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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Stage2 艾利沙的神奇大冒险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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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ge2「Rat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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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0:00

我的选择真的正确吗?虽然衣服沾满了血,但我真的没有先穿上衣服再被抬进医院这样的选择吗?真要追根究柢,山崎会拿着我的衣服跑回家去吗?

只穿着一条内裤接受治疗,实在令人难堪。医护人员让我躺平擦着血,同时检查伤口情形,施加治疗。不仅心境像是在接受改造手术,还几乎全裸。要知道,我可还在会想装模作样的年纪啊。

治疗完毕后,我成了全身绑着绷带的活跳跳木乃伊,却有好一阵子只能躺在床上。意外地有好几处伤口很深。仔细一看,这些伤口就像切开的披萨一样,若无其事似的整个裂开,右手肘也变得像是从上空俯瞰溪谷染红的景象。回想起来,我这辈子既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也从不曾住院。

实在没办法在这种情形下立刻睡着,我注视着纯白的天花板,时间就这么过去。身体就像一直被波浪或微弱的地震摇动,始终不稳定。一闭上眼睛,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

我的脑袋在暴动。

或许是因为度过了这辈子最浓密的时间所造成的弊害。

巨大怪兽出现,一再重复死亡。而最后的结局……那样真的就结束了吗?

也许怪兽仍在街上肆虐。我在想像的引诱下往窗外一看,看到太阳已经开始西下。朝桌上的时钟一看,已经过了三点。

时间在进行。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十一点五十分——应该吧。

「毕竟都说存档了嘛。」

真不知道我和世界是受到什么样的管理。我是很盼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相啦。

我把目光移到什么都没显示,一片全黑的电视画面上。不知道新闻节目有没有提到这次的事件?要是报导说有怪兽出现,多半会被观众误以为是在播特摄影集吧。

打倒怪兽后,我被赶来的救护车(多半是敷岛叫的)送进医院,所以没办法掌握混乱有多严重。我想全校学生应该都已经目击到,会因而乱得不可开交。但怪兽本体已经消灭,剩下的就只有运动场上的脚印和我的伤。外界的人会有多相信怪兽真的存在呢?如果大众能够认知到,我们会比较好行动,但也极有可能被说成只是受到集体催眠而看到幻觉,始终得不到成年人在常识上的肯定。然而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迎来结论,迟早会有一群大人出现来找我问话。为了填补状况与结论之间的空洞,他们一定会来找爬到怪兽头上的我。

我忘不了爬上去时的风景,忘不了天空有多高,所以身体在发抖。

那么离谱的现实,我却不觉得是作梦,因为我身上留下了确切的伤口,而且只有那面旗子到现在都还未消失。由于我始终握着从怪兽头上拔下来的旗子不放,让旗子和我一起来到了医院,到现在还放在病房里。写着「胜利」是没关系,但上面沾上了大量的血迹。我和怪兽的血混在一起,有黑有红,弄得难以分辨。

不知道怪兽消失到哪儿去了?难道是有任何一件事情让它满意,就这么化为世界的尘埃之一了吗?一直被怪兽杀还这么说或许很奇妙,但我心中就是不安与同情参半。

如果事情就这么结束,将来这些都可以拿来当笑话讲。

但游戏还在持续。

在视野右端待命的时间数字,默默地宣告这个事实。

我觉得听见有人叫我「艾利沙」,于是睁开了本来要闭上的眼睛。眼睑的动作让我有种活生生的感觉。一睁开眼睛,就渗出了像是眼泪的东西。我一边擦掉,一边慢慢坐起上身。

只有家人会直呼我的名字。朝门口一看,就看到和我的头发一样的颜色。

看到夕阳从窗边射进而照亮的这个颜色,我皱起了眉头:

「……嗨,妈。」

盘起头发的母亲脸色大变地跑了进来。她甩着手提包跑向我身边,以悲怆的眼神看着病患服底下的部分,以及从手脚处若隐若现的绷带。

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和她对望,就会联想到狼。她始终贯彻平静的声调说话,个性也很敦厚。但这是种令人为难的习惯。就是因为她的这种习惯,让我很难跟她处得好。

母亲硬要我这个儿子当她的「女儿」。听说母亲很想养女生,但因为生下来的是我,而我的头发颜色又和她一模一样,她才做了很多妥协。我的头发之所以很长,就是这件事的象征。母亲喜欢动我的头发,有时是盘发,有时绑成包包头。我上幼稚园时就顶着这样的发型,引来奇异的眼光,所以尽管年纪还小,也理解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同时我也理解到,理由多半在于自己的头发和名字跟其他人有着很大的差异。就算改掉发型,接收到的视线仍然不会改变。所以我也并未对母亲强烈反弹,即使心有不服,仍然接受了这种对待。

母亲似乎是下了车以后就一路用跑的赶来,只见她手按胸口,调整呼吸,就这么低着头粗重地连连喘息。好孩子还是不要在医院的走廊奔跑喔。

母亲将放在床边的椅子一把拉过来后坐下,以含着泪光的眼睛直视我。一双摇动的琥珀色眼眸,就像映在水面的月亮一样引人瞩目,同时却又令人心里起疙瘩。

「你在搞什么,弄得受这么重的伤?」她用英文这么问。

「说了你就会相信?」

「只要你不说谎,我就会相信。」

这等于在说你不会相信。

「我跟怪兽打了一架。」

我这边无法证明自己说的不是谎言。然而就算知道说了也是白说,我还是据实已告。但母亲只是脸色一沉,并没有肯定的迹象。

「看,你明明就不相信。」

「这是因为你说了谎。」

「我没说谎。谁会说这种没办法让人相信的谎?」

无意骗人还说谎,有什么意义?

「是不是有人霸凌你……」

「不是这样。大家其实还挺怕我的。」

母亲遗传给我的眼睛,似乎会对细看我脸孔的人造成压迫感。不会因而退缩,反而看得高兴过度的也就只有山崎了。会高兴的人反而奇怪。因为奇怪而可爱是有可能的,但一般而言不可能因为可爱而奇怪,所以山崎的本质应该是浓缩在奇怪这一点上。但她就是可爱。

「先跟你说,我没说谎。你去问学校里的人就知道,真的有怪兽出现。你现在不相信我没关系,但说不定以后就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开。到时候,希望你仔细分辨清楚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骗人的。」

怎么想都不觉得大力主张就能让母亲相信,所以我试图让她眼前先不做判断。想来母亲当然并未相信,但还是点点头,用日语回了一声:「好。」看样子她多少镇定了些,还抓住我的手用力握紧。要知道光是被人摇动都会让我手肘痛啊。

「你的伤势怎么样?会不会痛?还好吗?」

「没有生命危险啦。可是也有一些伤口比较深,所以医师叫我在这里乖乖躺着。」

母亲眼眶含泪,我则不知该将视线往哪儿摆。要和母亲对看也很难受,但露骨地撇开脸又怕会刺伤她。要是这种内心的挣扎被敷岛看穿,她多半又会说我有恋母情结。

「详细情形你去问医师啦,听说是没严重到会留下后遗症。」

「嗯。」

我对母亲这么说完,就藉口说我累了,躺了下来。要是她在我身边待太久,我真的会觉得撑得很累。母亲似乎也看出了这种气氛,于是为了找医师问清楚伤势,并准备住院用的各种用品而暂时离开病房。老实说,我多少松了一口气。

母亲前脚刚走,一个黑发女生后脚就踩了进来。

「蹬~啦~啦~啦~蹬蹬蹬!」

敷岛哼着奇怪的歌现身。她和先前跟我分开时一样穿着制服,提着两个书包。以学生放学时的模样来说极为正常,以相当日常的景象朝我走了过来。

「……虽然这种情形本身就不正常啊。」

因为在日常当中,我和敷岛并不会培养出这种会让她来探望我的关系。

我们在这里认识的这件事本身,就像是一条非日常的延长线。

还有我到现在才注意到,敷岛刚刚是在模仿电玩里在旅馆过夜的音效。接着敷岛在母亲忘了收拾的椅子上坐下。她回头看着病房门口,同时问我说:

「刚刚那是藤同学的母亲?」

「对。」

我只是简短地回答,但敷岛却在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这么开心。

「跟艾利沙同学一模一样。」

「不是说好不要叫我的名字吗?」

「虽然我忘了那是前几次,但说这话的是另一个我。」

这种划分法也太方便了吧。但话说回来,也没有任何事物能保证现在的我们,就是从过去一路不间断地延伸而来的。因为从以前活到今天的我,已经夹在教室的天花板与地板中间,确确实实死掉了。死了以后有了个全新的自己,就这么重新开始。想想还真令人毛骨悚然。

「情形怎么样?」

敷岛先朝插在门口的白旗瞥了一眼,问起我的伤势。刚才我也一直被问到一样的问题啊。

「痛是会痛,但似乎没有受到致命伤。多亏你来看我,这点小伤多半马上就会好了哈哈哈。」

尽管心想对她讲客套话干嘛,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

「来看你的不是山崎同学,真令人遗憾呢。」

「是不会啦。」

「我是有邀她来,但她说已经先跟男友约好要去约会,所以下次再来。」

「…………………………」

敷岛将掌心面向我摇晃,表示说她这句话是骗我的。

「想也知道是骗你的吧?」

「就是说啊。」

「只是你脸还在抽搐。」

「那是因为伤口有点痛。」

我连咳了几次,顺便调整好表情。不行不行,我不能这么容易就动摇。

可是姑且不论男友云云,事情闹得那么大,却在放学后照样跑去玩,这个说法套在山崎身上就一点也不会显得突兀。就像要把两件不相干的事情划分清楚一样简单。

「事情闹得那么大,所以大家都被留在学校。山崎同学也一样。」

「原来如此。」

至于同是这间学校学生的敷岛为什么可以出现在这里,这点我就别去深究了吧。

「事情果然闹得很大?」

「那当然了。虽然也有男生说,是有特摄用的布偶装从天上掉下来。」

那么大的布偶装要给谁穿啊?也只有怪兽能穿吧。

「藤同学的事也成了话题,大家说你是个只穿着一条内裤扑向怪兽的人。」

「不要啊~」

要是这种谣言传开,我多半会得到新的绰号,例如亚瑟之类的(注:电玩游戏《魔界村》的主角名字就叫亚瑟,会穿着四角裤作战)。

「好像还有人用手机拍到了画面,说不定会被拿去当怪兽存在的证据。」

「我也被拍到了吗?」

「大概。要是被人上传到网路公开,你就摇身一变成为英雄喽。」

「哇,那我大概得搬去魔界村才行了。」

我半认真地叹气。我不喜欢出风头,渴望的是心灵上的平静。

正当我低着头丧气,敷岛就把书包递向我:

「你的书包。虽然没装课本,不过我还是帮你拿来了。」

「这可谢了。」

我接过书包,然后打开来看看里面。书包底部放着我的钱包和手机。反正都要住院,暂时应该用不到课本之类的东西。但自行车还留在学校就让我有点放心不下,而意识到这点后,我不由得发出有点自嘲的笑声。

明明连还能不能顺利去上学都不知道。

「我才要谢谢你。」

「谢什么?」

敷岛对我道谢,但我听得不明不白,歪头纳闷。

「谢谢你打倒怪兽。我由衷感谢。」

「这彼此彼此吧?有你在也帮了我很大的忙。」

有人跟自己待在同样的处境,就是令人觉得很靠得住。虽然效果并非积极到能让人变坚强,但无疑是一种支撑精神的要因。不管往前仆倒还是往后翻倒,人一旦倒下就很难站起来。而敷岛就对防止我倒下的这件事上有非常大的贡献,但愿我对敷岛也发挥了同样的作用。

「圣战士就是爱谦虚。」

「别再叫我圣战士了。」

「那,要不要我叫你王子?」

「这也有点……咦?」

手机在阴暗的书包深处发光。我被这告知收到讯息的绿色光芒吸引,拿起了手机。虽然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在医院里用手机,但并未听见铃声,所以似乎不是通话。我心想别用太久应该就没关系,于是操作手机,查看讯息。讯息通知显示……这是什么玩意儿?

「取得技能APP?」

陌生的APP名称,加上我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的下载通知,让我全身充满一种像是胃都要翻了过来似的紧张感。对于这个通知,我唯一能选的只有OK。尽管觉得不想选,还是只能用手指按下确认。一按之下,果然我担心得没错,事情变得很诡异。

因为又有个怪东西从画面旁边跑了出来。这个东西全身被棉被卷成一捆,只露出脚慢慢走向画面中央。连脸都被棉被遮住,有够诡异。采用Q版的比例尺,大概算是唯一顺眼的地方。啊,走到一半开始用跑的了。(录入:明显是该作者另一本小说《电波女与青春男》里的棉被女艾莉欧的梗?好怀念口牙。)

「啊,是棉被卷啊?」

敷岛凑过来看着画面这么说。咦?这家伙这么有名?

「你知道这角色?」

「没有,我刚刚才取的名字。」

「……你的俏皮发言意外地多啊。」

搞不好这女人不是俏皮,其实根本是个呆子?让我心中那股「敷岛很靠得住」的认知似乎开始动摇了。但话说回来,我们本来就同年龄。既然我靠不住,她会靠不住也很正常,也许就是这么回事?毕竟敷岛也经常叫我别依赖她。

棉被卷(暂称)开始在画面上动来动去。哇,手臂从上面伸出来了。

短短的双手举起了一个像是白板的物体,上面写着字。

「为您讲解技能系统?」

我念出这句话,和敷岛对看一眼。看来我们彼此对这个字眼都不陌生。

先前通知版本更新时,就提到要让这个系统上线。

「这技能……指的该不会是魔法之类的?」

「说不定是指飞踢或正拳之类的。」

那应该属于格斗技的范畴吧?

『只要善用从Ver.1.1.2开始采用的技能,可以大大增加游戏玩法上的变化幅度。以下就为您针对技能系统开始讲解。』

棉被卷举起下一块白板。这东西是负责解说的?总觉得外表看起来就非常靠不住啊,就连各个县市的在地吉祥物都没有这样吊诡。

「技能啊……是可以丢火球之类的吗?」

「藤同学应该是鞋子会长出翅膀之类的吧?」

「这对打倒怪兽派得上用场吗?」

如果可以经过一条发光的路径躲到异世界,那也可以啦。

『讲解过程会有点长,请问您的时间和电池剩余电力是否足够?』

「还真亲切。不用担心,继续吧。」

我用手指去戳棉被卷,催他赶快说下去。结果他脚步一阵踉跄,蹦蹦跳跳地后退,双手却又维持举高的姿势。我想再按他一次,但他似乎察觉我的意图,在画面上跑来跑去。

别只对这种一点都不重要的地方做得这么用心啦,多花点心思调整游戏难度好不好?

正当我觉得受不了设计者奇妙的坚持时,棉被卷开始讲解了。

『技能最多可以设定五项。另外,您可以独立使用五项技能,也可以让各种技能相互连结来发挥更大的效果。要以四项技能支援一项技能,还是广而浅地保有五项技能,玩家都可以根据自身判断来选择。但大部分技能都无法在单独使用的情形下发挥多少效果,所以对于还不习惯技能系统的初学者,我们推荐采取加强一项能力的方式。』

『技能设定范例。选择可以在手掌中创造出火球的能力。以这个情形而言,如果只独立使用这项技能,就真的只是从手上产生火焰,而当事人的手当然会灼伤。为了防止这种情形,就必须另外设定提高火焰抗性的技能。如果只选一次还担心效果不足,同一种能力选择两次来加强也是有效的。您可以透过活用威力增强的技能来加强火焰的威力。选择多次加强,的确可以让效果累加,但请注意技能最多只能设定五项。但这终究只是范例的一种,要完成火球魔法(暂称),就算只选从手掌上创造火球的能力,剩下的部分也可以靠毅力跟合适的工具来补足。另外,您也可以透过技能的组合来引发很奇特的现象,还请务必仔细钻研,彻底掌握技能系统。』

『储存槽最多可储存十个技能。即使在游戏中,仍可随时取用储存起来的技能。并未储存的技能就只能于该局游戏结束后取得,所以建议玩家要抱持明确的能力规划来学习技能。』

『技能系统只能透过下载本APP的手机来设定,还请千万留意,不要让手机遗失或故障。另外,使用技能的权限不能转让给别人。』

『这是专属于您的能力。要完全无视攻略游戏的问题,只为了掀裙子而升华技能,或取得能力来屠杀看不顺眼的人,都是您的自由。』

棉被卷最后说出这句不得了的话后就收起了白板。他似乎已完成工作,就这么一路走向画面外缘。啊,走到一半跌倒了。他往前摔了一大跤。本以为会爬起来,没想到就这么一路跌出画面外。

「哎呀,好可爱。」

「你认真的吗?」

敷岛说出像是山崎会说的感想,让我吓了一跳。敷岛不理会我的问题,指着画面说:「好了,快点打开页面。」我一边心想女生的感性真是奇妙,一边操作手机。

我选择了这个连图示都擅自登录到我手机上的技能APP,打开画面。附带一提,这图示画的就是棉被卷,让我对所谓大大拓展游戏玩法的变化幅度这句话再也没有任何疑问。切换到ApP画面后,出现了几个项目。

查看储存槽中的技能。

显示运作中的技能。

技能使用纪录。

技能选择清单。现在的我选下去会有意义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根据刚刚的讲解,只有你可以动用这些技能是吧?」

「好像是。」

虽然觉得敷岛一定能用得比我好得多,但规定就是不能转让。

「我话先说在前面,这可不是因为我有圣战士的资格。」

「虽然你好像是个会被神秘事物选上的人。」

现在不是和敷岛谈论圣战士的时候。选择技能清单后,等了一段有点久的读取时间,然后列出了技能名称。技能填满整个画面,多到让我心想这些技能是谁想出来的?

「数目好多啊。」

「什么东西很多?画面上什么都没有啊。」

敷岛显得不解。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脸近得几乎依偎在我身上,让我吓得差点就想退开。尽管觉得这种时候怎么还有心思想这种事,但不管什么时候,与异性接近,不可能完全不会动摇。相较之下,敷岛则只对这样的我投以狐疑的目光。

先不说这些,敷岛理解与出声表示理解的速度都比我快得多了。大概是我跟她的头脑构造就不一样,再不然就是她远比我有在好好动脑。

「技能似乎只有你看得见。」

「好像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就算你选择透视衣服的技能,只要你瞒着我,我就根本无从发现了?」

我是很想向她这种柔软的思考看齐,但她到底把我当成怎样的家伙看待啊?

她说了句「开玩笑的」,却又双手抱胸遮住胸部。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的手机上就没登录这种APP。考虑到连技能清单都看不见,看来这种能力的确是只给予你的。也就是说,我没有资格。」

我倒是觉得不管怎么偏袒,敷岛都比我适任。

「既然你看不见,要不要我念出来?量有够多就是了。」

「你就挑几样,让我大概知道有哪些就好。」

我说声知道了,开始从上往下看:

「凭空创造书本、自由控制怀表指针、改变眼睛颜色、让五公分以下的物体透明、让物体瞬间移动一公分之类的……的确都是些不加强过就很寒酸的玩意儿啊,而且也有很多技能让人根本想不到可以用在哪里。还有,长翅膀这种东西就直接列在里面了。只要组合得好,说不定真的可以张开翅膀飞上天。」

我边念边开玩笑,但敷岛只把头发往上一拨,并不答腔。

「连下一次得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不知道就叫人选,还真是过分。」

「就是说啊。啊,对了,这次你看过关卡名称了吗?我很不巧没看到。」

敷岛手按太阳穴,摆出沉思的姿势。她目光先飘了一阵,然后说:

「说到这个……这次我可能没看到,不然就是忘了。」

「哎呀。没有提示啊,这游戏真不亲切。」

我这么一抱怨,棉被卷就跑了回来。我明明没按求助功能,他却小跑步地跑来占住画面正中央。他的动作硬是充满跃动感,令我怀疑他是否其实不是APP的一部分,而是有人在控制?毕竟这玩意儿的细节真的做得有够用心。

『还有很划算的配套喔。』

「配套?」

他跑到画面边缘去,用脚尖指着一个地方,显然是要我去按。我按按看。

结果跑出了一个推荐组合。看来是会自动帮忙选出五种技能,创造出有着一定效果的能力。上面列出的备选方案有四套。重视身体强化、刚才范例中提到的火球魔法,还有就是展示高飞,还有黄金回旋……总觉得最后一个好像在哪里看过。(录入:黄金回旋,JOJO梗。)

可以选择类型和编辑内容,就让我忍不住想起以前玩过的《宇宙巡航舰3》。我把这件事告诉敷岛。她并不插嘴,默默听我说完。

「看样子是在提示我,如果不知道要怎么组合,就选他们准备好的组合。」

「是喔……那就别选这种的吧。」

敷岛立刻做出决定。我才想说她总算开了口,没想到说起话来却很俐落。

「我就是觉得选了多半会很不利。这一定是圈套。」

看来她并不认为这是亲切的安排,而是劈头就怀疑对方。不过说得也是,对方会强制我们参加这样的游戏,也许还是别相信这样的人比较好吧。我点点头,然后关掉推荐清单,决心先专心查看有哪些技能。

我花了几分钟,把这「技能清单(Ver1.1.2)」当中列出的技能全部看完。

内容如下:

(创造系)

创造火焰。凭空创造书本。凭空创造刃长六公分的小刀。创造出能推开十公分以下物体的冲击波。创造出直径五公分的球。创造微弱的声响。开放能够收起或拿出创造出来的工具。创造笔。创造出谁也摸不到、看不见,也摸不到任何人的生物。把其他技能的效果附在创造出来的物体上。

(物体变化系)

让物质变硬。将物体拉长五公分。让物体瞬间移动一公分。让五公分以下的物体变成透明。让三公分以下的物体变得会受磁石影响。操作投掷物体的速度。操作水蒸气的上升速度。把能量转换为合适的活力型态。自由控制怀表指针。让碰到的物体转动。削下物体表面五公分。迅速拿出物体。迅速收起物体。将创造出来的虚构能量纳入体内。把物体从缝隙间挤出来。把五公分以下的物体夹进缝隙来压薄。把意志灌注到布偶上。从大小可以用手掌笼罩住的物体内分解出作为动力来源的能量。让一定地区的温度与湿度迅速上升。

