷岛所谓男生脑的我,根本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现在我想不到。可是我想这应该不是这种游戏。」
敷岛的这种说法让我动了动眼睛。的确,状况与设定都让我觉得很像一种游戏。虽然经常可以看到广告文宣说什么这是现实与游戏的融合,但实际融合下去,还真的会变得很没天理。真想投书抱怨,叫他们好歹也放一本说明书到课桌抽屉里。
对了,如果我是男生脑,那敷岛会是女生脑吗?
一听到女生脑这个词,就觉得敷岛是个很童话的生物。
「你是把这情形当成游戏看待了?」
「你没看到一开始版本更新报告前跑出来的那串字吗?写着『教学模式』。」
敷岛的手指在空中写出文字。教学模式?
「有吗?」
「有啊。你没注意喔?另外还写说Stage 1。」
「这,我也不太确定……」
我被红灯拦下,也就顺便试着回想。但由于一再反复过着同一段时间,让想起第一次的情形变得困难。就像如果被叫去一整堆叠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前面,要我只抽出一周前穿的上衣,也一样无法轻易办到。虽然依稀觉得好像有看过,但我没把握能明确断定看过。
所以我放弃拼命回想,贯彻无知。
「我根本不记得看过那种东西。大概是在打瞌睡吧。」
「你还真悠闲。」
「毕竟那个时候我又还没死过……大概吧。」
我没把握自己是否真的活到今天。我忍不住会疑心,觉得会不会我的过去也是别人准备好的,只是一种演出手法。毕竟这里没有我所知道的生死概念,说来也是理所当然。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希望我的头发,以及和头发相关的记忆是骗局。这世上也没有多少事情,会比为了虚假的记忆而暴跳如雷更空虚了。
「这是一场『游戏』。只要根据这点来想,就知道一定会有所谓的过关条件。虽然在真的确定除了打倒怪兽以外别无他法之前,我是不打算去想。」
我感觉到有着一道强烈的侧目视线,问我是不是这样,这是在强迫我照同样的方向去思考。这我很难赞成,因为敷岛的头脑显然比我好。
如果和头脑好的家伙一起想同一件事,就不能指望头脑不好的家伙会想出什么好点子。与其这样,还不如去想更不一样的事情来得有效率。毕竟我们的时间有限。
所以我对敷岛的说法并不给予明确的回答,反倒发起了牢骚。
「不过这样是是第一关,难度是不是调错啦?」
而有第二关存在的可能性更让人绝望。哪个人来跟我交换啊。
「这种游戏是叫什么游戏来着?糟糕游戏?」
敷岛一边把双手食指转得像水车一样,一边问起这个问题。我一瞬间搞不清楚她在问什么,但循着我们谈话的脉络一想,就隐约猜出她想说什么。
「你是指狗屎游戏?」
「对,就是这个。」
不直接说出狗屎这个字眼,是否表示她真的有女生脑?
不过这还真是个狗屎游戏。设计这么不亲切,被贴上这个标签也没得抱怨。
要是有人叫我一个人玩这游戏,我一定会放弃。
「有你在,帮了我很大的忙。」
记忆的确留了下来。可是我的确已经死过,每次死掉都重来。
我希望能够相信,存在于此时此地的我,是独一无二的我。
所以,我也不吊她胃口,说出了现在的感想。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看到你行动跟说话都这么俐落,就让我很放心。」
有人在前面领路,真的会让人觉得很可靠。请你当我人生的导航系统。
这可不是在求婚。
敷岛把额头贴在车窗上,只转动眼睛看我。
「还好啦,谁叫我是保健委员长。」
「毕竟是委员长啊。」
「虽然也不是我自愿做的。」
敷岛笑得很收敛。即使是被人拱上那样的立场,会想做好自己的职责还是很了不起。
也许这种责任感,就是现在让敷岛挺身对抗困难的原动力。
「就快十二点了,不知道怪兽出现了没。」
我这么一说,敷岛立刻转身。她抓住椅背着后面一看,忿忿地说了声:「还真醒目。」看样子是因为没有其他高大的建筑物,从这里就看得见了。
不知道这怪兽愿不愿意变成石像之类的东西,当这个城市的观光名胜?
「讲这个有点太早,不过我可以说一下我对下次的想法吗?」
敷岛转回来面向前方,提出这样的话题。喂喂。
「我还在拼命开车呢。」
「竟然开到六十公里……」
敷岛这句话说到一半,就听见有东西倒塌的巨大声响,让我忍不住缩起脖子。接着听到的声响,就像是在进行大规模的工程。一种像是拆除附近老旧房屋,无数无机质碎片剧烈摩擦的声响。这样的声响越来越接近。
我恍然地伸长脖子,对敷岛笑着说:
「我们就来讨论讨论下次吧。」
敷岛也尽力以微笑回应我这种消极的觉悟。
「下次我们换个地方集合。不对,反而就别集合了。」
「怎么回事?」
「可以对你提出一个不情之请吗?」
敷岛在求我。尽管处于再过个二十秒就可能会没命的处境,被她忽然贴过来,还是让我心意动摇,而且物理上也开始越来越摇了。大概是被怪兽遮住,只见阳光也不见了,影子在道路上越来越大。
「我先听听。答不答应就看你要求的内容。」
我慎重地做出回答,敷岛就压低声调说:
「藤同学,你当诱饵。」
「……啥?」
「我想观察怪兽。我想仔细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查看与诱饵。从这两个字眼稍微想一下,也就懂了敷岛希望我做什么。
「可是这需要时间,还有距离。为了争取这些距离……」
「你要我跟你分头行动,想办法不让自己被杀,尽量争取时间?」
敷岛明白地点了点头。
「因为在这种异常事态下,我们确定的也就只有怪兽的存在,我就想说希望可以看得更仔细一点。我希望你也能有这样的时间,所以再下次就换我当诱饵。」
「也就是说,我当诱饵当得有效之后,就换你当诱饵?」
「嗯。」
她承认得很干脆,但这计划非常过分。竟然要我去当稳死的棋子。
相信她是把这种状况当成游戏来看待,才会做出这样的决断。能重来的性命并不可贵。
我到现在还无法完全去除对这种想法不适应的感觉,但敷岛多半跟我不一样,很快就适应过来了。一个人适应力高,就表示这个人很优秀。
「我想不到方法,也许会白白死掉几次。」
「我也不指望一次就能有什么收获。可以死就是我们的优势。」
能明确把这件事说成优势,或许就体现出了敷岛的个性。
我怎么想都只觉得这是诅咒。而为了去除这个诅咒……
「我会,努力看看。」
我决定答应敷岛的请求。
毕竟被漂亮女生拜托,实在不忍心拒绝啊。我试着这样逞强,但内心其实很不情愿。
「就不知道学校的置物柜里有没有放火箭发射器。」
敷岛有点逃避现实地说出了这样的愿望。你说的是另一款游戏。
「那种东西会管用吗?」
「总会有像人类被蜜蜂刺到的那点疼痛吧?」
听她这么一说,就很容易错以为会管用。会怀抱一种淡淡的希望,觉得如果有虎头蜂那么凶恶也许就行得通。
「最好还有能一瞬间让伤势痊愈的药草。」
「我们从来不曾被怪兽踩一脚还能挺住吧……」
这次肯定也是一击就会重来。
震动让道路起了波动。车子往前一栽,离地的后轮徒劳无功地转动。
额头撞在方向盘上撞得眼冒金星,还来不及抬头,车顶就压了下来。
脊椎沿着车顶的形状弯曲,下巴挂在方向盘上,让颈骨猛力往后折断。就算想吃药草恢复,舌头也动弹不得。
看,我就说行不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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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
No
敷岛求我去死一死,争取一些时间。为了实现她的请求,我慌慌张张朝运动场前进。躲在障碍物后面,就会连着障碍物一起被踩扁,所以没有障碍物还比较好办事。怪兽就像是一种从天而降还会移动的地震。虽然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总之就是很厉害的灾害。
怪兽除了视觉以外,还另以刖的方式捕捉我们的位置,这点从上次的逃亡就看得出来。这样一来,就可以确定用跑或用躲的都没用。不但没有「战斗」跟「逃跑」,连「魔法」跟「道具」都没得选,这指令栏也空白得太过分了。岂不是束手无策?
当我们两人分头行动的场合,怪兽会优先盯上比较近的一个。怪兽会跑来踩待在运动场上的我;而当我留在教室发呆时,怪兽也不会盯上敷岛,而是盯上距离怪兽出现地点很近的我。我和敷岛从这些迹象做出推论,并根据这个推论展开了行动。
不知道敷岛是不是已经到了屋顶那一带?我朝运动场中央前进,伸手到额头前面遮住阳光抬头一看,就看到屋顶上有个女生在挥手。这年头的学校当然都禁止学生出入屋顶,所以屋顶应该上了锁。敷岛做事那么果决,多半是毫不客气地破坏了锁吧。这女人真是可靠又可怕。总觉得如果她不把牺牲或损害考虑进去,也许三两下就能想到打倒怪兽的方法。
我一边接近怪兽的出现地点,一边苦思该怎么争取时间才好。虽然我来到了这里,但连一个腹案都没有。头脑劳动是由敷岛负责,所以她不提供计谋会让我很难做啊。虽然这分工是我刚刚才擅自决定的。
我不能死得毫无收获。我朝意识呼喊,要它赶快亮起灯泡。但用力就挤得出来的大概也只有鼻血,不可能专心一下就能立刻想出妙计。
怪兽无声无息地出现。再次亲眼见证这样的情形,让我切身体认到自己被牵连进了一种超自然现象之中。凭既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瞬间移动,加上这么大的质量。如果可以事不关己地看着电视上这么演,也许我已经兴奋得握紧拳头。弱势在一个受到重力束缚,无法随心所欲飞行的世界里,有这样的「现实」直逼眼前,应该保证会得到最棒的感动。
但前提是不需要伴随痛楚与觉悟。
说来非常遗憾,我和怪兽之间没有任何阻碍。
那是一种属于同一个次元,却完全不同种的生物。
怪兽不出我们所料,对敷岛看也不看一眼,朝我走了过来。
看来它果然有着朝距离较近的目标前进的习性。
只要再过个五秒,我就会被踩扁,这次尝试就会结束。我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才好?它的行动非常直线,看不出任何知性。巨大怪兽就像行动模式是人为编写出来似的盯上了我,就只盯上我一个。
距离、行动、顺序、习性、教室、黑板、老师差劲的画。
「……啊。」
我抬头看着怪兽那有着鳞片般醒目突起的黑色腹部,看见了一线光明,至少我是这么觉得。怪兽那占据我整个视野的脚步,伴随着扰人的噪音与劲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还是大喊:「等一下!」
我想到了,我真的想到点子了!
所以等一下啊!叫你等一下你听不懂吗!都不能叫暂停吗?暂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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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
No
由于没有暂停,我也只能死掉重来。反正就算有暂停可叫,我想应该也是死。当玛利欧即将掉进洞里,不管怎么让时间停止,都改变不了结果。
我的性命就和电车月票差不了多少。用途差不多,也差不多一样薄。
我在教室里拼命搔着头,试图回想之前我到底想到了什么点子。虽然隐隐约约,但当时我看到怪兽的动作,就觉得灵光闪现。我低头凝视自己脑海中的情形,想知道当时我到底想到了什么,但当时瞥见的光明早已消失无踪,让我怀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光明。就算有记忆,也不代表真的有这段过去。处在这种处境下,我自己一个人的记忆根本不会留下任何证明。大概只有和敷岛有了共同记忆的时候,才能够证明我有过那样的过去。先不说这些了,我要慢慢地,渐渐地回想起来。为此这次死在这里都没关系。
记得当时我情急之下,想起了教室的光景。应该会跟这里有些关连吧?我想到这里,抬头朝黑板看了一眼。上课内容当然是每次都一样。尽管老师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会觉得很傻眼,觉得真亏他可以每次都一直重复同样的动作,说同样的话。
我注视黑板上的算式。不管看几次,我都完全看不懂。下一个。算式右边则有一条直线,线上画了两个半圆形,并排成山谷般的形势。两条曲线从直线正中央,分别绕圈连往直线两端。我就老实招了,身为正处于青春期的男生,看到这种半圆形的鼓起,我确实想起了女生的胸部,但这种不可告人的话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到底在这张图跟怪兽的什么地方找出了交集。
我仔细盯着图看,以多半是整间教室里最正经的态度正视黑板。
半圆形。距离。各一半。
相等的距离感。我的额头上方频频发出小小的闪电特效。
「啊,就是这个。」
我忍不住出了声。老师有了反应,转身面向我。
「哪个?」被老师问到了。不管做出几次奇异的举止而引起注目,还是没办法习惯。
我朝时钟瞥了一眼,现在才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我也想到可以先去找敷岛把事情告诉她,但也一样很难来得及。既然如此,我就极尽奢侈地把剩下的时间好好浪费掉吧。
我起身走向讲台,从一头雾水老师身边走过,站到黑板前面。接着握起粉笔。我早就选好了红色。蓝色多半会显得气色不好,黄色又太轻薄。这是在选什么东西啊?
国中时有个家伙抗拒学这种知识,说长大以后又用不到。老师听他这么说,就回答说:「这是要你们学会学习是怎么回事」让他闭嘴。到了现在,我就觉得老师说得一点也没错。这次我也要好好学习之后再死。
我用粉笔在半圆形的顶点,加上了红色的颗粒。我把颗粒涂成一团,然后把颗粒和圆的接点也小小涂了一下。
「说穿了就是这个。」
我心想干脆再激凸一点,于是在颗粒的顶点上多加了一点点。唔,变得更逼真了。
「好了,我要出题了。这是什么东西呢?」
我用粉笔在黑板上敲了敲,指着半圆形的物体问大家这是什么。只要是男生,相信都会立刻做出和我一样的联想。老师彻底傻了眼,说不出话来。
而一个姓山崎的女生率先举手,大声回答:「乳头!」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几秒钟后,山崎重说一次答案:「啊,是胸部!」让教室一片哗然。大家甚至忘了现在还在上课,起哄得十分热闹。部分男生似乎因为听到女生做出这样的发言而难为情起来,红着脸低下头。相信会做出这种反应的,多半就是暗恋山崎的男生。
顺便说一下,山崎就是一开始颈骨折断的那个女生,也就是我暗恋的对象。山崎敢在有着这么多同学的教室里光明正大地大喊:「乳头!胸部!」这种脑袋有点问题的感觉就是她最可爱的特点。众人的反应不出我所料,让我大大地心满意足。
愉快的回忆已经创造完了,舞台的黑幕也就此落下。
这次落幂也许算是好事。主要是为了我和山崎的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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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
No
51:56:45
下次再死,就会剩下不到五十个小时。换算下来我们已经用掉了一天左右。
「……该办正事了。」
想到点子是很好,但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得请敷岛跟我合作。我一边后悔当初还是应该问她的手机号码,一边跑向屋顶。我本来以为可以在途中遇到,但一路上没碰到任何人,就抵达了通往屋顶的窗户前面。
墙上巨大的窗外,可以看见水泥褪色的色彩与生锈的铁丝网,更过去则是一整片我上课时常常为了消磨时间而看的蔚蓝天空。云就像溶解的蛋一样无力地流动,活在和忙碌的我们毫无交集的缓慢时间之中。
我真的好羡慕。我也想变成云的一部分,逃到天涯海角去。
窗户上了锁,锁也没有受到破坏的痕迹,所以敷岛多半还没来。仔细一听,就听到一阵跑着楼梯上来的脚步声。我也调整好呼吸,决定在这里等敷岛。
敷岛全力跑上来,抬头看到我站在窗户前面的瞬间,震惊得「哇」一声叫出来,上半身猛力后仰。她脚下一滑,我拉住她的手往上拉。由于后退的力道过猛,我整个背部用力撞上窗户,低沉的震动与闷痛回荡在我的背与楼梯平台上。
感觉就像看得见声响在蹦蹦跳跳,像是在演回顾场面。感觉像是上课时间站在鸦雀无声的校舍角落,仰望这种莫可名状的事物。总觉得有点怀念。
当这些声响慢慢平息后,我对跪在地上喘着大气的敷岛说:
「我跟你在楼梯碰到就会差点摔下去,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注定有这种缘分?」
「……也许吧。也许真是注定。」
敷岛拨起盖住耳朵的头发,喘着大气之余仍然简短地回答。
我们自然而然放开手,拍了拍膝盖起身。
「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想到一件事要请你帮忙。请你每次观察怪兽的时候,都站在同一个位置。」
敷岛的眼神变了。尽管呼吸仍然粗重,眼神却没有迟疑,稳稳正视着我。
「你一定是想到了点子吧?」
「没错。」
我没把握会顺利这点就不说了。反正不说她也看得出来。
敷岛顾着变红的膝盖,变得有点内八,有气无力地傻笑着说:
「哇~藤同学好靠得住喔,就好像刚从冷冻库拿出来的冰棒一样。」
「要是你抱住我,我还有把握马上融化咧。」
既然也得到了她不怀好意的声援,接下来我就非得回到岗位上不可。
「那,我们晚点再见!」
我迅速打完扪呼,跑着楼梯下去。我一步跳两阶,景色以目不暇给的速度改变。我忍不住接连担心起很多无关紧要的念头,像是跳太快会不会不小心扭到脚,还有这样跑楼梯很晕。哪怕脚骨折还是呕吐,死了就会重来。真是烂透了。这也就表示我大部分的行动都将没有意义。我从未想过能够重来竟然是这么残酷的事情。
而且明明可以重来,却又要活得这么仓促,这种矛盾更令我无奈。
感觉就像被牧羊犬追着四处跑。
我下到二楼,但从这里跑去鞋柜间多半也来不及,所以我下定决心,打开联络走廊的窗户,一脚踏上窗框爬了上去,深呼吸一口气,尽管觉得目眩神驰,还是跳了下去。
背上与脚上长出一对翅膀。经历了一阵会令人产生这种幻觉的掉落后,我摔得十分狼狈。我的脚承受不住冲击,跌得肩膀着地。这一摔弄得好像我的脚是弹簧做的一样,冲击画着圈在下半身来来去去。我痛得不得了,在地上打滚。我毫无根据,只是隐约觉得从三楼跳下多半会受重伤,但二楼应该还不会有事,但我错得可大了。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出在着地失败,但这一下仍然痛得让我怀疑脚是不是断了。
