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贫寒的一排排房屋转眼间消失在身后,出租车继续奔驰在萧瑟的田园风景之中。天空灰蒙蒙的,远方的景色略微带有些苍青,树木依然裹着冬装,田地也仍未自沉睡中苏醒。路上丝毫见不到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一派荒无人烟的风景。
“请别担心,两位客人。现在这时候,不可能会有其他出租车的。也没有汽车出租这种服务,所以不用担心会被追上来。”
“托您的福,帮大忙了呢。”
听了亚弓圆滑的应对,司机很愉快地点了头。不过他那双映在车内后视镜中的眼睛正端详着年轻女乘客的脸蛋,眼神里包含着好奇和怀疑。
“客人,我指这位小姐,我们在哪见过吗……感觉似乎在电视里见过您。”
亚弓泰然自若。
“我参演过邮购和信用社的广告拍摄,也能算是艺人的一份子吧。演出公司倒闭了,社长则背着一屁股债销声匿迹,于是我们便落得这种下场。”
“是吗,这还真是不幸呀。”
司机重重点了下头,耕平则保持着沉默。当他将脸转向窗外,借以隐藏表情时,司机则换了个话题。
“我们把这块地方叫做泡沫村哪。”
“这里是一个村子吗?”
“不是,从行政上说,这里包含有好几个城镇和村子哪。不过如您所见,这里的地形都很适合建造高尔夫球场吧?”
司机的话语中掺杂着身为当地居民的自我嘲讽。依他所言放眼窗外风景,能看见到处是地势平缓的杂木林和草地。云层变得更低了,灰色的湿气凝结在车窗玻璃上,让人感觉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所笼罩。在耕平心中,不安的心情越发强烈。
“就我所知道的高尔夫球场建设计划就有十来个,另外,主题公园记得也有四家。如今却已经一家都不剩了哪。话说回来,费劲千辛万苦熬到开业的也只有一家。可也是撑不过半年就关门大吉了呢。之后嘛就是建设中的公司倒闭啦、开工前计划就流产啦什么的……你们往那儿瞧。”
茂密的树林消失后,面前是一片令人感到荒凉的大地。地面一半裸露着土壤,另一半则是杂草蔓延。
“买下土地、砍光树木,到头来计划却中止了。真是件蠢事哪。要是还留着树木的话,至少之后还能有出路哪。”
司机的感慨被亚弓的提问声给打断了。
“这附近是不是有座叫做Märchen Kingdom——童话王国的游乐园?”
司机紧锁眉头了一阵,然后发出了近乎怪叫的声音。
“啊啊!有的有的,哎呀,的确是有过呢。不过,客人您知道得真清楚呢。就是那家呀,开了园,却没撑过半年的那家。”
Märchen Kingdom。把德语*和英语毫无节操的混合在一起,从名称上看就乱七八糟的。亚弓在耕平关注的目光下,继续追问司机。
*译注:Märchen是德语单词,意为童话。
“知道地方吗?”
“知道知道。再开个十分钟就到了。笔直往前就是。”
“请开到那里去吧。”
司机双眼在车内后视镜中转动。
“这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们去那儿干嘛……”
“有点事。”
尽管这回答毫无意义,不过或许是被亚弓的语气给压制住了,司机点了点头,握紧了方向盘。
亚弓也重新将身体埋进后座,她稍稍靠向耕平,悄悄问道:“你知道不良债权吗?”
“要我正确地解释说明的话,这比较难办。”
“大致说说就行了啦。”
“就是指没责任心的银行把一大笔钱借给了无能的企业,然后便要不回来的意思吧。”
从报纸或电视上得知的内容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不过看来有这点就足够了。
“我父亲就是所谓的大银行的有关人士这件事你知道吧。”
“嗯。”
去年秋天,耕平经由奇妙的因缘,而与小田切亚弓一家扯上了关系。亚弓的父亲是个从财务省的精英官员转行成为东西银行行长的大人物。沿着这条略微有些令人不快的记忆顺藤摸瓜,耕平知道了亚弓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那个叫童话王国的,就是从你父亲银行那儿贷款的吗?”
“你悟性那么高真是谢天谢地。反正就是这么回事。童话王国就是东西银行的不良债权之一,虽然在金额上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你这么说,也要有几亿日圆了吧?”
“差不多五百亿日圆吧。”
“真是不得了呢。”
这声叹息来自司机之口。
“客人,令尊是银行职员吗?”
“姑且算是支行长吧。”
亚弓马上撒了个谎,耕平竭尽全力不露声色,陷入了沉思。或许日后会后悔,不过现在只能先和亚弓共同行动。尽管他已下定了决心,可这小小的同盟实在是令人心里没底。
“你被人盯上了,我也被人盯上了,这样两人行动的话,危险就加倍了。”
“形势可不是都靠数学计算的。”
亚弓直视着耕平,眼光里仿佛带着磁性。
“不过,对你来说也算增加了个机会不是吗?我想你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吧。还是说,就在这里下车步行?”