(自我变化系)

强化抗火性。增强握力。强制移动到一分钟后的未来。在水中的视野变得清楚。切换近视与远视。改变眼球颜色。把意识挪到0.5秒之后。将脱离的意识所得到的资讯彻底回收。增强脚力。背上长出翅膀。灵魂出窍两秒钟。可随意伸长头发。意识延长到确定死亡三秒钟后才消失。加快血流。增加唾液量。让痛觉迟钝。随意长出牙齿。金刚飞拳。把视觉放到脱离的意识上。强制睡眠两小时。可分割意识来进行对话。

(技能辅助)

变更及指定技能发动部位。增强技能威力。扩大有效范围。强化演出。

「今后有可能在随时进行的更新中追加技能……是吧?」

我先念出还留在画面边缘的棉被卷所举起的白板上写的注意事项,然后把往前弯的背挺直。一挺直腰杆,就有多处伤口隐隐作痛。这是我忘了自己是个伤患而做出的行动,代价就是痛得打滚。

「没有能让伤口瞬间痊愈的技能吗?」

敷岛看着痛得打滚的我这么问。我用持续打滚来回答。

要强化肉体是办得到,但现阶段并没有看到治疗用的技能。这只是我的推想,但想来应该是因为这个把我们牵连进去的「游戏」,是以「透过死来学习」为前提。所以让我们治疗而活太久,对设计者就有诸多不便……也太强迫推销了吧。

毕竟冷静一想,就发现我们这两个参加者丝毫得不到好处啊。

……咦?棉被卷并没有马上收起,反倒换了一块白板举起。

『剩下时间是十五分钟。』

「啊?还有时间限制喔?」

突如其来的宣告让我愣住。敷岛也被我这句话吸引,探头来看画面。

就叫你不要动不动把脸凑过来了。她甩动的头发抚过我的鼻尖。

「时间过了会怎么样?就会没有技能吗?」

我为了掩饰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激起的难为情,刻意装得平静,说出疑问。

「应该是吧?还有……也可以解释成选完技能以后,下一场游戏就要开始。」

敷岛的这种解释让我当场定格,不由得想问:「咦,已经要开始啦?」毕竟……

「我受伤了耶。」

「是受伤的人自己不好。」

她的口气简直像是站在游戏设计者那边。身为当事人,我只觉得很没天理,但想来多半就是这么回事吧。也就是说,极力避免受伤,以免影响到接下来的游戏就是很重要的事了。既然如此,面对好不容易弄到有胜算却搞得自己浑身是伤,这种情形下不如别勉强取胜,死掉重来还比较明智……不对不对,开什么玩笑,放下生死哪里算明智了?这就是真正的游戏跟把现实牵扯进来的儿戏之间最决定性的差异。

我不想再死了。我希望迎来明天的不是不确定的「下一个」自己,而是现在的自己。我想为了找回这种理所当然而反抗,但心中却另有一个自己从远处冷眼旁观这样的我,认为多半办不到。我想如果是敷岛一个人也许能办到,凭我大概束手无策吧。

相信我接下来也会像抽签摇签筒时抽中的下下签那样,一死再死。

不过这个世界的绝对主宰者,是什么时候擅自查出了我的邮件位址跟电话号码?对个人资讯的处理就不能小心点吗?要是将来一天收到三百五十七封垃圾邮件要怎么办?如果对方是神,那就无从对应了。还有,要是有人推销起有神德的壶之类的东西,又该怎么办?听起来就觉得很灵验啊。

疑似天神使者的棉被卷似乎不打算回去,跳起了舞来。这实在很碍眼,让我没办法专心。他连人带着棉被地扭来扭去,转个不停,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他举着不放下的白板背面也写了字:目标是成为在地吉祥物。你光是外观就不像了,驳回。

而且我总觉得周遭有点吵,原来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下起了傍晚的阵雨。云层缝隙间还看得见蓝天,局部性的阵雨下得十分剧烈,相信下不了十分钟就会停了吧。

「我从以前就很不会选这种东西。每次被带去超级市场,要我从糖果区选自己爱吃的,我都会不知所措。到头来吃的都是爸妈选的东西。」

「你就不能像决定喜欢山崎那样干脆点吗?」

「那也不是我有意识去选的啊。」

这家伙还真喜欢拿山崎当话题啊。你别这么爱吃醋好不好?

总觉得这句话说出口,她就会玩弄我绷带上的伤口。所以即使只是想开玩笑,我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不过选了以后,就真的可以动用这些能力吗?手掌上真的会出现火球喔?虽说遇见怪兽,让我自然做好了接受非现实的准备,但还是太囫囵吞枣了点。有没有可能,这技能系统和这场把我们牵连进去的游戏无关,纯粹只是恶作剧呢?我想了三秒,死心地认为不会。人生没有这么好混的。

总觉得从这种角度去否定也很怪啊。我想到这里,终于想回到正题,眼角余光却看到几根细长而漂亮的手指在晃动。紧接着这手指就抓住我的脸,把我的眼角往旁拉。我的眼睛被水平拉长,眼前立刻变得模糊。

「喂喂,你是想拉长我的住院期间吗?」

我对恶作剧的敷岛问起她的意图。敷岛对想必正一脸白痴样的我说:

「因为你看事情的观点有点狭隘。」

她一边叮咛一边继续往旁拉。我的眼睑被拉得闭起,再也看不见敷岛的脸。

「你不必认为要在五项的额度内选出能力。之前的讲解不就有说过可以储存十项吗?虽说也许只能同时装上五项,但总额度有十项,事后可以切换。只要想成是运用十种技能来对抗,是不是就会觉得没那么吃紧了?」

她仍然把我的脸往水平拉开,同时强行把我的眼睑往上掀。这让我更加看不到东西,但我已经听懂敷岛想传达的了。我把手指碰在一起比出OK手势,敷岛就放开了我的眼睛。我揉了揉眼睛后,重新看着敷岛,就看到她脸上似笑非笑。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显得这么开心,该说是神经很大条,还是靠得住呢?如果是山崎,就只是脑袋有问题而已。

「我从以前就在想,你会不会太聪明了?真的是聪明过头啊。」

「你干嘛硬要装年轻人口气?明明就真的很年轻。」

我只说声:「别在意。」并不正面回答。尽管掺杂了一些胡闹,但敷岛的话确实有着不容忽视的道理。相信敷岛确实比我更适合负责运用技能,也许还会想出我作梦也想不到的组合。想干脆把问题丢给她、技能让给她用的心情迅速膨胀,但我用针刺破了这颗气球。尽管多少承受了一些痛楚,我还是逃开了贸然逃避的行为。

「这个世界」里的圣战士,就只有我一个。

能用奇迹与魔法救我的,也只有我自己。

我用手撑起身体,挪向床边。尽管很担心脚踝的伤势,还是慢慢把脚放到地上。

「藤同学?」

我正想站起,紧接着就像伤口又裂开似的,一条痛楚的线从我身上窜过。一种有树根从脚底高速钻入体内的异物感,以及尖锐的痛楚,让我忍不住后一仰,一屁股结结实实坐倒在床上,不禁咬紧牙关。花了一些时间,痛楚才慢慢远去。

「不行,这样根本连走路都没办法。这样一来,就必须要有应付伤势的能力才行。」

毕竟要是只能躺在床上,那根本没搞头啊。让敷岛背我也太难看了,而且照敷岛的说法,我可是圣战士啊。我在自嘲中挤出男生死爱面子的意志,坐起上身。这样一来,十项的额度里有两项已经确定,还剩下八项。

现在的我没有时间讲什么无法做出决定这种丧气话了。就算以前做不出决定,以后也要决定。并不是累积经验就一定会带来成长,让人大幅度前进的,也可能是一些从小小变化中产生的事物。我不停转动眼球,鼓舞自己说现在就是前进的时候。

我试图以这样的方式专心,却又担心起要是手机的电池在这时候用光该怎么办。心中不免觉得我国中时代的成绩,就是这种注意力散漫的情形所造成。

「创造火焰的能力」。

「创造直径五公分球体的能力」。

「操作投掷物体的速度」。

「增强技能威力×2」。

「扩大有效范围」。

「强化抗火性×2」。

「让痛觉迟钝」。

「增强脚力」。

「这样就十个了。我会用火球干掉一个个敌人,把他们变成金币。」

还真的要这样。敷岛看不见画面,所以我先口头告诉她,然后做出投球的手势。明明只是慢慢转动手臂,却拉得手肘疼痛。我打躲避球时很擅长接球,但几乎从来不曾丢球把人打到出局。我以前就是这样的国小生。想来实在非常不安。

「你不飞天吗?」

别对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伤患强人所难好不好?

「等我对这个游戏习惯到腻了,我就会飞。」

这个游戏会持续那么多场,而我又可以存活那么多场吗?真不想玩到习惯的地步。

我吞下这些鸡同鸭讲的问题和真心话,讲解我选择这些能力的意义。

「没有生物不怕火……至少根据我们这边的常识是这样。所以我就保险一点,选择控制火焰来当攻击手段。最后两个是用来移动的。只要让痛觉迟钝,应该就勉强可以行动……我是这样想啦。」

我看着总觉得伤口可能已经在绷带下裂开的脚下,心中多少闪过几许不安。讲解中有提到技能若不加挂辅助,就不能指望会有多大的效果。这样能让痛楚迟钝到什么程度,又能提升多少脚力,都还是未知数。虽然我也不觉得可以得到一脚就能踹破地板的脚力。

「不知道技能这样选好不好?」

「你问我我问谁?」

敷岛耸耸肩膀,闭着眼睛微笑。这种时候即使是说谎,我还是希望她能说声很好。

「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不就好了?」

「这又不是在问学生的升学意见,你的意见也很重要吧?」

我也知道没有时间商量。可是,要是到时候跑出一些凭我擅自挑出来的能力根本应付不了的对手,会对敷岛过意不去。毕竟我跟她的关系,紧密得就像是用强力胶黏在一起的两只手掌。我和敷岛共用同样的剩余时间,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最好还是不要怀抱天真的期望,认为时间到了就可以有一方得救。

我会问她,就是考虑到这些,敷岛却莫名地从椅子上站起,走到窗边去。她眺望窗外似的把手放上玻璃窗,装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

「因为我相信,哪怕技能选得很失败,藤同学不必依赖这种神奇的力量,也照样能打破僵局。」

说完还朝我露出满脸微笑。她这种灿烂的笑容,让我的疑心压过了心动。

「我倒是不记得自己提出过什么根据,可以让你这么信任。」

「信任这种东西,有那种敢只穿一条内裤去对抗怪兽的勇气就够了。」

我又不是自己想穿成那样。但既然也真的这样打倒了怪兽,说起来也许还真值得信任。我一边半出于自暴自弃地肯定自己,一边看着行动电话。不理跳舞的棉被卷,瞪着确定钮。

我正要确定就选这些技能,手指却停了下来。我看见敷岛歪了歪头。

我对她开口问:

「要是游戏会开始,就表示我们要在医院开打?」

「如果敌人就在附近,马上就会过来,应该就会变成这样。」

敷岛说到这里,似乎猜到了我担心的事,于是手指放到嘴唇上点点头说:

「啊啊,你是担心令堂啊?要不要在剩余时间开始倒数前,赶快请她逃走?」

「说得也是。」

我小心翼翼地让手指远离按纽。棉被卷扭来扭去地举着「还剩五分钟」的牌子。我忍住想用手指弹开她的冲动,手撑到床上。才把脚放到地上,伤口就开始作痛。我想母亲应该还在医院里,但只剩五分钟,有办法找出她并说服她离开吗?要怎么说服她离开?

「哭着跟她说,一起回家去如何?」

「我妈会去找医生哭诉,要他们帮我把脑袋也检查一下。」

而且要是连我也一起回家,那就没有意义了。我不想让母亲暴露在危险中,所以得请她远离我……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头痛地天人交战之余,为了不让敷岛误会而先说清楚:

「话先说清楚,我可不是恋母情结。」

「你在说什么鬼话?担心家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嘴上这么说,脸上为什么却似笑非笑?啊啊,真是够了。

我暂且关掉技能APP,打电话给母亲。我盼望她赶快接,但她没接。

「该不会是手机忘在家里没带出来?」

「如果她是急着赶来,也许有这个可能。」

敷岛连连点头。名称就叫行动电话,拜托带在身上好不好?

早知道就应该在烦恼怎么选技能的时候顺便移动了。我一边后悔这件事,一边赌气想站起,却又想到应该先冷静下来。把这五分钟用在评估从哪里开始游戏才有利,不是比较有意义吗?要说服母亲,想办法请她赶快回家去,然后一路去到停车场开车……五分钟实在赶不上。毕竟她是个那么文静的人,就算她被熊追赶,我也很难想像她奔跑的模样。要让她逃走,多半是办不到啊。

「……窗外看得到什么?」

敷岛正伸长脖子眺望景色,所以我就问问她。

「中庭和Parlor。」

「那是什么?」

「找音乐家来开音乐会,找客人来开一场简单的脱口秀……有点像是所谓多用途会议厅,只是没那么大。」

「是喔……你好清楚。」

「这很普通吧?」

敷岛并不回头,声调也没有变化,让我看不出她是说真心话还是在模糊焦点。

……算了,没关系啦。那么……

既然逃不掉,那么干脆尽量让母亲远离我们不就好了?以我现在的脚程,五分钟能逃开的距离,也很缺乏可行性。而且这里是医院,可没有教务主任在啊。就算是敷岛,也不至于能从任何人身上都偷到车钥匙。虽然总觉得要是问她就会说:「偷得到啊。」但这样反倒也让我有点害怕,所以我就不问了。毕竟就算可以重来,这女人可是敢一肘顶在老师鼻子上啊。她做事太果断了。她说她想到了,却不想说出来的击退怪兽法,到底全貌会是如何?我到现在还是有点好奇。

「你怎么了?不走吗?」

我看着手机定住不动,让敷岛觉得不可思议。凭她的脑筋,相信早就注意到即使现在动身也来不及了。但说不定可以和母亲会合,保护她不遭殃。我听敷岛的话踏出脚步。因为我不希望老是在犹豫却不行动,反而因此弄得来不及。这次我对会跟着产生的「痛楚」做好准备,脚踏到地上。

不像没有预备知识的上次,这次我得以忍住尖锐的痛楚。身体滑跤似的往前倾,我用力把手撑在窗户上来支撑身体……糟糕,动弹不得了。

伸出手也会痛,而且光是用脚支撑身体都会痛得冒汗。想回到床上的欲求就像海草似的在内心深处摇动。我拔掉这些海草叫它们闭嘴。现在不是被状况牵着走的时候了。

当然不管死的是谁我都会觉得不舒服,而且能不死人当然是最理想状况。如果拿开这些道德观与场面话,老实说我当然希望能在没有亲朋好友在的地方和怪物对峙。这样就不必有多余的顾虑,而且最重要的是不必一次又一次看到这些人死掉。所以,只要母亲能不在这里,当然是最理想的,只是这下可搞砸了。

我慢慢挪动手,先和窗户拉开距离,然后抬起头来。太阳开始西下,融入大气中而变淡的蓝色天空遮盖住医院的院区。从建筑物后探出头来的云层后面,有着即将受到夜晚征兆侵蚀的黄色光芒,看上去倒也像是太阳正要升起。

反射在同一扇窗户上的病房景色里,有着两道人影。我和敷岛……啊,对了。

其实我不必勉强行动啊。虽然这件事也许不关敷岛的事。

但我还是不抱期望地拜托她看看。

「我妈的事,可以拜托你吗?」

「你早说不就好了?」

敷岛从椅子旁走开,以轻快的脚步走向门口。啊啊,我好羡慕她这种自由。

但我没想到她肯答应。因为敷岛似乎有着为达目的不惜牺牲别人的一面。

「我该怎么做?要带她来吗?」

「啊,不,要是她在身边,可是……选哪一边才好?」

我置身于危险当中,是该让她远离我,还是接近我?

「你有信心保护她吗?」

「没有。」

我对上怪兽时死过那么多次,已经痛切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可是我知道要跑是办不到的。就带她来会合吧。」

毕竟我得到了力量……应该吧。尽管弄得鼻头冒冷汗,上气不接下气,但等游戏开始后,我是打算要做出三头六臂的活跃。极有可能死得七上八下这点就先保密。

「知道了。敏子伯母这边就包在我身上。」

「在你竖起拇指说得这么靠得住的时候打岔实在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请你不要乱帮我妈取名字。」

也不想想母亲明明从里到外都是土生土长的外国制造。敷岛走到走廊上,开始用跑的。在医院里奔跑,不会被护士骂吗?不过她是敷岛,遇到困难或障碍,大概都会直接破坏掉而继续前进吧。

我对敷岛的信任,是产生自她那想必足以打破僵局的强悍。

「好了。」

也不必乖乖躺在床上不动吧。我趴在地上用爬的。为了尽快和敷岛会合,我决定从医院移动到走廊上。这样一来,相信就算死掉也会从走廊开始。最理想的情形,自然是敷岛能趁游戏开始前就把母亲带来,但我们连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最好还是别当成什么事都能照我们的意思发展,反而应该想成不可能这样才对。

夜晚的开端开始静静侵蚀病房的情景下,我像要逃开似的拖着身体来到走廊上。一来到走廊,我就瘫坐下来,把脚伸直。我像个被丢掉的布偶一样靠坐在墙边,调整呼吸。即使期待痛楚能像潮水一样渐渐退去,仍有些黏人的痛楚留在伤口的缝隙间。

一个从隔壁病房走出来的阿姨看到我,当场愣住。我定睛一看,她就吓了一跳,然后才撇开目光。相信在阳光渐渐远去而变得昏暗的走廊上,我的眼睛多半发出了压迫性的光芒。包括我这头金发在内,也可能是觉得看到外国人出现在医院里很稀奇。不管她主要产生的是哪种印象,我都已经习惯了。

排除异己。这种事情连在人体当中都进行得理所当然,那么既然膨胀成大块肉块的我们会成群活动,会发生同样的现象也很自然。

「我没事,只是复健做到一半有点累了,所以休息一下。」

没想到我能撒谎撒得这么顺畅。阿姨应了一声后,马虎地连连点头便走向电梯。她的反应显然是对我说日语这件事觉得惊讶。

我一边用她多半听不见的音量忠告,要她最好赶快逃走,一边目送她离开。接着拿起手机,就像要拍照似的,举到和眼睛同高的位置。

我戳了戳举牌告知「还有两分钟」的棉被卷,把他赶到画面边缘,要等时间到再按下确定。光是想到又要死,就觉得伤口又要渗出血来,内心烦不胜烦。

我两眼失焦,茫然得看着时钟的指针前进。听不见敷岛跑来的轻快脚步声。也许是来不及了。真要说起来,以客观角度来看,试图去救母亲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被评为下下策也无可反驳的举动。这个因素和攻略游戏这件事并没有实质上的关连。也可能因为分出人手去处理这件事,导致我们陷于不利。

但我不是游戏的主角。我的行动既不是出于别人的操纵,人际关系也不是别人给的。我心中有着想珍惜的事物,也有想失去的事物。

根本就没有那种想把游戏彻底攻略完的外界玩家存在。

「……虽然也有一部分就是因为这样才辛苦啦。」

就是因为被选上,才能够抗拒死亡、抗拒命运。这点属实。但也有因为被选上才会产生的苦恼,以及反覆死亡的重大压力。这点也确实一点都不有趣。我们这两个变得只把死亡看成中途站之一的人,最后到底会去到什么地方呢?