我任由五月的阳光烤着我的背,勉强用手撑在地上想站起。这时脸擦过地上尖锐的东西,鲜血留过皮肤的感觉让我起了鸡皮疙瘩。我用手腕擦掉血,拖着发抖的脚站了起来,脚步踉舱地移动到校舍前面。
怪兽差不多要来了。不对,就是来了。虽然没有声响,但我已经习惯到能用鼻子感觉到空气的变化。我绕过校舍来到运动场一看,果然怪兽巨大的身躯已经遮出了一大片阴影。
我看清楚敷岛站立的位置,以目测方式估计和怪兽之间的距离。不知道学校的教学器材仓库里,有没有五十公尺长的尺?我一边在心中强人所难,一边试图移动。怪兽不会等我。就算我抬头瞪着它,喝令它不要动,它也不会乖乖被定身。怪兽就是残忍地不断接近我。
我试着拼命朝后跑,但完全没有效果。这种事情实在不可能一开始就成功。
看来是失败了。但我无法判断最根本的部分是否做错了。我要重来。
「不管要试几次,我都会,回来,的!」
要把这句话说完,我的勇气稍微少了那么一点。
我的决心被走向死亡那一瞬间的恐惧切成一段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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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到,如果站在怪兽的观点,也许会觉得这规则很不公平。毕竟它是没完没了地在踩扁一种不管杀了几次都会复活的敌人,如果怪兽方面也会留下记忆,多半会觉得厌烦,也可能会产生恐惧,心想到底要怎样才赢得了这两个人。
相反的,我们这边只要打赢怪兽一次,就算是过关。拜托真的要过关。虽然这种预测当中掺杂了我的愿望,但游戏不就是「这种东西」吗?敌人只要失败一次,就会失去一切。不管是出于偶然还是经验的累积,只要被玩家过关一次就会结束。只要玩家方面不死心。
从这个角度来看,会有这种没天理的力量差距也就……我还是不觉得理所当然啦。
如果说什么也要逼我们正面和怪兽对打,就给我一台基亚斯(注:漫画《地球防卫少年》中登场的巨大机器人基亚斯(Zearth))啊,这样我一定痛殴怪兽给你们看。
但很遗憾的,这游戏中根本不存在任何支援物资。这次我并不直接前往运动场,而是跑向脚踏车停车场。我试着想过,实在是需要有交通工具来加快脚步。我也想过汽车,但我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以弄到汽车,而且最重要的是动起来要灵活。所以我选了脚踏车。
我拨开在停车场停得乱七八糟的脚踏车,牵出了自己的脚踏车。这时我的把手勾到东西,所以我用力硬拉,结果停在左侧的脚踏车被我弄倒,还像骨牌似的让其他台脚踏车也一一跟着倒下。虽然其他班级的脚踏车也因而倒得乱七八糟,但我决定当作没看到。我解开脚踏车的锁,骑了上去。面临生命危险却只有脚踏车可骑,在在体现出了高中生的极限。为了自我安慰,我就命名这辆脚踏车为基亚斯号。这样一来至少名字就变得很威风了。
而且颜色也很像。等我回到家,再贴一张Z字贴纸到车身上就好了。我骑着这台就此诞生的基亚斯号,单脚蹬地加速,同时推着握把骑向运动场。途中我忽然好奇起来,心想说到这个,不知道怪兽有没有名字。
我从校舍与围墙间的小路钻过,来到运动场上一看,所幸怪兽尚未出现。敷岛抓着屋顶上的铁丝网,低头看着我。看来她是在纳闷我怎么会骑脚踏车来,还指着脚踏车问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概略估算怪兽出现地点与敷岛所在的位置,同时自己也极力与怪兽保持距离,但也特意保持在比敷岛更接近个几公尺的距离。由于我也并非弄出超大型的尺实际量过,不知道自己算得准不准,也只能从实战中累积经验了。
我想做的事,就是巧妙保持与怪兽之间的距离。
怪兽会朝我和敷岛之中离它比较近的一个前进。所以我一开始先让怪兽面向我,同时尽快拉开距离。这样弄得敷岛距离怪兽比较近时,怪兽就会转往敷岛的位置前进。确定怪兽转向后再赶快拉近距离,就可以让怪兽转朝向我。只要能够顺利找出这个等距离点,持续精准控制距离,就可以让怪兽一直在转身。也许吧。我想到的就是这么回事。虽然也许还有更好的方法,但凭我的脑袋,想到这样的主意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将脚踏车转向,面向位于另一头的挡球铁丝网,变成背向怪兽出现的位置。一开始我必须尽快拉开距离,所以面朝这个方向开始应该是正确答案。
我转向途中,目光停留在司令台上。司令台有着像是青铜的颜色,听说会用来宣布举办运动会等大型活动时用到。我苦笑着心想,凭这司令台的高度要跟怪兽比还差了些。
我脚不离踏板,扭转上半身,准备因应怪兽的出现。在看见怪兽的同时起跑。我要拉开距离,等怪兽转身要前进时又要拉近距离,而怪兽转身面对我,就又要拉开距离。只要反复这样的行动,如果怪兽够笨,就会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拜托这怪兽头脑一定要简单点啊。
我的心境就像跑接力赛时等着接棒的选手,但其实我最讨厌这种等待的空档了。其他小孩都是黑头发,只有我是一头金发,自然极为醒目。而且我虽然醒目,跑得却不怎么快,就算在五个人里面拿到第三名,也觉得比最后一名还丢脸……不对啊,我扯到另一种赛跑去了。总之我对运动会只有不好的回忆。
我的脚使力,想逃开这些不好的回忆。忽然间,一大团钢铁似的巨大身躯就在我一眨眼问出现。它的背上长满了凶猛的毛刷状突起,而在它慢慢转身的同时,我也开始移动,不顾一切地冲向棒球校队练习时用的挡球网。
每踩一下脚踏车,咬紧牙关的嘴角就泄出气息,听起来就好像在发出悉簌作响的怪声。我站起来踩着踏板,每次身体往左右摇动,头发就洒在脖子上,让我觉得很碍事。我用力瞪着前方,想叫头发别来碍事,同时对一个不在场的人越想越生气。
我觉得够了,让脚踏车转向,结果大概是我太晚掉头,眼看怪兽就要朝敷岛的方向前进。我心中大喊着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赶紧追去,但实在没办法拉近距离。不可以让怪兽移动。只要怪兽踏出一步,就再也跟不上了。怪兽的脚这么长可不是长来好看而已。
怪兽笔直朝敷岛前进,用脚踢坏了校舍。看似已经退化的手臂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待在屋顶上的敷岛被卷入校舍的崩塌中而消失,但我的视野并未转黑。
她还活着。虽然被卷进崩塌的校舍里不可能没事,但她的性命还在。也许之前那样当场死亡而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是一种幸福。即使明知是白费力气,我还是朝怪兽的背影大喊。喊着要它住手,要它停下,要它转过来,要它来杀我,但谁也不听我说话。
我慌乱过度,踩空了脚踏车的踏板,就这么失去平衡而摔倒。我的右脚垫在下面,连人带车滑了一段距离,难看地倒在运动场上。膝盖以下都痛得让我怀疑是不是整只脚被扯了下来,但相信敷岛一定比我还痛。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没时间喊痛而站起,丢开脚踏车跑了过去。我咬紧的牙关咬到了沙粒状的土壤。
再过几秒钟后,相信敷岛就会死了。而我应该也会一起死。
大概是因为强烈感受到疼痛,我对死亡的恐惧感受得远比先前更敏锐。
手上传来一种墙壁似的触感。不,这大概是膜吧。我硬冲到这里,只觉前方是一片漆黑,摸到了一种一旦往前掉下去就再也回不来的阻隔。
悔恨中同时又有着胆怯的心,让我呼吸大乱。我只能尝着泥土的滋味,仰望怪兽强大的背影。似乎是跌倒时擦伤,让我额头流下鲜血。
怪兽举起了脚。打算把已经快要瓦解的校舍拆得更彻底,杀了敷岛。
我已经无法阻止。我只能承认我把更多人牵连了进来。
这是怪兽害的。同时也是诱导失败的我害的。
我失败了。我跌得难看,造成的损害也非常大。
但这些损害都会化为乌有。
只有数岛能够责怪我的失败。
这也太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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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我注意到我们的挑战,就像在下一种要解残局的棋。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有限的行动范围内,找出最有效的行动方式。要拿下怪兽这个国王,最好的一步该怎么下呢?甚至就连有没有这样的一步可走,都还是未知数。这个部分偏偏又还停留在人生的格局,远比游戏的范畴更无情。总觉得应该可以让我们也往非现实的方向偏一点才对。
每跑一步,头发都会洒在脖子上,实在很碍事,所以虽然为时已晚,我还是用橡皮圈绑起了头发。踩脚踏车的时候,还是这样比较不会分心。我绑好头发后,立刻出了停车场。
最令人难受的,就是不敢说下次一定不会失败。虽说下次就成功的可能性并不是零,但现在还停留在验证的阶段,真的可以像这样乱死一通,耗损时间吗?我烦恼了一会儿,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既然和玛利欧一样就没有问题。
就算被逼得无路可逃,只要最后一次成功就行了。这一次成功只需要用到十几分钟就会结束。
我们就要为了这短短的时间,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生命。没有时间去瞻前顾后了。
我只能祈祷就算有下一关,也万万不要只给我们第一关用剩的时间去挑战。
倒是敷岛有没有因为我夸张的失败而生气?这件事才让我越想越担心。我和先前一样来到运动场上,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屋顶。敷岛已经站在那儿,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对我挥了挥手。我一挥手回应,她就像要表达哼声似的撇开了脸。敷岛这个人平常也可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所以我看不出她是不是在生气。
我心想现在就别在意这件事,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于是开始准备。我看着挡球网,比对记忆与眼前的光景,想知道阳才我骑了多远。我必须在比上次掉头位置更近的地方掉头。然而当时那么慌乱,我实在没办法正确记住自己到底骑到了哪里。
当时与其拼命去追怪兽,还不如看清楚自己骑到哪里要来得有效率。我不想承认这个作法才对,但如果是敷岛,多半就会这么选择。我想凭我的本事,也只有在事后才能发现当初做了愚蠢的选择。
我没有俯瞰全局的能力,所以总是忍不住困在眼前发生的事情里,而这种情形也就成了敷岛口中的善良,说穿了就只是这样。只要无视效率,当然要多善良都行。
运动场上当然并未留下我骑过的痕迹。那些痕迹都化为乌有,只悄悄收纳在我不确定的记忆之中。就是这种模糊的记忆,引导我来到这里。
以后我也只能抓住这不明确的线索,一步步走过黑暗。
一直往后扭转的脖子肌肉一阵紧绷。是怪兽。一看到怪兽的瞬间,我尚未把头转向前方,脚就先动了。右脚记住了被脚踏车压住的痛楚,不听使唤地乱动来强调它受到的恐惧。我觉得这是好的征兆。与其习惯死亡而变得注意力散漫,多少有些害怕,还比较能够顺应求生这回事。
我和上次一样,一口气往前骑,然后随意但提早转过车头,做出180度转向。加速的车轮像是在抗议它哪做得出这么乱来的动作,当场就往旁倾斜。我用左脚在地上一蹬,还用力一划来提供助力,靠蛮力强行弯了过来。转弯途中我的鞋子飞了。
我的目光自动追向飞起的鞋子,就在鞋子后面看到怪兽正要转身面向敷岛。怪兽的脚朝我踏出了一步。我成功了。我一瞬间就要欢喜地笑逐颜开,心想就是这里,但这时我产生了犹豫。我应该接近正在转身的怪兽,让它转身面向我,还是应该掌握我转向的位置?我在完成转向而往前行进的脚踏车上,自问该选哪一边。虽然没有时间烦恼,但注意到自己的错乱只花了一瞬间。
我在这里停下脚步要干嘛?感觉就好像头部侧面被人猛力敲了一记。我脑筋不好,所以动不动就会错意。我差点就错以为自己必须像这样骑着脚踏车急着来来回回跑。重要的是找出会让怪兽转朝向敷岛,也就是让怪兽切换方向的正确位置。为了找出这个地点,现在我应该加速去缩短和怪兽之间的距离。我必须在怪兽转过身去并踏出一步之前,赶紧跑到会让它转身面向我的位置。
但或许是因为犹豫时放慢了踩踏板的动作,怪兽在我折回这个位置之前,就朝敷岛走了过去。啊啊,不行,没救了。这样敷岛又会被杀。
不知道敷岛对朝她逼近的怪兽作何感想?她会低头看着我,骂我笨吗?我是很想说我也很努力了,但相信敷岛上次的下场非常悲惨,是在受到莫大的痛楚之后才死掉。我觉得这和先前我们不怎么当一回事就一再反复的「死」完全不一样。
但敷岛这次也按照我的要求,站在屋顶上的同一个位置。
敷岛是个坚强的人,能够反抗疼痛。
我才想说真忍不住尊敬起她来,就看到敷岛用生疏的动作朝我和怪兽竖起中指。
我竖起大拇指表示下一次我一定会成功,就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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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
No
45:22:12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满两天。倒推回去,就发现原来我们已经死了十次以上。
我曾经梦想当个不死之身的英雄,现在梦想已经达成了一半,现在该努力达成另外一半了。
最理想的情形,是在怪兽出现时,就让我和敷岛都跟怪兽保持等距离。只要知道确切位置,那么只需少量的前后移动,就能够把怪兽定在原地。但就凭区区一个学生,实在没办法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就测出确切位置。尽管我已经靠目测测出大概的位置,试着把自行车布署在这个位置,但我不知道答案正不正确。要是等在原地看结果,就会被踩死而结束。现在怪兽会优先盯上我和数岛之中的哪一个,这个问题的答案都还不知道,所以根本无从判别。
所以我决定移动。答案就在我跑出的直线上。
死了两次让我大概筛选出了范围。我移动到上次转向的位置附近,把脚踏车朝向怪兽出现的方位。只要待在这挡球网附近,怪兽应该就会转向敷岛的方向。所以等怪兽出现,我就要笔直朝怪兽跑过去。等怪兽转身面向我,那里就是可以让距离相等的点。针对怪兽是否对它和我与敷岛之间的距离是否掌握得那么精确,我并没有确信,但我相信是这样。我已经没把它当成自然界的生物看待。它是游戏上的敌人。
既然是游戏,就没有办法跳脱设计者建构的框架。
虽然我自己可能也是一样,但相信世界应该会容许我发挥这种程度的智慧与行动。
不知道敷岛对我这样的行动有什么感想?我没指望她会觉得我很努力,为我加油。要是敷岛认真说这种话,反而让我觉得心里发毛。如果换做是山崎,也许娇声喊出这种话也不突兀,但等她看到怪兽,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
等待怪兽出现的空档,我又拿橡皮圈绑住头发。我只把后面的头发大概绑起,朝敷岛瞥了一眼。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她做出把自己的一头长发绑到身后的动作。也就是在学我。相信多少是在取笑我吧。要你管。
我拍了几次胸口,让太仓促的心脏自制。五月的阳光烤着头发,让头部笼罩着热气。我微微抬头朝天空一看,这股热气就此滑落似的散去,感觉有些畅快。
蓝天白云的景象,让我很难相信遥远的天空外会是无边的黑暗空间。不知道在我们不断重来的时间里,是不是每次都飘过一样的云?泛着几分青色的淡淡云层与太阳重合,让阳光黯淡了些。
「………………」
天空的外头真的有太空吗?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做得那么逼真」?
我想起了有些老游戏里,一旦走到世界的一端,再过去就是一整片黑暗的空间。
那也许就是我们的太空。
有那么一会儿,我呆呆地半张着嘴,神游物外。
神游完了后,我先转回来面向前方,没过多久就看到怪兽不厌其烦地再度现身。
我讽刺地说出了赞美,说真亏它只有一只却这么努力。
我看到怪兽转朝向敷岛,就开始移动。这次我不用全速,而是稍微放慢速度,慎重地摸索着前进。我一边在心中反复念诵「转过来面向我」「快转过来呀」,一边转动车轮。
就在这时……
怪兽举起的脚并不朝前迈出,而是放回原来的位置。接着又佣懒地举起另一只脚,想转过来面对我。我忍耐到最后一秒,等怪兽开始做出要朝我踏出脚步的动作时,再连人带车后退。结果怪兽又把脚放回去,想转朝向敷岛的方向。
我找到了。这附近就是切换我与敷岛优先顺序的位置。虽然死了两次,但应该还算做得俐落。我在怪兽朝敷岛前进之前再度前进,然后等了一下又后退。怪兽已经不只是左右奔波,只能毛毛躁躁地来回张望,转动身体。
「不过,这实在,喂。」
也不知道该说对手是太一板一眼,还是太一丝不苟,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敢确信,这只怪兽一定是个比我更不懂得变通的呆子。它肯定是只接到一项命令,就是「踏扁最靠近它的敌人」。
如果怪兽有意志,就让人觉得实在也有点可怜。若是没有意志,又觉得这样随便乱杀人很令人生气。
我让脚踏车微微后退,等怪兽转身后又靠近一些,并趁空档看了敷岛一眼。敷岛身上看不到有将目光从怪兽身上移开的迹象,却对我竖起了大拇指。相信多半是在称赞我干得好。以敷岛来说,这样的反应显得太老实,让我有点别扭。成就感就像一股温热的液体,填满了胃。
甚至差点让我产生已经完全攻略完这款游戏的错觉。
从教室探头出来看的学生们,都陆续发出像是尖叫的叫声。尤其我的教室就位于怪兽眼前,反应更是明显。既想叫他们快跑,却又忍不住去看站在这群震惊的人们最前面的山崎身上。山崎整个上半身都从窗户采出来,几乎令我担心她会摔下来。
山崎面向我。她把手凑到嘴边,似乎在说话,但我被怪兽挪动的声响吵得听不儿,而且这声响可不只是吵而已。然而我看着山崎一直在说同样的话,从她嘴唇的动作与眼睛睁得圆圆的表情,猜出了她想说什么。看样子她是在问:「你在做什么?」现在应该不是悠哉问起这种问题的时候了吧?