“我现在可没有远足的心思。奉陪到底啦。”
出租车爬上了缓缓的上坡。海拔高度逐渐增加,周围的季节也随之逆转。绿色完全自色彩中消失,风景中只剩灰色和褐色。过了两、三分钟后。
“到了哦。”
道路的末端是一片半圆形的广场,竖立着罗马字的招牌。
一片德国小镇的废墟,矗立在残雪之中。这就是“童话王国”。听说,它是将德国拜仁地区的古旧民家和商店拆解之后,再运至日本重建而成的。耕平心情变得很差,因为他想起了差不多一百天之前发生的事。那时,他在从苏格兰移建而来的古堡中,碰上了不得了的大麻烦。
耕平甩了甩头,向司机发问:“这里没拆掉吗?”
“拆除也要花钱哪。是要三亿日元还是要五亿日元来着的,不,好像还更多些。在如今这不景气的世道下,谁还会出这么一笔钱来浪费。”
“……您说得是啊。”
耕平视线所在之处,是一块标有“禁止入内”的标示板。没有大门的门口用铁链围了起来,这块板则挂在铁链上,在寒风中静静地晃动着。
“禁止入内的牌子根本没必要哪。这种破地方,哪会有好事之徒过来哪……啊,不,我不是指两位客人哦。”
“非常感谢。”
亚弓递出一万日圆的纸币,并对他说出了所有出租车司机都梦寐以求的那句话。
“不用找了。”
“这真是太感谢了……需要的话我会再来接你们,如果指定好时间的话。”
“不用了,请让我们下车吧。”
二十秒后,两个人目送出租车离去后,便转身面朝童话王国的正门而去。笼罩在周围的灰色湿气不知算云还是算雾,变得更加浓重了。
“刚才那站名,你还记得吗?”
“嗯,真是个怪名字,要怎么读啊?”
“naoriso——要这么读。Na加上连用形再加上So。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耕平脑中重新回想起来了,在高中时期的古文课上老师曾经教过。Na加上连用形再加上So。Ka变、Sa变的情况下则是未然形。意思是“不要做~”。
“‘不要在这儿下车’,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回答正确。”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写作“勿降”,读作“naoriso”。原以为只是个毫无个性可言的山间小站,看来自己早就站在了异界的门口。这样的话,那名载着两个人的司机,其真面目究竟是不是人类呢。
“难不成,刚才的出租车也是勿乘出租车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还是不归出租车呢。”
亚弓短笑一声,向前走了三步,而后回头望向耕平。
“那么,你是一起过来呢?还是不来?我是随便的啦。”
“我来的啊。”
耕平没有多余的时间能浪费在烦恼和迷茫上。先付诸行动,如果做错了,那么一定会收到某处的警告。哪怕设了陷阱,如果故意中计,说不定反而能接近来梦所在之处。既然无法在东京老老实实地等待来梦归来,那就只有前进一途。
耕平和亚弓跨过铁链,进入了童话王国的地界。
自古以来德国就是文化与艺术之国。歌德、席勒、海涅、格林兄弟,巴赫、贝多芬、勃拉姆斯等等,这是个洋溢着诗歌、音乐与舞蹈的欢乐国度。不过二十世纪下半叶以后,最有名的德国人则是阿道夫·希特勒。他其实是奥地利人,却将自己的毒血涂满了整个德国地图,将其染成了暗红色。
两人踏着残雪走在主大街上。街道姑且铺设着路石,不过石头是廉价货,也没人来打理,所以走上去并不舒服。排列在道路左右的房屋是收购了类似于“浪漫街道”的民家或商家后,将其解体运至日本,再搭建起来的。走过主大街上的小型旋转木马一百米后,道路便在一幢比周围大上一圈的五层旅馆处一分为二。从空中俯瞰的话,或许会是拉丁字母T的形状。一路上餐馆、糖果店、玩具店、啤酒屋鳞次栉比,精心设计的招牌和模仿煤气灯外形的路灯让人目不暇接。
不过,当夹杂着灰尘的寒风吹过无人的街道时,只使得凄凉又增了一分。这些房屋远离自己的归宿万余公里之处慢慢腐朽,而无人为之关注。
耕平抬起头望去。他看见旅馆的背后,耸立着一座更高的灰褐色塔。
登上那座塔看看吧。耕平这么想道。既然已经闯入了异界,那么也看不到什么好风景。不过,登上高处后,视野应该会比地面更加开阔吧。
“我去那座塔看看。”
耕平的言外之意是让亚弓自己随意,不过她却点了点头,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与耕平肩并肩走着。
没有直通高塔的路,便先往右拐。在丁字路口右侧的街道上走了不一会儿,房屋便消失了,两人来到了荒地上。看来这里原本是想营造出一个广场的氛围吧。面前有条小河流过,上面则横跨着一座古色古香的石桥,总觉得有些怪异。
亚弓仿佛看穿了耕平的心事,她开口说道:“这是萨克森豪森之桥。”
“诶?”