『虽然是在地吉祥物,但卷的时候要卷紧一点(注:在地吉祥物的日文「ゆるガ ャラ」字面意思是「松散的角色」)!』

「啰唆。」

不要连文宣都想好。我弹了一下举牌倒数最后几秒的棉被卷,顺便完成选择技能的工作。确定起始用的几个技能之间有相互连结好之后,深深吸一口气。即使只是深呼吸,都受到紧张的情绪阻挠,舌头与喉咙都卡卡的。反覆几次像青蛙叫声一样浑浊的呼吸后,我放弃冷静下来,伸手到肚子上。

我不怕伤痛,隔着衣服用力捏紧。

我岂止不是正义使者,甚至连小镇上的英雄都不是,根本没有义务保护别人。

所以我要凭自己的意志抗拒。为了不让自己的性命与不想失去的事物被夺走。

71:59:59

Save完毕。

数位时钟动了。游戏开始了。

敷岛没能赶在开始前回来啊。

和另外半颗心臓分隔两地并不理想,还是尽快会合比较好吧。

「窗外没有怪兽。」

我用手指向窗外确认。我立刻把伸出后频频颤抖的食指收回来,查看手机。上面列出了运作中的技能。

我一开始选的是相互连结的「创造火焰」、「创造球体」、「强化抗火性」。再用剩下两个额度启用「让痛觉迟钝」和「增强脚力」。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作用啊。

我手撑在地上,试着推自己站起。但不知不觉间,身体飘到不高不低的高度,然后往前一倒,额头撞在地上。我维持着蚯蚓痛得打滚似的姿势,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手上没有摸到地板的感觉。不仅如此,连理应重重撞到地板的额头也几乎完全不痛。我再度把手放到地上,撑起上半身。这次我小心翼翼地伸直手臂。

等躯干离开地板,再慢慢动起脚,踏住地板,伸展膝盖。

感觉就像站在冰上一样不稳,但即使让身体维持直立,也不会疼痛。

我全身发麻,痛觉的确变得迟钝,也不太感觉得出温度高低,让我产生一种以为空气被阻隔开来的错觉。就像是所有知觉都被压得扁扁的。原来如此,的确会变得迟钝而不安。虽然很难精准控制力道,但这样应该可以到处走动了。

「这次……好像不是怪兽?」

窗外看不见有东西徘徊的迹象。越过医院后面的住宅,更过去有着低矮的山丘。电线被风吹得轻轻摇动。雨不像刚才那么大,渐渐越下越小。

我手放在窗上,往前踏出脚步。我本以为这一步跨得很慢,却快得出乎意料,让我不禁愣住,下半身往前冲出。我脚一滑,当场坐倒。光听到就觉得会摔得很痛的声响跟实际的痛觉间有一道鸿沟,感觉十分奇妙。一阵沉闷的冲击从屁股传到腰,又从腰传到后脑,这时我才想起了技能的存在。

看来是因为我加强了脚力,让脚发挥的作用超乎想像。一开始会跌倒,多半也是因为用了过多的力道蹬地。再加上截断了痛觉等各种知觉所造成的影响。要习惯控制力道,多半得花上不少时间。还有我现在才发现一件事,就是只强化双脚,会让上半身跟不上动作。用这样的方式行动,多半会把身体搞垮。

也许还是暂时拿掉增强脚力比较好。要是全力跑上一阵子,难保不会弄得全身伤口裂开而导致出血过多。我一边评估如何改善技能的选择,一边决定接下来就要试试看是否能创造出火焰。我将手伸得笔直,瞪着墙壁。如果就这么创造出火焰,砸在墙上延烧开来,我就会变成纵火犯。这种担忧让我不禁将手一缩。

但不试就没戏唱,而且只要死掉,这些担忧都将毫无意义。

尽管不希望这种想法变成常识,还是在心中专注。

我想像把热集中到手掌上的意象之余,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下令?是要我念什么咒语吗?这让我难为情起来,一边半吊子地摆起姿势,然后想像火焰。「Fire!」我试着小声喊出火焰。「哇!」结果一个火球毫无预兆地从手掌上窜起,让我差点吓得跳开。真的跑出来了,我手上有火焰。

或许是因为隔绝了痛觉,我并不觉得烫。我端着这团橘色的火焰观察,就看到燃烧的火焰不断向外扩散而消失。这样一弄,就觉得火焰有点像是波浪。以往我没有机会这样盯着火焰观察,不由得对火焰的美看得出神。这团火焰正中央有个五公分大小的白球,已经开始烧焦。这个白球也是用技能形成的物体,就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既然只要让痛觉迟钝,就忍受得住火焰带来的疼痛与滚烫,也许并不需要选取抗火性相关的技能。但回神一看,右手上熊熊燃烧,要是没强化抗火性,照这势头烧下来,手指一定会烫伤。不管怎么说,这样都会让我害怕燃烧而导致手指没办法正常动作,并无暇担心纵火犯云云而手忙脚乱丢掉火球。我用手指握住球体,朝走廊远处扔去。附着着橘色火焰的球撞在墙上之后,弹跳着往远处滚去。一路洒出火星,力道越来越弱。

以五公分的球体为核心来形成火球。虽然很难办到直接掷出火焰,但中心多了另一种物质后,就可以用手指握住来投掷,这部分的技能连结选得很成功。接着,我尝试是否能在眼前还有球体和火焰剩下时,又形成下一颗火球,结果手掌上顺利生出了第二颗火球。我得意忘形地想形成第三颗,但就是生不出来。

看来火球还在手上时会弄不出新的火球。似乎不能夹在手指间多存几颗。也就是说,如果真要预存弹药,就得像打雪仗那样,先做出火球后暂时存放在地面了?这还真危险。

真要说危险,朝丢在走廊上的火球一看,火焰已经开始渐渐消失。看来如果附近没有容易点燃的东西,这种程度的火力还不足以作为火种。既然如此,除非往草堆或大叠纸张上乱丢火球,不然应该不至于发展成火灾。我反而开始担心这种小火对敌人有没有用。看来这部分就只能靠增强威力来弥补了吗?既然如此,就得删减别的技能……可是一旦删减,又会让其他方面的不足浮上台面……有种顾此失彼的感觉。

而这种两难的思考,的确很有玩游戏的感觉。

Continue?

→Yes

No

「啊?」

视野突然转黑,游戏重新开始。即使黑暗散去,仍然像是在黑暗中泅泳。

我被这无形的「终结」戏耍,左右张望。这里是医院的走廊。我背靠着墙壁瘫坐着不动。时间被拉回了刚开始倒数后不久的状况。

69:57:44

一看剩余时间,发现精准地减少了两个小时,但我什么都没做。

这表示敷岛死了。敷岛在这间医院的某个地方遇到了会丧命的事。我只试技能试了几分钟耶。连上次的怪兽都花了十分钟才出现。

有东西在。「敌人」已经来到这间医院了。

我就像被一块薄而平板的冰块贴到背上一样,弹了起来。我逃命似的从墙上分开,狼狈地站起。现在有必要尽快和敷岛会合来掌握状况。先前并未发生巨大怪兽踏平医院的冲击与振动,所以并不是有这种显而易见的危险来袭。

事态就像围着一圈墙壁似的不透明,但我还是趁记得时先换好技能。我操作紧握在手上的手机,从技能APP里选择查看储存中的技能。由于有变更功能可选,我就先把增强脚力换成增强抗火性。虽说花不了太多时间,但总是得做一些操作。遇到分秒必争的场面,多半很难更换技能。

重新设定好技能后,一收起手机,我注意到理应要寂静且落寞的医院「脚下」,传来一阵忙碌的声响。一阵像有一群小矮人忙碌活动似的脚步声。虽然我也没见过小矮人。如果要换个方式形容,就像是用手去弹伤口上快要剥落的痂时那种干涩的声响。这样的声响从楼梯传来。

我回头注视走廊远方,结果立刻看到声响来源跳了出来。这让我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原来是一群皮肤为玉虫色(注:忽绿忽紫,像是彩虹的颜色),发出金属光泽的生物。

如果一定要分类,大概会分在爬虫类吧。这些玉虫色蜥蜴一次跳一阶地爬上楼梯,朝我跑来。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看都不觉得在地球的日本的穷乡僻壤,会有这种外观的生物在各处树丛栖息。

这就是这次的「敌人」吗?就是这些家伙杀了敷岛?这些在类似山椒鱼的圆润轮廓体型上长了刺的东西,对其他病房看也不看一眼,直线朝我跑来。这让我确信它们是「敌人」的一部分。我把意识集中在手掌上,准备好火球。

亏我本来还是个连蚊子都不敢杀的乖宝宝呢!

「喝啊!」

我以抛铅球般的动作掷出火球。带头的玉虫色蜥蜴看到火球后跳了起来。尽管失去平衡,但仍然躲过火球。后续的蜥蜴也受到惊吓似的弹起,跳过了火球。因为没打中而得以继续当好孩子,也未免太逊了。

看来如果想确实命中,还是不能没有控制投掷速度的技能了。

这群蜥蜴跳上我的脚踝,牙齿咬了上来。虽然不痛,但仍让我切身感受到异物穿透皮肤的感觉。紧紧贴在身上的蜥蜴那令人作呕的色泽,让我一阵害怕。其他蜥蜴接二连三跳了上来,覆盖住我整只脚。简直像是一群巨大化的跳蚤啊。

当它们开始舔起从伤口溢出的血,我再也忍不住直冒鸡皮疙瘩。

被一群异样的生物抢食,让我半个脑袋一片空白,剩下一半则以动物本能得出一个结论——排除它们。我高高举起沉重的脚,往墙上砸去。被夹住的蜥蜴发出尖锐的叫声被压扁,从身上的裂伤与嘴巴喷出体液。哦?你的血也一样是红色啊?

亏它们长得一副光是会流血就令人震惊的外表。

「『这次』的我没资格当乖宝宝。喝!」

既然有害,我就不会客气。我抓住蜥蜴的尾巴,拎着这挣扎的蜥蜴一起去到病房。打开病房的窗户,往外一扔。相信蜥蜴从四楼被扔出去而摔到地上,终究还是会死。也有些蜥蜴即将被扔出时拼命挣扎,在空中扭转身体,攀在窗框上。我佩服地想着还真耐命。要是就这么关起窗户上锁,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打破窗户进来?

对咬着我脚不放的蜥蜴毫不留情地用墙壁夹扁,对比较不抗拒的就丢出窗外。等我解决完攻击我的六只蜥蜴,已经弄得汗流浃背,尽管疼痛感稀薄,疲劳感却着实在累积。我走到走廊上瘫坐下来,检查脚被咬伤的情形。

伤口并不大,就像被有点粗的钉子刺破。但身体似乎在对这种疼痛起反应,眼泪慢慢渗出。我用力擦掉了这些明明不难受却流出来的眼泪。

即使伤势不严重,但若被未知的细菌或毒素感染就麻烦了。我却又无从判断有没有这回事。浓稠的血从伤口涌出,弄脏了脚与地板,让我立刻闻到一阵血腥味。

其他病房有伤患抓着床单不放就跑了出来,看到眼前的事态而愣住。那些蜥蜴死的时候叫得那么大声,一定会引来很多围观群众。那当中也有护士和医生,可以看到他们被玉虫色蜥蜴追赶,从楼下跑上来。

「……………………是在楼下吗?」

楼上没有任何人下来。蜥蜴死前的叫声那么尖锐,楼上应该也听得见。是楼上的那些人对噪音都没兴趣?还是住的全是些很有气质的人?

我想到一件事,朝天花板看去。那些要亮不亮,把本来应该很白的天花板照得有点泛黄的灯……咦?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黑?

浓密的黑暗仿佛已经涌到张着没阖上的嘴。

灯光变得只像是夜里零星的红点,最后连这红点也都消失了。

啪。

Continue?

→Yes

No

就在我和玉虫色蜥蜴玩的时候,时间再度回溯。敷岛又被杀了吗?

记得刚才视野转暗之后,听见一声很大的声响……是我听错了吗?我觉得声响像是从医院外面传来,但毕竟听见时眼前已经变得一片漆黑,很难掌握住方位。而且我也不知道这声响和敷岛是否有关。唯一不断增加的,只有不知道的事情。

但多亏那些蜥蜴攻击我,让我得以做出一个推测:敷岛就在楼上。相信那些蜥蜴应该不会只盯上我。如果它们来到四楼的路上曾遇到敷岛,一定会群起攻击她。我想比起我的脚,那些蜥蜴应该更想在敷岛的脚上咬一口……先不说这些梦话,要是敷岛遇到那些蜥蜴,应该会把它们解决得一只都不剩。

既然这些蜥蜴会顺利地一路跑来攻击我,答案就只有一个:敷岛是在楼上,被别的东西所杀害。

「好,这样就弄懂一件事了……这样非常好。要正向思考,要正向……」

比第一次多拖了些时间才死,多半是敷岛想出对策的结果。但话说回来,我认为这次也撑不了太久。这样看来,我就没时间陪这些蜥蜴玩了。它们多半属于这个游戏中无关紧要的小兵,就只是来碍事的。

就算被蜥蜴咬到脚,也只能置之不理吗?我的血液本来就已经不太够了,任由它们吸血实在不妙。要干脆连脚一起烧了吗?可是……

我向敷岛看齐,烦恼之余不忘提起脚步跑动。但才踏到第二步,上半身就再也跟不上脚的动作,拖得几乎让我以为身体要被拦腰扯断。抢快的脚滑了一跤,让我整个人倒到地上。背部与腰似乎摔得很严重,尽管不觉得痛,却感觉到嘴角都歪了。

这种下半身空转的感觉,让我想到一个可能。倒在地上查看手机,就发现生效中的第一一个技能位置显示的不是增强抗火性,而是增强脚力。看来只要一死,设定过的技能就会恢复原状。还真会给我找麻烦,所以每次都得重新设定喔?

看来技能设定不会超越时空,会超越的就只有我和敷岛脑袋里的东西。不过,这到底是怎么运作的?是临死之际,只有脑袋会转移到下一个我身上吗?然后我也不是复活,而是有个按下重来钮的「主观」在观看接下来的故事?不管哪个假设我都无从验证,也找不出话来证明。

沉思了一会儿,头部就痛得厉害。我直起膝盖坐好,抱住头固定好身体。我对这种疼痛并不陌生。一种像是被人灌温水似的窒息感。就和想着言语有什么「意义」,而意义又是什么,就这么想得没完没了的时候,以及想着如果死后意识会完全中断会怎么样的时候,有着同样的疼痛。

很遗憾的,这技能似乎没办法让精神上的疼痛变迟钝。也许是因为心灵并非存在于身体内侧吧。

……现在不是空想的时候了。我得站起来,往楼上去才行。

我变得沉重的脑袋摇摇晃晃,慎重地站起。总觉得那些蜥蜴应该差不多要来了。我留意四周,结果感觉到有生物活动的声息,于是转头朝我先前待的病房看去。

一名黑色头发的高中女生从窗外经过。

窗外?

窗外……窗外可……什么都……没有啊。

也就是说,这是跳楼。是从比四楼更高的楼层……跳下来。

「跳下来?」

我这句话说得破嗓。不对,只是往下掉。她没有翅膀也没有技能。

我和她擦身而过之际,对看了一眼。

尽管是在寻死,却充满了要把这次死亡化为前进动力的坚定力道。

她维持着这样的眼神,像是要对我诉说些什么。

「敷岛……」

我跑过去想打开窗户查看,探出上半身,紧接着……

就像夜晚在我后脑杓上敲了一记闷棍,让我的视野被封锁在黑暗当中。从黑暗的底部,传来了一声像是怪兽踩踏地面一样非常巨大的声响。

Continue?

→Yes

No

敷岛的死因是自杀。现在回想起来,前两次也听见的那种声响,就是敷岛摔在地上的声响。虽然想尽快忘掉这种声响,但记忆的取舍从来就不曾真的这么如意。相信对跳楼的当事人敷岛而言,更是想忘也忘不了。

知道会复活而跳楼——这种事我实在办不到。这可以评为有勇气吗?

我走向病房窗户,打了开来,探出上半身战战兢兢地往上看。敷岛还没跳楼。我又看看地面,铺装过的医院入口附近没有倒在地上的人影。

敷岛为什么跳楼?

是放弃游戏而反覆自杀……不可能。如果敷岛做出这样的选择,应该会以更有效率的方式寻死。敷岛绝不会为了消极的理由而跳楼。

我得好好思考,相信她跳楼一定有着积极进取的意义。我最先好奇的是跳法,她看起来不像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跳。因为她是特地朝这间病房跳下来啊。朝我跳的这件事背后,有着敷岛的意图。

接着是选择从我病房前面经过的理由。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做些什么事,要我做一件事。而这件事和她跳楼有什么相关呢?「跳楼,一般来说跳楼就会死……可是不能死,想得救。得救……希望有人来救。要让我……要我去救她,才选我的病房……」

就算她是受到某种攻击,不得已而跳,也并不是莽撞到会从绝对死定的高度跳楼。如果她会指望万中之一的机率而不放弃挣扎,相信要肩负起这万中之一的就是我。我该做什么才对?她希望我怎么行动?

要是可以问她本人就好了,但她经过的时间就只有那么一瞬间,要搞笔谈也……笔谈也许行得通。

这方法只是顺着思考的方向想到,但我觉得似乎是个好主意。我打开敷岛拿来给我的书包,拿出纸笔。课本与笔记本都一直放在教室抽屉里,所以得另外找出纸张来代替笔记本。病房打扫得非常整洁,连一张废纸都找不到,让我咋舌了一声。不得已之下,只好拿签字笔在方块似的枕头上写字。我强而有力地动笔,写出「我该做什么?」只要敷岛看到这几个字……不对,敷岛的状态有办法笔谈吗?如果没办法,那么不管我怎么问,她都无从回答。如果可以,相信她从一开始就会摊开大字报跳楼了?我抓着想得起劲时抓起的枕头不放,坐困愁城。

尽管觉得想出来的主意不错,但看来我顶多也就只有这么点头脑?我紧握住手机,心想明明就有更简单的通话手段却用不了。果然还是应该先互换手机号码啊。是谁拒绝的?可恶,想不起来。拒绝的人是呆子,我想应该是敷岛。

不过也是啦,从敷岛的角度来看,要把电话号码告诉直到今天中午之前都几乎没说过话的男生,也许还是会觉得抗拒。尽管觉得都面临生命危险了,怎么还有空想这种事,但可悲的是我们都正处在青春期中的青春期。我可不想把人生全都献给这个游戏。

「敷岛……你指望我飞天救你,我也没辙啊。」

我接触到室外的空气,看着黄昏与夜晚的界线发着牢骚。

即使我真的能飞天,就有办法顺利接住一个人吗?不,我不是想说敷岛太重,但我就是只能想像到手臂折断或一起摔在地上这种没有梦想的想像。尤其这种技能制度所能实现的奇迹都服务得很不周到。对于玩家并未设定的部分就完全不去照顾,要一板一眼也该有个限度。

敷岛这次也会跳楼吗?不,就是因为确信她会跳楼,我才会像这样不离开窗边。而我受到一股非救敷岛不可的使命感驱使。如果她是在我身上看到有望得救的一线光明,我就万万不能辜负她的期待。

「……啊。」

我看到一个黑黑的人影在楼上往窗框一蹬。

这种时候说这个实在不太对,但我不否认我的目光跑向飞起的裙子底下。

是敷岛。继上次之后,这次她也「跳了」。

我的想法都还没整理好,敷岛就几乎要在一瞬间从我眼前通过。到了这种时候,即使明知有勇无谋,仍然会不及细想地伸出手。往下掉到半路的敷岛也甩着一头乱发握住了我的手。手指急速交缠,就像用了瞬间胶似的再也分不开。我并不是有什么计划,纯粹只是出于连稻草都想抓住的心境。我的肚子从窗框往外滑了出去,连敷岛摔落的势头都没能减弱,就这么被扯向空中,大声喊着:「唔……喔喔唔唔喔喔喔唔咿咿咿咿咿咿咿!」我在飞天!我在往下掉!我往下掉了!

我一边手脚乱动,一边对高速逼近的地面发出惨叫。敷岛也脸部痉挛。但她的嘴唇并未受到爆发的恐惧支配,仿佛连这一眨眼就过去的时间都不肯浪费似的试图动作。我就在这感觉起来格外漫长的滞空时间中,在几乎眯起的眼底注意到了这件事。

彼此的衣服都被空气吹得鼓鼓的,还接连拍动,形成风的声响。我们被强风吹得衣服大声拍动。承受着这种仿佛被人把吹风机塞进衣服似的空气阻力,这时候,敷岛的嘴唇终于动了。

「脚————————!」

她的叫声尖锐地贯穿了我的脑袋。

脚?脚?脚怎么了?

脚?要我用脚?用脚……用脚?是脚力!

这时我想起,我曾对她说过我选了些什么样的技能……原来如此!

没错,大概吧!

我懂啦,敷岛!

我正试图喊出这句她多半比慈悲或同情更想听到的「遗言」,紧接着……

理应等在正下方的地面却像隆起了似的出现在很高的位置。然后身体就在一阵小规模的爆炸中弹起。和掉落时不一样,是缓缓飘起。

我拿插在地上的敷岛当翅膀,觉得自己要飞得多高多远都行。

Continue?

→Yes

No

没记住被夹在地面与我之间而压扁的敷岛是什么模样,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由于死得有如狂潮一般,知觉也变得很模糊。说起来,我真的死了吗?

我和敷岛到底谁死了比较多次?我也不想去数就是了。

我坐在走廊上,明明已经不必担心摔死,却冒出冷汗。尽管受到一种像是反覆看着脚底崩塌的幻觉而产生的不稳定感侵袭,这冷汗仍然让我觉得新鲜。

这种恐惧引发的生理现象,证明了我继承了前一个我。不知道这是否表示人身上终究有着专有的灵魂,而这累积了人生足迹的灵魂移到了别人准备好的下一个身体上?到底我的身体是什么时候被复制的这种小小的疑问就姑且不提,总之我做出了这样的解释。

既然是相连的,也许我就能活得再积极一点。

但我甚至还没和这次的敌人打到照面,就已经失去了将近十个小时。而且这全都是因为我以私情为优先而和敷岛分开所害的。从客观角度来看,又或者以玩家(暂定)的观点来看,我的判断既轻率又肤浅,相信应该会被嘲笑说是幼稚之人做出的愚蠢判断。但要是我在母亲死掉的状态下不小心过了关,就没办法重来了。

这对我来说并不算是过关。

我站了起来,和上次一样靠向病房窗边。先在身旁准备好母亲和敷岛坐过的那张椅子,再打开窗户,坐到椅子上,没有靠背让我多少有些担心。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手放到椅子边缘后,把双脚伸到窗外。看在旁人眼里,这多半是一种令人费解的行为。即使看在我眼里,也像是在等人砍断双脚。但这多半就是敷岛要的。因为她临死之际,喊着要我用脚,而不是用手。

我的技能结构没办法强化手臂,但若是用脚,就有可能起到颠覆常识的作用。

冷、硬、强。我反刍着这三个以前看过的电影作品中主角自言自语说过的字眼,把这些想像套到脚上。如果敷岛能顺利抓住我的脚,我就要把她钓进病房。由于我一开始选的组合里就有着增强脚力的技能,并不需要操作手机。还是说,应该要把脚力挂上增强威力的技能,更进一步加强呢?但问题在于我不知道这样会变得多强,而且也因为感觉变得迟钝,很难控制好力道。举例来说,把敷岛钓起来是很好,但要是脚甩得太快,把她甩得朝走廊飞去,整个人在墙上撞成一滩烂泥,她会不会一辈子都恨我?我就是会担心起这种事。与其为了斟酌力道烦恼而欠缺专注,不如先维持原来的设定,把心力集中在控制脚上,成功的机率还比较高……希望是这样。若是抓住从天而降的美少女伸出来的手,固然是很浪漫,但伸出脚去让她抓,可就不浪漫了啊。我的脚大概就像是竹竿,又或者是丢给溺水者的绳子吧。

我任由脚和腹肌发抖,维持姿势等待……虽然只是靠体感在比较,但总觉得比之前慢啊。敷岛迟迟不跳下来,是放弃这个方法了吗?是的话她应该不会喊「你这笨蛋,给我用脚啊」(意译)。是受到敌人攻击的时间点并非固定,还是她做些其他尝试?又或者是……和我母亲有关?