就算我也跟着大喊,相信她也听不见,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没有把握能简短说明这情形。我还在烦恼该怎么回应才好,山崎就似乎有了想法,一脚踏上二楼的窗框。喂,你的裙子,喂等一下。我正产生不好的预感,而她也真的照着我的预感,从窗户跳了下来,也不管怪兽就在旁边。这已经不是果敢,而是有勇无谋了。山崎按住裙子,从二楼教室的高度落到地面,然后似乎受到了跟刚才的我一样的冲击,差点就要摔倒。然而尽管她一开始双脚连连颤抖,却还是顶住而并未摔倒。只见她整张脸像要卷起下唇似的胀起,眉头也皱得像是要把眼睛挤坏。啊,她想摆出握拳姿势。摆出来了。可是似乎还是不行,最后仍然倒地滚了几圈。不过她表现得比我更有骨气啊。
我本来还吞着口水,担心山崎会被怪兽踩扁,但山崎好端端地站了起来。尽管制服因为在地上打滚而弄脏,但她自己似乎并没有受到擦伤之类的损伤。她起身后像要掩饰窘态似的抬起头,害羞地微微一笑。也不想想怪兽就在旁边原地踏步。
不过山崎同学果然好可爱啊。虽然她脑袋肯定有毛病。
这样的山崎一边拍了拍沾到土的裙子与衣服,一边朝我跑来。跑到一半,似乎觉得穿室内鞋跑在运动场上有点不对劲,于是她把鞋子和袜子一起脱了。看着她赤脚跑在土上一路跑来,就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身在沙滩上。
山崎来到我身旁,说声等一下,然后蹲下去开始弄脚趾甲。看来是在清理跑进脚趾甲缝里的沙土。清理竟然比跟我讲话优先?山崎迅速把土弄掉后,先把室内鞋与袜子丢进我的脚踏车篮子,这才如释重负地甩了甩手。
这表示我可以把山崎的鞋子跟袜子带回家吗?……不,应该用不着吧。我相信我喜欢的女生只会发出高原般的气息,所以不想去闻味道来让自己幻灭。
「看你用跑的跑出教室,我还想说你要去哪儿呢。」
虽然不能把目光从怪兽身上移开太久,但我还是朝山崎瞥了一眼。这让我差点想起颈骨折断的山崎,内心一阵忧郁。但山崎仍然露出微笑,这证明了山崎并没有「上次」。
「没想到你留在这么近的地方呢。」
她天真的口气让我觉得心情温馨了些。感觉就像突如其来的雨滋润了干燥的皮肤。
山崎跟我是同班同学,所以年纪当然和我一样。染成咖啡色的卷发在校内随处都可以看到,但她和这种发型很搭,所以我也没有意见。她鼻梁很挺,又透过化妆让一双眼睛看起来很大,让我不由得以为山崎身上的异国血统比我还浓厚。
她的个性,我就姑且说是天真烂漫吧。虽然也许有别的说法更贴切。
「对了。」山崎排在我旁边,跟着我的动作前进。「富~吉~」后退。「你在做什么?」前进。其实她不必配合我的动作,也不必把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山崎只因为我的外表像是洋人,就把我的名字发音拉长来叫。我们四月时第一次在教室里碰到的时候,她就高兴得要死,猛嚷着:「外国人外国人!」看到她这样,我就恍然觉得这女生虽然有点怪怪的,却也挺有趣。这是没关系,但她拉长发音的情形越来越夸张,过了两周后就变成「富~吉~塔~」这就让我受不了而订正她。至少希望不要把我喊成根本不一样的姓氏。虽然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如果可以,真想干脆变成另一个人。(注:藤的日文发音是Fuji,若改成Fujita就变成「藤田」了。)
「我想你看了也不会懂,我是在跟怪兽对抗。」
从实际在移动的当事人看来,感觉像是在和怪兽演出一场互相抓间距的拉锯战,但我也知道看在旁人眼里,就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前前后后走动而已。看起来也有点像是冷清的一人游戏。
山崎依序注视教室窗户、怪兽与我。正当我想说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你知道怪兽会来?」
这个问题省略了很多过程,但多半是把现状和我跑出教室的情形连在一起。山崎虽然言行举止欠思虑,但并不是脑筋不好,所以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是理所当然。
「我隐约有这种预感。」
这种回答连扯开话题都算不上,但就算一五一十说出来,我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最重要的是,就算说出真相,一旦山崎死了,这些事情就会从她记忆中消失。一旦死了就会失去一切,这本来极为离所当然,现在我却会觉得很没天理、很不方便、很抗拒。
这样的我,还能继续当一个生物吗?
「哼~?」山崎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怪兽。她看起来不相信,但并未追问。
虽然未免晚了点,但她的目光似乎被吸引到怪兽身上。她的优先顺序果然有问题。
「不过我真的吓了一跳说。是怪兽耶,怪兽。为什么怪兽会来学校呢?」
她的口气听起来,似乎觉得怪兽来上学这件事,比怪兽的存在本身更不可思议。她的着眼点让我不由得苦笑,心想傻妹真让人没辄,难道她以为怪兽还会有学生证吗?
「既然富~吉~在跟怪兽打,那就不是自己人,也不是朋友,应该算是相关人士?」
「谁知道呢?它就只是自顾自地缠着我。」
「是跟踪狂?」
似乎是因为找到了贴切的形容,让山崎眼神发亮。算了,随她去啦。
可是这种争取时间的方式也许有效,但缺点就是会让我和敷岛都几乎动弹不得,没办法去做任何其他的事情。并不是说我们因此就能把怪兽怎么样。
可是只要反复这样的动作,一直等下去,难道就不能指望会有其他的吓阻力,像是有战机出动吗?只要小心翼翼地反复这样的移动,压根儿别去管丢不丢脸的问题,是可以办到的。也就是说,只要能够忍耐小便拉出来、饥饿与口渴这些问题,就可以办得到。
但敷岛好歹也是个女生,硬要她这么做就太残忍了。老实说,连我也不想这样。而且贸然把所有筹码压在争取时间上,也将是个很大的赌注。耗费时间将会减少可以死的次数。
而且真要说起来,要是战机在这种地方开打,发射飞弹,就会让灾害更严重。一旦飞弹没射中怪兽而把我卷进爆炸,一切就会结束。即使指望战机出动到市区,也得考虑时间上可能产生大幅度延误等诸多问题。这些就连有着男生脑的我也懂。
可是如果不靠战车或战机去打,那又要怎么让这场游戏结束?看这样子就是不会有超人力霸王或巨大机器人来救我们。不管怪兽再怎么笨,终究还是怪兽。就算我揍它一万拳,多半也是连它的指甲都打不断。相信会先挫折的反而是我的毅力。
「我说啊,你觉得遇到这种情形,该找哪个大人求救?」
总觉得要商量这种事,敷岛会提供比较好的判断,但我现在说话她也听不见。
山崎也不怎么烦恼就断定说:
「地球防卫军。」
「请你务必叫他们来,如果办得到的话。」
「那,超人力霸王。」
「就跟你说没有这种东西了。」
「咦咦?」
山崎莫名地显得不满,而她用很快的速度说出了理由:
「怪兽都出现在眼前了,你却说其他这些东西不实际,这太说不过去了吧?」
想想就觉得山崎说得很对。要让空想成真是无所谓,但是实在太不平衡了。我大概也只能想说这果然是一款狗屎游戏来逼自己接受了吧。
「那只怪兽一直在干嘛啊?」
怪兽只是左右转身,显得人畜无害,让山崎歪着头纳闷。它的动作就像手忙脚乱应付大量顾客的店员一样。要是不了解事情原委,多半会想问它到底在做什么。
「啊啊,那个啊?」
我正要得意洋洋地讲解,事态就发生了变化。
就不知道是时间,还是其他因素的影响。
怪兽突然改变了行动。
怪兽不再转身,抱住了校舍的一角。先用身体撞得校舍出现裂痕,然后沿着裂痕把手插进去。或许是因为怪兽的手就像一副钩爪那么短,只见它用抱的姿势举起了这一大块水泥,然后往脚下放了下来。
这阵冲击与风压几乎让我的身体离地。怪兽的新举动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紧接着……
怪兽把脚下的一大块水泥踢了过来。精确地对准了我。
我眼睛抽搐,心想原来还有这一手。
我身旁的山崎也目瞪口呆,动弹不得。我很想至少想办法救山崎,但看样子是很难。
对方因为不允许争取时间而变更行动模式,我自然没有办法因应。
我只能接受和基亚斯号一起被大块水泥压扁的下场。
我太天真了。根本就没办法没完没了地拖时间。
即使经历过这么多次,我对死亡依然有着抗拒,依然摆脱不了恐惧。
不用怕,一定有下一次。
我在心中一再念诵这句话,瞪着飞来的校舍。
Continue?
→Yes
No
「谢谢你。那下次换我来。」
我正要离开教室,就在门口和敷岛碰个正着。即使考虑到我每次都要跟老师说话,编排离开教室的借口而有所延迟,她的速度仍然快得不寻常。不知道敷岛是不是每次都默默冲出教室?我越想越觉得是还要瞻前顾后的自己有毛病。
敷岛似乎是全力跑来,手撑在墙上,呼吸也很粗重,腰和膝盖都像是随时会弯下去。有别班女生突然冲进教室,汇集了班上同学的瞩目,但敷岛似乎毫不在意。站在我的立场,就是会忍不住担心,我和敷岛的关系会不会被大肆传开。
毕竟山崎应该也在看着我。
「呃,你看够了吗?」
「差不多了,而且我也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敷岛的手在头上绕了几圈,然后突然张开握住的拳头。
转圈圈又翻开?这是什么?是指我脑袋开花吗?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个?
「我会模仿你的方法,你要记得站在同一个位置喔。」
第二次真的还会有效吗?如果对方的记忆也会留下来……
「你知道位置吗?」
「我一直从上面看着,大概知道。不过我真的对你刮目相看了,藤同学超厉害的啦。」
不必故意讲得很口语来夸我。敷岛明明是个年轻人,却要装年轻人说话,显得十分滑稽。
「虽然到头来还是被杀了。」
「很够了。接下来的部分我们就等你观察完再来讨论。头。」
「啊?」
她的话没头没尾,让我产生疑问。敷岛似乎胁下作痛,只见她按住胁下继续说:
「注意看怪兽的头,看看。那,就这样。帮我跟山崎同学问好。」
敷岛最后补上一句很明显是多余的话,接着嘴角上扬,跑了出去。大概是看到上次我跟山崎说话的情形了吧。总觉得以后每次见面都会被她拿这件事取笑,让我搔搔后脑勺,心想真是没辄。
山崎之前和我一起被校舍压扁,但现在则在教室里活得好端端。虽然她是被牵连进这场闹剧而死,但也因此而复活,让我搞不清楚到底该感谢还是痛骂造成这种情形的人。
「那,我也该走了。」
敷岛说她会去陪怪兽玩玩,要我找出些线索。为了达成她的命令,我加快脚步朝屋顶前进。不知道敷岛做同样一件事,会不会顺利成功?我满心都是不好的预感。
通往屋顶的一扇大窗户上了锁。我没时间去教职员办公室弄来钥匙,所以用踹的。由于用手去打,多半会被碎片割伤,于是我用室内鞋的鞋底朝玻璃窗一踹再踹。我决定向敷岛看齐,用武力来解决。怎么踹都觉得踹不破。
一想像到玻璃碎片插进来的情形,就不由得退缩。而且踹玻璃时的声响又很大,也会让我吓到。都这种时候了,我还顾虑这些事情,担心会有老师从楼下跑上来骂人,这样的我到底正不正常呢?一想到敷岛多半毫不犹豫地打破窗户,就不由得佩服地想,不知道她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我情非得已,只好采取最后手段。我先回到下一楼,扛起放在走廊火灾警报器下方的灭火器,往楼上前进,然后朝玻璃窗猛力扔了过去。
由于不知道需要多少力道,我毫不保留地用力扔了过去试试看,总算成功打破了玻璃窗。但破窗的声响实在太大,让我忍不住吓得惊叫。心脏也用力收缩,剧烈疼痛。我再次体认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物。
灭火器与玻璃碎片一起滚落在屋顶,我决定等它滚完了再钻过破洞。我极力避免碰到尖锐的碎片,缩起身体弯着腰前进。钻过窗户后再跨过地上的灭火器,跑向屋顶的铁丝网边。这是我第一次来,不过屋顶这种地方还真是挺煞风景。
抓住铁丝网往下看到的光景,对于已经很久没上到高处的我来说,倒是挺刺激。这种像是借巨人的肩膀俯瞰世界的构图让我头昏眼花。平常看到的东西都变得很小,这种感觉唤起了各式各样的错觉,让我很不舒服。
说穿了,我只是有点惧高症。
敷岛已经出现在运动场上,但她并未骑脚踏车,还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看样子是一路跑过来,跑得气喘吁吁。敷岛的行动总是很有条理,给人一种什么都难不倒她的印象,但看来她的体力也并不特别出色。说来也是。如果真的一个人就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也就没有必要和我合作了。我想她也不想被人过度高估她的能力。期待一旦过度,就会变成沉重的压力。
看着敷岛这样,我也自然而然看得上半身往前倾。
我回头看去。我战战兢兢地担心会有老师听到声响而跑上来,但并没有任何这样的迹象。再过不了几分钟,怪兽就会出现,让这一切都变成一笔烂帐,但在这之前我还是希望屋顶上只有风声。我抓住铁丝网,轻轻摇晃。
屋顶上似乎都响起风吹过的声响。一种像是把飞机飞行的声响放缓的气流,吹得我的制服衣摆连连翻动。尽管五月的气候绝不算寒冷,但一直站着不动,有时还是会忍不住想发抖。与教室里的安静不一样的寂寥,让我感受到高速的差异。
最重要的是一旦接近天空,就让我觉得脑袋被太阳按住的感觉变重。
我忍耐着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就看到已经数不清跑出来几次的怪兽出现了。由于敌我双方实力并没有势均力敌到可以称为宿敌,我们还是把怪兽当成灾害看待。而这怪兽就面向敷岛。
敷岛比怪兽更先有了动作,往后跑以便拉开距离。而当怪兽准备转身面向我,她又以轻快的奔跑动作前进。靠着这种调整距离的方式,让怪兽又只能左右转身。
看样子似乎有效。但也许又会像上次一样,拖过一定时间后,对方又会有新的对策。我鼓舞自己说可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观察,但我该看怪兽的哪里才对?记得敷岛是叫我看头上是吧?她就是想让我也看到她发现的东西,才会自己当诱饵负责死掉。我弓起身体,抬头看着远比学校要高的怪兽。我抓住铁丝网往后仰,朝天空的远方眯起眼睛,结果……
……那是什么?
我想起敷岛的话,于是注视着这个地方。
于是我在怪兽海胆般的颜色与突起物当中,看到了一个物体在飘扬。
怪兽头上插着一根白旗。旗子混在突起当中,不容易注意到,但当怪兽一转头,风就会吹得白色的旗子飞舞,也就看得出是旗子。但话说回来,只从怪兽脚下的位置去看,就无法发现它后脑勺附近藏了东西。是因为从屋顶的高度,看着怪兽不设防的背后,才能有这个发现。
不可能是旗子从别的地方飞来,凑巧插到怪兽头上。
仔细一看,旗子上写了字。为了让字醒目,还特地用红色印有「胜利」两个大字。胜利?胜利是什么意思?谁胜利?哪一边胜利?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会不会是说只要我们抓住这旗子,就算是我们「获胜」?毕竟怎么想都不觉得是怪兽能把旗子怎样就算它获胜。怪兽已经杀了我们那么多次,如果旗子是它的「胜利」,这游戏就没道理会一直进行到现在。
如果以对我方有利的角度去解释「胜利」的意思,那么这就表示,胜利条件就是抓住旗子拔出来。这又不是在玩海滩抢旗。不过这一来就让那只怪兽又显得更可笑了。
头上插着旗子在肆虐,这根本就是喜剧的画面啊。
「可是……」
怪兽头上的旗子,是要怎么拔下来?谁有办法爬着怪兽上去?不知道敷岛有没有什么好主意?不,也可能就是因为没有,才会这样争取时间。说拔下头上的旗子好像很简单,但对血肉之躯的我们来说却是一大难关。
说到这个,虽然有点离题,但这次山崎就没出现在运动场上了啊。所以除非我这个同班同学,否则她就不会跳下来吗?凭山崎的个性,就算她跑到怪兽脚下想就近观察,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即使能够复活,看了还是会担心,让我忍不住也朝教室看了过去。虽然敷岛叫我观察怪兽,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看的东西。
这种争取时间的行动大约持续了十五分钟左右吧。怪兽又停止转身,开始破坏校舍。敷岛看到怪兽的举止改变,立刻全力跑向挡球网。
看到怪兽采取像是重现上次行动的行为,我对好几个疑问都有了确信。
看来只要持续一段时间,怪兽的行动模式就会改变。大概就像是一旦魔法被封住,就会展开别种攻击的魔王吧。但是怪兽并不会累积上次的经验,也不会延续到下次。那只怪兽大概没有所谓的过去。它和上次一样,踢出一大块校舍建筑来攻击敷岛。
以距离来说是我离怪兽比较近,但看来是连这种习性也有了变化。
敷岛,亏你跑掉了,真是遗憾啊。
校舍的一部分高高飞起,划出一道抛物线,开始自由落下。
我看着这样的光景,忽然想起自己以前读国中时曾经加入足球校队的事。
当时我是个幽灵队员,放学后都不会去踢球。
敷岛整个人贴在挡球网下方的水泥,而校舍一点空隙都不留地压扁了她。
我觉得眼睛里渗满了血,什么都看不见了。
Continue?
→Yes
No
「好了,问题就是旗子,你觉得要怎么抓到?」
这里是教室,当然上课上得正爽。我已经不管用词对不对了。
敷岛只把数学课当耳边风,手肘撑在我的桌上,坐在我的正对面。老师看不下去而靠过来问说:「敷岛,现在是什么情形?」但她只说了句:「我现在很忙。」就不理老师了。
刚才是在教室入口,这次则光明正大进来。敷岛对这间教室侵蚀得越来越深入了。
「藤同学,不要看旁边,你要参加讨论。」
她轻轻拉了拉我的浏海。话是这么说,但老师就站在我旁边,实在很难不去管。这个老师身材相当高,所以颇有震慑力。敷岛是不是用了什么主动让视野变得狭窄的方法啊?