“别名是魔鬼之桥。你瞧,明明是石桥,中间部分却是用木头连接起来的。”
“啊啊,真的呢。”
魔鬼受造桥师傅所托建造了石桥,作为回报,它要求人们献上人祭,收取第一个过桥者的性命。然而造桥师傅让一只公鸡最先走过了桥,使得魔鬼没能收得人祭。愤怒的魔鬼撕碎了公鸡并把它砸进了桥中央。于是桥的中间部分塌了,再也无法修复。人们便用木头将桥的中间部分连接起来,并用黄金制作了一尊牺牲公鸡的雕像安设在桥上。这是格林兄弟流传下来的故事。
如果是黄金制成的话,那应该不会生锈才对,可这座桥上的公鸡雕像却满是铁锈,看了很让人心疼。两人跨过小桥,又走了三分钟左右,总算来到了塔的门前。
“欢迎光临流血之塔!”
肮脏的巨大招牌上用血红的文字写着这些字。亚弓朗声念了出来。
“这座塔中重现了德国当地的罗滕堡中世纪刑事博物馆、法兰克福司法博物馆、柏林近代警察博物馆中的展示内容,并将其改造为展览……”
高塔的外墙上贴着砖红色的花砖,可看起来也是水泥制成的。左右对开的大门正面也刻着字。
“这里展示着自神圣罗马帝国时代以来横亘千年的德国犯罪、拷问、处刑历史,请在这恐怖而令人战栗的世界里尽情享受乐趣……”
真是品位低俗。耕平带着反感的表情推开了大门。门扉咯吱咯吱的开启,仿佛在说上锁很麻烦。
“伦敦有一家很有名的‘杜莎夫人蜡像馆’,那里也展示有许多的杀人狂和拷问工具呢。”
这次亚弓则是用自己的话来介绍,并快步地踏入了高塔内部。
耕平和亚弓向着塔的深处前进。在这种设施里,大多没法沿着路反方向走回去,所以只有向前行进。
“童话王国”的整体印象是“荒废”,而在塔里,这样的氛围则更让人觉得浓厚。原本就是为了惊吓游客而建造,和正统的博物馆比起来也明显造得更寒碜、更廉价。
尽管装有电梯,可按下按钮也没有反应,两人便顺着狭窄的螺旋楼梯爬上了楼。
II
溺杀、火刑、车裂、活埋、斩首……各种各样的处刑场景在耕平和亚弓面前经过。尽管不想去看,可无论朝哪儿望,视野里不是大幅的绘画,就是用蜡像重现的场景。哪怕是那些拙劣的绘画,也足够使人食欲不振了。这样下去,就算开张了估计去餐馆的客人也会变少的吧。
“公元1444年,格赖芬塞湖畔的屠杀。”
亚弓时不时会将说明文字朗读出来。
“这天仅有一名刽子手,却对七十二名俘虏进行了斩首。头颅和无头尸体在美丽的湖畔堆积如山。那时正值柏林与苏黎世这两座城市国家争夺瑞士霸权的时代……”
“瑞士?不是德国吗?”
“反正,从历史上看是算在德语圈里的。”
塔的内部很幽暗,耕平不得不用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笔形手电筒。亚弓也是一样,不过她大多用来照说明文字。
“这是那个著名的彼得·库尔滕。他被称作杜塞尔多夫的吸血鬼,恐怕是二十世纪全世界最有名的连环杀手了吧。自1929年起的31年里,他至少虐杀并吸了九个人的血,最终被送上了断头台。传说他的遗言是‘想听听鲜血从自己被斩断的脑袋里喷出来的声音’。”
手电筒的光照出了玻璃柜里的一颗人头,把耕平吓了一大跳。
“库尔滕的奇特外貌很出名。他脸的左半边和右半边一点都不相似,像不同人的脸一样。请看看他头部的立体模型,从左边看去和从右边看去完全是两张侧脸。”
耕平耸了耸肩。
“不会产生人权问题吗?”