正当我开始想像而引发不安,就有一群玉虫色蜥蜴比敷岛先跑来探望我。喂喂,我现在不方便转身,只能乖乖承受它们的攻击。这些蜥蜴把椅子当成踏脚处来活用,一路往上爬,攀到我头上就咬,像是要连头发一起吃掉似的咬上我的头皮。这样的蜥蜴有六只,它们就这样接连跳上来占领我的头部。这实在让人忍受不了。攀上来的蜥蜴重量压迫到我的头,让我脖子以上的部分摇来摇去,感觉就像是想把我从窗边拉开。有种像是头上长了角似的异物感,皮肤缝隙间更传来吸吮血液的声音。总觉得仿佛连牙齿与皮肤间喷出的泡沫声都听得见,让我全身战栗。但我忍了下来,有意识地不让膝盖弯曲。

我不会让敷岛继续自杀。上次我就切身体认到她的性命是多么有分量。

我会把她接住。我瞪着窗外,咬紧牙关。下巴一用力,就觉得让血喷得更快,被吸走更多。但事态不容我分心。只要反应迟了一瞬间,又会和敷岛一起屈服在重力之下。我瞪大眼睛,心里直念着怎么还没来。

厚脸皮的蜥蜴拿我的半张脸当踏脚处,像要用它们细长的脚踏上我眼球似的绕到前面来。尾巴动得像舌头一样,让我觉得很烦,想伸手去扯开。

我这边的情形越来越糟,你快点来啊。

就在这时——

几乎就在我感觉到有空气从上方灌进来的同时,人影动了。

掉下来的敷岛拼命抓住我右脚脚踝后,我全力把脚往上一弹。这不是有意识的动作,是身体被往下拉而做出的自然反应。即使已经将感觉弄得模糊,脑子里和腹肌上像是要被扯断的恶心感觉还是挥之不去。感觉这种抵抗徒劳无功,连我都被往窗外拖过去,眼看恐惧就要屈服在重力之下。我试图挥开这种感觉,自然而然大喊:

「给我……撑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尽管受到这种让我忍不住乱喊一通的负荷,脚的动作却轻快得形成鲜明对比,将抓在脚上跟着被弹起的敷岛钓进病房内,弄得两个人就这么以脖子为中心往后翻转,在地上滚得乱七八糟。咬在我头部不放的玉虫色蜥蜴也同样发出惨叫,但有地面实在是很好。我一边撞到头部和肩胛骨,一边切身体认到这点。

滚完了冷静下来后,我们就倒在医院冰冷的地上好一会儿不动。我是满心想站起来,为了因应下一个问题而展开行动,但敷岛抱着我不放手。她把脸埋进我怀里,静静地抱紧我。我看着敷岛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模样,差点连还咬在我头上的蜥蜴都忘了。我觉得有某种东西被敷岛吸走,比被吸血更让我的脑袋昏沉。

「敷岛?」

「我没想到你第四次就会注意到,所以在感动。」

我从下腹部那一带,感受到敷岛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虽然穿着制服所以感觉不明显,但一意识到原来敷岛的胸部就顶在那儿,就觉得血液往脑门直冲。头部用力绷紧,让太阳穴附近痛了起来。不对不对,我干嘛让血液更集中在脑部?我又没有义务帮那些蜥蜴的饮料机加水。但我有点后悔把感觉弄得迟钝。

「不愧是……」「我不是圣战士。」「漂亮,艾利沙·铃木同学。」「这名子里面掺了另一个人啊。」

既然要改,改姓还不如改名……虽然也改不了就是了。

而且就算改了,母亲多半还是会叫我「艾利沙」。

「我是有很多事情希望你可以解释给我听。像是你为什么跳下来,还有『敌人』的事。」

「我会照顺序说明。可是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敷岛说完这句话,才总算从我身上分开。说「不知道时间够不够」时还显得格外担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抓住脚踝时扭到,敷岛按住右肩开玩笑说:

「如果可以,我是希望上次摔到一半时,你可以长出翅膀。」

「我连鞋子都没穿,你别太强人所难啦。」

我举起绷带绑得很紧,光着的脚丫子,敷岛就小声笑了笑,然后不改脸上的笑容,把手伸到我的头部。她抓起咬住不放的蜥蜴,帮我把它们扯了下来。我这才想起有这回事,也伸手去扯其他蜥蜴。碰到死咬不放的蜥蜴,敷岛就用指甲用力掐进腹部,让它们失去抵抗能力,再把它们一只只往窗外扔出去。她扔的手法强而有力,让人觉得很靠得住。她应该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蜥蜴却丝毫没有恐惧的这点也是一样。

就在我手撑在地上想起身,腹部自然用力的时候。

有种火热的东西从身体里面流了出来。感觉就像体内的东西溶解成浓稠的液体流出,让我忍不住转成侧躺姿势。我按住肚子不放,不知不觉间,嘴唇在频频颤抖。

「我肚子,好烫……是筋还是什么的,断了吗……」

闷痛持续不停,让我站不起来,身体就是挺不直。

还顺便有血从充当盖子的蜥蜴牙脱落的小孔慢慢流出,弄脏了地板。

「藤同学。」

敷岛在我身旁蹲下,手放到我肩上。我是很想挥开她的手,坚强地说声不要紧,但这种像是内脏都溶解成浓稠液体的感觉实在很难消受。我想在最坏的情形下,靠着现在这种不平衡的脚力,即使维持当下的姿势,也有办法只动双脚来移动。但我住院不是为了帮医院拖地,我得对抗敌人才行啊。

「总之你先说给我听,我会趁这时候让自己站得起来。」

为了节省时间,我决定倒在地上听敷岛说话。虽然伤势会不会回复,实在还很难说……可是如果死掉,下次又得做一样的事吗?我每次都要搞得腹肌几乎断裂吗?肉体的成长不会延续,实在令人难受。因为下次我也得尝到同样的痛苦啊。

不,就是因为会恢复原状,才能再次忍受……这游戏真的是设想得很周到啊。

敷岛绕到我面前,然后坐到地上,扶住我的头。还来不及忠告她说我满头都是血,最好别碰,敷岛就把我的头放到她大腿上。

我们成了所谓的躺大腿状态,这状况让我再度后悔把感觉调得迟钝。

我推测她的大腿多半非常柔软,躺起来非常舒服。脸颊也压得变形而往上挤。

「首先我要跟你道歉,我没能找到令堂。」

「……这样啊。」

既然这样,那就真的变成害她白跑一趟,而且还弄得让我们的会合得伴随这么多的工夫和危险。我是不想后悔,但看来也无法抬头挺胸说我的选择正确。至少希望母亲可以平安。如果她早就离开医院,已经在准备晚餐就再好不过,但这种乐观的盼望大多不会实现。

「那我接着要问的是,你是被什么东西『杀了』?」

我问起造成她第一次,想来第二次死亡也是,以及后来逼得她跳楼的原因。

以谈起数次杀死自己的对象而言,敷岛的情绪很平淡,简单地回答说:

「是老鼠。」

「老鼠?」

不是虚构的名词,也不是幻想的生物。听到这个稀松平常的名称,让我瞪圆了眼睛。

「突然有一群老鼠来攻击我。它们不是普通的老鼠,行动井然有序。不是自然出现的老鼠,是我们的『敌人』才会有那样的行动。这次的挑战是驱逐老鼠。」

这种事去找专门的业者来做好不好?我听完后忍不住想这么抱怨。

但原来对手是老鼠啊。总觉得似乎比怪兽要来得有办法处理。毕竟老鼠可是小动物啊,总觉得规模一口气变小了很多。不过,如果这个对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敷岛不可能会被杀好几次。即使对手是小动物,一旦有着明确的意志对我们露出利牙,也许真的会变成强悍的敌手。

问题多半就在于数目吧。

「数目相当多吗?满坑满谷?」

「我想应该超过你的想像。」

听来真的是满坑满谷,让我不由得皱起眉头想吐。一想像整批褐色老鼠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模样,就觉得看起来像是一滩污水在流动。这样不会到处散播可怕的细菌吗?对应该以卫生为第一的医院来说,还真是闯进了一群不速之客啊。

正当我满心厌恶,头上就传来尖叫声。我吓了一跳,脚动了一下。心臓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猛跳之余,理解到这声尖叫是从别间病房,但却是同一楼的病人所发出。

「啊啊,已经从楼上跑来啦?」

敷岛以冷漠的嗓音叹气。她同时干脆地收回躺大腿的福利,拍拍裙子站起来说:

「站得起来吗?不行也得行。」

敷岛牵起我的手,强行拉我起身。我的伤势也没什么恢复,起身时也就怀抱着掩饰不住的痛苦。但我还是咬紧牙关,在敷岛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既然对手是老鼠,现在就不是躺着的时候了。我心中有个想法,觉得必须站起来夸示高度来对抗它们才行,就像那只怪兽先前俯瞰我们一样。

尖叫声从靠近楼梯的病房依序窜起,但这悲痛的叫声非常短,刚听到叫声就立刻中断。尖叫声持续不久,也就表示喊叫的人两三下就……

「我说啊,这不是普通的老鼠吗?」

虽说有一大群,但老鼠真的有这么充满效率的杀伤能力吗?即使是让人感染细菌,再怎么说也太快了。敷岛侧目瞥了我一眼,微微摇头说:

「我想只是聪明一点的老鼠,但……」

就像要打断敷岛想说的话,隔壁病房也发出了短短的尖叫声。老鼠已经来到附近,我们该跑吗?可是我身体不能动,而且又能跑去哪里?

现在非得打个照面不可,要面对我的敌人。

这时我想起我还有那招,于是准备好火球。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不靠加强过脚力的脚强行撑住,多半随时都会倒下。技能就不改了。

「哦?真的弄得出来啊?可是这种小火,我看是杯水车薪。」

「我是觉得这玩意儿还挺有效的……」

就在我们闲扯的当下,影子动了。来了。我摆好姿势准备随时投出。

我瞪着病房门口,想看清楚敌人。

接着……

一个灰色的人,慢吞吞地探头来看病房内……灰色?

现在还不是晚上。虽然病房里有点暗,但并没有强烈到会染出别种颜色的阳光射进来。我不可能是因为逆光才看错,就是灰色。这灰色就像乌云一样,有动作,不时还可以看到有着点点红光在闪烁。从敷岛苦涩的表情,看得出这就是「敌人」。

这哪里是老鼠了?

我起了这样的疑心,凝神一看,当场震惊不已。

是老鼠。

是老鼠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个人体表面。

一瞬间露出里头不是老鼠的衣角。错不了,里头是人,外层才是老鼠。

我不由得放声发出惨叫。这老鼠的群体的确大得超出我的想像,而且型态也完全不一样。老鼠的红眼睛一起有了动作,朝向我们。这些像是从蓑蛾体内深处泄出的红光,是一道道从蠢动的深渊汇集过来的视线,让我慌了手脚。

「Ratman」,我忽然想起这个名称——由老鼠形成的人形,被老鼠上身的人。蠢动的老鼠当中有一两只就像水滴似的落到地上,而这些滴落下来的老鼠又再度从人类的脚尖融入群体,混进鼠群之中。每当这个人体朝我们慢慢靠近一步,就有老鼠滴落下来,又再度融入群体中。是老鼠支配了这个人,还是里头的人为了求救才靠近我们?这个人就像幽灵或僵尸似的,慢慢拉近距离。

我和敷岛一起慢慢退后,但病房墙壁已经近在我们身后。

而且敌人不是只有一个人,这个人身后还接连不断有别的人大举涌来。每个人身上都爬满了老鼠。光是要想像有多少老鼠,就让我头晕目眩。

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样了?还活着吗?还有意识吗?

「可不可以请你赶快丢出火球?」

敷岛拉了拉我的病患服衣角。被她这么一催,我注意到燃烧的手指,举起手臂就想朝老鼠人丢出去。目标只是以老鼠而言个子很大,看起来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生物,想来应该不至于对火有抵抗力。投出去点燃,然后连锁起火。

可是老鼠群里头有着人啊。我想像到人和老鼠一起烧起来而发出惨叫的模样,手臂不由得缩起。这一瞬间,Ratman扑了上来。这个染成海底泥土般颜色的人形抓住我的手臂,搭起了一座「桥」。Ratman的手臂有一部分剥落下来,以洪水般的势头沿着手臂跑到我身上。我像其他受到攻击的病患一样发出惨叫,但老鼠跳进我嘴里堵住了叫声。我全身汗毛直竖,脑子发麻。当老鼠身上毛茸茸的毛刺激到整个口腔时,隔断知觉的极限来临,眼看意识就要远去。但老鼠群的腥味与皮肤上蠢动的骚乱,这两种刺激不幸地成了铐住意识的脚镣。

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火球云云,接连爬上来的老鼠就渐渐爬满我全身。我再也站不住,滚倒在地,结果这次换老鼠人脚尖的那些老鼠钻进衣服内侧,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而且占据我嘴里的老鼠还不肯罢休,继续把身体往喉咙里头钻。光是喉头被顶就已经被激发的呕吐感就此变成决定性的想吐,让我就要喷出呕吐物与胃酸。但呕吐的水流被老鼠形成的墙壁挡住,好死不死偏偏回流到胃里,而且还感觉得出有老鼠顺着这道水流钻进食道。这种想吐也吐不出来,只不断往内累积的压力,让我几乎当场发疯。我甚至没办法好好呼吸,迟早连脑袋都可能被吃掉。

身上大部分老鼠都搬完家后,少掉表层的老鼠而露出来的病患,已经被啃得乱七八糟。无论眼球、鼻子、耳朵或嘴唇,都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甚至露出了颧骨。有老鼠从这人半开的嘴里探出头,仔细一看,这老鼠的嘴边沾到了一些红色的东西。是舌头的肉渣。只看脸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这凄惨的外观固然吓人,而知道我自己也会变成这样的恐惧,更让我眼泪与冷汗直流。

但老鼠就像要抢食这含有盐味的体液似的,涌到我的鼻子和眼睛上撞成一团。

要我死都行。我恳求上天让我死。我已经连上下都分不出来,在老鼠海中溺水,耳朵也被堵住。唯一听得见的就是老鼠的毛互相摩擦的沙沙声。思考被截断,只剩下呐喊许多次不要。不要。不要。感觉得出,老鼠就连这些剩下的缝隙也想要钻进来。

在这个老鼠色的世界里,从我眼球前面经过时,一瞬间看见了那红色的眼睛。我盼望老鼠赶快杀了我。

而回应我这个祈祷的,是一种比老鼠昏暗的红色更鲜明的橘色灯光。当这灯光从我眼前通过的瞬间,爬满整张脸的老鼠散了开来。

是我放下的火球。火球把火星洒落在医院的地上,渐渐滚远。就在微微开出的视野前方,被大量老鼠啃食双脚的敷岛动了。火焰的残渣在她的指尖若隐若现。

「藤同学,不好意思,下次也要接住我喔。」

从老鼠互相蠢动的缝隙间看见的敷岛,朝我挥了挥手。

她的位置在窗边。她跨上窗户,然后……

没有翅膀的敷岛,轻飘飘地朝「死亡」飞了过去。

追着敷岛跳出去的老鼠,在窗外形成了一道老鼠色的弧线。

Continue?

→Yes

No

我这辈子极少有机会看到活的老鼠。曾有一次在老爸的老家过夜时,看到老鼠在厨房中跑动,但老鼠立刻就跑得远远的,所以我几乎完全不记得。最近则是曾在女生家里把仓鼠放到手掌上。我盯着仓鼠打量了好一会儿后,不小心说出真心话,说我觉得兔子比较可爱,结果这仓鼠就像要替饲主抗辩似的一口咬上我的手指。

我在恶梦的断层想起了这回事,这次也在冷汗流个不停的状态下开始。

「那种玩意儿要怎么打倒啊?该不会要我杀个精光?」

令人毛骨悚然的老鼠群不但爬上皮肤,甚至钻进嘴里的恐怖,激发出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嫌恶感。我再也不想回想起这件事,也不想再次受到攻击。那是一次比死还糟糕的体验。

要是以正常人的观感去承受那样的体验,一定会当场昏倒。想必会知道自己将持续被啃食,把自己封闭起来,让意识再也不恢复——只要真的能办到。

「这敌人好讨厌,真的好讨厌。」

用的手段太卑鄙了。竟然咬上人体来当人质。

我没办法连着里面的人一起解决。要知道我几乎没有殴打过人,又哪里敢杀人?

我不会说要伤害人需要的是勇气,但的确得有胆子。而我就是没有胆子。而且真要说起来,杀了人会怎样?想也知道会被逮捕。这应该没办法怪罪到游戏上吧?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再度碰上了和面对怪兽时同样的高墙。

让我即使想一头顶过去打破高墙也难以杀出血路的时间即将来临。

这种敌人和怪兽不一样,是用缠字诀进攻啊。教学模式根本就没发挥到教学效果嘛。竟然弄出一个跟大怪兽完全不同性质的敌人,我可没听说是采这样的走向啊。这游戏真的是每个地方都说明得不够清楚。

敷岛自杀是很适切的判断。相信我会受到连内臓都被那群老鼠入侵的支配,但不会死。就这么要死不活地被它们啃食,但还是会撑着一条命不死。这样一来,就只有剩余时间会不断消耗,再也没办法重来。一旦我和敷岛都成了Ratman就没戏唱了,所以敷岛自己了断性命,藉此让游戏重来。虽然知道多半就是这么回事,但要说自杀就自杀,这已经不是勇气或胆识之类的问题了。若是敷岛被老鼠群淹没,只剩我自杀这条路可走时,我实在没有自信敢跳。

若说我和敷岛之间有什么重大的差异,也许就在于适应力。

敷岛已经适应了这个游戏。她果然比我更适合当这个游戏的主角啊。虽然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我就是主角啦。说不定,真正的主角现在正在遥远的地方奋战。只是若真是这样,那就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干嘛了。

「……啊。」

思考是好事,但不能忘记行动。敷岛应该准备要从楼上跳下来了。我一边走进病房,准备椅子,一边瞪着手机,思索要怎么设定才好。强化脚力就能钓起敷岛,但代价实在很严重。既然这游戏不是只要有一方活下来就好,我要是变得无法行动,对敷岛来说也不是好事。

我应该把强化脚力挂上增强技能威力,提高钓起她的力量吗?也就是想透过加重脚上承受的负担来保护腹肌……会这么顺利吗?如果脚力强化过头,搞得这次把脚折断,那就本末倒置了。我回想上次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我从衣服上摸着肚子思考,拉起敷岛后,搞得我的腹部受到非比寻常的损伤,但对双脚的部分就根本没把疼痛放在心上。看来增强脚力这个技能,还兼有把脚变得更强韧,足以承受加强后脚力的效果。既然效果这么周到,干脆对全身都加强不就好了?这个游戏还真是一板一眼。我一边发着牢骚并操作手机,把强化脚力设定上增强技能威力。由于不清楚加强的程度,让我很烦恼,但最后决定两个加强都加上去。这样一来,就达到了现阶段我能够强化下半身的极限。如果这样还无法减轻负担,就得去想别的方法。例如真的跳出去接住敷岛之类的。

我露出自嘲的笑容,收起手机,拍着肚子要自己镇定下来。我告诉自己总之除了脚以外都不要用力。我过去从未实施过这样的行动,所以掌握不到要领。不知是否放松肩膀,让全身软下来就好了?常看到有人提到棒球里的「投球只用手」,我想只要改成只用脚的版本就可以吧。我喊着一二一二,让右脚抬起又放下……总觉得会被敷岛骂「不要玩」。我中断练习,把注意力集中到窗外。

毕竟只要反应稍慢,敷岛就会死掉啊。我要全力以赴。

就这样,这次敷岛也在那些蜥蜴来到之前就跳了下来。敷岛和上次一样往下掉,但这次已经以熟练的动作俐落地伸手来抓我的右脚。我在迟钝的知觉中,一感受到脚上微微一摇,立刻用力踢起右脚。

但这一踢就错了。

敷岛飞了出去。

「啊……」

我从椅子上跌落,背部重重撞在地上,张开的嘴却还是阖不拢。

在上下颠倒的世界中猛然飞走的敷岛,重重摔在天花板与墙壁之间。过程中当然不会有什么煞车,脑中浮现单钓钓起的柴鱼重重摔在甲板上的画面。看来是我踢起脚的力道太强,让敷岛承受不住。敷岛摔下卧倒后不但一动也不动,还有玉虫色蜥蜴从病房外闯进来。我赶紧朝地面一蹬,但这个举动也一样太贸然。我往旁飞了出去,整个就像在地面上方几公分高处滑翔。

我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让我在无意中重现出超级头槌这一招。我正悠哉地想到这件事,紧接着头部就猛力撞在门板上,爆出一道不只是头发,连头皮都要分边似的鲜明剧痛裂痕。由于我让感觉迟钝,这股痛楚立刻就平息了,但涌上来的玉虫色蜥蜴叫声又让我觉得脑子好像被人用铁丝搅动。我一边诅咒着自己这种会有苦恼像千层派一样不断堆叠的命运,一边把手伸到头上想扯下蜥蜴。但蜥蜴轻快地扭动身躯,咬着不放却又躲开我的手。被蜥蜴的动作戏耍,让我益发烦躁,干脆一头砸在地上。然后我一次又一次地打滚,重点式地把头部往地上蹭。这样多少让我多受了点伤,但也成功把那些蜥蜴从我头上弄走。我看着小型蜥蜴逃到走廊上,情急中想到要关门。我整个人扑到滑门的手把上,倒下去关起了门缝。这些蜥蜴似乎看出状况,趁门完全关上前扑过来想冲进病房,还把头往门与墙壁之间钻。它们金属色泽的身体与头部被挤压变形却又蠢蠢欲动想钻进来的模样,简直像是魔鬼终结者。

我奋力起身,作好心理准备,手指勾在门握把上一踢。用强化过的脚全力一踢的结果,就是握把脱落飞开,而以惊人势头关上的门板更发挥了断头台的作用,将夹在门缝的蜥蜴头部扯断。这一脚不小心造成了我想要的事态,看到蜥蜴脖子的剖面,让我厌恶地想吐。虽说是自己做出来的杀生之举,看到活生生的头像橡果一样在地上滚,心里实在不舒服。而且门似乎因为受到这一脚的冲击而变形,歪往一旁,而且又失去了门把,这样一来就很难从内侧拉开了。

但门变形又夹着无头死尸而塞住缝隙,似乎让剩下的蜥蜴也无法入侵。这算是歪打正着,解决了当下的问题。我一边记取教训,想说下次要正常关门来做好路障,一边抱起还倒在地上的敷岛。

敷岛闭起单边眼睛,皱着眉头,似乎在忍耐背上的剧痛。

「好……痛。」

「抱歉,真的很对不起。你还好吗?」

我对自己太全力以赴这件事道歉。

使用两个增强实在是过头了。我学到了如何调整,知道使用一个就已经相当足够。我关心地端详敷岛的脸色,从额头顺着流下来的血流到鼻子附近,让我当场呛到。

「啊啊,抱歉,可恶,停不下来,好烦啊。」

就算伸手抹掉,还是立刻又溢出。既然当初那么痛,相信一定破得很深。让痛觉变得迟钝,果然会让我掌握不住伤势的深浅。我看着像是熊手掌上沾满的蜂蜜般,沾满在我手掌上弄不掉的血,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正当我头昏眼花,敷岛就自己用手撑在地上,爬了起来。她别扭地摸着背,开玩笑说:「痛痛。」还紧咬着牙关。就和运动会上拔河拔到一半突然回头时,有意思的女生脸上露出的那种表情一样。如果她自己可以客观地看到自己的脸,也会要笑不笑地说:「哇,丑死了。」

「你能动吗?」

「还好,勉强……藤同学,你要不要参加足球队?保证会很活跃。」

「被我踢到的球会破得面目全非,没搞头。」

这威力再怎么说都太强了。虽说敷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大概吧)的女生,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人体那样飞出去。还有一脚就把门板踢得变形也是。就算只使用了两阶段强化,只要全力去踢,也有可能一脚踹破墙壁吧。

踹破墙壁?