「你也看到了吧?怪兽头上。」
怪兽这个字眼跑出来,让坐在周围的男生喷笑出声,女生也露出嘲笑似的笑容。大家显然是觉得都高中生了,怎么还讲怪兽这种东西。我也很能体会这种想法。
「看到啦。旗子在上面飘啊飘的,有够白痴。」
但我正常和她讨论。一旦对方认真起来,我就没办法不理或胡闹。
「喂,你们白痴啊?给我差不多一点,跟我来。」
老师抓住敷岛的手臂想拉她起来,敷岛并不抗拒,跟着起身,结果紧接着就顺势一肘顶上老师的鼻子。她似乎一点也没在客气,这一肘的声响十分沉重。竟然看准老师为了抓敷岛的手而弯曲的膝盖伸直之前攻击,看她的身手似乎已经很习惯打架。
老师人仰马翻,倒在书桌与学生堆里,而使出肘击的敷岛也按住手肘,看得出这一肘她是玩真的。也许她是以反正死了就会重来为前提,才会做出这样的行动,但还是太激进了。本来实在应该多少手下留情的。
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师身上,这时才注意到眼前追加了一个蹲着的人物。
不知不觉间山崎已经凑了过来。她在敷岛旁边有样学样地蹲着,还用桌子遮住嘴,只露出一对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像在模仿间谍的小孩子。
就连对老师送出肘击的敷岛,似乎也因为她的这种举动而愣住。
教室内也跟着大声喧闹起来。这也难怪。老师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你们看到怪兽了?在哪儿?」
山崎似乎对我们的话题起了兴趣。相信这种对怪兽如此敏感的女生也不多了。
「你有兴趣?」
山崎被问到后,眼神闪闪发亮。虽然看不到,但她的嘴角多半也已经上扬。
「超想看的。」
「再过一下子你就看得到了。」
敷岛轻描淡写地告诉了她真相,说得就像只是邀她一起观察星座,或是告诉她说只要再过一下子云就会散开那么轻松。「真的假的?」山崎的眼睛忙碌地动来动去,看了我一眼。
「……不不不,想也知道是骗你的好不好?」
我难恼了一会儿,最后说了谎。如果我说是真的,她多半会和我们一起行动。也就是说,山崎也会被踩扁。就算知道会复原,看到她死在眼前,仍然让我无法忍受。
「谁说的是真话?谁?」
山崎的目光在我和敷岛身上交互移动。敷岛也看着我,像是在看我怎么回答来找乐子。
也不想想就是因为你不否认,才会把事情弄得这么棘手。
都弄成这样,也只能含糊其词了。
「我看接下来的部分还是去外面讲比较好吧?」
我提议最好跟倒下的桌子和喷着鼻血的老师保持距离。敷岛也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就要快步走向走廊。我心想她真的是做什么行动都很快,才刚跟了上去,山崎就像只小狗似的也想跟来。所以,我按住她的双肩,把她推了回去。
「现在上课中,你回座位去吧。」
「富~吉~你有资格讲这种话吗?」
这话有理。山崎肩膀仍然被我按住,只有一双腿在空转。她不酥加快空转速度,最后脚下一滑,差点摔跤。真佩服她一个人可以闹得这么起劲,从某种角度来说我甚至觉得感动。
我们闹着闹着,老师站了起来,按住鼻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朝我们走来。对他肘击的敷岛早就已经躲到走廊上,所以老师的矛头似乎指向了我。我推开山崎后,不知道该退还是该去面对老师。我几乎从来不曾惹火别人之后和他对峙。老师伸手来抓我的手,让我发出呜嘻一声怪叫。
老师痛得眼眶含泪,眼白充血的情形以秒为单位迅速增加。光是被他的目光捕捉到,就让我心生恐惧,担心会被他一拳狠狠打在脸上。被他低头看着,更是让我越看越觉得连他也像是怪兽。我退缩地说:「不是啦老师你等一下。」但还是被老师用力抓住,所以根本跑不掉。山崎似乎总算看出事情严重,并不插嘴,只躲在老师身后频频偷看我。
「吼哈。」老师讲话的声音变得很怪,于是把手从鼻子上拿开。塌下的鼻子严重红肿弯曲,我看多半鼻梁都断了吧。接着老师高高举起手。
看到老师高举的手握紧拳头,让我眼睛乱飘。我挣扎着表示明明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没做,结果一个用力过猛,一头顶在老师空门大开的躯干上。我不是故意的,但形势就是演变成我对老师的肚子顶上了一记头锤。而且这一撞似乎撞得很扎实,只见老师膝盖一弯,按住腹部。对没什么过错的数学老师做到这个地步,心中的罪恶感意外的大。但留在这里陪着老师送死,却又太浪费了。
我对再度倒地的老师喊了一声:「对不起!」也不去扶起他,决定去追敷岛。
「喂,怪兽呢!」山崎对我这么喊,但我同样头也不回地回答:
「我下次就跟你说!总有一天会跟你说!那我走了,晚点见!」
我全力拔腿就跑。已经有一阵子没听见下楼梯的声响,所以我猜敷岛应该不是前往鞋柜间,于是跑向联络走廊。我的推测命中,立刻就找到了敷岛。
敷岛在通往另一栋校舍的联络走廊正中央等着我。她手扶窗户,注视运动场。
「你不希望山崎同学被压扁是吧?」
「这……看到当然是会不舒服啦。」
「我告诉她这件事,是我太轻率了。从下次起,我们就在走廊碰头吧?」
「就这么做。」
我本想抱怨说都怪你那一记肘击,害得我可惨了,但被敷岛抢先说了别的话题。拉回话题叫敷岛道歉也是浪费时间,所以我决定忘记。
「那,我要拉回正题了。我想搞定旗子。」
「不知道是不是说只要拿到那面旗子,就算我们获胜。」
「我没有确切证据,但旗子弄得这么明显,目前我相信是这样。」
这点我也有同感。如果说这是「教学模式」,那我会迫切盼望一切都做得简单好懂。但即使我们的这种希望成真,要拿下旗子仍然不是易事。
「问题应该是要怎么抓到那么高的旗子,是吧?」
我猜到敷岛可能会问的问题而抢先提出,她就简短地点点头说:
「即使能够奇迹般地跑掉,要从上面跳下去的计划是行不通的。这个镇上根本没有比怪兽更高的大楼。」
「不然像是从飞机上跳伞?」
「你要从哪里弄来降落伞,又要怎么精准降落?」
我未经深思的点子被敷岛驳回。其实我也知道这些行不通。
重要的是后头。
「不然要怎么办?」
「我才想问呢。」
这样话题就会结束。不然要怎么办?这句话一直在脑海中缭绕。
多亏敷岛全力跑来我班上,离怪兽出现还有一些时间,但我实在没把握能想出什么好点子。打造出全世界最长的梯子、飞上天、用必杀射线让怪兽爆炸。我想到的尽是这种荒唐无稽而逃避现实的想法,脑海中一点进展也没有。
「要只靠我们解决,实在是难了点啊。」
「可是要请大人帮忙,应该是有困难的吧?你想到的拖时间法,有效时间也不是长到够让我们去请求支援。我想这玩意就是设计成不能靠这些支援。」
敷岛就像玩打地鼠一样敲掉了我们的希望,甚至让我怀疑她是不是跟我有仇。
「也就是说,这种时候,就得靠那个啊。」
「就是说只能靠我跟你想办法了。好了,赶快想出好点子吧。」
敷岛轻轻槌了槌我的胸口。我本想叫敷岛加油,却被她抢先说了。如果点子说想就能想到,我才不会死上这十几二十次。虽然二十次还只是计划。
「要对付那么高大的对手实在太累人了啦,光抬头看都觉得脖子快要断了。」
「那,如果不要去想怪兽太大,想成是我们太小吗?」
「这种自我安慰是可以解决什么问题?」
「就拿人类来说好了,也有些蚂蚁咬得死人,有些毒人只要尝到一点就会死,不是吗?就算个子小也不必绝望……要这么想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嗯~」
她自己讲出这样的话,却讲到一半就抱住头思索。尽管说出这些话的当事人自己似乎都不信服,但听的人却觉得这个比喻硬是很有说服力。既然要想成我们变得像蚂蚁一样小,那么那只怪兽差不多就和原本的人类一样大。
只要这样去想,就能够产生一种错觉,觉得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用这种角度怀抱着自信应该也挺不错的吧?
「毒会有效这个想法还挺有意思的。」
「我就说吧?既然怪兽是来自异世界,那么地球上有些物质对它来说有毒,也没什么稀奇的,甚至没有才显得不自然。虽然在这种时候讲什么自然不自然也有点那个。」
「说不定它吃了洋葱,血就会凝固。」
「它又不是狗。」
那只怪兽也很有可能反过来散播未知的细菌就是了。
这个部分已经不是单一个体有办法对应,到时候我们全人类就干脆点,直接灭亡吧。
「问题就是要用什么方法让怪兽吃下这洋葱罗。啊,先说好,我也不是限定一定要用洋葱。这只是一种比喻,换成其他东西也行。」
「我知道啦,不必向国文老师一样订正。」
而且我也觉得我们越讲越偏离主题了。从抓住旗子的方法,变成毒杀怪兽。
虽然敷岛不承认,但她明明也越来越「男生脑」了嘛。
「可是我看我们还没确定洋葱有没有效,就会先被杀了吧?」
相信也不是说所有的毒都是见血封喉。敷岛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撇开了视线。
「说得也是……啊啊思,要怎么办?」
敷岛闭上眼睛沉吟。我静待敷岛思考完毕。朝窗外一看,运动场上的沙被风吹得缓缓飘起。从这种掀起尘土的情形看来,该不会是怪兽出现了?
敷岛直觉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睁开眼睛。
「下次我们就先别会合,各自想些什么计划吧?要是想到什么点子,再下次就去对方的教室讨论。你说怎么样?」
敷岛讲了两次「什么」。大概是敷岛这次也没什么主意吧。
「……知道了,不过你可别指望我。」
「想也知道我会指望了。」
敷岛正面驳回了我的说法。我很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让我背负这种沉重的期待,敷岛却抢先把手放到我肩上。
她以安抚似的动作,轻轻在我激动的双肩上拍了两下。
「因为你是主角。」
敷岛留下这高估的评语后,就和走廊一起沉陷下去。
原来已经这么晚啦?我以空虚的心情注视时间的损失。
走廊就像蛇的肚子内侧一样扭曲,我的脚也被波动吞没。
然后我被拖进了黑暗之中。
Continue?
→Yes
No
38:41:22
这年头如果不想点办法,拿下将在短短十分钟后出现的大怪兽头上所插的旗子,就会连午休都没办法好好过,但教室里的每个人似乎都过得很悠哉,尽打着呵欠。
本来我的眼睑应该也会像吸饱了水似的吸满睡意而变得沉重,但现在想吐的感觉却压过睡意,让我很受不了。不知道这该不该叫做晕时间?重来太多次,总觉得连记忆都变得伤痕累累,很多地方变得越来越模糊。我到底要不要紧啊?
山崎百无聊赖地拄着脸,转着铅笔——咦,她没转啊,只是把铅笔夹在手指之间左右摆动,弄得像是在转。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在笔记本的角落写个不停。她每一笔的动作都大同小异,让我好奇她在写什么,于是学着她的动作动手,而我的笔记上画出的是一个立方体。这是怎样?看来她是闲得发慌了。
看着山崎这样,倒也让我松了一口气,觉得还不要紧。
其实我应该分秒必争地思考怎么对付怪兽才行,但就是没办法集中精神。一旦在教室里拄着脸,就觉得自己会松懈下来,连动都懒得动。感觉就像冬天躲在暖桌里或窝在棉被里的时候一样,是一种会引人堕落的诱惑。每次都离开这里四处奔波,让我有点累了。
结果搞得就连我讨厌得不得了的教室气氛,现在都让我觉得平静。当我坐定不动,就只剩眼睛四处张望,思绪乱无章法。现在不再像先前那样,就只是莫名其妙地被状况牵着跑,而是有了明确的目的,所以我心中的确也多少轻松了些。
但是相信这样一定是不好的。我动不动就会误会,其实事态并未好转。就像知道只要搭上飞机,就去得到遥远的外国,但如果弄不到护照,要去这个国家就会变得很困难。即使知道了目的,却完全欠缺了达成的过程。
我一边想着该怎么办,一边朝黑板看了一眼。
上次充满怒气的数学老师,现在平淡地上着课。现在再看着他的背影,也不再觉得他很高大了。如果从正面对峙,难免还是会觉得高大,但一旦拉开距离,就觉得没那么高大。大概是因为看惯了怪兽吧.以前还很羡慕地想说要是能长得像老师那么高就好了,但现在这种想法也已经淡去。如果可以,我应该许愿要有蓝鲸那样的全长。如果能变得这么巨大,相信就能伸手碰到怪兽的头。
我仍然拄着脸,终于多少开始思考。
把事情想得简单点,如果高得碰不到,那么只要降低高度就行了。怪兽不可能会合作,屈膝低头请我去拿旗子,所以必须靠实力实现。而且就算怪兽跪到地上,也还是太高了。得要让高度降得更低,让怪兽的脸都碰到地面才行。
既然这样,唯一的方法大概就是让怪兽跌倒了吧?
例如勾它的脚,让它摔倒。所幸那只怪兽的手很短,相信撑不住整个身体,所以只要能让怪兽绊上一跤,应该就会重重跌个狗吃屎。虽然完全欠缺了要如何让怪兽摔跤的过程,但目前我也只想得到这些。
我心中有着疑问,怀疑我们是否真有办法打倒比十层楼的大楼还高大的对手。就算要我弄倒大楼,如果条件是要靠个人赤手空拳,那除非我是战斗民族,否则实在不可能。然而怪兽和大楼有一个很大的差别。大楼不会自己动起来,怪兽则会走动。
我胡思乱想一通,没有任何具体的策略,但我觉得去跟敷岛提提看我往这种方向想到的这些念头,应该还不坏。下次就跟她说说看吧。为了避免因为晕时间与记忆的混乱而万一忘记,我试着写在笔记本上,但写到一半就发现笔记本上写的东西会消失,所以没有意义。只能靠自己记住,这点看似没什么,其实很不方便。人一忙起来,随时都可能忘记。
我把怪兽画在笔记本上所抄的算式旁边。全长大概有三十到四十公尺,相较之下我和敷岛还不到两公尺,画出来一看,我们就变得简直像豆子一样小。这样客观一比较,就觉得靠藤拳和敷岛踢应该是摆不平。
我继续画有战车突然出现并展开炮击,打伤怪兽的脚而是怪兽倒地的情形。只要有时间请求支援,这一招明明应该有效,但这游戏就是不让我们这么做。相信多半是因为观看这场游戏的家伙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形吧。虽然说来没天理,但这个环境就是综合了各方面的考量而打造出来的,这点和过去没什么两样。情况就只对我不利。
我试着回顾以前看过的特摄电影,但就是想不起怪兽跌倒的场面。就算怪兽会被摔出去而倒地,也不会想在摄影机前露出那么难看的模样吧。对付这种踩一脚就能破坏校舍的对手,会有什么方法可以绊倒它吗?
我感觉到有一股视线来自近处,抬头一看,紧接着就连人带椅一起乒乒乓乓地后退。
山崎跑过来看我的笔记。明明还在上课,她却光明正大离开座位,来到我的桌子前面。她蹲下来遮住嘴(她是不是喜欢这样啊?),只露出一双眼睛动得十分活泼。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准了老师面向黑板写字的时候跑来,并未立刻被老师发现。只是其他同学的视线就全都集中到她身上了。
「做…做什么?」
我压低声音问她有什么事,还顺便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山崎一—直看着我。
大概是嫌浏海遮住眼睛碍事,还用手指往旁一拨。
「我还想说你画什么,原来是怪兽啊。」
她看到我简单几笔画出来的东西,做出正确的判断。
但山崎就这么接受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要知道我画的是怪兽耶?都高中生了还画怪兽。
山崎一直在玩着垂下来的浏海。她两旁跟后面的头发明明都保养得很好,就只有浏海都不修剪,任它垂下来,实在很不可思议。明明只要分边或用发夹夹住就好。
「原来富~吉~想的不是有武装集团冲进学校,是走跟怪兽打的路线啊?」
「我不是在想像这种……啊,没关系啦,也好,就当作是你说的这样吧。」
让她以为我在画怪兽消磨时间,还比较不用多花时间解释。我正松了一口气,想说这件事就这么结束,山崎却把手放到桌上,然后再把额头放到手上。她不但没回去,反而还拉近了跟我之间的距离。
「你写的这个数岛,就是那个敷岛同学?」
她问的是指在绿豆大的小点左侧的箭头与姓氏。我差点喉咙哽住。
「呃,这,我只是随便想想就写上去,所以也不是专指哪一位敷岛同学啊呀。」
这种说法转得很硬,根本不成借口。而且我还方寸大乱,本来应该用「啦」收尾,却讲成奇怪的长音。竟然说随便想到的就是敷岛,总觉得反而会越描越黑。虽然山崎死了以后记忆就会消失,但应该也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这么看待。
要是不去重视连接各个点的线?就没有意思了。
「还有这个,跟我画的东西很像。」
她指了指我画在笔记本角落的立方体,还说很像,真亏她这样就看得出来啊。
「咦…会…会吗?我觉得全都差不多,实在看不出来啊。」
一开始我还讲话破音。老师你也差不多该管一下这个太自由的学生了吧?山崎用手指弹了弹浏海,身体退后,又往下一沉,回到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到桌上的状态,然后还是继续凝视我。
「富~吉~,你其实常常在看我?」
哇,被她讲出我最怕她提到的事了。
「接下来的部分我们午休时间再聊罗。」
只是午休不会来。我用手指推开山崎的额头。山崎只轻轻前后摇动,并不回到座位上。坐在前面的男生也不是被挤得多凶,但就是很难受。可是因为挤他的人是班上名列前茅的正妹,所以他也不抱怨,这实在是青春期男生的典范。这是无所谓,问题是山崎根本不动。
她还在桌子底下戳我的脚,催我回答。
我说你喔。
我又怎么说得出我常常在看你这种话?要知道大家都竖起了耳朵在听啊。
「……啊哟。」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我得撇开山崎提的问题,顺便先换个地方才行。
要是继续待在教室,大家都会死掉,所以我决定从窗户跳下去。我默默站起,潇洒地一脚跨上窗框飞起。虽然高度不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以为我是想跳楼自杀?我做好心理准备降落在地面。与几乎可说是受到突袭的第一次相比,这次的冲击就让我比较承受得住。说是这么说,对脚踝的负担与造成的麻痹,仍然无法一笑置之。
我手撑在墙上,等麻木消退。明知是去送死,对死却并不抗拒。
由于死时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疼痛,厌恶感也比较薄弱。如果每次都要逐一去感受骨骼与肌肉碎裂的感觉,我想我早就发疯了。我大概会不去理怪兽,在享乐中耗费掉时间,就这么把时间用完。还有,如果不是有敷岛跟我一起承担,我也可能已经自暴自弃。
麻木已经消退,所以我走向怪兽出现的地方。这时我忽然产生一个疑问,如果我站在和怪兽出现地点重叠的位置会怎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决定试试看。
大概是教室里不愠不火的气氛毒害了我的思路,让我难以做出冷静的判断。
结果我就在怪兽出现的同时被踩扁,让我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脖子被扯断的感觉。
这是死相最惨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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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来到走廊上,才想到一个疑问,那就是敷岛是哪一班的学生。敷岛莫名地似乎知道我读哪一班,但以前我和她几乎从未打过照面。我没有道理会知道。
一间一间找太浪费时间,所以我决定用喊的。
「敷~~~~~~岛~~~~~~~~!」
我一叫她就马上跑了出来。搞什么?原来就在隔壁班啊?害我白叫了。
「你好像也想开很多了。」
「也不是想开,应该说是被断开了。」
我打了个冷颤,摸摸脖子。脖子扯断时那种飘浮感随着鸡皮疙瘩一同冒起。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就像闯进了无重力的世界一样。脑袋轻飘飘地飞上天空,高得让我觉得再也回不来,几秒钟后却又好端端安在脖子上,让我觉得我好像成了那个面包超级英雄。
总不能在教室前面聊起来,所以我们爬上楼梯。来到三楼的楼梯平台后,敷岛停下脚步,所以我决定在这里说话。平台上有风从微微打开的窗户中吹近,让我和敷岛的头发一起舞动。
「你想到点子了?是吧?」
「算是啦,我想先跟你说一声。」
我一边说一边拿出橡皮圈,把头发绑到脑后。
敷岛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的动作。
我想当初她在屋顶上时,一定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怎样啦?」
「如果你讨厌这种娘娘腔的举动,头发剪短一点不就好了?」
她做出操作推剪似的手势,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剪短是会清爽点,也不是不好啦。
「又不是我自己情愿的,我有什么办法?」
「谁强迫你?」
「……我妈。」
我回答完之后,才后悔地觉得早知道就别说了。这件事不需要告诉敷岛。
「原来你有恋母情结。」
「少罗唆。」
「又不是什么坏事?珍惜别人是坏事吗?」
敷岛讲起了大道理。可是一旦我自己变成话题的中心,心情就好不起来。
「那,为什么恋母情结就是会给人不好的印象?」
「不就是因为让人觉得不够自立,很没出息?」
原来如此,也许就是这样吧。毕竟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明明群居,却又以独立为目标。也不想想一个人最多也就只有两只手两只脚,要只靠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实在是强人所难。
「不过我觉得你头发就是该有这么长才好。虽然也可能只是因为看习惯了。」
「那还真谢谢你喔。」
我绑完头发,但由于手法不够扎实,没多久又渐渐松开,从橡皮圈跑出来的头发往下垂到我的脸上。我抓住这撮头发后握住,对它的颜色叹了一口气。
敷岛说得没错,只要割舍掉头发,就会轻松得多。
只要放弃坚持就可以轻松。那当然了,毕竟这就是在把自己削得薄一点。
可是被削掉的部分绝对不会恢复。削掉的部分只能用新的自己,也就是用别人来弥补。我虽然不喜欢,但还是想尊重与过去的联系。正因为被牵连进这样的事情,更让我这么觉得。
「那,我们刚刚说到哪儿?」
「说到怎么对付怪兽。」
「啊,对喔。」
我先放下手,才把我的想法告诉敷岛。
告诉她说既然我们去不到高处,也就只能请怪兽来到低处了。
「如果有办法让怪兽摔倒,也许就搞得定。」
要爬得比别人高,变得比别人优秀非常困难。有时会受到才能这种东西的限制,很多事情就是不可能。但要扯别人的后腿,往往是人人都不难办到。
我对敷岛表示我们应该多怀抱一点信心,但她的表情并不乐观。
「说得也是。」
「你说话怎么这么不干脆。」
「看你的脸,就觉得你多半没想要怎么办到。」
敷岛轻轻一笑。她说中了,所以我也以苦笑回应,还轻轻拍了拍敷岛的肩膀。
「接下来我就期待你的头脑了,毕竟你比我聪明。」
来,快亮灯泡吧。
「我倒是没跟你比过头脑。」
「不用比也会觉得是你比较聪明吧?」
「你高估我了……而且这世上才没有什么聪明人。」
敷岛扭转身体,摆脱我的手,接着微微张开手臂。
「我啊,觉得所谓的人类都是笨蛋。就只有错以为自己聪明的笨蛋,跟不在意这种事的笨蛋这两种。我就是这么告诉自己。」
敷岛指着自己的头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说法有些武断,但如果真要说大家都是笨蛋,到头来不也是一样的吗?就只是笨蛋里也会跑出一些脑筋比较好的笨蛋。只是敷岛想说的大概不是这种事。
我想,说穿了她就是要我别指望她。
「敷岛你是哪一种?」
「是哪一种又有什么关系呢?说穿了就是你指望我,也只会让我为难而已。」
敷岛靠在窗边墙上,抬头看着通往三楼的楼梯。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累了,脸上没有生气,甚至还叹了一口气,让我体认到敷岛的心境也和我差不多。
「你不是保健委员长吗?」
「这有什么关连啊?」
的确。真要说的话,我还想说别叫高中生做这种事。
敷岛眯起眼睛,朝脚下看了一眼。她一边以用室内鞋抚过地面似的动作动着脚,一边说:
「绊倒怪兽,让它摔一跤,是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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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嗯?」
疑问的声音同时在嘴巴内外两侧产生。刚刚跑出了一个怪东西啊。
不知道敷岛刚刚有没有看见。她频频搔着头撇开目光,眼睛却没露过左端。看来她也看得见,但似乎正忙着掩饰刚才那声「啊」带来的尴尬。
我姑且不提那串显示后立刻消失的字样,先对敷岛说话。从她的反应看来,多半是……
「你刚刚啊了一声吧?」
「是啊。」
「你想到什么点子了吗?」
我这么一问,敷岛就含糊地点点头,但又像要收回前言似的摇摇头说:
「你最好别问。」
「为什么?」
我当然这么问。敷岛紧抱住左手手臂,张开紧闭的嘴。
「理由解释起来会有点罗唆,而且我想你也不会懂我在说什么,就算这样你还是想知道?」
她的口气显得很不想说。我正觉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有一阵比较强的风吹了进来,吹散了我只是随手绑绑的头发,让眼前横过一片金色的帷幕。
这感觉很不愉快。
这里的风和景色,都让我不想在这里站太久。
我正想到「但是」两字,同时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想知道。」
我注意到不用换地方,只要关起窗户就好,于是推了推窗户。与外界隔绝之后,我们飞起的头发也都无力地落下。敷岛拨起微微吹乱的头发后,微微一笑:
看来只要我要求,她是肯说的。
「我觉得你应该要善良。」
「啥?」
敷岛依序指了指我和她自己的额头。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用手指东西的习惯?