“又不会有人来抗议。”
亚弓轻描淡写地回答之后,便关掉了自己的手电筒。
“不能浪费电池。暂时就只使用你的手电筒吧。”
真是擅作主张。尽管这么想,可耕平还是无言地走在了前头。这时,墙壁上出现一处散发着昏暗光线的地方。
“有窗子。”
耕平暂时关掉手电筒,握住了窗把手尝试开窗。半透明的厚玻璃窗仿佛很不情愿般地呻吟着向外开启,灰蒙蒙的寒气渗了进来。
就算向外张望,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看。能看到的只有寒冬下枯萎的森林,耕平便想缩回头。这时,他又停下了动作,重新凝视远望。因为他看到有人影在动,并且还不只是一个人。
“是那群家伙。”
听到耕平的话,亚弓好像马上就了解了情况。耕平让出位子后,亚弓便向窗外看去,发觉就是那群原本应该被丢在勿降车站的凶恶男人。
“有七、八个人哦。”
“真是纠缠不休。”
“话说,追逐你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以为先父是靠着品德或是信用来统领各方业界的吗?就算是地下社会的人也对他恨之入骨哦。”
亚弓没有为自己父亲开脱的样子。对她而言,父亲不过是个长期虐待母亲的暴君。就算如此,耕平也不想把自己牵连进亚弓的人际关系中。
“你觉得该怎么做?”
“你怎么想呢?”
“一旦有情况就跟他们战斗。或许正中你下怀吧。但是,就算如此,我们还是要多了解一些情况,还有对手的真实身份不是吗?”
“曾经有一名自由记者想要写一篇报道,揭露东西银行的非法融资,可他在一年前失踪了,再也没有音信。”
“被他们给杀了吗?”
“谁知道,不知那个人究竟是生是死,反正,之后我就再没见到过他呢。”
耕平的背上窜过一阵不舒服的凉意。
“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严重吗?”
“我觉得啊,可现在也于事无补了。只能认为他没被杀掉了哪。”
“你能这么乐观真让人羡慕呢。”
这是在取笑自己吗?耕平这么想着望向亚弓,可出人意料的是她的表情一脸严肃。
地面上,八个凶恶的男人正杀气腾腾地走在主大街上。穿着白西装的中年人被其他人叫做“主任”。看来到了二十一世纪,“大哥”这种称呼也过时了。
“把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嘴堵上,然后在那儿埋了。”
主任下了个不怎么友好的命令。
“亚弓的话,一定要活捉她。她可是会下金蛋的鸵鸟啊。”
“那个,我记得不是鸵鸟而是鹅才对。”
说这话的男人被狠狠地扇了个耳光,他惨叫着向后踉跄了半步。
“烦死了,到什么地方都要装做有学问。总之要把亚弓给我抓住喽,懂了吗!”
“那个,主任,给她吃点小苦头行不行?那个女人把我受之父母的身体给伤了啊。”
被亚弓踢飞过的男人晃了晃自己肥胖的肚子。
“白痴,她是重要的商品,她的脸还有手脚不准伤着一点。要驯服一个人办法有的是。”
男人们进行着刺耳的对话,逐渐来到了旋转木马前。他们聚集在一起,就像群第一次外出春游的小学生,估计是因为都很提心吊胆吧。
“把脏活一股脑儿扔给我们做,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把我们当做工业垃圾处理掉。那帮开银行的混账,根本不把人当人看。”
“话说回来,到底躲哪儿去了?”
“还没开始找,就先来问我?”
“啊,不,对不起。”
“亚弓那混蛋,又不是因为无人问津才引退的。要是她认真工作,一年能赚三十亿日圆都不止。想要出道做偶像却不成的人有成百上千,她竟然还急流勇退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叼在嘴里的香烟还有些长度,不过被叫做主任的男人却狠狠地把它从嘴里拽出来,不等熄灭就扔到了路面上。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本乐园内禁止乱扔香烟。”
主任皱着眉四下环顾。
“什么?你刚才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呢?”
“不、不是、不是我。”
男人们都慌慌张张地摇头摆手,这时,又一个声音轻轻地传到他们耳中。
“请遵守社会规范。不遵守的人必将受到惩罚。”
“……一定是亚弓那混蛋!”
主任眼露凶光,咆哮起来。
“开什么玩笑。躲哪儿呢。给我滚出来!”
一阵缺乏创意的痛骂声如暴风般席卷而过,却无人回应。气喘吁吁的主任沉默下来后,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又低矮了一层,四周显得越发宁静。男人们感觉脖颈窜过一阵恶寒,有一半人将手伸进了衣服的内侧口袋,检查从俄罗斯走私来的手枪是否还在。
“刚、刚才是亚弓的声音吧?虽然听上去像园内广播的声音……”
“怎么可能。这里早停电了,不可能会放园内广播。”
主任话音刚落,他的半张脸便染上了红光,嘹亮的喇叭声也响了起来。白色的木马还有双人乘坐的二轮马车仿佛起舞般开始旋转,轻快的音符自男人们的头上流泻而下。旋转木马热热闹闹地转动了起来,仿佛在嘲笑眼前的这群人。
“主、主任,这究竟是……”
“别慌张,笨蛋!”