如果办得到……

「…………………………」

「藤同学?」

「嗯,啊啊,抱歉,我刚刚在想一些青春期会有的妄想。」「色色的事?」

「不是这个,是耍帅方面。」

还有不要把色色的事讲得这么正常。敷岛实在需要多一点羞涩……以她的情形来说,也许更需要多一点手下留情。我想起她毫不留情地一肘顶在老师脸上的情形。

门外持续传来有些吵的蜥蜴叫声。不知这样封堵,对先前的老鼠军团是否也能争取到一些时间?只是争取时间也就等于让灾害扩大。要希望我妈没事,就不能一直退守。

「如果那群老鼠里面有一只天才阿尔吉农,那么是只要解决这只?还是得全部消灭?又或者是解决一定数量就可以过关?你觉得会是哪一种?」(录入:阿尔吉农,科幻小说《献给阿尔吉农的花束》里的实验小白鼠的名字。)

敷岛靠在墙上,用手把蜥蜴的头拨得远远地一边这么问。

「阿尔吉……?以男生脑袋的想法,答案就是要全部解决啦。」

「嗯……这样也许比较单纯。如果要我们找出混在里面的头目来杀就挺麻烦了。而且我们又没有老鼠药。话说回来,反正我们也只能想办法把它们一起解决,所以可能都一样。」

我从刚刚就无法完全听懂敷岛说的话,不过想来应该是些我不用听懂也没关系的话吧。

「关键还是在你啊,毕竟只要用你的火球全部烧掉就好了。」

敷岛推荐纵火推荐得若无其事,让我提出异议打断她:

「怎么看都觉得那里面是人耶。」

「就是说啊,问题就在这里啊,真伤脑筋。」

你真的有伤脑筋吗?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只是在对墙壁随口讲几句话。

「你是反对杀人的没错吧?那当然了,不然我就伤脑筋了。」

「难道你就不反对?」

敷岛说得好像只有我反对,让我战战兢兢地这么问。她很干脆地点头承认:

「如果有必要,我想我会杀。当然如果会被抓去关,我就不想杀。」

她说得这么明白,让我也懒得好好反驳了。

不过,就算我跟敷岛讨论,也没把握能讲赢她。

我这么不说话,敷岛就像掌握住了主导权似的,提起另一个话题:

「现在说这个可能太晚,但你想不想听,如果是我会怎么选技能?」

「说给我听,也许下次选技能时可以当参考。」

虽然前提是下一场的圣战士(暂称)也是我。可以的话,我真想交棒给敷岛。

如果她肯答应,要我当她的狗当到毕业都行。

「表演多种超能力来吸引社会大众关心,同时大声疾呼事态严重,请他们帮忙。但在游戏中死掉就会重来而变得白费工夫,所以这些事要在这一场游戏过关后到下一场开始前的间隔内实施,包含在下一场以后各场游戏的前提条件内。眼前我想到的就是这些。」

「……………………」

我抬起头看着敷岛。敷岛看到我的视线,不可思议似的瞪大眼睛:「怎么了?」

「没有……我是想说,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没有人可以保证,这样就能搞定这一局啊。」

你之前讲那些不靠这种力量云云的信赖跑哪里去了?不过如果真的照敷岛的指示凑齐各种抢眼的能力,也的确可能会因而无法打破僵局。就结果而言,就是我们彼此的判断各有正确之处。这是怎样?我都搞糊涂了。

「不知道老鼠是不是就只有那么一群?」

「楼下都没有Ratman跑来,我想应该就只有这些……那你打算怎么办?这次要跑掉试试看吗?只是如果待在这里不动,又会被咬就是了。」

敷岛以手指模仿牙齿,咬上我的上臂。的确是这样。要是没办法对付这些老鼠,剩下的唯一方法就是逃跑,可是要跑到哪里去?明知我们逃走就会让灾情更加扩大,我们该跑去哪里?而且我也不能丢下多半还留在医院里的母亲不管。

所以我做不出决定。不,即使想做决定也会来不及,既然这样……

我朝敷岛伸出手。

「这是干嘛?」

看来即使是敷岛,也不懂我突然伸手的含意。

「如果你觉得应该跑,就拉住我的手。」

「……………………」

敷岛以不解的表情握住我的手,像是觉得先握住再说。

我几乎感觉不到手被握住,但手自己动了起来,还是让我多少松了一口气。

「做决断的能力是你远胜过我,所以我想交给你。」

如果说不是只有我,也不是只有敷岛,而是两人都处在同一条命运的河流中,那么这当中一定有着意义……然而这个时候,这种重大的意志其实并不重要。我要从和敷岛在一起的这件事当中找出我自己的意义,我就是怀着这样的期望反握她的手。

敷岛看着我的手一会儿。她像要摸清楚每一根手指似的牵起我的手,然后放松双肩微微一笑。昏暗的病房里,敷岛的眼睛就像水面似的轻轻荡漾。

「原来你也有很美国派的一面啊。」

「这是哪门子感想?」

而且我明明就说过我妈是美国人了。只因为头发颜色就把我当美国人看待,这也未免太肤浅……算了,不重要。我和敷岛一起站起。既然敷岛有了动作,应该就是选择要逃离这里。

不多尝试看看就不会知道结果,所以敷岛是对的。这些我都懂,却还是做不出行动,所以真的很感谢敷岛能这样拉我的手。

我在敷岛开门前,先用手机更改技能设定,手忙脚乱地操作一阵,然后创造出了火球。上次那些咬到我身上的老鼠,在这火球经过的时候都躲开了。

也就是说它们讨厌火。它们知道火是什么,知道这有危险,代表火是有效的。只要能让它们无路可逃,然后烧个精光,应该并非无法歼灭。但玩火就得付出相当程度的代价。

就是得背负起杀人的重罪。

「火球!」

我大喊着并掷出火球,驱散了走廊上的蜥蜴。接着我捡起在墙壁上弹回来的火球,朝上次老鼠跑来的反方向跑去。走廊途中有电梯,所以敷岛多半是想搭电梯下到一楼吧。我在途中回头看去,但追来的全是蜥蜴,令人费解的是还没有看到老鼠。上次过了这么多时间以后,老鼠都已经跑来了。

「它们来得真慢啊!」

我一边奔跑,一边喊出注意到的情形。敷岛头也不回地回答我:

「也许……会受我下楼的时间影响!」

敷岛提到了这次的她更早跳楼这件事。虽然不确定这是否为真正的理由,但小小的行动也有可能带来重大的改变,所以也不无可能。

敷岛跑到电梯前面,连按下楼钮。再怎么连按也不会变快好不好?我们等电梯来的时候,追上来的蜥蜴们扑来咬我的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站得比较前面,蜥蜴全都冲着我的脚来。我低头看着它们,心想你们也真会纠缠,把火球往它们身上砸去。这些蜥蜴几乎凹断咬着不放的牙齿,迅速从脚上离开,然后靠后退的反作用力,蹬地再度扑向我。

蜥蜴个子虽小,运动能力却令人咋舌。明明杀再多这种小喽啰也无济于事,但如果一直被它们咬住,甚至被跟到电梯里,那我可受不了。不管丢出几颗火球,我都不觉得打得中,所以决定换个想法。我操作手机,把技能换成以增强脚力为主。这次我不加挂增强威力。

因为要是把强化到极限的脚全力踢出去,我真的会怕整只脚就这么分家。我正急忙更改技能,滚在地上正要延烧的火球就自行消失。看来要维持住火焰,就必须持续开启技能。现在我才知道。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又会往哪里去?我怀着对充满神秘的火焰所产生的这个疑问,将被蜥蜴咬住的脚全力往上一甩。脚透过提高脚力而让速度有了飞跃性的提升,蜥蜴承受不住,接连往天花板发射出去。这些蜥蜴从牙齿流出的血划出一道道轨迹,重重撞在天花板上,然后在地上弹跳几下,发出活生生血肉碰撞的啪哒声。

但还是有些蜥蜴很能撑,咬住我的脚不放,所以我一再踢起脚。最后一只蜥蜴一直忍耐到牙齿折断才从脚上分开。它和其他蜥蜴一样,猛力撞在墙上而弹开。

「快点!」

回头一看,电梯已经到了,敷岛招手催促。我还来不及帮脚止血就跑向电梯。我一边学习挂了强化脚力技能后全力行动会怎样,一边特意用力蹬地。由于只强化了一个阶段,避免了直接演变成超级头槌的情形,但仍以水平跳跃跳了相当长一段距离。感觉就好像是本来离我那么远的敷岛一瞬间靠近过来。

我最后滑了一跤,撞到下巴,但仍然顺势往前翻滚,把肩膀挤进了正要关上门的电梯。同时蜥蜴也跳了进来。先前还痛得打滚,这只蜥蜴还真有骨气。但敷岛的手伸出来,挡住了蜥蜴的行动。她在空中抓住想跳上电梯的蜥蜴尾巴,往外一扔。蜥蜴没能做好防护姿势,再度在地上碰撞弹跳。她的手法非常俐落,让我忍不住在门关上的同时鼓掌。

「你这手捞金鱼可真是了不起啊。」

「因为我点了击球反应〇(注:电玩游戏《实况野球》中的一项投手用技能,对打者往自己身上打来的球能做出更快速的反应)。」

你在说什么鬼话?而且这次还难得露出得意的表情。相信她自己也自觉到只是碰巧顺利。就是因为不是理所当然能办到,才反而觉得自豪。

敷岛靠在电梯墙上,我在她身旁瘫坐下来。感觉就像随着下降的电梯地板一起被重力拉扯下去。我实在没办法喜欢这种感觉。

「可恶,除了头以外,其他地方也在流血……为什么都只咬我啊?啊,我的意思也不是要它们去咬你啦。」

我一边检查伤势并发牢骚。插在伤口上的牙齿发挥了从细小伤口止血的作用,拔掉真的没关系吗?如果这些牙齿上满是细菌,就应该赶快拔掉,可是……我敲了敲侧头部,瞬间想到反正都要死了,所以也无所谓吧。

「是因为你的血好喝?但说不定,是因为你被选上当技能使用者?」

「……这个说法倒是有可能啊。」

敷岛的假设有令人信服之处。虽然被那种来路不明的生物认知到这种事,也让人觉得有点不悦。

电梯里的每个按纽都并未闪烁,因为敷岛尚未选择要下到几楼。我们本来是打算先下来再说而冲进这电梯里,但不管怎么说,总算喘了一口气。虽然这里是一间比病房还狭窄的密室,但相信蜥蜴和老鼠都没办法追到这里来。

我才放松肩膀而低下头,从额头滴下的血就弄脏了病患服。我明明是为了接受治疗才被抬进医院,却多了新的伤势,弄得遍体鳞伤。我甚至懒得擦掉脏污。

老实说,我真的累死了。毕竟即使体力会恢复原状,精神却会延续下来啊。

尽管明知若不是有着这样的设计,我根本无法对抗这款游戏,还是觉得有点可恨。

「说到这个,你是不是有可以操作火球的技能?」

「……嗯?啊,是有啊。」

敷岛的眼神在表示:那用火球对付蜥蜴不就好了?一点也没错。但要是我学东西那么快,那么会急中生智,考试又怎么会考那种分数呢?而且严格说来那是控制速度的技能,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大幅度的调整。脑中浮现许许多多藉口。

「这个啊,就算了啦。」

「不,我觉得这个回答明显不对。」

「别说这个了,你不按吗?」

我指着电梯的按钮这么问。敷岛用手指按在墙上,踏上一步。

「从一楼逃走……照常理说,是只有这个方法啊。」

敷岛愁眉不展,按下①的按钮。她的表情让我感到好奇。

「这方法有哪里不好吗?」

「我是想到,假设我们从医院逃出去,追来的老鼠扩散开来,那真的会弄得没办法应付。因为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区别它和正常的老鼠了。」

「这……说得是啊。」

现在这些老鼠会做出像是寄生在人类身上的行动,但要是跑到镇上,出现在人们眼前,而人类方面展开驱逐行动,相信老鼠不会留在原地。当这些老鼠如放弃要沉没的船一般做鸟兽散,销声匿迹地移动,那就再也捕捉不完了。

如果胜利条件是要解决所有老鼠,那么到时候剩下的唯一手段就是死。

这样一来,要解决老鼠就得留在医院里。说得更彻底一点,这也表示除非让老鼠咬上人而「聚集」在一起,否则就办不到。可是,要在老鼠咬在人身上的状态下对应,也就表示……我的思考进行到这一步,抬头看向敷岛。

敷岛以早就等我这一步等得不耐烦的冷淡表情回望着我,开口问:

「我郑重再问一次。藤同学,你敢杀人吗?」

「……我想是不敢。」

「如果办得到,就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些老鼠。」

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啊,根本是以我敢杀人为前提在说下去。我想到这是因为她低头看着我说话,想要站起,却不小心在脚上加了力道,弄得整个人以往前扑倒的姿势跳起。我忘了变更技能。我赶紧用手撑在电梯门上,避免一头撞上去,结果就有一阵巨响在密室中反覆回荡。整个电梯包厢都在晃动,让我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到下降,但隔了一阵子后,电梯顺利动了。

我先确定电梯正常运作,才慎重地推着门恢复姿势,背靠到墙上。先做了这些无谓的程序,这才总算让我能低头看着敷岛。敷岛默默等我做完这些举动,但我一镇定下来,她就立刻发表意见:

「我想你也知道,我们必须一次解决所有老鼠。要达到这个目的……」

「最好的方法就是看准它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下手,是吧?这我知道,可是要杀人实在……你要知道,他们还活着啊。」

我亲身体认到一旦被老鼠上身,等于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可是,就算这样……敷岛不悦地驳回我的诉求:

「你觉得那样算是活着?即使驱逐掉老鼠,全身皮肤都被咬破,不成人形。老实说,我觉得这些人不可能恢复正常。他们一定在老鼠群底下,祈求有谁能快点杀了他们。我也被攻击过一次,自认知道那会变成什么状况。」

「……这我是懂啦。」

我可以理解,但不想接受。能够果断去杀人的,就只有不是人的人。

「这么说有点过分,但要是可以杀人,我也想得到方法啊。」

「那就麻烦用你的方法。」

我差点激动得想表示哪有这么简单,但还是忍下这股冲动。我花了些时间才松开忍不住想去槌墙壁的拳头。我心中有个声音,要我揪住敷岛,逼问她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割舍人性。虽说每个人本来就不同,但人类这种生物,凡人的可悲习性,就是会希望能在深层找到共鸣。既然敷岛是我的同伴,而我们之间有着这么极端的见解差异,要我冷静实在是强人所难。

想来敷岛多半不是凡人,所以我们才会这么不对盘。

「这可是杀人啊,会一辈子难以释怀。」

这个游戏蕴含了一切都可以重来的可能,而游戏终究只有我和敷岛的记忆不会被洗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办法让事情变成没发生过。这就是这款游戏的规则,也是唯一限制我们的束缚。一旦抽掉这个部分,就会像玩叠叠乐失败时一样整个弄垮。

对于我的反驳,敷岛什么话都没回,一副已经把自己的意见说完的态度,转身朝前。看来敷岛既无意构思其他方法,也认为没有其他手段更有效率。我也是一样。要把脏东西消毒,这是最省事的方法,而且我也想不到其他方法。

如果只要杀光老鼠就好,干脆把它们泡到水池或河里……我想过这个方法,但怎么想都不觉得它们会乖乖跳河。一旦时间用完,会为难的多半是我们这一方。

其他方法……捕鼠夹。得装很多副才行。黏鼠板。那不知道得铺好多大的面积才够。而且不管这两种方法对变成Ratman行动的老鼠来说都行不通。那么还会有什么方法?真的有什么方法可以只击退老鼠吗?

我把手伸到额头上,积在伤口上的血发出黏腻的声响。

我这么低着头一会儿,敷岛就开了口:

「这次多半算是简单的——只要能下定决心。」

「这实在……一点也不简单啊。」

当我说出丧气的真心话时,电梯抵达了一楼。我就像被推了一把似的往前走,这才想到拿出手机操作,解除增强脚力。我走到看得见大厅的地方时停下脚步。

若说逃走就会失去打倒老鼠的机会,那么逃走的意义何在?是明知灾情会扩大,但反正会重来,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争取时间,专心思考吗?但我想到这多半会是白费心思,拍了拍脑袋。

我就这么忙着切换快步走和跑步,走向医院门口。我完全想不到去到外面要怎么办,也怎么想都不觉得把妈留在这栋建筑物里,自己离开会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脚步因此也就显得无精打采。这样下去,我妈肯定也会变成老鼠的牺牲品。但尽管充满危机意识地认为这样不妙,除了赶紧离开医院来把老鼠引开之外,我又想不到其他方法。真是愚笨透顶。

我们就这么维持由敷岛走在前面一步的队形,穿过了医院的自动门。

就在我们通过对开式的自动门,极力想找出避免引人瞩目的方向而歪了歪头时——

首先是一声钢筋落地似的声响。

接着是一阵像是把水桶里的水洒出来似的声响。

是人。

外头的光线很暗,所以我并不是清楚看到这些人的情形。但看到一个个像是被拔光毛的地毯似的人,接连摔了下来。这些人体像是要挡住我们的去路,在中庭医院入口前面越堆越高前进,喷出血花,看上去就像是蕃茄酱满天乱喷。站在停车场一名穿着蓝色制服的中年人,以和我们一样的表情僵在原地不动。对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心中有个以客观眼光看着眼前事态的自己告诉了我答案,是「它们」干的。

它们似乎觉得这样够了。隔了一会儿后才跳下来的是老鼠色的人——Ratman。它拿先丢下来的人体当地毯,做出了着地动作。

也就是说,它们是把这些人吃烂了,夺走他们的意志,然后才丢下来。就像在地面铺上厚厚一层树叶来当软垫那样,它们就是丢下人体来当缓冲垫。这些老鼠的智慧与创意让我震惊而且战栗。敷岛也在我身旁不动,但说不定她并不是在惊叹,单纯只是放弃逃亡。事情发展至此,经过电梯里的谈话,我领悟到我和敷岛的精神并没有同样的观点,没有同样的高度。

这些Ratman虽然压扁了脚下的几十只老鼠,却显得毫不在意,一起面向我们。那是一群红色眼睛的集合体。每一只眼睛都对准了我们。

「藤同学,虽然我觉得这是无谓的挣扎,不过还是请你用火球把敌人变成金币……藤同学?」

但我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Ratman跳下时压死的老鼠尸体肉块,露出了一部分底下的情形。

躺在那儿的,当然是因为摔下来而牺牲的人。

这个人和其他人相互推挤、压扁,很多部分都已经不成人形。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活着。在这样的人堆里,即使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还是有个颜色立即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和我的头发一样的颜色。

当这金丝般的色泽一瞬间映入我眼帘,紧接着我就什么也顾不得地冲出去了。总觉得敷岛似乎出声制止,但我根本听不进去,直接冲向Ratman群体。老鼠拿我挥动的手臂当桥,一路钻进我喊着:「滚开啊啊啊啊啊咳咳噗噗!」的嘴里。但我仍然不理它们,拼命挥开老鼠。转眼间老鼠就在我体表全身肆虐,我却仍一步步往前走。最后因为脚踝一直被咬而再也走不动,眼看就要往前一倒,身体这一晃的反作用力,让几只头上的老鼠掉到地上。

我膝盖着地,就这么跪着往前进,把手伸向满是老鼠的前方。就像在泥巴里游泳,让我手脚的动作迟钝。嘴里和食道都有异物持续肆虐,这种感觉让我的胃液逆流,却又连吐都吐不出来,卡得我呼吸紊乱,满是腥臭。我置身在一股臭得几乎让眼睛嘴巴鼻子都要变形的恶臭当中,脸孔也已经爬满了老鼠,让我没办法看清楚前方。

为了打开局面,我遵照本能的指示,把头往地上一砸,结果老鼠就像是想避开这一撞似的瞬间退开。我鞭策身体,往用这个方法打开的视野扑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来到被丢弃的人体小山前面。被老鼠群追着跑让我满心焦躁,感觉就像心脏被人捏烂。忘了眨眼的眼球也非常干涩。一边恐惧自己祈求着不要看到的心愿会是一场空,一边将手插进小山里。从黏腻的血糊中,掬起了一把熟悉的金黄色。

就在这些金黄色下面……

就在嘴唇与鼻子都被啃得不成人样的母亲,其左眼勉强一动,和我视线交会时……

我的意识被抹成一整片灰色,连哀号都办不到。

后来我们是怎么死掉,死的又是哪一个,我都不记得了。

Continue?