「你是好人,我是坏人,我们就这么分工吧。」
她一个人俐落地决定了这件事。我只想叫她等一下,不要擅自把我分在善良那一边。
「你搞什么?根本就不是这样吧?」
我不是好人,敷岛也不是坏人。我们之间只有单纯或冷静的差别,本质应该没什么两样。但敷岛无视我的意见,划清了界线。
「要让我们彼此好好发挥,我想这样分最好。因为要是我们都走不人道的路线,一定会再也回不去。可是啊,如果我们都善良,那视野又会变窄,困得自己束手无策。与其这样,那么还不如当个『坏孩子』,就算回不去,至少还能前进。」
敷岛在说话,但我实在搞不太清楚她想说什么。
「可是这可以等到我们被逼得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再来选。现在还有时间,何必故意去做会让自己心里不舒服的事情呢?……等到真的束手无策,时间又很紧迫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的方法,可是,在那之前我不会说。」
「……也就是说你想到的点子很过分了?」
敷岛含糊地笑了笑,然后像敲门似的在我脑袋上敲了敲。
「藤同学,你要动动脑筋,拯救我们,当个好孩子喔。」
她叫我别指望她,自己却说这种话,让我觉得实在很过分,很不公平,但现在应该没有空互相推卸责任了。如果可以解决,由谁来解决都没关系。
既然敷岛先想到了一招,那就表示有答案。我也想想看吧。
不去意识善恶,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我倒是觉得姑且听听,说不定可以当参考,让我想到别的方法。」
「就说你最好别问了,这真的不是什么好方法。」
敢用手肘打断老师鼻梁的敷岛都这么说了,相信一定会经过非常悲惨的过程。虽说越怕越想看,让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方法,但知道以后肯定有可能让我改变对敷岛的看法。看得出敷岛自己也是担心这点才不说。
而且我也觉得等时候到了,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如果不从这里找出一些行动的指针,难保不会一再无谓死亡。
「你不用靠我也行啦,因为我认为你有圣战士的资格。」
「才没有。」
「我可以开吗?」
敷岛指着窗户问我。「啊,这」我回答得含糊,敷岛就绕到我背后。我正想回头,她就按住我的肩胛骨制止我。接着伸手到我头发上,一把拉得我差点窒息。她似乎掬起两旁的头发,绑在后面。
敷岛帮我把原本快要松开的头发绑好。这次多半不会轻易被风吹散了。
敷岛笑着这么说:「这样就可以了吧?」我也只能回答:「大概可以吧。」
我们两人一起从打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我自然而然和敷岛望向同样的方向。我们的视线望向了天空。
「不知道会不会有战斗机来帮忙?」
「连一般飞机都没飞来啊。」
这片风景只有蓝色,连一只鸟都没看见。右侧有着民宅屋顶与农田,还有大概就是电线吧。
……嗯?电线?
「那个不知道行不行?」
「那个?」
「就是电线啊。如果位置够高,说不定就能绊到怪兽的脚,让它跌倒。」
我指着右侧的景色说出来看看。敷岛的目光转过去之后定住不动。我本来已经觉悟到会被她觉得可笑,就这么一笑置之,没想到她却思索了很久。怪兽已经差不多该出现了,但一段平静的时间却与沉默一起来临。风恰好吹得干涩的皮肤十分舒适。
「也就是说藤同学思考的方向不一样了。这下我可放心了。」
敷岛看着拉在空中的线,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在说什么?跟你说话我老是在问问题,聊起来好像轻松,又好像鸡同鸭讲。」
感觉敷岛自以为是家庭教师,再不然就是这个世界的向导。这种观点的差异,高度的差异,都让我觉得又怎么能怪我会指望她?
敷岛不回答我的问题。她轻轻放松嘴角,显得有话没说。
「用电线也许意外地可行。虽然电线比战斗机可靠实在也有点问题。」
我们的对话有些搭不上,但更重要的是她做出了回答。那就好。
「也就是说东西就看人怎么去用啊。眼前要不要就朝这个方向试试看?」
我想不到任何其他方法,于是问了问敷岛是否同意。敷岛从窗户放开手,说声:「是没关系。」表示同意。虽然提议的本人自己都觉得拿电线当陷阱不晓得会不会有效,但应该还是值得一试吧。
说来离题,但如果听到要为了打倒怪兽而行动,像山崎多半就会乐意参加。
「那下次我们就在鞋柜间集合罗。用电线去绊怪兽,让它摔跤……思,好难想像。」
敷岛难得闭上眼睛,毫无戒心地笑了。就像之前一直固执作对的独角仙突然张开翅膀……这比喻不怎么可爱啊,虽然这时的敷岛很可爱。我放弃形容,看她看得出神。她看起来不怎么残忍,就不知道脑子里转着什么念头。
虽然有很多地方令人介意,像是那奇怪的字样,还有敷岛想到的方法等等,但没有时间留在这里了。
我们相互承诺,就这么被杀。我按住脑袋,不想让脑袋飞起来,看来是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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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让怪兽绊到学校周围的电线,就得跑到电线杆附近才行。这两次重来时我都过得很悠哉,但看来这次是该全力奔跑了。我向敷岛看齐,没跟老师说一声救出了教室。一走出教室,就看到敷岛跑向楼梯的背影。
敷岛也注意到我而停下脚步。我跑到她身旁,立刻又开始移动。
敷岛一脚踏上楼梯后,指了指天花板。
「顺便告诉你,去三楼走廊就会遇到教务主任。算是教你一个小知识。」
「是喔?那,之前你就去偷了他的车钥匙?」
「我没偷,只是借用。我不是每次都有还吗?」
用死的来还,这方法还真新奇。敷岛似乎判断这次由于距离关系而用不着开车,所以并未去拿钥匙,啊,应该说是偷?都无所谓啦。我们两个像青蛙似的跳着下楼梯跑向鞋柜间。
我忍不住就想在鞋柜间换鞋。看到敷岛不换鞋就继续跑,我一边自嘲地想说:「我就是不会习惯啊」,一边穿着室内鞋就跑出去。说到这个我就想到,我学东西一向很不开窍。
我们从正门出了学校,途中看见教务主任的宾士车已经变得毫发无伤。我们跨越车道,践踏马路另一边的农田。就算没人在,光明正大走在田里,还是会让我觉得抗拒。田里种的是四季豆吗?我们从为了保护农作物而铺上的黑色塑胶布旁边通过,以田的正中央作为路标移动。
我们两个一一站在农田正中央,简直像是稻草人。敷岛还胡闹起来,摊开双臂真的扮起了稻草人。是没错啦,反正我们什么事都不能做,所以是没关系啦。
农田与道路之间,有着平行的水沟与电线,电线一共有三条。问题是怪兽必须正好站在脚会钩到电线的位置,但一开始我们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位置在哪儿。
「我说啊。」
「假设怪兽的身高是四十公尺,如果部位比例和人类一样,光是脚的长度就有二十公尺以上。我想它的一步应该就会跨出这样的距离吧。」
我随口征求同意,却换来了具体的评估。我点点头回答:「这…这样啊?」
「可是就算我说得对,也不能怎么样。」
敷岛似乎当稻草人当腻了,放下了双手,还按住额头自言自语说了声:「白痴。」看得出扮稻草人似乎让她玩得不满意。虽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满意。像是山崎?
我们默默仰望电线。这些也许会成为我们救命绳的黑线被风吹得摇动。
怪兽被电线绊倒,根本像是开玩笑。
但人类有时候会被不值一提的小石子绊倒。像我还曾经自己的左脚绊到右脚而跌倒。这种情形应该也很多……希望很多。不过等一下。
「如果绊得怪兽跌倒,待在它正面的我们不就会被压扁?」
「应该是吧。」
敷岛冷静地承认了。接着维持失焦的眼神注视学校的校舍。
「怎么办?」
「努力往旁边跑开。」
「哇~超简单。」
比起往后跑,似乎还算有办法成功。怪兽不胖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这怪兽慢条斯理地出现在校舍旁边。它立刻转身面向我们,随着转身动作摆动的尾巴抚过地面。就不知道它会不会让缝隙之类的东西夹住尾巴,就这么动弹不得?
一步、两步。我数着怪兽的步伐等它接近。它用第七步跨过学校铁丝网,逼近到只剩一步的距离。接着怪兽轻而易举地跨过了电线。怪兽从脚抬起到放下其间就通过了电线,让我们的计划完全没发挥作用。虽说早有料到,仍然难免失望。
我们必须让怪兽把脚踏到电线前面,让它从这个位置举步。也就是说得要帮怪兽调整步伐距离才行,而这个工作又是一大困难。这次会失败得这么彻底,也就说明了这些情形。
之后等着我们的,就是一贯的全黑结束,以及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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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2:45
「说到这个,你觉得怪兽有名字吗?」
继续在田里等怪兽的空档,敷岛丢出这个话题来消磨时间。
「谁知道呢?你问我我问谁?」
「我只是觉得你这么男生脑,应该会喜欢这调调。」
敷岛硬是很拘泥男生这回事。说是她有个喜欢机器人的哥哥,不知道她的这些发言和拘泥,是不是来自这个原因?我朝她的侧脸一看,就和她的视线对个正着。她的眼神有点逼人。这次我们站的位置比农田正中央更靠后一点。由于怪兽脚的长度应该不会改变,步数和步伐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差距。我们选这个位置,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之后我们也只能透过怪兽跨出脚步的角度来调整,想办法让它被绊倒。
「我们讲好不就算数了?」
就像星星或动植物,也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命名了就算数。
「那你来决定。」
这种说法谀我觉得敷岛身上也有「女牛」的一面。这种时候女生往往会把问题整个丢给男生,但每次提议又会被她们否决,所以我不太喜欢这种谈话趋势。
「就叫贝〇拉,谁叫它是第一只怪兽。」(注:贝姆拉,超人力霸王系列中出现的第一只怪兽)
「啥?宾特拉?」
字就不一样了好吗?她装傻装得很刻意,我则嗤之以鼻。
「算了,反正名字这种东西取了也是白取,这就是所谓的做白工啊。白工。」
「哎呀,为什么?」
「因为这次就会解决掉了。」
「啊哈哈哈。」
谈话内容很空虚。彼此都没当真,笑声也干涩到了极点。
「今天好热。」
敷岛摸着头发皱起眉头。她一头黑发,想必很会吸收阳光。
「至少不用在大热天跑来跑去,总还算是好事。」
「真的。」
敷岛简短地同意。要是季节不一样,我们一定会更没劲。我觉得这天气真是不错。
就不知道我们在这种好天气下,到底是在搞什么。
「我们跑来这里寻死,算是自杀志愿者吗?」
「我们不是自杀吧?只是我们非死不可而已。」
「我倒觉得自杀也是因为想不开,觉得非死不可,才会发生。」
我和敷岛意见不同。我本以为她会继续反驳,听到的却是叹息。
「不管自杀几次都不会结束。」
「又或者,这说不定就是人生的结尾啦。」
其实在死第一次的时候,人生就已经结束,而这是在体验「阴间」,也是一种想像。既然已经死了一次,那么不管再死几次,的确都不会结束。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限制时间了。都去到阴间了,接下来还要去哪里?
所以我们只是反复被杀,其实还没死。
相信我们一定活在这里。
为了摘掉我们的生命之芽,一声不吭的低调怪兽大步走了过来。它踩得地面晃动,震得我胃都在晃。我摸摸紧绷的皮肤,冒起了鸡皮疙瘩。这家伙还真是杀不腻,就只是若无其事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真希望它赶快杀腻。
但也许就是因为有这只怪兽在,我们才会复活。
我和敷岛的生死都由这家伙掌管,同时也任它玩弄。
怪兽举起的脚踢开了学校的铁丝网。铁丝网旋转着猛力飞起,最后深深插进田里。若是再往右偏一点,就会在敷岛身上砍个正着了。我斜眼一看,连敷岛也绷紧了表情。这也难怪,毕竟她差点就身首分家了。我想到自己有过的体验,也跟着变得想吐。
即便九死一生地存活下来,下一波死亡仍将逼近。怪兽跨过道路,朝我们走来。
这次的距离怎么样?我一边看着电线,一边死命祈求,结果……
「啊」「啊!」
怪兽落脚时,脚趾钩到了电线,就这么一脚下去,踩断了电线。
我听见电线绷断的啪一声响。这种声响与冲击,就像身体里一条很粗的线绷断似的。
要是怪兽的脚踏得再靠前面一点,就可以绊到了说。
不知道它会不会就这么触电死亡?我看着被怪兽踏住的电线这么祈求。
怪兽则把我的祈求当成了耳边风,活力充沛地朝我们走来。
「是不是太后面了点?」
「好像是。」
果然没这么简单。但即使决心下次要做好,要迎来下次却也需要有所觉悟。
刚才也是一样,一旦知道行不通,身体自然就会后退。又有谁能默默站着不动呢?我们面向怪兽往后跑,对乌云般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身躯啐了一声。
我们从怪兽先前踢开的铁丝网旁跑过,紧接着怪兽的脚就踏住了铁丝网的边边,让铁丝网被扯过去刺进怪兽脚底。明知敌人是可恨的怪兽,我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一定很痛。被扯断而弄尖的铁丝网横杆刺进了怪兽的脚底,就算是怪兽也不可能不痛。人被针刺到也会痛。
但怪兽一声不吭地举起脚,想踩扁我们。它用左脚踏在我们背后,断了我们的退路,接着举起还插着铁丝网的右脚。
当怪兽抬起脚,体液也跟着从这小小的伤口喷出。
是血。
这只怪兽也在流血。这个事实莫名地让我感受到一股连手指头都发麻的震撼。
怪兽的血洒在我们身上,就像斜挥而来的一刀,染红了我的脸和身体。
血是红色的,有腥味。
和我们流的血没有任何不同。
Continue?