主任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瞪视着四周。
“竟然把人当猴耍。是谁,一定是某个人开动它的。是亚弓那混蛋吗……?”
“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突然高声叫起来的,是个尖下巴瘦脸薄眉毛的男人。主任半信半疑地望向他。
“坂本,别给我瞎说。我们还没开始找哪。”
“不,主任,这又是奇怪的园内广播、又是动起来的旋转木马,说明有启动机器的人。亚弓那家伙一定是躲在管理办公室或是控制中心之类的地方。”
“哦,是啊,的确是这个理儿。”
主任拍了下手,一脸的佩服。
“那么,你说的那个控制中心在哪儿呢?”
“刚进大门的时候,有块很大的导览板。”
“好,我们在这儿等着,你们两个回大门那边把地方找出来。”
受命的两个年轻人飞奔了出去,他们的年纪和耕平差不多。估计是跑腿的小混混吧。
剩下的六个人围着主任站在路上,正凶狠地注视着旋转木马。这时,其中一个人“哎”地脱口说了句。
“怎么了,千田。”
“啊,没什么,大概是我看花眼了。总感觉旋转木马上的马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看……”
“哼,胆小鬼。”
主任笑了起来。他四下张望,可没见着能坐下来的地方,便咂着舌搓起了双手。看来是没穿大衣,身体受了凉。
“真慢呢。”
“最近的年轻人都有些好吃懒做……”
这样的闲聊突然中断,有个人影出现了。这并不是回来的同伴,而有着奇形怪状的身影。一个人裹着中世纪欧式盔甲,发出沉重的脚步声朝着人群而来。
他头戴铁质面具,不仅遮住了脸部,而是将整个头部都包裹了起来。双眼和嘴巴的地方开着细缝,鼻子和头顶的地方则尖尖地隆起。
若是让耕平双亲年纪的人来评价,估计会说“好像铁人28号”的吧。那个人的外表实在滑稽,令黑社会的这伙男人放松下来,哄笑出了声。他们若是知道这面具是死刑刽子手之物,反应或许就会有所不同了。
面具人的右手拿着一把又长又大的剑,剑刃宽得夸张。左手则提着又粗又长的铁链,链条的末端连着一颗沉重无比的铁球,球面上还带着数根铁刺。看上去就感到很疼。
“……这武器叫做‘流星锤’。”
声音第三次轻轻响起。男人们愕然噤声,他们中有人发出了恐惧的呜咽声。
“那、那颗铁球上沾着血……还在往下滴。”
去看导览板的那两个伙伴还没回来。男人们想起了这件事。突然间。
“惩罚!”
随着这声怒吼,甲胄骑士高举起杀戮工具——右手的大剑和左手的流星锤,冲着男人们奔袭而去。
鲜血挥洒在残雪上,更有惨叫声点缀其上。
III
耕平与亚弓正位于恐怖之馆三楼,透过后窗眺望着地面上这场杀戮。
甲胄骑士的大剑闪耀着寒光,流星锤呼呼回旋着。惨叫声夹杂着枪声传入耳中,这群陷入混乱的人正在胡乱射击。子弹打中了盔甲也只是被弹开,骑士则从容不迫地挥舞着流星锤前进。男人中的一个被直接击中,他的头当即像西瓜般裂开,鲜血四散。这景象太过超现实,而毫无一丝现实感。
穿着一套白西服的主任抽搐着向后退去。他左右张望,突然抓住右边男人的脖颈,朝着甲胄骑士推去。与此同时,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撒腿逃跑起来。从他背后传来了诅咒和恐惧的尖叫,而后这叫声则被某个东西砸碎的声音所掩盖。
耕平从窗边起身,整理呼吸。
“这样好吗?我们见死不救。”
“只能见死不救吧。首先,我们可没有欢迎他们来。其次,我可没什么能力,能和那种来路不明的怪物正面对抗。”
“的确如此。还有第三点,就算有这种能力,你也不会有救他们的意思吧?”
“他们还是努力设法自救为好。你觉得如果他们得救了,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会怎么样?”
“要是他们得救了,你就会被杀掉,我则会被强迫毒品上瘾,一辈子当奴隶。我的事情暂且不管,你可就没法去救你的小恋人了。这不就是桩彻头彻尾的蠢事吗?”
“来梦并不是什么恋人。”
“好好好,比恋人更亲密是吧。在一起的话都能飞上天对吧。你这话还真是厚颜无耻呢。”
亚弓苦涩地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这人可是输给了小学生呢。自那次以来,我就丧失自信了呢。”
“…………”
耕平没有答话,只是将视线重又望向窗外。现在枪声已经停息了,不过流血仍在继续。
“救救我……!”