→Yes

No

51:11:46

当人有什么条件呢?

是要有人的外形?还是认定自己是人?还是说,其实真有那看不见也摸不到的灵魂,而灵魂有着人类的形状?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被老鼠啃得全身破烂,连内脏也受到入侵的人,灵魂还有着人的形状吗?灵魂是靠什么来维持原形呢……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全都不知道。

语尾全都是疑问,让我觉得胃下垂。

我看着窗外的脚,反省像这样陷入思索而无法行动,真是一种坏习惯。

「……………………」

就算反省,我还是不由得立刻又让意识朝内。

相反的,在被侵蚀得不成人形,扭曲心灵,走上犯罪的路之后,人可以变成人以外的事物吗?处在一种当所谓的人道在所有人眼中都隐约可见的情形下,离开了人道,会有所谓人外之道吗?

我回想起母亲凄惨的脸孔,不但颤抖、害怕,甚至渗出眼泪。那是个比自己的死更难以接受的事实。到早上时我们还有过令人莞尔的谈话,如今却看到这个谈话对象变得凄惨的脸孔,让我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仔细回想起来,从我们一如往常地吃了今天早餐以来,时间还过不到一天。但我受到的压力之大,感觉像是被迫过了不只好几天,甚至是好几个月不见天日的生活。我的人生似乎转变得太大了。就算想回到原路,我也已经渐渐迷路。

为什么会是我?我明明对这个世界没什么不满或渴望。

我大概想像得到,如果拿这问题去问敷岛会得到什么回应。所以我放弃这件事,不去想得太深入。眼前更重要的是,包括我妈的事情在内,要如何解决这些老鼠。

只要对牺牲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会有可行方法。但这当中有种和打倒怪兽时不一样的没天理。

至少,如果要牺牲我妈,我实在办不到。

这件事我万万办不到。

「可是……」

也不能因此就什么事都不做。

想到这一点而抬起头来的积极性,是以前的我所没有的。也许是受到敷岛的影响。受到自称坏孩子的她影响,也就表示我正走在通往不良少年的康庄大道上啊。

我一边自嘲,一边思索在得知之前这些事以后,今后该怎么办。

会把母亲牵连进来,是不是这游戏开始时一定会发生的情形呢?我不太想这么想,但问题会不会是出在我们逃跑的方法上?如果是因为采用搭电梯跑到一楼这种正常的途径,才会演变成那种情形,那就还有救。虽然有必要验证,但如果真是这样,就只剩下用其他方法离开这里这个选择。比起要找出母亲,多尝试几种逃走的方法还实际得多。总之,眼前最重要的是暂时离开医院,又或者是找到接近密室的空间。相信敷岛也有同样的想法。

她想到的老鼠清除法,多半就是把那些Ratman引进密室,一起烧光。这个方法我也有想到,而且也觉得要一口气解决那么多老鼠,就非得藉助火或水的力量不可。但要吹笛子引导老鼠跳进河里这种事,我和敷岛都办不到。我还是国中生时,音乐课的成绩是2。当然就算成绩是最高的5也办不到啦。

选择了创造火焰的能力,可说是近年的我少有的幸运。不但省下找出点火工具的工夫,更不用大张旗鼓地携带火器,所以应该也不至于增加那些Ratman的戒心。从这个角度来看,运气是站在我这边,我只要顺应情势就好。敷岛的意见就是这样。但我顺应情势的结果,却是会变成杀人凶手啊。

这次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敢不敢燃烧人体。

即使透过试误学习克服掉除此之外的种种困难,只有这个问题没这么简单。

「……实在不是把脏东西消毒掉这么简单啊。」

我刚发完牢骚,就有一阵冲击来到脚上。我惊觉过来,脸色大变地转头望向窗外。我被跳下来的敷岛拖动,差点就要滑出窗外。我赶紧双脚往上一甩,手臂也卯足全力撑住。腹部传来一阵拉扯,让我萌生再也起不来的恐惧,但我根本没有余力去想这些。我甩动加了脚力强化并多使用一个增强技能的脚,把敷岛钓了起来。这次并未发生让她重重撞在病房墙上的情形。只是当她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过之后,又像被重力压垮似的肩膀着地。而我一边看着她落地,自己也往后滚倒。

我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同时放下心来,想着:啊啊,总算捡回一条命。但话说回来,现在我们的性命本来就轻得简简单单就捡得回来。我慢吞吞地爬起来一看,就看到敷岛按住撞到的肩膀,已经站了起来。

「抱歉。」

我对敷岛道歉,但没说我在发呆。毕竟事关性命,敷岛听了多半也会不舒服。她尚未调整好呼吸,所以只简短地点点头,没出声回应。

我靠在墙上操作技能APP,设定成随时都能创造出火球。那些蜥蜴马上就会来袭,所以我一边瞪着病房门口等待着。但等了几十秒,平常这时候差不多都会现身的蜥蜴却未出现。它们是怎么啦?迷路了吗?没看到烦人的东西出现,不但不觉得高兴,反而担心起来。不照一贯的方式进展,反而可怕得多了。

「都没来啊。」

「嗯。」

敷岛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嗓音中没有雀跃的感觉。

那些蜥蜴也给人一种像是还在摸索的印象。总觉得以后还会多出更棘手的小兵,让我又多了一件现在想起来就觉得退避三舍的烦恼。当然前提是,我们要有办法玩到下一关。

医院里理所当然地鸦雀无声。不知是不是连我们等在这里的时候,楼上的Ratman都在持续增加?想到如果妈也包括在其中,就难耐地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待在这里。但就算正面硬闯,也只会让我变成它们的一分子。

这就是所谓盗木乃伊的人,自己变成木乃伊。而且我想到这样似乎没办法马上死掉,视线往下一转,看了看剩余时间。除了死亡扣除的两个小时以外,还过了不少时间。刚才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但似乎很晚才被判断成「死了」。早点死心按下重来钮不就好了?

话说回来。

该说什么才好呢?我已经明白敷岛的提议,也已经讨论过对于杀人的必要性,剩下的问题就只有我要怎么掌舵。如果敷岛会在这样的前提下找我说话,多半就是要对我洗脑……更正,是要说服我吧。

我不说话,敷岛就主动找我说话。

「有件事我要问清楚。」

「什么事?」

我回答得有点戒心。

「只要不是自己直接下手,你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一时掌握不住敷岛这个问题的意图何在,反问她说:

「什么意思?」

「就是问,虽然你说不敢杀人,但能不能接受有人死掉?毕竟就算我们不动手,那些老鼠还是会杀人。你应该不会想连它们杀人也要阻止吧?」

「嗯……」我视线游移,等将她的话一字一句咀嚼并沉淀后,再应了一声:「嗯。」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总算理解敷岛想问的是什么事。

比方说,假设那只巨大怪兽出现时,有另一个班级在上体育课。当怪兽踩扁了多名学生,我会就这么过关,还是会奋力试图想救他们?她想问的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我是不是抗拒杀人,但能够肯定牺牲?光是被问到这种问题,就让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总觉得光是回答这个坏心眼的问题,就会被敷岛一步步占据外围阵地。

是否只要我们周旋得宜,也就能够避免这些牺牲?我会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我想不会深入探讨。毕竟我并不是想成为圣人君子,也不会坚持完美。只要自己不是造成他们死亡的原因,我想我能办到视而不见。

「我不想积极而肯定得说牺牲是在所难免,但我愿意妥协,认为那是无可奈何。」

虽然有些部分含糊其词,但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敷岛打闹着说:「是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但那就像小丑开人玩笑一样,态度中感觉得到一种落差。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连那种话都会说出口,这下总算放心了。」

「这话听起来带刺。」

你对我不敢杀人这回事就这么不满?我微微放粗嗓子反驳,敷岛却不改漫不在乎的表情,四两拨千斤地反驳回来:

「这你就错了。刺这种东西啊,从一开始就插在自己心里。」

敷岛伸出的食指转个不停……当然是没有人可以碰到所谓心这种不确切的事物啦。如果只有自己能够感受到心的存在,那么刺当然也就是插在心里。但听着敷岛说话,心中就是有个地方会觉得恐惧,觉得自己好像会就这么被她给改变。

「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想杀人,很恐怖耶。」

我低下头,一边用手遮住半张脸,一边用一只眼睛看向敷岛。敷岛对我的讽刺不为所动,也不做出明确的回答。

「我啊,只是比起让别人死,更不希望自己死而已。」

「可是如果结果是弄得烧死别人,不就太不瞻前顾后?不管有怎样的内情,一旦人死了,警察就会展开行动。就算用技能放火不会留下证据,可是你想想,总会遇到一些困难吧?」

我没跟警察打过交道,所以说到后面变得含糊其词,但我总觉得一旦遭到逮捕就没戏唱了。就算公开我曾经反覆度过同一段时间很多次,却没有方法能够证实。一旦我们遭到拘留……如果对手像上次的怪兽那样豪迈,会把一切都破坏掉,想来总会有机会可以逃跑,但状况肯定会变得不利。

「也对。所以我已经放弃要你杀人这件事了。」

敷岛以一副「真拿你没办法」似的柔和苦笑这么说。她的表情与她耸动的发言内容完全不搭调,而且我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你这说法真不干脆……你在打什么主意?」

「只要让那些老鼠咬死人就好。只要是尸体,你就敢烧了吧?」

听敷岛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不人道的发言,我猛然抬头,哑口无言。

附带一提,敷岛说到这里也不再笑了。

「我说你喔……」

「你不是说过,对不是你亲自下手的牺牲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弄得什么都行不通,只会说丧气话,那我会很伤脑筋。总得找个环节要你妥协才行。」

我总觉得什么都行不通这个部分里,退路是被敷岛堵死了。

「你是要我弄脏……」

「就是要你弄脏你的手。就连机器人动画作品,正义使者不也一直在杀人,还大肆破坏建筑物和大自然吗?」

「那是动画啊……」

即使这个世界有可能只是虚拟实境或游戏……

但对我来说,这里就是现实。我无法在这里以外的地方生活,这里就是我的一切。

……虽然我也不能老是只顾着讲这种话。

我已经开始找出一种预感,觉得不管我想怎么活,既然跟敷岛在一起,就没办法从「坏孩子」这条路上逃开。尽管敷岛盼望我当个好孩子,但这实在强人所难。

因为把清水和污水搅和在一起,就全都会变成污水……不,我倒也不是指敷岛很脏。

「如果真的不行,我会接受妥协。」

这就是我现在做得出的回答。敷岛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只微微点头。

虽然多半是因为时间还够,但等到时间不够,她应该不惜掐着我的脖子也会逼我动手。

「……真是没办法啊。」

也许我也得做好各方面的心理准备才行。

我先搔了搔头,然后问问看敷岛:

「不知道那些老鼠是黑鼠,还是褐鼠?」

我问这问题其实并不指望得到明确的回答,但没想到敷岛答得很笃定:

「既然喜欢肉食,那应该是褐鼠。」

「嗯。」

我本来还以为它们待在高处,所以大概是黑鼠,但原来也有这种看法啊。真要说起来,也许那些老鼠根本就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物种。就像巨大怪兽也不是我们这世界的东西。

我一边把它们也可能是混血老鼠的可能性考虑进去,一边调整手机上的技能APP。

我得趁老鼠来到之前的这段短短时间内多方尝试才行。毕竟这也是战斗的一部分。

「你怎么了?」

敷岛问这句话,同时也是在问我为什么问那个问题。

「实验。把脚力强化挂上增强,再增强……」

我先设定完技能,再把手机放到地上,然后把手撑在墙上缓缓站起。我也不管敷岛在一旁表示疑惑,只是正视纯白的墙壁。我设想好各式各样的角度,思考哪一种大概最不痛,找出一个大概的角度后,慢慢举起脚。

祈祷不会整只脚扯断。

然后我把脚掌往墙上踏去。我意识着要用脚跟朝前,猛力往前一踹。

我本来还觉悟到这反作用力可能会害我往后飞出很远,但结果出乎预料,实际发生的完全是另一回事。不是应声感受到一股放射状的冲击,反而像是一种被人慢慢拖进墙壁之中的感觉。受力的方向完全相反,意料之外地差点腿软。一开始那像是爆炸声的现象迷惑了我,让我起初还掌握不住发生了什么事。

等声响过去,我才理解到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我的脚踢破墙壁,贯穿到隔壁病房向邻居道晚安。

我维持着一只右脚卡在墙上的别扭姿势,大感震惊,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办到了什么事。虽然我本来就希望可以办到,但万万没想到真的会踹破墙壁。

「……所以我踹得破墙壁。」

相信隔壁病患也正因为突然看到有一只脚从病房墙上伸进来而吓了一跳,但我也一样震惊得内心颤抖。这比有火球从手掌上跑出来更令人震惊。就像踢棉花糖一样,就算有受到阻力,还是能一脚踢穿。虽然看不见,我依然动了动穿到隔壁病房里的脚掌。

踢到墙壁的脚本身没事,但腰部和脖子周围似乎受到了反作用力影响。感觉得出这些地方的骨头都快散了,但还不至于严重到没办法立刻活动。我先确定了这点,然后慎重地把脚拔出来,坐倒在地。

墙上扎扎实实开出一个洞,还产生了裂痕。尽管歪七扭八,看起来倒也像个太阳。我和战战兢兢跑来窥看这个洞的住院病患对看到一眼,赶紧嘻皮笑脸地陪笑。

就连敷岛也震惊得瞪圆了双眼。她看了看开出来的洞,又看看我,眼睛忙得不可开交。

「藤同学,你将来打算就职当Z战士?」(录入:出自《龙珠》。)

「那是职业吗?」

毕竟他们是在拯救世界,我一直当他们是一种全球规模的守望相助队。

「总之这样一来,就确定踢得破墙壁了。接下来是,呃……」

我尚未从震惊中醒来就准备手机,启动技能APP。

「你突然有干劲了耶。」

「因为我如果不行动,似乎就什么事情也解决不了。」

「这句强而有力的话,听了真是令人放心。」

「我想问哪里强而有力了。」

想也知道我是心不甘情不愿。我更改技能,改成可以创造出火焰,还提醒自己别忘了加上增强抗火性。我站起来一创造出火球,就被火焰的势头吓得忍不住往后缩,想让身体离手远一点。我试着用技能把火焰的威力提升两阶段,结果可不得了。火焰顶端几乎直冲到天花板,而且这火焰转眼间就笼罩住我的手,还点燃了病患服,开始延烧过去。我发现这样不行,赶紧把火球丢往病房门口附近。接着撕破衣服,揉成一团让火小了些以后,再猛力挥动右手拍熄火焰。我忙着灭这一小团火时,门口的火焰已经烧得很旺,封锁住了门口。

「你都不打算逃跑啊?」

「不想啊。」

我一边回答敷岛,然后放心地思考这样就算老鼠和蜥蜴跑来,应该也多少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正当我祈祷它们最好进不来,就听到尖叫声了。我机敏地朝声音来源望去,看到墙上有个洞,一名男子正对突然创造出火焰而让病房闹火灾的我发出惨叫。竟然因为不小心而弄出了目击者,这可伤脑筋了。

我一边反省,一边心想算了,当作没这回事。

因为这次的我大概会死……虽然我就是没办法看得开。

我先用手机更改技能设定,然后瞪着墙上的洞,接着正视窗外。

「好,就试试看吧。」

我鼓舞自己,走向窗边,但走到一半就被敷岛叫住。

「你为什么要消掉火焰?」

「咦?」

听敷岛指出,我转身一看。她说得没错,本以为延烧开的火焰已经消失。虽然有烧焦的痕迹,但并不是有谁拿了灭火器到处灭火。即使走近查看,仍然可以确定火焰已经完全消失。连之前烧着我手的火焰也都熄得干干净净。

我以视线要求敷岛解释刚才是什么状况。

「火焰突然全部一起消失……」

敷岛说到这里就打住,目光急遽转往门口。我猜到大概是有什么东西出现,转头一看,就有一群蜥蜴跳进来。一看到这些蜥蜴,我就差点呕吐。这些迟来的蜥蜴和之前的不一样,表层被那些老鼠咬住。看上去就像有很大片老鼠色的鳞片在蠢动,相当令人作呕。这些老鼠是只要会动的东西都照咬不误吗?

蜥蜴晚到的理由很有说服力。也不知道是怎么个阴错阳差,它们就是被老鼠啃了。这些蜥蜴看来也不像是要攻击我们,比较像是受到被老鼠啃食的恐惧驱使而乱窜。

我急忙想再度创造出火焰,一边从自脚下逼近的老鼠蜥蜴前面退开,然后更改技能。「唔喔啊啊!」我吓得跳了起来,手脚胡乱挥动。因为突然有火焰从我的脚喷了出来。不只是这样,连走廊也出现了火,和先前一样熊熊燃烧。接着,我的手臂与病患服的衣角也都像起火似的笼罩在火焰中。老鼠蜥蜴似乎未能完全躲开这次突袭,有几只被卷进火焰中。这几只小动物从它们啃坏的蜥蜴身上离开,拖着着火的身体在地上打滚。这让火焰更加扩散,整间病房一口气陷入火海。

我看着摇曳的火焰看得出神,鼻头感受着一股隐约的热气,直觉地理解到一件事——

这是程式漏洞。

一解除创造火焰的技能,火焰就会消失,但似乎只要重新开启,火焰又会再度出现。这怎么看都是游戏设计上的疏漏,也就是所谓的BUG。毕竟这个游戏的技能,确确实实不会额外提供任何好处。规格上没提到的事情,基本上都不会发生。

可以只把要烧的东西烧掉,所以算是好用?总觉得只要好好构思,这程式漏洞应该派得上用场。有用是很好,但连理应已经灭了火的右手都烧起来,这问题会不会太严重了点……

老鼠想突破火海,但升高到极限的火势似乎压过了它们的挣扎,把它们烧成一只只发出惨叫的烤全鼠。原来增强两阶段,火焰就能成为坚固的屏障?这是好事。

就在火焰即将延烧到我们身上时,我做出决定,手放上窗边。

「这次我来跳,下次就不知道了。」

验证已经做得够了。下次就得多赌上一些性命和勇气。

为了习惯那种感觉,我很想趁现在先踏出窗外感受一下。

我脚跨上窗框,往下一看。光是注视地面就让人头昏眼花。胃抽筋往上挤压,仿佛想把整个身体往回拉,我脚趾用力撑住才勉强留在原地。我一边感觉呼吸自然错乱起来的情形,一边咬紧牙关回头。

为了躲火焰而贴到墙上的敷岛,以空洞的笑容说起离别的话语:

「说来老套,不过你要加油。只要过了这关,下一话就会是服务观众的泳装特集。」

「才不会有。」

我回答着并跳下。

五月的海还很冰冷,夏天还很遥远。

Continue?

→Yes

No

「萨〇利克!不对,比较接近用了时之砂(注:都是电玩游戏《勇者斗恶龙》系列的题材。前者是复活魔法,后者是可以在战斗中让时间回溯的物品)?」

意识一恢复,我开口就是一副开朗的呼喊。我本想试试看是不是只要看开点,就能轻松接受自己的死亡,但只让自己更不镇定,完全无法忘记焦躁,彻底坐立难安。时间限制一直在催促我,让我觉得非做点什么不可。

「啊啊,刚才好痛,背真的好痛。很糟糕,真的很糟糕。」

每刻下一段记忆,过往也像藤上的蕃薯似的接连被扯了出来。不管是被踏扁而身首分家那次,还是山崎的脖子在我眼前被折断的那次,全都浮现出来。就好像只要有一滴水落在干枯的地面,埋在里头的尸体就会为了得到这滴水而接连冒出地面。而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只是等着这股洪流过去。

等洪流过去,冷静下来,再为了钓起敷岛,一如往常地把脚伸出窗外等待。隔了一会儿后——看,钓到了。我钓敷岛也已经钓得很习惯了。

如果可以,希望这种事也只要再做一两次就好……虽然前提是我要能下定决心。

「接下来要怎么做?我可是全都交给你喽。」

敷岛也很习惯地滚进病房。她一边起身,一边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说成要我罩她是很好听啦……算了,既然好听,就让它好听下去吧。

毕竟唯有这样,我才比较拿得出干劲啊。

「下次啊……我要背起你。」

「什么?」

「你爬到我背上。」

我蹲下来背对她,摊开手催她上来。虽然不回头,但对她招手。

隔了一会儿后,敷岛才恍然地开口说:「哦,是这个意思啊。」

「因为由你背我尽力跑,会比较快。」

「差不多就是这样。」

问题在于要跑去哪里,但眼前我先不说。敷岛爬到背上,手臂绕到我脖子上。由于感觉变得迟钝,连是不是有碰到都不太清楚,实在有点可惜。

记得之前也想过这样的念头。但那是上次或前几次的我,我才不管。

「那么要开始喽。」

我抬起敷岛的脚,慢慢站起。要是猛力蹬地,多半会跳到一头撞向天花板,所以我一再告诫自己要慎重。脚力已经强化到最强。

我用这样的脚,背对病房门口走向窗边。

「藤同学?」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抓紧。」

如果从楼梯跑得掉,敷岛就不必特地跳楼。楼梯和电梯都行不通。既然正常的上下楼方法都已经被封死,那就只能开拓出新的路径。要找出New Road,要开拓Frontier,要对West打上End啊。我为了掩饰恐惧,从自然而然抽搐的嘴角发出「唔嘻嘻嘻」的诡异笑声。要是我办不到,就会再度摔到地上,这次就这么结束。

我跨上窗框,探出上半身。尽管对一瞬间的头量目眩觉得有点不知所措,但仍豁出去地朝窗框一蹬。

我一边提醒自己要极力黏在墙上,一边把头朝向地面。

「呼呀?」

听到这个以敷岛来说有点傻呼呼的反应,我也觉得心情变得轻飘飘了些。

下降。

掉落。

敷岛攀在我身上的手用力抓紧,在我胸口乱抓一通。

我伴随着这阵疼痛,在自由落体状态中挣扎。

我以恨不得扭断身体似的力道扭腰。上半身猛力一扭,维持接近水平的状态。就在视野都不固定的状况下,忘我地把早已集中了全副精神的右脚伸了出去。

「嗯,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啊啊!」

我全力踹向医院的墙壁。

「给我陷进去啊啊啊啊啊啊!」

我嘶吼得几乎要在喉头开出一个新的孔,右脚穿破了墙壁。脚就像踏上柔软的泥土一样越陷越深,完美地陷进墙壁。穿破的墙壁另一头似乎是病房,穿出空洞的脚掌感觉到了一股凉飕飕的空气。

「好…咿嘿!」

我看到周围窜出的裂痕,发出怪笑声。

我就这样让身体慢慢往下方倾斜,趁整个身体尚未转变为倒栽葱姿势时,跟着就踹出左脚!等左脚陷进墙壁,接着是右脚,右脚,右脚,快啊!