→Yes
No
我的头很重。不是痛,是像吸了水而膨胀一样地沉重。
我被牵连进这种事态,还听敷岛说这是一场「游戏」。
我本来还怀疑这里是虚拟世界。不,我其实已经半信半疑。还以为最后会有那种常见的结局,说我们是游戏世界的人。还打算开玩笑说这下可真的过起了每天代纹又银河又游侠的日子,甚至还有了觉悟,想自嘲说不知道这是Take几了。(注:指科幻漫画《一代老大(代纹TAKE2)》与角色扮演游戏《银河游侠》。)
但怪兽腥臭的血,把这一切疑问都冲刷掉了。
洒在我身上的血,让我们变成了现实。我就是这么觉得.我每次死掉,都会流出大量的血,而我就拖着这些事实活下去。这两者都无法化为乌有。所以要是没能活下去,我的意志就真的会去到一个我所不了解的世界。
我再次体认到这个游戏和现实接轨,不,根本就是现实的一部分。
「剩下不到三十小时了。差不多已经不能再随随便便去送死了。」
敷岛朝右端看了一眼这么说。不,我自认每次都不是随随便便去送死啊。
但为了不过度意识到这点,反而被恐惧弄得绑手绑脚,也许干脆产生死亡已经流于形式化的错觉还比较幸福。要是没办法像敷岛那样以会死为前提来行动,多半会很难受。
我们第三次据守在四季豆田里。这次我们再修正角度,比上次稍微上前一点。剩下也只能祈祷顺利绊到怪兽,还有就是怪兽踢飞的铁丝网不会往我们身上飞来了。这大概就像是一种架设陷阱来猎怪兽的狩猎吧。看来猎物比野猪要难缠。
「要是顺利绊倒怪兽,就跑过去把旗子……怎么办?」
是该拔出来吗?从怪兽头上拔走?哇,要一寸一寸拔出来喔?哇啊啊。
「只要死命抓住不放,应该总会有办法吧?大概。我不保证。」
听你的口气,怎么好像你自己绝对不干,要交给我搞定?不过也是啦,敷岛是个会一肘顶在老师脸上的弱女子,这点我会考虑,但叫我一个人冲去打怪兽,她都不会觉得太残忍吗?而且难道不会觉得怎么想都是敷岛比较可靠吗?
我们讲着这样的话题,就看到怪兽出现。它走过来。一脚踢开铁丝网。到这里都和之前一样。
所幸铁丝网从我们头上飞过,落到田里。这种情形也是另有一种可怕。然后怪兽同学更充满魄力地直逼而来。如果扣掉它对地面造成的震动,整个对峙会显得极为不真实,让人错以为是模型造景或CG。这次我一定要在这里结束这种关系。
怪兽的右脚落在电线前面,接着左脚先跨过电线。事情就发生在这个动作之后。
只要怪兽的右脚钩到电线……
我用力得指甲陷进手掌,拼命在心中念诵要怪兽倒下,同时往前进。
我吞了吞口水,用力晈紧牙关,抬头瞪着怪兽。
这时……
怪兽停下了脚步。
接下来好几秒都一动也不动,低头看着电线。
然后慎重地退开一步,避开电线。怪兽跨出大步,用和平常显然不一样的脚步跨过电线,进入了农田。看到它这一连串行动,我哑口无言地心想:「竟然躲开?」
「……挺聪明的嘛。」
我也只能这么说了。这次我不往后退,茫然看着怪兽。
这家伙是怎样?这样一来,我们就连它到底有没有智慧都无法确定。本以为它只会粗鲁地行走,却又这么小心。刚刚那小心翼翼的走法是怎样?不,总觉得刚刚有一阵微妙的延迟。
是被人改写了行动程式,要它避开障碍物吗?
如果是这样,不就没办法绊倒它了?
我突发奇想的点子,因为怪兽「有点聪明」而挫败。
……原来如此。
也许敷岛说得没错,人类都是笨蛋,尤其是我。
我反省自己,成了农田的肥料。
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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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3:55
那,我能做什么?
不管想什么念头,都会回到这个问题。没办法用电线去绊怪兽的脚。相信就算另外找地方试,结果还是一样。这样一来,就非得舍弃这种想法不可了。是这样吗?不肯死心的自己反复自问自答,而我已经奉陪这样的过程奉陪得累了,整个人趴到桌上去。
记忆伤痕累累,真的变得很模糊。除了上次的记忆以外,我都已经没办法立刻想起了。
我还记得清楚的,也只剩下死法了。
这次没约好要集合,而且也不必再跑到田里了。从复活后已经过了五分钟左右,我却一直待在教室。或许是有点死累了,我只觉得很叫。本来这个时间的我正在打瞌睡,所以也可说是回到了原点。
不知道敷岛这次会采取什么行动?还是会像我一样在休息?她说已经不能再随随便便送死,所以总觉得她应该会有所行动。如果到时候她需要帮忙,我也不是不愿意,但她没来叫我,所以我也没心主动采取行动。
我回想怪兽躲开电线的动作。我太低估怪兽的智慧,让我觉得自己很可耻。怪兽走路时确实看清楚了脚下,跟会被石头绊倒的我大不相同。我对怪兽的动作本身觉得不对劲,有蹊跷,但就是不会涌起想弄个明白的热忱。
尽管觉得这样不行,却对抗不了眼睑与脑袋的沉重。感觉就像考前一样难受。
但要是怪兽也聪明到一定程度,也许差不多,就只剩下靠敷岛所想的恶劣方法这条路可走了。然后如果她的方法也失败,就无计可施了。企画出这种游戏的家伙脑袋一定有问题。我想这人总有一天也会寿终正寝,所以等我在阴间见到这人,一定要痛揍一顿。
我先一一拟定死后的待办事项,看着教室里这些人的脸:心有感感焉地想着。
这些家伙也是每次都死掉啊。不管他们是被怪兽踩扁,还是平安无事。
结果都会被重来,在这里一直上着一样的课。
那些人还真是切出了一段很无聊的时间。如果重来的是一段更开心的时间该有多好?
我想到,不知道哪一边比较好。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死掉,还是知道一切却只有死路一条比较好?是无法接受现况而死,还是连这种问题都没意识到就死比较好?
如果怎么挣扎都无法接受,我只想别再做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挣扎,干脆直接结束。
当然最理想的情形,就是能够接受现况而活下去……虽然这根本就无视于原本的问题。能不能这么顺利,大概就看敷岛了。只是如果连敷岛都死心,就完全玩完了。
我趴在桌上不起来。似乎是紧张过度导致弹性疲乏,我连活动手脚都懒。身体就像断了线,半张着的嘴几乎都要喷出白沫而不是单纯的流口水。
一种慢慢晕开的感觉,像睡意一样慢慢侵蚀的感觉。这会是所谓的绝望吗?就是这种情绪坏心眼地逐一刺破干劲气泡,所以我才涌不起斗志。虽然这种症状就算放着不管,迟早总会好起来,但要自然痊愈,多半会很花时间。现在哪里有这种时间?
敷岛不来。要是她来了,我也会采取行动。懒人的借口,最后归结到推卸责任这个方向上。
但话说回来,要是就这么不动,教室里的大家也会跟着被踩扁。我不能连累他们,所以决定在外面死掉。我靠近窗户往下掉。就像晒在阳台上的棉被滑落似的往地面坠落,背部重重撞在地上,实在很痛。我痛得在地上打滚,闭上眼睛。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等我下次死了,我会再努力。我找了这样的借口,在地上躺成大字形。
只是我想不到要努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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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着死死看,但也不是说事态就会因此好转。眼睛和肩膀还是很沉重。
会不会有人跑进教室,摧毁我的郁闷。我不经意地看了教室门口几次,但听不见脚步声。这样非常正确,因为现在正在上课。
但我现在很渴望见到不受这种常识拘束的敷岛。
虽然我也想到过,该不会她也在想一样的事情吧?
到底是不是这样?
我很想问她说你怎么想,你还能继续对抗怪兽吗?
你还有勇气继续死吗?
「你说啊,敷岛。」
我发出声音,对不在场的她问出这句话。
坐在前面的男生听到我这句话,讶异地回头看我。只是我也没心情理他。
紧接着就听到噗滋一声,是校内广播用的喇叭打开电源的声音。
老师与同学们也都注意到了声响,目光集中到头上的喇叭。
……不对劲,之前从来不曾在这个时间听到广播。
在这个世界里能做出突发举动的人,就只有我,以及另外一个人。也就是说……
「啊~呃~藤同学,藤什么来着同学。」
是敷岛的嗓音。而且还指名我。相信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在叫另一个藤同学。
我撑起趴着的身体,抬起下巴,仰得喉咙突出瞪着喇叭。
敷岛。
「请立刻看窗外,然后跳下来帮忙。」
广播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又是噗滋一声,听起来就像喇叭断气。
不要把校内广播公器私用好不好?我苦笑着这么想,站起来走到窗边。其他学生也靠到窗边往外看,所以老师并未针对我制止。我采出上半身,查看窗外的情形。广播才刚结束,哪儿都看不见敷岛。相信她现在正全力奔跑。
敷岛出了校舍,出现在运动场上。
敷岛跑得头发乱甩,肩上扛着一面巨大的旗子。旗子是纯白色,让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因为我心想,难不成那是……
但很遗憾的,这面旗子上并未印着「胜利」两次。那是应援团旗。我就看过应援团拿着红白两种旗子挥舞。她拿出这种东西,到底是想做什么?说这个有点离题,但敷岛的黑发与白旗都被风吹得飘动,显得好漂亮。
敷岛手放到旗竿上撑住,抬头看着我的教室。她立刻找到我,和我对看了一眼。她招招手要我赶快过去。尽管她还喘着大气,膝盖也快要软倒,但丝毫看不出对怪兽的战意有所萎缩,全身散发出不屈不挠的精神与斗志。
也许敷岛对活下去这件事远比我更为贪婪。
相信就是因为这样,她也才能接受拿性命当消耗品的做法。
「真是的,也太靠得住了吧。」
不愧是被拱出来,不,是被提拔为委员长的人才。既然这委员长都亲自指名了,我也不能拒绝。她命令我跳下去,我就真的遵守命令,我是多么服从啊?
「虽然我不是保健委员啊!」
我照她的要求从二楼跳了下去。我不去想怎么着地,用耍帅的姿势飞身而起。转眼问我就抗拒不了重力而下坠,只摆脱了一瞬间的自身重量立刻缠上身来,就这么落到地上。这次我的脚并未受到太严重的冲击,但似乎扭到了腰,整个人跪在地上。一开始还只像是贴了暖暖包一样地发热,但这股热度渐渐转变为疼痛。我真的是学不乖啊。
我槌着腰跑向敷岛。敷岛在笑我像个老人一样。
「挥白旗对怪兽管用吗?」
「哎呀?我学的是说白旗是宣战耶?」
你这是哪个星球的常识啊?
「看来也没时间聊天了,所以我要拜托你,挖个洞。」
敷岛指了指地面。我总觉得敷岛命令我做的事,几乎都是苦力。
「你应该不是想挖洞让怪兽掉进去吧?」
「不是,只要能让这旗子插上去固定住就好了,帮我挖。」
「知道了。」
看样子已经没有时间产生疑问,也没有时间解答了。现在就听敷岛的吧。我蹲下来拨开土。上一次像这样真的去碰土,还要把土挖开来,大概是读国小,而且还是读低年级的时候吧。泥土的表面温温的,但挖开来之后,底下的泥土就很冰凉。对喔,的确是这样。
背上被太阳烤得滚烫,而我就向要逃避阳光似的埋头挖洞。挖出一定的大小后,敷岛说:「你手让开。」我一拿开手,旗子就插进这个洞里。她用全身体重往下插,让旗竿一寸寸下陷。我为了帮忙,又继续把洞挖大。
「我是假设怪兽的一步有二十公尺,才挑了这个位置。这里它应该第一步就跨得到。」
我听了敷岛的话,简单地推测插这面旗子的用意。
「你要让怪兽踩这旗子?」
「也不是要让它踩,是在实验它会不会踩到。」
我想起了插进怪兽脚底的栏杆。这实验会跟那个情形有关吗?
敷岛擦掉额头的汗水。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拼命,呼吸还很紊乱,眼睛似乎也看不清楚。但她并不停手,立刻又开始扭动旗竿。我对她咬紧牙关的脸表示敬意。
「你真坚强。」
「还好啦,就跟你……哎呀。」
敷岛拾起头来。我以为怪兽来了,回头一看却发现不是。是山崎。
她从窗户跳下来后,似乎伤到了脚,连连蹦跳了几次。山崎就这么一路蹦蹦跳跳地跳过来,然后用力在我身边蹲下。裙子立刻被灌饱风而飘起,让我忍不住目光一动。
「你在做什么?」
她问到一半,还跟我一起挖起洞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根本无从回答。
「是藤同学都老大不小了,还提议说要挖洞。」
唯一知道答案的人扯出了漫天大谎。为什么变成是我主导?我抬头朝敷岛瞪了一眼,她很刻意地甩动头发,把汗甩到我身上。别这样,脏死了。
我们闹着闹着,怪兽就来了。
我拍掉手上的土站起,走到敷岛身旁。山崎也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当场定格。
要被怪兽杀的时候,我们已经自然而然会站在一起等待。毕竟把死的工作推给其中一个人而起争执会让我们很为难,而且一起死也会让彼此都比较能接受。山崎就在这样的情势下目瞪口呆。
山崎抓住我的手。突然被她抓住手,让我也目瞪口呆,接着她用拉着我跑向运动场的角落。看来她是打算逃离怪兽。
「这里,危险。」
是没错啦,当然会有这种反应,而且她的判断也下得很迅速。可是为什么发音变得像是只会讲单字的外国人?
啊,是因为我看起来像个外国人?不必连这种时候都这么讲究。
被留在原地的敷岛慢慢回过头来,但什么都不说,也没有要移动的迹象。
多半是因为如果不留在旗子前面,就会影响到怪兽的行动。只是话说回来,这样真的好嘛?
我被山崎拖着跑的时候,怪兽踏出了一步。
敷岛所料不错,怪兽踩扁了旗子。看来挥白旗投降果然不管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固定得不够紧,旗子凄惨地折断,看得见只有一小部分插进了怪兽的脚底。我倒是觉得对怪兽来说,这就像被木屑扎到一样。
当怪兽的脚缓缓抬起时,我对敷岛问说:
「……然后呢?然后呢~~~~~~?」
「果然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没回答到我的问题。但敷岛似乎觉得不出她所料,死前露出了笑容。
也就是说,既然有希望,也就能够忍耐怪兽的脚从天而降?
算了,就期待下次会有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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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圣午安。」
敷岛来到我的教室,一开始就是讽刺。
「喂喂,可以请你不要嫉妒成这样吗?」
「别说傻话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呼啊。」
敷岛突然跑进来,让班上师生都哑口无言,我就在这样的情势下籼她一起跑出教室。
「我,好像不受山崎同学喜欢。」
敷岛一边奔跑,一边耸耸肩膀。
「为什么?」
「因为她都不会拉我的手带我跑。不过就算她这么做,我会赏她一肘就是了。」
敷岛扭腰挥出肘击。我看山崎当时就是看出了你这种危险的感觉才会不拉你吧?
「她只是跟你不熟吧?只要你们面对面好好聊聊,很快就会熟起来啦。」
「我也没想跟她熟。这里应该就行了吧?」
敷岛下了楼梯,在转角平台附近停下脚步。这里是我当初和敷岛撞个正着的地方,总觉得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感觉我和敷岛已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敷岛背靠在窗边的墙上,双手抱胸。这个女生摆出这样的姿势就是很上相。
她腰杆挺得笔直,但并不刻意抬头挺胸,带着点游刃有余的感觉。
受这样的敷岛影响,不知不觉间我也不再在意自己的疲劳了。
「电线计划失败,你有什么感想吗?」
「我深深体认到外行人的点子不可能就这么顺利成功。」
我手肘撑在窗框上这么回答。窗外有着眼熟的天空,但只因为自己待的地方高度不同,感觉就像连蓝色的浓度都变得不一样了。不知道怪兽眼里的天空,又会转变成什么样的颜色?
「你弄那旗子的用意是什么?」
「嗯……」
「别卖关子了,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
「要是脚下有绳子,你会避开吗?」
这是什么把人当傻子的问题?会有人不避开吗?
我往旁转头看了敷岛一眼,就看到她以正经的表情看着我,所以我只好回答。
「要是看得见,我就会避开。」
「那,如果地板上放了针呢?啊,我是说垂直的针,换成图钉也行。」
「那还用说,当然也是只要发现到就会避开。」
「我就说吧?」
敷岛用手指来戳我的腋下。看到我扭动挣扎,她就露出高兴的表情。这女的真讨厌。
「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还是想听你说说你的见解。」
「一般来说,对这两种情形都会避开,只要是有智慧的生物。可是我从那只怪兽身上感觉不到智慧。」
如果绳子是电线,那么图钉就是那铁丝网或旗子了?
「唔。既然有着知道要避开电线的智慧,应该也懂得要避开那个铁丝网?」
敷岛点点头说就是这么回事。的确,怪兽的这种判断是令人觉得不对劲。不管是什么样的生物,应该都不喜欢受痛。能避免受伤就应该避免,毕竟在那个场面下,怪兽根本没有理由需要急着杀死我们。那么她是说怪兽的行动跟它本身的意思无关,而是有人从外操作了?不,这也不太可能。如果是有人在操纵,调整距离来拖时间的方式应该就不会管用。
敷岛就像接过了我脑海中的思绪,开口说道:
「所以呢,我就想到了一件事。会不会说那只怪兽懂得避开它出现前就已经存在的事物,但对新创造出来的东西,或是改变过的东西,就没有办法避开。所以我才试试看,而它也真的没避开新插好的旗子,还有折断的铁丝网。」
敷岛放开抱胸的双手,比手划脚解释。我的想法也差不多整理出了类似的结论。而既然想到这一步,连我这简陋的脑袋也想得到不同的计划。
「也就是说?」
「我拟出了一个乐观的预测,觉得只要我们准备一些别的东西来当绳子,可能就能绊倒怪兽。要加强你的计划,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敷岛在捧我。不,她是在捧我,然后用我的计划掩饰她的想法。
她似乎始终想靠我的方法解决。会是因为时间还够吗?
我自己倒是早就没有这种心情了。
「大概就会是这样吧。」
「我就说吧?」
敷岛又用同一句话做了结论。但接下来我就不能等她回答了。
接下来的部分不能靠她,得由我想出来才行。毕竟这计划是我提出来的。
提示我已经得到了。课题全都叫别人做,自己就会学不到东西,所以剩下的部分得由我自己去解。
「代替的绳索……绳子、网子、带子……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
我脑中浮现出各式各样的东西,然后提出其中最有说服力的一种。
「拔河用的绳子如何?」
「我们学校有吗?」
「不知道。而且也不太确定长度够不够。」
要驳回自己提议的方案,还真觉得有点落寞,或者应该说对自己的思虑之肤浅觉得傻眼。除此之外我想到的都是一些跳绳或和服腰带之类说了也是白说的点子,让我产生自我厌恶。
敷岛似乎看穿了我的沉默,伸出了援手。
「要是想到可以替代的东西,就付诸实行。我们开始行动罗。」
「就这么做吧。我会再找你。」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读哪一班了吧?」
看来敷岛也讨厌我当初那样大喊,皱起了眉头,甚至还捏住我的脸颊要我别再那样。也不想想你自己就随便乱闯我的教室,真够任性。
可是……
「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么觉得有你在真好。」
我也不顾脸皮被拉开,说出了感谢。也许是时机不巧,这样难保不会被误以为我被敷岛捏着脸颊就高兴得不得了。而敷岛果然露出像是在看可怕东西的眼神。那你不会放开手吗?