这领悟到自身无力的叫声,并非来自女性或幼儿,而是发自手握手枪的凶暴男性口中。他们大概射光了子弹,已经毫无抵抗甲胄骑士的手段,只得四下逃窜。
其中一人绊了一跤,滚倒在路面上,甲胄骑士正好走上前。男人向前爬着想要逃走,骑士则轻轻将剑向着他的脚上刺去。看见自己的脚被钉在了地面上,男人啼哭起来。当哭声中断时,甲胄骑士已经提起了仿佛被红色颜料整个涂满的铁球,悠然靠近了向着下一个牺牲者。
耕平很确信,尽管是个不令人愉快的确信。那具沉重盔甲的内部,没有人在里面。内部空空如也的盔甲独自行动,持续着杀戮。
这样的话,就是有谁在操纵它了吧?那个人是否就在附近,观察着这场杀戮呢?
“不好。”
亚弓小声说道,她抓住了耕平的手。
“快躲起来。我们被看见了。那家伙猛冲过来了。”
“那家伙”并不是指甲胄骑士。甲胄骑士反而正逐渐远离这边。“那家伙”,便是扔下伙伴独自落跑的主任。
“可恶、可恶!”
主任嘴里呻吟着抵达了流血之塔,只见他呼吸散乱、头发四散、双眼布满了血丝、恐惧的冷汗浇湿了全身。
“亚弓,你这混蛋别想平安无事地脱身。还有那个臭小子。我要让你们好好领教一下,轻视我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为了逃避恐惧和绝望,主任燃起施虐性的报复心,走上了楼梯。
“你在哪儿?亚弓。你刚才在窗边偷看我们对吧。我知道你在这里。给我滚出来。要是不乖乖地出来,我就把你那个男伴给宰了。你的话呢,对了,就砍断四肢当展品展览给变态们看……”
主任挡住三楼的退路,凶狠地瞪视着周围。当他深吸一口气,想继续用恶语进行威胁的时候。
《Green Green》的旋律响了起来,当然这首曲子是从耕平手机里发出来的。主任已经在列车上听到过一次了。
“在那儿哪!”
主任咆哮起来。残酷的恶意无声地爆发了,将他心中的恐惧和不安一吹而散。全面解放暴力的欣喜令他的双眼散发着凶光。他猛地向前冲去,震得地板直响。
不过,主任最后还是运气很差。
耕平并非软弱无力的猎物,他不会沉默着任由对方朝自己施加暴力。不仅如此,耕平反而更为愤慨,变得更加好战。说不定这通电话就是来梦打来的,可对方偏偏在这种时候袭击过来,真是不知好歹。
“碍事!”
耕平大吼一声,右手握着手机站起身,然后正对着主任冲了过去。
一瞬间。
主任的右半身猛地撞上了某个东西。
主任发出了夹杂着痛苦和惊愕的惨叫。他大步后退,同时脚底一滑。短暂地飘浮在半空中后,便摔倒在地上,令地板一阵晃动。从背部到腰部全被猛烈地撞到了,令他喘不过气来。他拼命呼出口气,发出了尖叫。因为他发现有颗头颅滚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这不是颗活人的头,而是收藏在玻璃柜里的杀人狂彼得·库尔滕的头部模型。它冲破玻璃柜,飞起来撞上了主任。是耕平使用了物体吸引的能力,把它用力扔向了主任。
主任陷入了慌乱之中,他深信这是颗真的人头,而将其掸下身,同时重新握紧了手枪。
可主任又一次尖叫了起来,他的右手手背被人用力踩了一脚。施暴者则是亚弓,她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脚上,又抬起另一只脚向着主任的脸踢去。
“混蛋、混蛋、混蛋……!”
亚弓也没了之前游刃有余的态度,而下手毫不手软。主任的门牙断掉后飞了出来,鼻孔里也喷出了鲜血。他抬起左手,想要在无情的攻击下保护自己的身体。亚弓则见缝插针地向着他毫无防备的胯下踢去,令主任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
“到此为止。”
耕平左手出现了一把手枪,他将主任手中滚落的那把捡了起来。他提起右手的手机贴向耳边,说道:“喂。”
耕平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伸出手将手枪递给亚弓。亚弓飞快地跑近身,半拿半抢地接下了手枪。她双手握住手枪,将枪口对准了主任。
“敢动一动就杀了你!”
“……我可动不了啊。”
主任呻吟着,他的鼻子、嘴巴,甚至连下巴都被血染红了。而这个时候,耕平则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
“来梦!是来梦吗!?”
回应呼唤的,是传来的一阵犹如暴风般的刺耳噪音,不过两秒之后便徐徐消散。其实这并不是噪音,而是含有意义的说话声。但就刺耳这点来说,的确恰似噪音。
“到黄昏庄园来……”
“……你是谁!?”