「唔嘻咿咿咿咿咿,喏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和敷岛一起发出奇怪的叫声。一声声有如施工现场会听到的铿锵巨响从脚下发出,又从头部前方不远处远离。我在行走。我无比牵强地在墙壁上行走。我脑袋发烫,眼前一片泛白,完全乱了方寸。那种感觉很像是玩动作游戏玩到只剩最后一条命,于再死一次就没戏唱的状态下,不顾一切硬冲。

「妈~妈~!妈~~~~!梅莉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这种情形下,舌头……而不是脑袋,仍然实践了我该做的事。我将叫声化为确切的言语,一再呼喊理应待在病院大楼中的母亲。我一边呼喊一边慢慢往下滑,最后下巴撞到地上。由于还剩相当高的一段高度,即使把痛觉调得迟钝,仍然感受得到下巴发麻与伤到背肌的异样感。不过光是能活着下楼,就可说是奇迹了。

我下到地面后,感觉仍然走样。

说来奇妙,但只要一低头,就会觉得地面迅速倾斜,担心自己往下摔。所以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跌落,我逼自己抬起头,开口说:

「办……办到了,我办到啦,飞檐走壁。」

膝盖和腰感觉紧绷,冷汗流个不停,连喘气都断断续续。还攀在我背上的敷岛似乎也还在心惊胆战,呼吸和嗓音都很粗重。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用飞的。」

「别强人所难啊……」

回头一看,墙上好几个大洞从病房拖出一条漂亮的轨迹。看着这些病院大楼墙上的洞,实在很难相信是自己踏出来的。想来实在不该用像在纸门上戳洞一样的感方式在墙上踏出这些洞。这无数个洞口仿佛内部有着汹涌的暗潮,随时都会涌出来。

「对了,梅莉莎是谁?」

「我妈的名字。」

我一一检查从病房窗户探头来看我们的脸孔。这些人的反应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谁探头……可恶,没看到啊。可是想想我妈的个性,就觉得她本来就不可能反应这么快,也许还是多等一会儿再查看比较好。

「那么,接下来是……呃……」视线随意乱晃,没办法思考。我先在头部侧面敲了一记,用力按住眼睛。大约五秒钟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等待某种在眼球表面游移的东西消失。

「接下来,得决定要把那些老鼠集中在哪里才行。」

总不能在医院内纵火吧,不然难保不会在烧死那些老鼠之前就制造出灾情。没有人会待着的医院设施,而且又离了一段距离……会有这样的地方吗?

「中央有个Parlor,那边如何?」

敷岛所指的方向上,旁边有着以竹林装饰的道路,再过去则是一栋还挺时髦的白色建筑物。Parlor……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敷岛说过这个字眼。这栋建筑物位于医院的中庭,从病院大楼独立出来。四周种植了各式各样的植物作为点缀,保养得很周到。

「就去看看吧。毕竟离病院大楼有一段距离……不容易把病院大楼牵连进去,应该啦。」

问题在于有多少空隙。我们不能让任何一只老鼠给跑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只要不违背人道,能利用的东西都要拿来利用。哪怕是设计者没预测到的程式漏洞,还是其他任何要素。我继续背着敷岛站起,拿出手机。

要是这个时候慌张地抬腿就往前跑,也只会飞上天然后摔倒。我先解除增强脚力,然后透过把感觉弄得迟钝来强行往前走。虽然已经没有必要背着敷岛,但背都背了,也不想花时间放她下来,所以就这么背着她往前走。我不理会集中到我身上的视线,总之只顾着往前进。

我光着脚踏在中庭被雨淋湿的草上,冰冷的感觉很遥远,但仍然可以微微感受到。

穿过竹林后,我仍然喘着大气。这时敷岛也从我背上下来,替我伸手开门。本以为这扇把玻璃嵌在白色外框制成的门上了锁,但一推就直接开了。

「这是找人来办音乐会或独奏会的地方,另外有时也会被散步到一半的人们拿来当聊天室,但这个时间会没锁,应该纯粹只是有人忘了上锁吧。」

敷岛一边开门并讲解给我听。总觉得之前也听过,然后有了同样的感想。

「你好清楚。」

「这很普通吧?」

敷岛连掩饰都不掩饰地随口敷衍,回头看向病院大楼。我也一起查看,但还没看到老鼠从病房满出来的情形,也没看到我妈。我是很想赶快确定她的安危啦。我一边挂心背后,并为了检查Parlor内的情形而走进去。

Parlor的墙壁与天花板都是整面玻璃,能够让大量阳光照进来。屋顶是三角形,地板与墙壁则是长方形,看起来倒也像是在模仿教堂。进去后看到左手边也和建筑物外围一样种植了植物,四周围绕着水路。听着潺潺水声就觉得岂止清凉,而是有股恶寒让我全身发抖。我在昏暗的空间里,从椅子之间走过,就产生像是走在夜晚的学校里那样,一种触犯禁忌的感觉。

「藤同学,你想做什么?」

敷岛将手放在椅子的靠背上问起。站在我的立场,是也想听听敷岛的方法,但总觉得听了就会弄得非得付诸实行不可,所以克制住自己。

即使她不怕制造牺牲,所以想的方法可行性很高,也不见得就是正确答案。

「刚才,应该说上次看过以后,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方法。为了达到目的,我想查清楚这里有哪些地方有老鼠钻得过的洞。」

理想当然是希望完全没有,但想都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既然一定会有,干脆有三、四个还比较好,要是再多就过头了,会很伤脑筋。而且这建筑物本身似乎不旧,应该不会到处都有洞可钻吧。何况这里也不和其他建筑物邻接,相信这里应该会符合我的条件。

我用视线请敷岛来帮忙,结果注意到敷岛微微露出笑容。

她的笑容有着若干的挑衅。即使对敷岛而言,这只是很正常的表情,但由于她眉目长得一副很机灵的模样,也许就是会让人擅自用这样的角度去解释。

「你想开啦?感觉还真行动派。」

「我是觉得与其只顾着苦想而不行动,还不如先查证看看,找出手段……确定自己能办到哪些事情之后再来烦恼。因为设法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就搞定,才是最好的办法。」

也就是说,不要只顾着烦恼要考哪间高中而什么事都不做,眼前就先念书再说。只要打好基础,即使被迫需要临机应变,也多少会有办法应付。

先烦恼个彻底再做出觉悟,明快地展开行动——这样也许比较帅气,但我不是这块料。既然当不了万事都能解决的主角,就不想疏忽事前准备的部分。

虽然不知道敷岛对我的回答满不满意,但我和她分头迅速地巡视Parlor内部。这个设施也不是真的那么大,就算要做地毯式的检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花不到几分钟看过一圈,看到的有用来让电线通过的洞、通风口,以及大型的抽风机。还有虽然相当窄,但排水沟的水路也可能用来逃窜。我把手伸进植物外围的水路试试看。这里不但光线昏暗,底部与墙壁的颜色也很暗,乍看之下看不出来,其实水路意外得深,水温也低。考虑到对手是褐鼠,看来也得封死这里才比较保险。

做完这些检查,最后再把椅子等物品的位置也查看一次,然后才走出Parlor。敷岛也不表示疑问,从后跟来。尽管她发言激进,但像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又让我变得很不安。

我用跑的沿原路回去,回到可以看到整栋病院大楼的位置,令我忍不住从口中发出呕吐声抗拒的光景就映入眼帘。一大丛黑色般点似的物体已经爬满了窗边。这些直到刚刚都没看到的东西,生下了一块块像是黑色肉片的物体。

这些老鼠利用的窗户,和敷岛跳楼时所选的窗户高度相同。也就是说,那些老鼠是从那个地方得知我们的现在位置而跳下来。看来那些老鼠一直精确掌握住我们的位置。就算问是怎么掌握的,也不会有人回答。像之前的怪兽也是稳稳追向我们。

这应该就表示,这游戏就是这样。这是游戏,而我们是敌人。

至少对那些家伙来说是这样。

「这样一来……原来如此,老鼠会从那边跑来。」

尽管对冷静观察局势的自己多少产生了一些厌恶,但我并不移开目光。当这装满了纯黑液体的袋子边缘破开,里头装的液体就慢慢流了出来。感觉就像是这样。仿佛听得见肉与肉摩擦的声响。真是的,饶了我吧。

不断有人体肉垫掉下去渐渐堆高。看到我对这样的景象没有反应,敷岛站到我身旁问:

「我们不跑吗?」

「因为我想弄清楚。」

该全力飞奔硬穿过去,还是该用火焰?苦思了一会儿后,我还是选择了火球。我先在手掌上拿着两颗,嘴里含着一颗火球,然后朝老鼠群展开冲锋。

我必须翻找老鼠拿来当肉垫的人体,确定母亲是不是在里面。要是她在就伤脑筋了,因为这样一来,这条逃走路径就不能用了。

我像游自由式似的挥动手臂,洒出点点火星冲向大群老鼠。老鼠聚集到我脚下,接二连三往上爬。我不断挥动包裹在火焰中的手臂,老鼠就会为了闪躲火焰,迂回到我的背上。它们甚至钻进我的衣服内侧,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但由于延迟了它们抵达脸部的时间,让我得以顺利来到人体肉垫堆前面。

这些老鼠锁定了离它们比较近的我,并不跑向敷岛。看来它们有这种倾向。即使被赋予游戏方面的目的,老鼠终归是老鼠。尽管会从侧面爬上脸,却提防着不敢爬到正面。多亏它们这么提防,我的视野并未被老鼠填满。我用火焰强行驱开咬在人身上的老鼠,让这些被老鼠利用的人一一露出脸孔。不分住院病患、护士或男女老幼,全都成了老鼠的牺牲者。我看着这些人的脸看得出神,微微停下动作,对自己问了一个问题——

不知道这些人在祈求什么?

眼球被老鼠吃掉而只剩肉渣沿着脸颊滑落,鼻子连鼻孔的原形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难吃,只有毛被吐得到处都是。眼睛下面的肉被大肆啃咬,骨头上堆起了肉片与血糊。

这些人应该没能逃过这一切的过程。

连体内都遭到现在仍然继续从嘴里像水一样溢出的老鼠肆虐。

那是活生生的地狱。从亲身体验过画出这地狱者心境的人看来就是如此。

从痛苦中解脱——我整个人彻底遭到老鼠侵蚀时,便是一心寻求这样的解脱。

即使能够活下来,痛苦也不会就这么结束。要从这些痛苦、恐惧与失去当中得到解放,就必须让意识远去。我差点就想为了实现他们的愿望,将手伸向牺牲者的喉咙,但还是恢复理智缩回了手。做出杀死这些人的觉悟,相反地也能将我自己的心从痛苦当中拯救出来。因为这样,就能逃出那一再重演的恶梦。

怎样才是真正拯救这些人呢?

我能够找到杀死这些人的「藉口」吗?

真要说起来,之所以会有牺牲,就是因为我来到了这里,因为救护车开到了这里。我感受到自责的念头,但也没有心思继续想下去。我也不去区别勉强活下来的人或已经失去意识的人,检查完就推到旁边,恨不得咬碎火球似的咬紧牙关继续检查。火焰渐渐延烧开来,从眼底往上窜,在视野中晃动,让我觉得很碍事。

但这当中并没有痛楚,而且也只有表面在燃烧,并不会烧焦。

看来增强抗火性的效果超乎我的想像。我深深感谢自己胆小得选了两份这个技能。

或许因为没有老鼠从嘴里窜进体内,让我得以在发疯前检查完所有肉垫。从结论来说,这当中没有我母亲的身影。尽管处在这种状况下,这结果还是让我坐倒在地,深深放下心来。

用这种方式跳下来,母亲就不会牺牲,至少不会遭到被老鼠啃食再拿去当肉垫的结果。再来就只剩下是不是真的平安。算我求你,做出点反应吧。我全身受到成群涌来的老鼠侵蚀,抬起熊熊燃烧的脸,仰望着医院。

火星从脸孔旁边飘过,发挥微小灯火的功能下,我对夜晚祈祷。

千万要在病院大楼里。

我按捺住被火焰与老鼠臭味熏得鼻子都要扭曲的感觉,目光瞪视之处——

在五楼,或是六楼的窗户,看见了那令人印象深色的头发颜色,脸颊往上扬起。

「有了。」

尽管有老鼠咬住耳朵挂在那儿,心头仍然涌起一股足以拭去这恶心感觉的喜悦。上次失去鼻子与嘴巴的母亲,现在尽管露出像是说不出话来的表情,但看到她维持一贯的容貌低头看着我,让我彻底安心了。我膝盖一软,落到地上。

这样就行了。这样一来,情势差不多都掌握住了。

我吐出火球,一边用舌头搅动焦臭的口腔,一边倒在地上。

我的五感都被一齐涌上来的老鼠封锁住。我在这种情形下用力握住右手,捏死了一只碰巧抓到的老鼠。即使只有一只,这仍是我第一次解决老鼠。

我想伸出舌头说声活该,但我办不到。

我不知道还能维持几秒钟的正常意识。

即使如此……

耳朵被老鼠咬住、撕下之余,还是对很多事情觉得满意。

Continue?

→Yes

No

任何事都没有所谓的保证。就算正常生活,这点也不会变。

上次母亲的确并未受到牵连。但我们再怎么说也是生物,不见得每次都会有同样的过程和结果。例如母亲在每次都会往右走的场合下,却心血来潮往左走,因而被牵连到意外之中,这样的情形也大有可能。所以,万事都没有所谓的绝对。

但现在就是处在我非行动不可的场合。一切都得由我决定,由我背负。

被选上而获得力量,就是这么回事。不管是否被选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只是碰巧我的职责比较浅显易懂,就只是这样。所以,这个负担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要杀,还是不杀。

这一局真正的敌人并不是老鼠。逼我做出这个决定的过程中加起来的所有阻碍,才是整个第二关。只要能够跨过这些障碍,这个场面绝对不算难以处理。然而一旦跨了过去,那样真的算是过关吗?我自己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又是完全不同的问题了。

我看着举起的手掌。人死的时候,最重要的问题是死因吗?

被老鼠杀了就是牺牲,自己动手杀人就是凶杀。只是换个说法,就结果而言,这些人都会死的这点是一样的。要是知道这些人当中也包括了自己认识的人,也就是我的母亲,我还下得了手吗?会不会终究还是瞻前顾后,害怕后悔,到头来一事无成?

就连我选择的那条逃走途径,也就是飞檐走壁,还是会增加被老鼠啃食的患者人数。在这个阶段就已经确定会迫使旁人牺牲,之后只剩下是否要制造出决定性的行动。

我一如往常地钓起敷岛,这次一个用力过猛,甩得她在病房地上滚了好几圈。敷岛起身后以满腹抱怨的表情瞪着我,但或许是看到我愁眉不展的态度,表面上不对我发牢骚。我对贴心的敷岛表示:

「这次让我把所有时间都拿来考虑……下次我一定会做出决定。」

就如先前的宣告,一旦找出方法后,就非得面对内心的问题不可。

「知道了。」敷岛鞋子也不脱就倒在床上,甚至躺成大字形。你也不用躺得那么自在吧?而且先不说老鼠,蜥蜴可是马上就会跑来啊。虽然这也有个前提,就是它们并未受到老鼠捕食。我朝病房门口看去,没有蜥蜴跑来……是被吃掉了吗?

如果不是我们的行动在产生变化,那就可以推测是老鼠或蜥蜴当中有一方懂得「学习」或经过「调整」,行动有了改变,才会创造出先前的老鼠蜥蜴。又或者单纯只是有一半一半的机率让蜥蜴被老鼠吃掉,也许差不多就是这样。但如果老鼠会这样分散到蜥蜴身上,就得把这些蜥蜴也解决掉才行。

既然不想无谓增加麻烦,那么若要解决老鼠,最好还是挑蜥蜴并未受到它们侵蚀的时候下手。当这样的机会在下次来临时,我就能烧死人吗?

我一直在想。可是不管怎么想就是想不到其他办法。哪儿都找不到可以不造成牺牲,只杀死老鼠的办法。只要我和敷岛的开始地点分隔两地这样的前提不变,无论如何就是颠覆不了。这是最严重的失策。

我由衷觉得后悔,心想即使是以母亲的安全为优先,那个决定还是下得太轻率了。

这个失策没办法弥补,代价就是灾情会扩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是我非接受不可的事实。但即使接受了,我也不觉得自己做得出什么能够补救的行动,显然只会以嘴上反省作收。这又让我格外无奈。

一旦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就如敷岛所说,确实是尸体的话,我能下手去烧。但坏心眼的地方在于那些老鼠并不会立刻让它们侵蚀的生物毙命,既没有时间等这些人死,也不想等这种事情发生。等人死掉,比亲手杀死他们更为恶劣。

既然如此,到头来我还是只剩下接受杀人这条路。

我试着推演付诸实行后,事态会如何演变。

火焰……老鼠跑开……里面的人拖着受过侵蚀的身体,逃得了吗?这多少有一线希望。我在从这个希望发展出来的可能性当中,眼看就要找出光明。但才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又是乌云密布。人手不够。如果除了敷岛以外,还有四五个掌握住状况的人愿意帮忙,也许我就不必弄脏自己的手。但这样的前提不存在。并未建立起这样的合作关系就开始了这场游戏的我,已经无法走上别条路。

结论就是会自己跑出来。我不能再逃避了。之后也只能往我是否够幸运这种超乎人智的领域抱持期待。人的意志又能有多少作用呢?

「我是放弃了,还是做出了往前进的觉悟……这算是哪一种呢?」

「两种都有。放弃了痴人说梦的理想,得到了踏上现实的觉悟。」

敷岛的回答像是彻底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整个人猛然从床上坐起:

「但这的确也是逃避。」

「逃避?」

「因为比起正视现实,追寻理想要艰苦二十倍。」

「啊啊……这个,我隐约能懂。」

因为现实是平坦的道路,理想则是上坡。要是一直期望过高,脚下的路也可能会越过山坡,去到断崖。我并没有那种即便如此仍要冲上山崖的力道。

但话说回来,相信对敷岛而言,她也不想要这种会冲上山崖的家伙当伙伴。

「像我就放弃了想在这里一直睡下去的梦想,决定起身。」

「这可真了不起~」

敷岛以一脸正经的表情开玩笑,让我苦笑以对,自己也从椅子上站起。

虽然做不出什么坚硬冰冷的觉悟,但这样也许反而可以动手动得轻松点。

「我也有事情要你去做,我就先跟你说明。」

我面对面对敷岛比手划脚,说明清除老鼠的流程。要做的事本身,就是让那些老鼠聚集到位于中庭的Parlor内烧个精光。但为了绝对不让任何一只老鼠跑掉,更进一步来说就是要把老鼠引到那儿,我和敷岛就一定得合作。

其实我一个人多半也办得到,但我还是想期待有那万中无一的幸运发生。

「还有,你要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最快多久可以到?」

求出正确时间应该不难,因为始终有个不会消失的时钟显示在我们视野的一角。

敷岛沉思了一会儿后,竖起两根手指。

「那么,下次我两分钟就下来。」

「知道了。开始后两分钟整,要严格守时。」

在做出这样的约定后,我们决定趁大群老鼠汹涌闯进来而受苦之前,就主动死掉来重开游戏。

我和敷岛两个人并肩站在窗边,发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声。

是我自己心里不舒服,才会只发得出这样的笑。

对感觉顺利这点越来越麻痹,就不知道对杀人这件事,是否也会渐渐习惯?

也许我的这些常识会慢慢磨耗殆尽,让我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靠你了,敷岛。」

我开口说笑。这个无力得实在不能指望她支持的女生用微笑回应我: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奉还给你。」

不要还我好不好?我由衷想这么说。

然后我跳了。尽管根本没长出什么翅膀。

Continue?