「我要把从不曾像现在改成自从认识你以后。」
「还真马虎。」
我随口乱改,结果就是诚意没能传达出去。敷岛放开我的脸颊,用肩膀顶向我。
她依偎在我身边,抬头看着我,嘴角上扬地说:
「你也要让我这么觉得喔。」
你明明就听懂了嘛。我就觉得敷岛一定听得懂。
「我会努力。」
我把保证说得含糊,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弯曲的天花板。
然后就是一声声弯折、破裂、坍塌的声响。
真的是喔,不管结论说得多漂亮,收尾的方式都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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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7:11
剩下时间已经不到一天。但话说回来,这情形换算成天数也没有什么意义。应该要当成次数来看待,也就是包括实际经过的时间在内,实质上只能再死十次左右。等到次数降到个位数,多半就会更焦虑了。如果需要冷静判断,就得在这次解决掉。
这次开始后,我一直待在教室。我转动目光,想找有什么东西可以用,但实在没这么容易发现。我还想像了几种像是把黑板扭成绳子来用这类无聊的想法,正受不了自己的缺乏专注,忽然间却对一个疑问纳闷起来。
怪兽的脚大约有多粗呢?
要是不知道这个数据,就设立不出基准。
说是要知道脚有多粗,却也不是要拿卷尺去量腿围,只要知道从正面看去有多宽就好。而且需要知道的不是大腿,而是脚踝的宽度。我为如何测量的问题烦恼了一会儿,决定先量一量自己脚踝附近的宽度。我突然改成跪坐姿势,拿尺按在脚上,让坐在我左边的学生注视我。我不理他,量出的结果是大约七公分。我量完后把脚放回原位。
我在笔记本上记下七公分,接着写下自己的身高。记得春天量身高的时候量到的是一百七十二公分,为求计算方便,我就取个一百七十的整数。我是很想说如果真的要取个漂亮的整数,干脆进位成一百八十公分,但这就有点太夸张。然后怪兽的身高是四十公尺。
我把我和怪兽的身高拿来比较,用算出的比例去换算脚踝的宽度。虽然有点担心这样的计算是否正确,但总不可能拿尺去量怪兽的脚。就算问数学老师,也只会惹得他担心我脑袋有毛病,所以只能靠自己计算。
经过几次无谓的计算错误,得出的答案是约一百六十四公分。没想到还挺细的,就跟一般国中生躺下来滚动所占的宽度差不多。起初我这么想,就觉得还挺轻松的,但脚踝有一百六十四公分宽也已经够异常了。想像把一个躺着的国中生横着贴上脚来行走的模样,就再也轻松不起来了。而且这是根据人类体型计算出来的数据,贸然作为依据就太危险了。实际上看起来似乎还要更粗。
因此我就把怪兽脚踝的宽度估为两公尺吧。两公尺啊?如果只有这样的宽度,只要有拔河用的绳子就真的会够用。当初开玩笑说的拔河绳,变成我们救命绳的可能性急速上升。去体育用品仓库翻翻看有没有这种绳子是不坏,但我始终抱持怀疑的态度而叫停。
我的点子一向很缺乏深谋远虑,直到最后一个环节都值得怀疑。
敷岛说过怪兽会躲开既有的事物。拔河的绳子算是哪一边呢?
敷岛插起的旗子本来不是那样插的,是用来挥舞的。所以也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让怪兽不避开旗子而踏中。
但假设我们把拔河用的绳子绑起来做陷阱,形式上就是让两边互拉,以用途而言并不奇特,而且拔河本来就是这样在拉。这样怪兽会上当吗?也许还是得用新奇的东西来弄成绳子。两公尺的绳子……会有什么东西可用呢?
现在回想起来,那只怪兽只曾用脚趾勾起铁丝网踢开,从来不曾一脚踏扁。也许怪兽的行动模式就是写成除非非踩不可,否则能避开就避开。
我环顾教室,最先注意到的是班上同学。从这些人里挑两个出来,让他们一起躺下来,其中一人抓住另一人的脚,就可以完成一条超过两公尺的绳子。我想像我和敷岛重现出这种情形的光景。
如果我负责抓敷岛的脚,就可以把她的裙底风光看光光。但敷岛那么聪明,一瞬间就会注意到这件事,所以这种角色应该轮不到我。先不说这种玩笑,靠人的手去抓,接着力实在太低,并不可行。得准备好绊住怪兽的脚之后,不会被强大冲击崩断的东西才行。而且虽然说只要有两公尺就够,但实际上还得更长一点,否则就没办法绑在两端来固定。要引诱怪兽走上刚好两公尺的道路也有困难,而且难保不会在寻找位置的时候就用完时间。好了,这样一来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用?
要能轻易得到,又方便调节长度,还要有一定的强度。
快速、便宜又耐用。这么方便的东西当然不会到处都捡得到,而且这世界也没这么好混,能够随随便便就想到答案。但如果事态进展没有顺利到这种可以说是好混的地步,时间就差不多要来不及了。
所以我一再对自己说,要动脑。
如果动脑还不够,就要动身体。主要是要动眼睛,让眼睛不断转动。
天花板。电灯。喇叭。黑板。粉笔。桌子。椅子。讲桌。讲台。室内鞋。脚。背影。头发。教科书。窗户。置物柜。书包。地板。山崎。走廊。讲义。布告栏。男生。空座位。纸笔。制服。女生。风。
「……就是这个。」
我的着眼点是被风吹得下摆摇曳的女生裙子,以及窗帘。
我在它随着微风舞动的模样中,找到了一线希望。然后我顺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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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怪兽对抗,让我想起了我和爸妈的关系。
小时候,比现在再小一点的时候,大人是绝对的。受到爸妈强制,小孩也只能接受,没有办法反抗。大人就是这么大,这么充满令人厌恶的力量,让小孩甚至不会产生反抗的意志。我家爸妈也不例外。
也许就是因为父母为小孩着想,才会强迫小孩接受。当然大人有着过去在社会上讨生活的经验,会觉得最好多教小孩一些东西,包括他们小时候的回忆等等。也许他们的主张大部分都对,但要小孩全都付诸实行,乖乖接受,那就太岂有此理了。因为爸妈与小孩的容量,也就是格局的大小,未必一致。
说穿了,小孩不像大人想像中那样无所不能。做爸妈的似乎有时候会产生一种误会,以为小孩就像他们想的那样,但这是不可能的。
而当大人的吩咐超出小孩的格局,大人立刻就会生气,小孩子则无法接受。
但小孩又无处宣泄他们的不满,毕竟他们那么小。
「…………………………」
我跟那个时候比,是不是真的长大了些?
要是没有,那么这次我大概也只能束手无策地迎来末日吧。
「所以呢,我们一起转大人吧。」
「你这是性骚扰吗?」
敷岛对我的传教面露难色。这也难怪,因为我完全没告诉她前提。
「我是说我们要打倒怪兽,结束这个回圈。健全得很。」
我叫来敷岛,一起来到联络走廊。这个时段里不会有老师经过这条走廊,不会惹出麻烦,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会有老师经过,相信每次敷岛都会用手肘打断老师的鼻梁。
在联络走廊上暂定不动一会儿,楼上就传来小小的音乐声。我想声音应该是从另一栋校舍三楼的音乐教室传来的。虽然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但总觉得作为对抗怪兽的配乐,未免太温和了些。我发出衣物摩擦声,盖过了这种背景音乐。
「藤同学你啊,看外国女性的裸体比较会兴奋?」
敷岛手放到下巴上,劈头就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热爱大和抚子(注:指日本女性,尤指传统女性)。这种事不重要,我们进入正题吧。」
其实我内心觉得很重要。敷岛不经意地问出不得了的话题,所以我也很想继续聊下去。但要只顾着闲聊而浪费剩下的时间,又让我觉得迟疑。
要不是处在这种状况下,我明明有把握能说明得钜细靡遗,让敷岛面红耳赤。可是如果不是陷入这种事态,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和敷岛说话。这就叫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那我问你,这是什么?」
敷岛指了指我抱着的东西。我本来还担心会有老师跑来跟我讨回去,但多半是因为我的举动太不按牌理出牌,让老师不知道该怎么对应。我从教室里拿来的,是一批窗帘。
「我想到用这玩意试试看,所以就先拿出来再说。」
「窗帘啊。」
「没错。你的教室应该也有窗帘吧?我就是想拆下窗帘,绑成长条来当绳索用。毕竟长度也够,要是不够,也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用。」
我把四捆窗帘当中的一半交给敷岛。窗帘捆得就像卷起的纸张一样,因为是强行扯下,让上半部有少许破损。这窗帘很简陋,摸起来很粗糙,但既然破了反而正好。我就干脆撕得更开,弄出用来绑的带子。我对两捆窗帘都进行了一样的处理,把弄成带状的布绑起来。起初我绑成蝴蝶结,但敷岛指出问题后我就改成打死结。然后把绑好的窗帘抱在腋下搬运。
「然后绑好以后就要洒水上去。」
我们去到联络走廊前面的洗手台,转开水龙头。以打结处为中心,迅速用水弄湿。
「布料含水以后就会缩紧变硬,强度会提高。」
这样一来打的结应该就不会轻易松开。敷岛听完我的解释,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她的反应很平淡,就像老师冷漠地听着学生说话,让我越想越不放心。
「我的想法太简单,让你失望了?」
「也不会。我是在佩服你的着眼点相当有意思。」
敷岛似乎自觉到自己面无表情,挤出笑眯眯的表情,却挤得太用力,变成突兀的花痴笑。
「果然人类这种东西就是这样,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也是有想法,眼睛也动得很灵活呢。」
「你在说什么?」
怎么想都不觉得这是一脸笑眯眯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别在意。不过你觉得这东西,来得及准备吗?」
敷岛指着显示在右端的时间歪了歪头。的确,拆窗帘意外地很花时间。要是还得特地拿到走廊上泼水,再拿去外面,应该是来不及。
「应该来不及。要是没有其他人帮忙,就没办法成立。」
就算想架设新的绳索陷阱,只靠我们两个实在有困难。要是我们直接移动,又会改变怪兽的行进路线。若是无法在时间内准备完毕,就必须请其他人帮忙。
「我知道可以找谁帮忙,下次我就带人来。」
「哼~?」
「不必解释太多,这个人也肯帮忙。」
「啊啊,是山崎同学啊?」
敷岛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正确答案。亏我本来还想卖个关子,你怎么这么会猜?不过也是啦,只要冷静想想,就会发现大概也只有山崎会来凑这种热闹。
「你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想到你会推荐的大概也只有她了。」
「你的想法也太八卦了……」
我对山崎的暗恋已经完全被敷岛看穿,让我觉得很没趣。而我之所以会得意不起来,还另有其他理由。我心中其实并不希望把山崎牵扯进这件事。
说来理所当然,我就是不想连累她涉险。可是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连足以取信于人的证据都没有,就要在短短十分钟内说服别人,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除了脑袋有毛病的山崎以外。
所以我决定依赖山崎。毕竟我不是完美无缺的超级英雄。
「下次要在哪里集合?」
我这么一问,敷岛就思索了一会儿。
「就先到运动场再说吧。而且如果要绊倒怪兽,在室外也比较好办事。」
「也对。得直接在室外看看该绑在哪里才行。」
我们商量到这里,就甩出了窗帘。先让窗帘在走廊上滚动一会儿,然后两个人一起瘫坐在地板上。
我们背靠墙壁,打了个呵欠,双脚往前一伸,自然而然安群起来。
「差不多该死了说。」
「是啊。」
死亡已经成了闲聊的话题之一。我们的感觉显然已经反常。
以后我们还有办法回去过正常的生活吗?总觉得以后一遇到什么事,就会动辄想死掉重来,让我越想越害怕。死了就会结束的价值观也已经完全崩溃了。
即使如此,末日仍然始终挂在我们眼角。
我们必须拼命奔跑,不让慢慢下滑的它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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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死一气之后我唯一学到的,也许是胆识。绝对不是勇气。
不觉得羞耻的心就像皮下脂肪一样越累积越多。只是这比喻不怎么令人开心。
所以无论是在上课中突然走出教室,还是唐突地起身行走,都不觉得难堪。其他人的视线我也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只要当成是这么回事,一定能够克服。
我拍了拍山崎的肩膀。顺便偷看一下她的笔记,发现笔记本角落画着大量的立方体。而且每一个都画了脸。笑容相对占了多数,让我觉得她真可爱。但还是太超现实了。
山崎以写了「什么事?」的表情抬头看着我,而我省略了所有开场白,拜托她说:
「请你什么都别问,来帮我。」
山崎一瞬间目光转了转,但之后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点了头。
「嗯,好啊。」
竟然说好?她老实到反而让我怀疑起这样对吗?也许脑筋有毛病的山崎是觉得这根本不必考虑,而且这也令我感谢,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起她来。要知道现在还在上课啊。
山崎猛然起身,一边双手往前伸,一边问我说:「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装强尸?而且你这两句台词的顺序怎么想都反了吧?虽然就算顺序对了也还是很不正常。
「总之先把那边的窗帘拆下来再说。」
「窗帘?」
「嗯,因为我要用到。」
没时间等山崎理解,所以我直接行动。我抱住窗帘,一把扯了下来。我把勾住上方滑轨的金属零件拗弯,强行拆了下来。这种动作意外地费力,没几下腰就酸了。由于这不是正规的拆卸法,说来也是难怪。然后我回头一看,山崎完全没动作。我用眼神要她帮忙,她就挥手表示:「不不不」。
「没有窗帘会让教室里的大家很困扰。」
她回我的话超有道理。山崎同学人真好,可是着眼点有点怪。
「不会啦,晚点我会拿来还。」
「……那就好。」
她接受了。这样好吗?老师还顺便吐槽说:「好你个头啦。」
我跑向下一组窗帘,想趁这个老师过来阻止之前拆走。所幸数学老师是个很有常识的人,遇到有人做出反常的行动,就会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所以不太会来碍事。再加上他对学生并不关心,只要不是有别班学生闯进来,应该也不会想出声制止。假设我拿起椅子胡乱挥舞,我想他也不会阻止,反而会逃走。
转头一看,山崎也已经站在另一扇窗户前面,破坏窗帘的钩具扯了下来。你也适应得太快了。从某种角度来看,我还真羡慕你心态能调适得这么快。如果山崎代我站在保留记忆的立场,也许就能更快解决这次这件事了。实在可惜。
尽管多少花了些时间,但我们仍然一人扯两组,把合计四组的窗帘都扯了下来,然后山崎转头看着我问说:
「接下来要做什么?」
「赶快去到运动场上。」
我强调「赶快」这两字。因为我料得到这样一来山崎会怎么做。
「知道了,当然没问题。」
山崎把窗帘往窗外一扔,接着自己也追着窗帘跳了下去。果然。我也无视于极力避免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老师所喊的:「喂喂」声,一样从窗户跳了下去。飞向天空的那一瞬间很畅快,问题是这一瞬间很快就会结束。
快感在一瞬间结束后,等在后头的就是忍耐的时间。我已经跳下去多次,掌握住着地的冲击有多强,但对双脚造成的负担仍然不会减少。能够不在地面打滚,手撑在墙上等疼痛消退,也许算是一种成长吧。山崎就跌得一滚再滚。
敷岛还不来。她大概不会做出跳窗下来这种轻率的举动吧?我抬头看着教室的窗户等待。我们班的教室有同学从窗户探头来看我们,所以我就先朝他们挥挥手再说。
「富~吉~接下来要做什么?」
山崎莫名地又当起强尸来,在我身边跳来跳去。
一闲起来就跳来跳去,你是三岁小孩吗?
「呃,待命。要等到另一个人来。」
我也可以马上开始动工,但也想听听敷岛觉得该把绳子绑在哪里。我根据一种没有根据的乐观想法,判断敷岛应该马上就会来,于是命令山崎待命。
但我料错了,敷岛迟了很久才来。她一副拖不动的模样拖着窗帘来到运动场上,双眼疲惫已极,显得十分憔悴。
「老师想阻止我,所以费了很多工夫。要从我班上拿窗帘来,可能会有困难。」
敷岛做出这样的报告。不知道她是不是又用手肘击倒了老师。
「要绑在哪儿?」
由于没有时间等气喘吁吁的敷岛喘过气来,我就直接找她商量。敷岛也一边拨起黏在额头上的头发,抬起头来。至于跳来跳去的山崎呢,就先别管了吧。
「从怪兽出现的位置来考量……我想只要绑在铁丝网,还有管线之间,应该就可以了。」
敷岛指了两个地方。分别是隔开学校与道路的铁丝网,以及设置在学校墙上一条很粗的管线。以位置来说没有问题。只要引导怪兽走向运动场的方向,第一部就能绊到它的脚。窗帘的量也很够,我反而还觉得八组太多了。剩下的问题就是……
「我想应该是够,就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我边说边开始动作。我对山崎做了简单的说明,请她拿着绳索一头跑过去。过程中还把敷岛带来的窗帘也撕开,一一绑好,但我太心急,绑得很不顺手。
如果有二十分钟就很简单,但十分钟这样的时间限制,就成了绝妙的刁难。
果然怪兽就在我们绑到一半时出现了。我们可还停留在绑铁丝网的阶段啊。
等敷岛来再动工会来不及。而且就算不等她,也未必来得及吧。
怪兽的脚看起来远比我计算出来的数据要粗。总觉得有三公尺以上。
我的预测终究也就只有这点程度。在现实中就像灰尘一样被人一挥就飞开。
「……啊啊。」
拆窗帘实在很费工夫。那要用其他东西代替吗?
不对,我们两个一起动手也没有意义。也就是说,整体来说时间就是不够。
既然如此。
「敷岛,用上次那招!屋顶,你!运动场,我!」
情急之下,我喊得省略了很多字。我说的是下次的分工,就不知道是否至少把计划的骨架传达到了。
不,她应该会懂。
毕竟之前她跟我一起兜了这么多圈子。
敷岛把目光从怪兽的脚移开,移到我身上。接着用吼的问我说:
「这样行吗!」
「行!」
我竖起的拇指,被怪兽漂亮地踩扁。
不过你等着吧,下一集我就会扭转干坤,让你知道厉害。
Continue?