“说了叫你来,还有什么好磨蹭的?”
“…………”
“有人为你带路,你就跟着他过来,真是个不中用的蠢货……”
噪音又一次提高了音量,就在耕平再也无法忍受之前,却唐突地消失了。
耕平有些茫然,他放下了耳边的手机。就算被骂成了“不中用的蠢货”也没有动气,因为自己也不得不这么认为。在主任这种有害人物面前说出了来梦的名字,竟然到现在才发觉这个失误!
不过,那位主任又是在注意用手枪抵着自己的亚弓,寻找可乘之机,又是忍耐着屈辱和痛苦,已经是分身乏术。亚弓则完全不让主任有机可乘,更对他毫不留情。她没有看向耕平,而是对着主任发话:“见识到了吧?这个人有很厉害的超能力哦。不想吃苦头的话,就别反抗他。”
主任那张下半边沾满鲜血的脸无力地点了点。看来他是死不了了,不过也不像是对此心存感激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
耕平努力装出冷酷的样子,问向主任。既然事已至此,采用恐吓手段是最合适的。
回答他的是亚弓。
“记得是叫森本真吾哦。他姑且带着公司职员的名片,不过真实身份就用不着说了。”
外号主任的森本动起了粘有血迹的嘴唇。虽然听不见声音,不过肯定是在咒骂。
“你还想坐多久?给我站起来。”
听到亚弓无情的命令,森本慢吞吞地站起了身。他皱着眉头,看来全身多处的瘀伤正刺激着他的痛觉神经。他踉踉跄跄地单手扶住墙壁,总算是支撑住了身体。他带着憎恨的眼神向四周张望,当与彼得·库尔滕“刚砍下的头颅”双目相对时,却又慌忙移开了视线。
IV
亚弓将视线落在瞄准森本的手枪上品鉴起来。
“这把枪,不是托加列夫呢。”
“是吗?”
对耕平来说,他完全不知其中差异。他曾经认为,俄制手枪全都是托加列夫手枪。
“这是马卡洛夫哦。它较之托加列夫更小更轻,在各种场合下的性能都很好。”
“你知道得真清楚哪。”
“我拍电影的时候拿它做过道具。姑且多加一句,是海外的外景拍摄哦。”
这时,另一个人的声音与亚弓的话语声重叠了。
“哎呀哎呀,真是看不下去哪。”
森本全身僵住发起抖来,他的身体颤抖得连声音都能听到。他发觉了。这个声音,是之前对森本一行人宣告“惩罚”的声音。
“是谁?刚才的声音?”
耕平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站在那里的,是一只布满铁锈的金属公鸡。这完全与耕平的预想不同。那只装饰在萨克森豪森之桥上的公鸡雕像,正站在地上仰视着人类。明明是人造物体,它的脸上却明显露出了表情。它的眼神中充满着优越感,仿佛一个高年级学生正望着自己的学弟学妹。
“是你吗?”
耕平很困惑。如果是鸡那样高亢尖锐的逼真声线,那么估计还不会觉得不协调。可是,这种沉着冷静的声音,怎么也不配它现在的主人。
“希望诸位能干得再稍微漂亮点。要不然,我也没法好好为诸位领路。”
“……你就是领路人吗?”
耕平想起了手机中对方的“有人为你带路”这句话。虽然是想遵守礼仪,不过用“你”来称呼金属公鸡也太荒谬了。亚弓轻笑一声,看来她察觉了耕平的心情。
“既然是公鸡,就给我像公鸡那样说话。”
耕平开口说道,一边心想自己还真是不讲理。公鸡则优雅地冷笑起来。
“您说像公鸡那样说话,具体说来又该怎样做呢?是指更加尖细、更加吵闹、更加粗鲁吗?估计您想像的是公鸡普通的鸣叫声吧,这是偏见。所谓的偏见,都来自于知识和想象力的贫乏。”
“真抱歉哪。”
耕平拉下了脸。被金属公鸡给驳倒,实在是心有不甘。可让这只喋喋不休地挖苦着人的公鸡再继续别扭下去也很麻烦,看来只得姑且先甘拜下风。
“没错,就算是蠢货,只要还能意识到自己的愚蠢,那就还有救。”
森本总算镇静下来,望向了公鸡。
“这机器人是哪家公司制造的,做工真不赖哪。”
看来,森本认为这只满是铁锈的公鸡是机器人。既然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对心理健康也有好处。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你还打算买光他们的股票,拿下他们的公司吗?”