→Yes

No

42:27:54

刚从转黑的视野醒来,我就只顾着持续注意视野右下方的时钟。有这个时钟,在和敷岛对时就非常方便。毕竟两人的时间不会有误差,应该也不会走太快或太慢……大概吧。

心脏走得比秒数更急躁,不停歇得跳动传了开来,促使全身血脉活络。一种胃开始酸化,让人镇定不下来的感觉。我讨厌这样。嘴里也开始感觉到牙齿缝里有种独特的苦味。要是不做点什么动作,这些苦味转眼间就会累积到无法忽视的量。

我在正好数到一百二十时,往窗外跳了出去,从正面接住紧接着从天而降的敷岛。敷岛似乎也没料到我这个举动,从她拼命抓住我躯干的手上,感觉得出一种像是焦急的情绪。我就这么在空中和敷岛抱在一起,像上次那样踢向墙壁让脚陷进去。这次由于另外受到接住敷岛的冲击影响,脚陷得比较浅。我赶紧伸出左脚,走在墙上。

这项作业我要分秒必争,因此我连钓起敷岛的时间都想省下来。由于接她时必须面朝空中,我整个人维持这样的姿势走下墙壁,也就是以往后走的要领下去。这又另有一种心惊胆跳,只觉得意识和天空一样慢慢远去。

我一边在墙上再度踢出几个大洞,一边以背部着地,被泥土和敷岛夹在中间。这让我没有多余的空间来缓和冲击,所有冲击都残留在躯干上。正当我忍受着这种沉重,敷岛就手按我的腹部,赶紧从我身上分开。不知道这是否代表即使是敷岛,也觉得正面相拥实在太难为情?就算不是难为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点在意,

「那么,就拜托你照计划进行。」

「交给我。还有,交给你了。」

我们在短短的招呼声中击掌,暂时分头行动。

我好歹也是个伤患,适合做这种动作来打招呼吗?虽说在踢破墙壁之后才说这些,未免觉得为时已晚,但我就是一边担心着这种事,一边跑在以竹林装饰的道路上。

引Ratman前来的工作由敷岛负责。我则必须先前往Parlor,准备好用来解决它们的机关。这次分工合作,分担的工作不能交换,是只有得到技能的我才办得到的。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挣扎,最后还是只能由我来杀了大家。

夜晚近了,外头已经笼罩着昏暗的颜色,并未点亮电灯的Parlor也不例外。我一走进里头,立刻操作技能APP,进行事前计划好的准备工作。

火焰淡淡地、熊熊地,随着烤焦空气的声音燃起。

我很想要灯光。我在寻求能照亮我去路的淡淡光辉。

因为我觉得要是找不到这样的光,就得被迫一直忍受这种气闷的感觉。

沙哑的呼吸声仍未停止。我明知该这么做,也展开行动,却仍然在犹豫。

我不想承认自己做的事情是杀人,可是,然而……

伦理与性命的天平,摇晃得几乎连支点都快要散了。

答案也许一直不会出现。

等准备好机关,我躲进植物丛中等敷岛他们抵达。老鼠这种动物的视力很弱,总觉得即使不躲在这里也不会被发现,但我还是尽可能小心谨慎。我极力躲在离路口最近的地方,同时调整手机画面。等设定到只要按一个纽就能切换技能的步骤后,再用手遮住泄出的液晶光线,等待时刻来临。

过了一会儿,在外头等着老鼠群的敷岛,为了引它们进来而冲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扑向Parlor内的循环水路。她打了个滚,肩膀一顶挤了进来,弄湿全身之后,跑向我事先用椅子围住的一处明显的位置。从Parlor入口进来后笔直前进可以跑到的墙边,就是我指定的位置。

敷岛头发还滴着水,手放在膝盖上调整呼吸。但还来不及完全喘过气来,大群老鼠就从Parlor的门进场。从Ratman身上掉出来而跑在前面的小老鼠,在Parlor内备有的椅子脚缝隙间跑来跑去。敷岛没精打彩地转过去,用手拨开贴在额头上的浏海,弄得水花四散。在这些老鼠的后面,还有更大群的团体客人等着。

Ratman,也就是身上盖着一层老鼠的牺牲者共有五个人。他们的周围还有一群老鼠群在,想来是为了在下降时操作肉垫而缠着不放,现在则分开行动。看上去就好像是黑色的沼泽自己在移动,光看就觉得作呕。

Ratman和老鼠单独行动时不同,动作迟钝。虽然不确定是以什么样的原理在操纵人类,但似乎无法控制人体做出敏捷的动作。我就是看准这点才设下这个圈套,所以拜托要成功啊。

老鼠群往敷岛的位置笔直行进。敷岛眯着眼睛,面对这恐怖的泉源。即使带头的老鼠咬到脚下开始侵蚀,她仍然看也不看一眼。

她明明不像我是把感觉调迟钝。这种精神力让我难以置信。

是因为她的精神实在太广阔、太强而有力?还是根本就没有精神力这种东西?

敷岛随着老鼠接近,开口说话:

「想活命的人,在等老鼠跑掉后就赶快用跑的。转过身来,直线往前跑!」

敷岛喊出我事先拜托她喊的台词。不知道笼罩在老鼠层内的牺牲者是否听见了她的呼喊?我连他们是不是还保持清醒都不确定,所以不抱指望。Ratman的动作也不见迟缓,就这么试图去接触敷岛。

我趁还来得及,自己也拨开植物丛跳了出来,挡住开着没关的门。接着看准Ratman就要逼到敷岛身前的瞬间,强而有力地按下事先准备好的手机按钮。我的手指在发抖,但总算还是办到了这点小事。

紧接着,敷岛四周窜出火柱,Ratman遭到这火焰巨浪吞没。走在最前面,双手双脚都往前伸向敷岛想架起桥的Ratman,他从手的前端开始起火。咬在皮肤上的老鼠急忙跑开,在地上打滚。而这些老鼠成了新的火种,把牵连进去的老鼠也一一点燃,让火灾不断扩大。连锁延伸的火焰就像在嬉闹似的不断弹跳,让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受到这橘色的光辉吸引。

敷岛用手帕捂住嘴,以冰冷的眼神俯瞰这样的情形。那些聚集在敷岛脚下的老鼠受到火柱包围,也无法再悠哉地咬她的脚。反而是理应无路可逃的敷岛显得比较冷静。老鼠群从敷岛身上脱离,试图和本体会合,却害怕剧烈晃动的火柱而无法前进。当它们踌躇不前,敷岛就从后伸出脚,试图踢开这些老鼠。老鼠躲开她这一脚,结果直接扑向火焰,发出惨叫声被火吞噬。

或许是看到火焰始终不熄,Ratman与老鼠赶紧折返,试图远离火焰。但我事先在入口处准备好的火球熊熊燃烧,更重要的是,还有我挡在那儿不让它们通过。你们可有这种余力撞开我跑出去?

我摊开双手,摆出不让他们过去的架式。

第二局游戏开始以来,我总算能对这些臭老鼠占到上风。但话说回来,时间也并非多得可以像流水一样随便浪费。要是放着不管,敷岛当然就会被烧死。之后只能祈祷这些老鼠赶快犯错。别让我害死敷岛啊。

想来这些老鼠多半是把火焰和我放在天秤上,然后判断火焰跑得比较快。只见它们放弃操纵人类,开始往地板避难。就像大雨把脏污冲刷干净似的,形成了一道从上往下流的老鼠色水流。这些老鼠抛下牺牲者的身体,舍弃了「Ratman」,跑在地上。

我就是要它们这样。我一边咬紧牙关,一边吞咽口水,观察它们的动向。

即使集体行动,老鼠终究是老鼠,力气不足以推开入口的门。既然如此,它们剩下的唯一一条生路,就是利用个子小的优点从小洞往外逃。它们确实做出了这个选择。

这大概不算是计猎狐狸,应该叫做计猎老鼠。

我看着老鼠一起展开集体行动,再度按下手机的按钮。一按之下,先前烧得那么旺盛的火焰,不到一眨眼就全部消失。但大群老鼠由于数量太多,停不下前进的势头,只能继续朝抽风机与电线孔前进。

错过这个机会,牺牲者们就再也逃不出去。我满心期盼地一看,看到敷岛在踹那些老鼠层已经剥下的牺牲者。边踹边下令说:「起来,用跑的!」喂喂,就算人数太多,没办法用拉的,难道就可以用踹的吗?而且到现在还有几只零星的老鼠从牺牲者的嘴里跑出来,她是打算踢到老鼠全部跑出来为止吗?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敷岛的吆喝起了作用,这几个连舌头也被啃得不成原样的人一边发出怪鸟叫声似的声音,一边站起来往前跑。从他们那不得要领的喊声,以及连流出来的眼泪都变了样的凄惨脸孔,实在难以完全推知他们的心境。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迫切渴望能逃离恐惧。

这个七零八落,完全无法与老鼠群相比的行列朝我这边跑来。

看上去就像是脚踝随时都会扯断的布偶,或是关节丝线断掉的傀儡,拼命催动起自己的身躯。尤其布偶吐出的不是棉花,而是躯干里的东西……让我忍不住想吐。

我忍住呕吐,等他们抵达。但看来是等不及让所有人逃出。老鼠会先逃到外面。这样一来就本末倒置了。

再拖下去就不太妙了。没办法,虽然多少会烧到这些逃命的家伙。

但都走到这一步,实在不能回头。

看到最前面的人就快跑到我特地空出来的退路——

「点火。」

我开启了技能。我一碰到这个事先设定好,留在只差按下「确定」按纽的画面,技能的重新设定步骤就做完了。

随着技能重设,抽风机当场起了大火,连电线的周围与排水沟内都点起了火焰,甚至连本已熄灭的火柱与门口的火焰也都复活了。眼看这些火焰就要微微波及这些牺牲者,但有敷岛抓住他们的衣领往后拉,成功避免了全身严重灼伤的事态发生。

真的是全都靠敷岛啊。我竖起大拇指,就看到她仍然按住口鼻,另一手竖起大拇指回应。

另一方面,被突然喷出的火焰卷进去的老鼠,自身反而起到了阻挡后续老鼠前进的屏障作用。火焰猛烈延伸,就像玩传话游戏似的,连后方的老鼠都快要被烧到。要是从一开始就起火燃烧,老鼠当然就会避开这个逃生出口,但不巧的是,我可以收放自如这种火焰。就是靠着这个性质,让火焰成了最棒的圈套。要不是有这种特性,就得实地进行更麻烦的步骤,而且最重要的是也没办法让里头那几个人逃出来。

老实说,我本来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跑。幸好这些人都不想寻死。

我打开了入口的门。火焰仍在燃烧,但我大喊:「请你们跳过来!」现在我不能关掉火焰。要是可以指定关掉哪些火焰,自然就可以关,但事情没这么如意。一旦关掉就所有火焰都会消失,再打开就连本来已经熄灭的火焰都会再度出现。

敷岛踹着这些牺牲者的背,让他们陆续跳了过来。途中还出现一幅令人敬佩的景象。第三个牺牲者,多半是男性,扶着身后的人一起跳向火焰。在这种状况下又受到那么严重的伤害,还能够关心他人,这并非每个人都能办到。虽然他的脸多半一辈子不会好,但实在了不起。

我催促所有人赶在老鼠群从门口跑出来之前逃出建筑物,最后出去的是敷岛。虽然不是出去就好,还得让大家跑到火不会烧到的地方才行,不过这个部分就交给敷岛吧。我和她对看一眼,微微点头后,再度关上门。

被火烧灼许久的门非常烫,要不是加强过抗性,相信我的手已经烧焦。

我坐在门口不动,摩娑着下巴。一边用手掌包住手机以免被火烧到,一边看着自己这持续自行燃烧的身体。火焰的部署已万全。

「好了。」

这一来,剩下的工作就只有根绝老鼠。

而在过程中,我得以不杀死任何一个人。这从天而降的巧合,让我忍不住发出笑声。

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更胜过喜悦。对不必亲手杀人而松了一口气。老实说,我本来已经死心,认为若是情非得已,那也只能杀了。如果不下手就会结束,不如下手来走向下一步。即使对于被杀的人而言,那次死亡就是一切,但我仍然做出了认为这是情非得已的选择。

我就这么放弃了理想,理想的结局却从天而降。

只凭区区个人类所做的决断,哪怕这决断再怎么可贵,也许还是无法影响命运。

「不好意思啊……是我运气好。」

仔细想想,也许真有这样的趋势存在。

在「这个世界」里,也许我就置身在这种会让我保有英雄性的趋势当中。当然我也觉得这个解释未免掺杂了太多期望。

Parlor只剩下我和老鼠。我亲热地朝它们说话,这些啮齿类动物狰狞的眼睛就一齐对到我身上。但它们不会靠近我。毕竟我已经全身起火,扑到我身上就等于是自杀。反而是我可以主动接近它们,但我到最后都不想掉以轻心。

我有一种预感。要是现在我死在这里,就再也没办法把老鼠烧得一干二净。

这是我第一次能够冷静地面对老鼠。每一只老鼠的脸和体型都差不多,让我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看在老鼠眼里,多半也会觉得分辨不出人类个体。但也不知道它们是觉悟到死期将近,还是直到最后都试图避免乱动而沾上火焰,只见它们一动也不动。它们挤在一起什么也不能做,让自己的轮廓渐渐与火焰同化。令人作呕的火烧气味中,老鼠的目光始终不曾从我身上挪开。从背景那些晃动的火柱独立出来的光芒中,感受不到敌意。

我甚至觉得……老鼠的视线中蕴含了同情或怜悯。

还感觉到一种嘲笑,嘲笑我还要继续玩这样的游戏,不断失去生命。

「……哼。」

怎么可能?我冷笑一声,否定了这些畜生所作的梦。

再来只要等这些无路可逃的老鼠被烧死就好。

一起被烧的我笼罩在火焰中,缩紧身体,闭上眼睛。

我当自己是被丢进焚化炉的垃圾,忍耐到底。

即使如此,我还是逃不开这些老鼠被烧焦而发出的那种糟糕透顶的恶臭。

我真的没有在哪个环节上犯错吗?我对这甚至令人觉得一切都太顺利的过程感到不安,一边反覆自问自答。即使如此,还是会对造成的牺牲怀有一种罪恶感,觉得本来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我的确没弄脏我的手,我逃过了这种罪恶。

但并不是没有人死掉。这和上次的怪兽不一样,发生了明确的牺牲者,让我重新体认到这个游戏玩起来一点也不轻松。就因为我待在医院,导致有人被牵连进来,丧失性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也正因为这样,事到如今我才后悔起上次周旋得太草率,让自己受到非住院不可的伤势不可。后悔这种东西,这种到后来才出现的东西,每次都来得太迟。

让我忍不住想强人所难地说一句:要是能在开始之前后悔就好了。

Save已完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以路旁小石子的精神耐心等待,终于看到这行字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看到这行字之后,我按下先前紧握不放的手机按钮,解除了火焰。因为是第二次看到,已经可以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了。然后我睁开紧闭的眼睛。

「……看得到云。」

一变更技能,火势旺得直冲天际的火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延烧起来的火焰都消失,实在很有意思。但这一来,除非程式漏洞经过修正,否则是不能再用创造火焰的能力了。一重开技能,这个地方又会再度起火,而且一旦延烧开来,事态就会更严重。这缺陷也太严重了。要是设计者厚起脸皮地说本来游戏就是这样设计,我该怎么办?

从烧得精光的Parlor天花板,可以看见逐渐染上夜色的云层。乌云似乎已经跑远。我从气闷的感觉中得到解脱,拿景色当配菜,深深吸进一口气。虽然觉得连喉咙内侧都快被焦臭味弄得发霉,但身体还是渴望氧气。

结束了几次深呼吸后,我捏着鼻子。真想赶快习惯这种臭味。

「……这是不重要啦。」

我一边拍掉洒在肩上的灰烬,一边看看四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已经有很多人围在远离火灾现场的外围观看。有病患,也有探望病患的访客,更有许多院方人员。甚至还有些家伙从医院的窗户探出上半身看着我。想来也是,毕竟事情闹得很大啊。

尽管时间短暂,但整场骚动加上火灾,甚至还有一排神秘孔洞刻在医院墙上。从我的病房直线跑下来,也许是个太轻率的举动。

我已经深入这一连串奇妙现象的核心,深得无法开脱。

唐突消失的火焰固然也很奇待,而从火势已经熄灭的现场中找到大群老鼠烧死的尸体,以及一个满头金发并沾满灰的人,让围观群众更加动摇。老人与护士都发出「这是什么情形?」的眼光,由我和老鼠各承受一半,让我十分难堪。虽然我已经习惯受到奇特的视线洗礼,但这次可多了太多附属品啊。坚忍和羞耻心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啊。

由于我事先将抗火性提升到极限,皮肤和头发都没受到严重损伤,只有指尖和脸孔沾到了些煤灰,显得有些狼狈。要说受到最严重灼伤的是哪里,大概是眼球吧。

火焰至今仍在我眼中舞动。那以强而有力的光芒点缀灰濛濛的世界,又像稻穗一样摇曳的景象,烙印在我眼底,挥之不去。火焰后头有东西被烧毁崩塌,不知不觉间又产生出来。

幻影始终不消失,持续燃烧幻想。

……接下来的部分才是问题。

就算我没事,衣服和绷带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可恶……这次别说什么一条内裤,根本就全裸啊。」

技能似乎不会连衣服都帮忙改成抗火款。这游戏真是一点优待顾客的精神都没有,始终贯彻一板一眼。增加我的暴露度,是有谁会高兴啊?山崎吗?

我一秒钟也不想在这满是恶臭的地方多待,但话说回来,在这么多人环视之下,也不能自由地到处走动。我的暴露度比犬丸(注:大石浩二漫画作品《遛鸟小童》,主角是个上半身穿着整齐但不穿裤子的幼稚园生)还高,而且已经不在那个年龄,应该不是说成开玩笑就可以带过。而且要假装成听不懂日语的老外,大概也不管用。

早知道会这样,从一开始就该全部脱光了。虽然这样讲好像也有些地方不太对。

正当我像个因为没穿衣服而害羞的少女一样忸怩时,捏着鼻子的敷岛就走了过来。

其实我不太希望她走近。毕竟,这个嘛,会怕被她看光光。我一边用手脚夹住跨下来遮掩,一边抱着膝盖坐下。敷岛捏着鼻子时还顺便用手遮住嘴,所以不敢确定,但我觉得走来的敷岛确实在笑。她用鼻音对我的状态下了一句评语:

「暴露度比疯狂假面还高啊。」(录入:《疯狂假面》,为安藤庆周的日本英雄式搞笑漫画作品。)

「唔喔~~~~」

同样是烧掉衣服,实在希望烧掉的是敷岛的衣服。不,应该让她来才对,这样画面才好看吧。但如果要说谁的裸体被看到所受的伤害会比较小,答案多半是我,所以这也许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敷岛并不只是来笑我的,她脱掉制服外套,披到我肩膀上。

她的心意让我很感谢,但尺寸有点太小。又不能把这外套绑在腰间来代替内裤。总觉得要是做出这种事,被打穿的就不会是墙壁,而是我的肚子了。

「那些被老鼠啃到的家伙呢?」

「情形很糟,虽然不是焦尸,但多半难以补救了。」

「……是吗……」

虽然成了单纯的自我满足,但也只有这样啊。

敷岛看着Parlor附近,草地几乎全都烧光而露出来的地面,对我说:

「不过火还烧得真旺啊,不知是不是受到你灵力干涉的结果。」

「我想应该只是没控制好火势。」

毕竟我还是第一次体验纵火啊。包括使用未知的火种在内,不知道火会怎么烧,说来也是无可奈何。我对火灾规模超出预期一事做出这样的辩解。

老鼠身上起火而到处乱窜,应该也是扩大火势的原因之一。

由于我牢牢握在双掌中保护,手机平安无事。毕竟这玩意儿要是烧坏,那可就没戏唱了。我用手拍掉表层的灰烬,朝画面一看,就看到棉被卷正踩着滑稽的脚步走向画面正中央。全身都卷在棉被里,让他似乎看不到前面,不小心走过头了几步。也不知道他是根据什么资讯发现自己走过头,赶紧折回来归位到正中央。真想对设计者说别只顾着讲究这些细节,先把程式漏洞修正完再说。虽说这次就是多亏了这个漏洞才会这么顺利。

至于这个棉被卷要做什么,他举起了那块白板。本以为上面会写些让人看了就生气的老套祝词,没想到这白板的垂直边硬是拉得很长。

从左上依序看下来,就忍不住「啊?」了一声。攻略时间:C?接下去是周遭损害与创意等项目。这是在评分?最后甚至还气人地加上了总评。

棉被卷卷动讯息秀给我看完后,又滚出画面去了。

「我说啊……」

攻略时间是C?这是要我怎么更快?总不会说立刻做出连人带老鼠一起烧死的决定才是正确答案吧?敷岛,现在可不是发牢骚说会臭得噎到的时候啦。

我举起手机,正想对敷岛说明评分的事,她却在我开口之前就接过手机,朝棉被卷留在空中的白板看去。敷岛看完后嗤之以鼻。

由于她捏着鼻子不放,让这一声变得很奇妙,跟泄气的声音很像。

「说是太慎重了。难道他们是想表示,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吗?」

「没有。」

敷岛毫不犹豫地断定。我心想她还真强势,抬头一看,就看到她手放开鼻子,展颜而笑。

「即使有,我仍然是靠你选择的方法得到解救。所以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敷岛说着递出手机。这手机多半今后也将是我们的救命绳或生命线。我也伸出手要去接,她就隆重地捧起我的手。敷岛摆出一副女王接受骑士宣誓效忠的模样,摆出庄严的仪态,对我宣告:

「你果然是我的圣战士。」

「……但愿我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我一边脸颊发痒,一边接过手机,就听到「艾利沙!」是有个人尖声喊了我的名字,让我缩起了手。同时我得以亲眼看到她平安,让我眼睛剧烈颤动。

妈用以她而言算是在跑步的脚步朝我跑来。她绕过火灾现场,对老鼠的尸体与臭味皱起眉头,一路跑向我身边。我心想还真难得看到妈用跑的,但随即想到她来病房看我时也是用跑的。说来有点难为情,但这大概就是爱吧。

「你怎么不跟着跑过去迎接她?」

露鸟跑出去?甩得跨下那话儿猛晃?这会吓跑人吧?就算是亲生母亲。

「如果我身上穿着衣服……」

要来个感动的重逢,大概也是有可能的吧。

妈看到全裸的我,更加哑口无言,发展成第二次的惊呼:「啊啊,艾利沙!」在这种状况下,说了你大概也不会懂吧。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

坚称不是纵火而是火灾,又能得到几分信任呢?虽说是情非得已,而且也并未留下使用工具纵火的证据,但烧掉这些东西却是事实。再加上有大量老鼠的这件事,就算解释了,又真的会有大人愿意相信吗?要是不好好处理,难保不会被送去实验室,实在很伤脑筋。

「……唉。」

不过也罢,要是真弄成那样,只要踢破墙壁逃走就好了?所有围绕在我身边的没天理的事,都是我的敌人,全都是非克服不可的障碍。虽然我根本不是什么不死鸟之类的东西,但笼罩在火焰中,喷到了些灰烬,也许真让我有点脱胎换骨。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踢破墙壁这件事,在我心中往好的方向开出了一个大洞。

尽管迟了些,但我做出了觉悟。

我就来克服这个「游戏」给你们看。

就在往我们身上汇集的骚动渐渐逼近的情势下,我微微想开了些,不禁笑出声来。

哪怕生死就像棉花糖一样脆弱,若有若无,虚幻缥渺。

我期盼生命能像棉花糖一样越吹越鼓。

已更新为Ver.1.1.3,更新内容如下:

「Clear Point(CP)」系统测试性安装。

CREDIT制测试性安装。

追加技能种类。

调整技能效力。

修正切换技能时会让已创造之物件消失的BUG。

→Next「Stage3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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