→Yes
No
15:57:44
「好了,加油吧!」
「嗯?」
包括这样的对话在内,我轻易地说服山崎成功。山崎会不会是鰕虎变成的啊?我怀疑之余仍不忘拆下窗帘,跟她一起跳下去。到这里都和上次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敷岛并未来到运动场上。
我先下到运动场,然后绑起头发,之后才去看敷岛是否站在屋顶上。我一抬头,立刻看到敷岛抓住铁丝网。即使距离这么远,也看得出她驼着背喘着大气。要是就这么呕出来,应该会从铁丝网的缝隙间漏出来吧。
敷岛一边按住侧腹部,一边抬起头来,然后勉强朝我这边竖起大拇指。多半是在回应上次死前我比出的大拇指吧。我用力点点头,表示包在我身上。
世界被倒带了。但我脑中确实有着连续不问断的记忆。
有敷岛的存在得以证明这些过去曾经发生,让我深深感谢。
山崎为了用水沾湿窗帘,拖着窗帘跑向附近的水龙头。她是跑向另一栋校舍鞋柜间附近的水龙头。放学后就常看到运动社团那些人跑去那边喝水。
校舍成了遮蔽物,让我跟丢了山崎的身影。不过没关系啦,相信山崎会好好办事。
隔了一会儿,山崎回来了。她先放下在地上拖得沾满土的窗帘,问说:「要绑在哪里?」我默默微笑表示很快就会知道,而我所料不错,那家伙立刻就出现了。要是它不出现,我们彼此之间明明可以一直相安无事。
当然了,要是它不出来,那可就伤脑筋了,因为这样会害我们没办法得胜。
山崎目瞪口呆,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仰起上半身抬头看着怪兽,嘴张大了合不拢。我像以前那样移动,让怪兽转身面向我。怪兽有了动作,更让山崎看得目不转睛。相信怪兽会有好一阵子没办法行动,我也不强逼山崎立刻了解状况,等时机自然来临。
看来调整距离感来使怪兽无法走动的拖时间战术,这次仍然有效。
你还真是不长进啊。
山崎似乎看出了怪兽只会在原地四处张望,又开始移动了。
「山崎,不要慌,麻烦你继续准备。」
山崎站在怪兽旁边,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见我说话?山崎看着我,眼睛连连眨了几次之后,很有精神地点了点头。喔,你懂啦?但这么想就是我太天真了,看她的脸根本什么都没弄懂。
那种觉得只要先用力点头回应就不会有事的算计,显露得非常明白。不过无论是透过什么样的方式进行,只要来得及绑好,我也没有意见。要用什么步调动工,就交给山崎决定吧。
山崎在被戏要得转来转去的怪兽脚下四处跑动,把绳索一条条绑好。她似乎是打算先把一端绑在铁丝网上拉撑,然后在跑向校舍墙边,把另一头绑在够粗的管线上。
但铁丝网的那一头绑好后,山崎的动作就先停了下来。她以目测方式估算了一会儿后,又看了看绳索,然后朝我跑过来。我心想怎么回事,山崎就跑到我旁边,还跟我一起前前后后走动。
动作就和她以前学我的时候一模一样。世界并未改变,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有一点不够。」
山崎用手指比出一个小圈,说明她的来意。
「不够?长度吗?」
山崎点头说:「对对对。」我本以为四组窗帘已经够了,看来我还太天真了。
我也想过现在叫山崎去别间教室拿窗帘来,但校舍内有老师和学生在,谁也不知道去拿窗帘会受到什么样的阻碍,花费多少时间。这种时候还不如……
「没办法……我本来不太想用这招。」
就采取最后的手段吧。毕竟我总不能叫山崎脱衣服啊。
我脱掉制服外套,扔了过去。外套被风吹得鼓起,山崎毛手毛脚地在空中接住。
「拿这个去绑吧。」
我在想到要用窗帘的同时,也灵光一闪地想到拿制服也一样管用。可是我并未直一的想到会实际拿来用。山崎摊开外套,大声沉吟。
「只有这个可能不太够。」
「咦咦……那,再来一件。」
我迟疑着把外套下的衬衫也脱下来,交给山崎。这样一来我上半身就打赤膊了。阳光照得我肩胛骨很难受,而且山崎的视线也很强烈。为什么她在凝视我,而且还是看胸肌。
我狐疑地看着山崎的视线,山崎的眼睛就笑了开来。
她的眼神显然不怀好意。
「这样还不够,麻烦再来一件。」
喂,你真的是因为长度不够才要我脱的吗?你的眼睛明显在笑啊。
山崎就连这种时候都一如往常地不忘搞幽默,这个人果然有毛病。
「你要我连下面也脱?」
「内裤不用。」
那选用说?山崎以招手似的动作催我,还笑眯眯地等着看好戏。算了,没时间了。
要一边走动一边脱裤子,可是意外地困难啊。我一边发牢骚,一边绝望地想着之后不知道会被敷岛怎么数落,脱下了制服裤子。这样一来,我全身就只剩一条内裤了。
「这怎么能不喊哇~哇~」
山崎抱着人家的制服,还盯着人家的裸体看。
「快点走开啦,快点。」
我用嘘声跟手势赶她走,她就非常遗憾地跑开了。真是的,搞什么啊?
我不敢看敷岛,所以刻意不让视线转到屋顶。
顺便讲一下,外观上来说穿着室内鞋反而像个呆子,或说变态,所以我干脆脱掉鞋子,袜子也脱掉丢开。上一次打赤脚踩在地上,已经是读国小的时候了。泥土钻进脚趾缝隙的感觉让我觉得好怀念。
山崎回到怪兽身边,把我的制服拿去加长绳索,然后攀到了墙上。她灵活地一脚踏上窗框往上爬,迅速把绳索绑在管线高处。
……这长度好像有剩下一点吧?
山崎完工后竖起大拇指,从怪兽脚下离开。她快跑拉开距离的时候,仍然一直稀奇地仰望怪兽。毕竟她之前听到怪兽的话题时都一再追问,能够在现场看到,想必看得心满意足。
但愿她的这段记忆不会再被消除。
「终于,来到这一步了。」
过程中我一直在赌命,一直被强迫赌命。但这次,我要自己决定。
我要把性命押在这场赌注里。
我敢抬头挺胸说,分输赢的时候到了。
我让距离失衡后,第一次对怪兽招了招手。
「来吧,来啊……跌个狗吃屎来给我看看啊。」
我挑衅怪兽。连我自己都觉得嗓音很僵,而且我的胃也因为紧张而硬得像石头。
我露出自己都知道鼓舞不了自己的痉挛笑容,等待那一刻来临。
怪兽毫不怀疑就准备走向我,傻傻地以右脚就要跨出第一步。第一步是跨右脚,是否表示它是右撇子?我的着眼点放在这种自己都由衷觉得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情上,注视怪兽右脚的去向。准备往前跨的右脚,碰到了窗帘绑成的绳索。
窗帘,还有我的制服,都在摇晃。
绳索绊住怪兽的脚而猛力拉撑。我挥拳祈祷着要赢,一定要比赢。
这条绳索上,沾满了我先前无数次重来所流的血。
我死了不知道多少次才来到这一步,这绳子是用过去死掉的那些我所留下的怨念编成的。
所以,凭你又怎么扯得断?
「不要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不觉中我大声呐喊,而即使我的呐喊被怪兽的动作盖过。
怪兽巨大的身躯一阵虚浮,逐渐往前倾斜。
还压垮了被拔起的栅栏与一部份校舍。
怪兽并未做出缓冲姿势,一头栽进地面。
成功了!就在我跳起来欢呼的同时,现场掀起大量的尘土。
我双手架在脸前面,以免风沙吹进眼睛。尽管劲风吹得我几乎往后飞起,但我用力踏得脚趾都陷进土里,撑过了这阵劲风。曾有人指出我脚掌不大,脚趾却长,就不知道这脚趾是否也与脚步稳定的程度有关。我总算承受住了冲击。
冲击尚未完全结束,我已经全力跑了过去,也不管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内裤,鞋子也脱了没穿。
剩下的看我怎么搞定。我全力挥动手臂加速,冲向怪兽的头部。我要在这怪兽起身前爬上它的头,抓住旗子扯下来才行。要爬上怪兽的头多半也并非易事,所以我丝毫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我一脚踏上怪兽眼球附近,甚至没有心情觉得害怕就先攀了上去。这眼球转过来往我一瞪,而我则以视线送出一句突兀的抱怨:「罗唆」,手脚并用往上爬。所幸怪兽脸上的凹凸处很多,不必担心找不到踏脚处来往上爬。通过眼球之后,一口气爬到额头上。
鄗旗子只剩四、五步了。我确信搞得定,弯着腰就想往前冲。
但这时怪兽开始抵抗了。
脚下开始隆起。
「唔喔,喂~!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起身的怪兽带起,手撑在它头上才稳住,但终究跟不上这种剧烈的上下运动,整个人滚到怪兽背后。我想像到自己就这么滚下去而重重撞在地上的瞬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然而现在要落幕还太早了,这次我一定要做个了结。
我拼命抓住怪兽背上的突起。怪兽背上的突起尖锐而弯起,光是抓住都会让手上传来剧痛。就像一种被剥皮似的感觉连成一条线,烧灼着我的手指。然而一旦放手,就会从背上滚落,摔到地上。如果问我哪一种比较好,答案当然是咬牙咬得牙龈外露也要拼命抓住突起比较好。连踏住突起的脚也被锐利的刀刃陷进,但这些突起并未尖锐到可以瞬间切断。我后悔地想着早知道就穿鞋子来了。
我呼出一口气,把丧气话混着眼泪堆在眼角,抓住更上面的突起物。尽管手掌因为流血打滑而失败两次,但第三次我让突起物深深陷进手指的关节部分而固定成功。我以这里为支点用力,把身体慢慢拖上去。
怪兽旁徨地到处乱走,似乎是在找背后的我。对它来说只是在走路,但已经充分发挥出攻击效果。每次有震动传来,我都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忍不住发出呻吟。就算现在掉下去,也还有时间重来,可是说不定除了这次,我将再也没有机会爬上怪兽的背。既然死了也没关系,我就要死撑到最后。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怪兽的手很短。由于它的手并没有足以绕到背后的长度,也就无法直接抓到我。我强颜欢笑地想着,毕竟地球上没有给怪兽用的不求人啊。
我抓紧怪兽从放下脚到踏出下一步为止的短暂空档,慎重地往上爬。不知道学校里那些家伙是不是正大声喧闹。怪兽已经让这个世界结束很多很多次,每次他们应该都曾经目击到,但我希望他们只觉得新鲜地大闹,震惊,害怕,而不要发现到有个怪东西附在怪兽背上偷偷摸摸地在动。如果有人注意到,至少希望这个人不要误会。我其实是拼了老命在奋战,甚至没空擦掉鼻水。
我把血沾在怪兽脖子后面,一步一步,有时还咬住怪兽的皮肤往上爬。就算明天肌肉酸痛到动弹不得也没关系,就算报纸整版都在报导内裤男和怪兽搏斗的消息也没关系。现在我满心只想活下去,选择让自己去追挂在眼前的饵。
就这样,我克服了多得让我觉悟到得死个几次的危险,爬到了怪兽头上。头部比背上或后颈更窄,而且头部的角度接近平地,所以我在它头上用爬的靠近旗子。怪兽把脚踏到地面上时产生的震动,也靠抓住头上也有的突起物来撑过。怪兽每次跨步,都让我手臂内侧弄出红色的伤痕。情急之下抱住突起物时,脸颊也被尖锐地划出伤痕。
之前因为轻易地死了太多次,让我对受伤的感觉变得稀薄,现在则充分尝了个够。
不失去这种伤痛,将会成为我胜利的明证。
最后我像蛇一样扭动身体往前推进。现在已经不只是用爬,而是趴下来慢慢靠近。我一路来到只要扑过去就能抓住旗子的位置,然后打算先擦掉手上的血,却发现自己身上光溜溜的。我试着用大腿擦掉手掌的血,却弄出歪七扭八的血印,只让自己更不舒服。管他的,就这么上吧。我以必死的决心伸展身体抓住旗子。怎么样?这下就玩完了吧,拜托一定要玩完啊。我眼泪含眶地这么祈求。
但怪兽丝毫不表示身体不舒服,仍然走来走去,和先前没有任何不同。它在地上掀起尘土,往我和敷岛身上散播绝望。
看样子不只要抓住这旗子,还得拔出来才行。我一边咒骂着谁拔得出来啊,一边拿旗子当拐杖,脚步踉舱地站起。
我抓住旗子站起来后,自然而然发出吼叫。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以前曾有人发出过这么没出息的吼声吗?喊得嗓子破音,翻起白眼。
而且在这么高的怪兽头上,在离天空很近的地方,只穿着一条内裤,这样无论喊得多帅气,都不会有人听,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的脸部肌肉痉挛,连嘴都张不太开,所以这就是极限了啦不然你有意见吗呜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
给…给我鞋子!给我心念一动就会长出翅膀的那种!
我拼命默诵着快拔出来,快去死,让脚趾抓在怪兽头上努力站稳脚步。怪兽摇头想妨碍,每次都摇得我的视野大幅度倾斜,天空与大地交互压迫,校舍就像起了波浪似的漂流来漂流去。我忍不住抓住旗子蹲下来。
一旦拔出旗子,就会整个人摔下去。我犹豫地想着该怎么办,只觉得头昏眼花。哪有什么怎么办?就算这样我还是非拔不可。因为反正不拔出旗子,这场游戏就不会结束。
我先等震动平息,才再度站起。血弄得到处都很滑,每次有风吹起,都让我的伤口痛得像被冰冷的刀刃割过。但我虚张声势,告诉自己那又怎么样。
小时候不知道是受到什么影响,我一直很崇拜拔出封印之针的勇者。
我回想起当时的心境,梦想着自己也要像那样帅气。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尖叫。就像喊上了瘾似的,喊出的就是只有这种尖叫声。
但这种恐惧在我的手脚上灌注了力道。我要保护,我不想死。恐惧对想活下去这种保守的愿望产生了强烈的刺激,咬得牙关格格作响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只听得见怪兽挣扎声的饵躲,转而变得只在意自己。我再也看不见四周,将意识集中在恐惧竖立在心中的柱子上。为了活下去,五感都逃进了这里。
我不去感受「外界」,用力踏住怪兽的头,然后以几乎扯断全身的动作跃动往上拉,试图拔出旗子。旗竿就像塞进耳朵或鼻孔而被抽出的布一样,从怪兽头部被一寸寸拔出。阻力越来越弱,接着就在我被怪兽踩踏地面造成的震动带得人仰马翻的同时,整个人连着拔出的旗子,再度滚落到怪兽背上。
拔出旗子的成就感与死到临头的恐惧,在我心中相互抗衡。突起猛力撞到手肘,划出很深的伤口,鲜血当场喷出。比起伤口之深,更让我绝望的是没能勾在突起物上而继续滚落。
可恶、可恶、可恶。不成声的懊恼让我的嘴唇颤动。亏我好不容易抢下旗子,怎么可以就这么结束?我瞪得翻起白眼,猛挥旗子,心想怎么可以浪费这次的胜利。我情急之下,把旗子往怪兽背上砸去。旗子前端钩到鳞片状的皮肤,我拼命在心中喊着给我插进去停住,同时转头向上,振奋因为剧烈失血而几乎远去的意识。
「给、我、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旗子一起落下,一路划破怪兽的皮肤。它的皮肤意外的软,被旗竿划得血肉横飞。鳞片掠过我的皮肤而消失在身后,我的手掌却因为沾到血而滑开,差点放开了旗子,让我倒抽一口凉气。就在咆哮即将转变成哀嚎的那一瞬间,怪兽的动作停住了。
旗子也随着这紧急煞车,从我手掌中滑落。
我发出哀嚎转动手臂,下意识地踢出脚。幸运的是我踢的地方正好有着怪兽背上的突起,尽管脚跟附近被深深划过一刀,但我仍然靠着这个立足点停了下来。旗竿的握持部分已经半弯折,但勉强还算完好。
「偶、偶还以为屎、屎、屎定惹说,」
口齿就和双腿一样软掉。我抓着旗子,观察怪兽的情形。
怪兽就像电池用光或关掉电源似的,连晃也不晃一下。
没过多久,怪兽慢慢跪了下来,然后还周到地倒下,头往地上蹭了下去,简直像是要方便我下去。我踩着怪兽的头,下到觉得已经阔别许久的地面后,怪兽就像见证完我落地似的闭上眼睛。我也把旗子往身旁一插,一屁股坐倒在地。
我没想清楚就用手往地上一撑,结果泥土跑进一字形的伤口,产生充满沙粒感的痛楚与不快。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慢慢切身感受到。
全身痛得要命,可是,但是……
「我,赢了。」
我仿佛使尽了一辈子的能量,只觉得全身虚脱,嘴角还在发出咿咿声。但除此之外,我却充满了一种解放感,只想在紧张和缓下来后,就这么化为一滩软泥溶解在地上。
瘫坐在地上晒到的太阳很舒服。我就像一口气老了十几二十岁似的,提不起力气移动。只有心跳极为剧烈,让我陶醉在消耗生命的感觉中,最后喉咙还噎到了。
山崎一边提防怪兽,一边朝我跑来。你帮我拿衣服来是很好啦,可是可以请你不要在地上拖吗?泥土黏在含水的衣服上,让衣服都变色了。
「……喔?」
倒地不起的怪兽身上起了变化。最先是从刺眼的发光现象开始,而这种光渐渐没入怪兽体内,熔解怪兽的皮肤。这些皮肤慢慢被化为细小的粒子,被光吞没而消失。简直就像发光虫众集过来而形成形体。我一边回想国语教科书与小黑鱼(注:李欧·李奥尼(Leo Lionni)的绘本),目送这些光回归天上。
不知道怪兽死了会去到哪里?我默默祈祷它去到下一个地方后能得到安祥。
而留在我手上的,就是那面写着「胜利」两个大字的白痴旗子。拔出来的旗子尾端还留着怪兽的血,知道旗子与怪兽并不是自然黏合,更让我受不了。当我手上流出来的血也混了进去,就被融入这血块之中,再也分不清楚。
事态则不理会我,若无其事地开始收拾。
我感受到一种像是被人拍了照片的感觉。
Save完毕。
通知讯息出现在视野左端。Save。这种状况下意味着存档。
尽管计时器本身已经停止倒数,却被重置而并未消失。
72:00:00
「……喂喂。」
果然有下一关。敷岛说得没错,也许这只是「教学模式」。
这样还只算是练习?你们知不知道我死了多少次啊?对规则完全没有说明,而且要是离怪兽出现地点太近,连确保思考时间都得搏命。如果他们还说下次就不是练习而是正式关卡,所以难度会大幅攀升,那……
那可不是昏天暗地而已。在这个网路全盛时期,却不让人搜寻,连一本攻略本都没准备,就要人去闯这样的关卡。就算拿性命当获胜奖品,又有谁撑得下去?
「这游戏是有没有这么狗屎……」
我说完这句话就全身虚脱,倒在运动场上,看着天空。
心想这些就算撇开目光还是会送进视野的通知,就像虫子一样碍眼。
已更新为Ver.1.1.1。
调整各种状态。
追加敌人种类。
「技能」系统已安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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