亚弓冷冷的问道,并用左手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将它扔向了“主任”森本。他笨拙地接住后一看,原来是一小包餐巾纸。
“用它把血擦了。”
森本尽管很疑惑,不过还是撕开包装,抽出纸巾擦起脸上的血来。
“男人的鼻血对旁观者来说更觉得厌烦。别以为我是在体谅你。接下来就出去吧。”
耕平点了点头,不过他没有立刻迈开脚步,而是对着刚擦完脸上血迹的男人说道:“你先走。”
耕平可没有那种气魄,能容许没有信用的人站在自己背后。“主任”森本真吾的双眼射出了凶狠的白光。亚弓见此立刻说道:“还很反抗呢。太麻烦了还是解决掉算了。”
“等等,等下。”
森本慌慌张张地同时摇起手和头来。
“我没想过要反抗。只是因为身体很疼,没法立刻行动罢了。”
“可你刚才的眼神很凶狠呢。”
“我生来眼神就凶狠,请不要太较真啊。既然事已至此,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因为缺了颗门牙,他的声音有些可怜,同时也少了些诚意。
亚弓对他下令:“那么你把公鸡放在左手上,右手放在腰后,走在我们前面。”
“知道了呀。”
回答完后,森本小心地看了一眼亚弓的表情,然后主动订正了发言:“我明白了。”
“希望你能一直坚持这种态度呢。”
森本露出假笑,然后默不作声地左手抱起了公鸡,右手贴到后腰行走起来。耕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不安反而愈发高涨起来。他感到这危险人物变得更加危险了。像森本这种人,必须小心不要将他逼上绝路,这点耕平还是清楚的。可具体能操纵他到何种地步,耕平就无法判断了。估计还是在某处跟他分开为妙,并且越早越好。
公鸡打头的三个人和一只鸡排成一列走下楼梯,离开了“流血之塔”。忽然他们发现,“不莱梅乐队”*的铜像正矗立在道路两旁。一只鸡、一只猫、一条狗和一头驴子,和自己这一行人一模一样。耕平感觉自己被人当作了笑柄。
*译注:《不莱梅乐队》,德国童话,收录于《格林童话》。
“虽然迄今为止碰到了那么多可怕和不愉快的事,不过下次说不定就有保障了呢。”耕平暗暗想道,“竟然要被一只生锈公鸡指东道西。如果是来梦的话,大概会跟它交上朋友吧。”
不过现在不是抒发感想的时候。残酷而又怪诞的现实,或者说超现实,正摆在他的眼前。
沉重金属质感的脚步声从某处响起。桥上才走了一半,三个地球人便停下了脚步,而浑身铁锈的公鸡则冷静地指出:“哦呀,我判断前方出现了障碍物。”
甲胄骑士从对岸走上了桥。他们身上的红色斑点并非铁锈,而是之前自血管中解放,现在早已冰冷的液体。甲胄骑士轻轻将流星锤砸向桥中央,仿佛在测试它的强度。
“那、那个混蛋,打算拆了这座桥吗?”
森本的声音十分僵硬。耕平也看到了相同的景象,同样心怀畏惧。
“快往回跑!”
三人一齐转过身,与此同时,甲胄骑士也开始了行动。他竭尽全力扬起手,流星锤随之呜呜作响飞上半空。链条弯曲弹回,沉重的铁球砸中了桥的木质部位。
桥倒塌了。
这不仅是来自物理外力的作用,就算力量再怎么强烈,仅靠铁球的一击不可能会使整个桥倒塌。可是,桥上所有的部件都四散在空中——切断线的一瞬间,项链就会四分五散——宛如这样的光景。
耕平在空气乱流的中央,伴随着身边飘舞的碎片向下坠落而去。
耕平感到身体整个转了一圈。他好不容易才察觉到,相位逆转了。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要慌乱。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就不会遭受致命的危险。
脚底感觉到了青苔之类的天然缓冲垫。着地后,耕平整理好呼吸,开始呼喊起来。自己正身处雾气——或者说,是极其类似雾的气体之中。
“大家都没事吧!?”
“我没事哦。”
亚弓发声回应,她那精力充沛的声音比辣椒还有效。
“话说,你嘴里的‘大家’还有谁?”
“我认为是指您与我。”
沉着冷静的声音主人,是萨克森豪森的公鸡。它环顾四周之后,用喙尖啄起颓然瘫倒着的森本来。
“估计顺便也包括这个男人吧。看来我们没有掉进次元间隙,而是抵达了这里。或许没来这里更幸福,不过无论如何,前方的道路都要靠自己来开拓。”
雾气翻滚着开始流动,仿佛一条灰白色的巨龙在翻动身体。在与“有如水墨画般”这种表述毫无二致的无色世界中,视野随之开阔起来。黝黑的山丘之上,出现了一座建筑物。明明距离遥远,这幢巨大的洋馆却令人感到了巨大的压迫力。
“是黄昏庄园。”
耕平觉得,这不像是出自于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