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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网译版 转自 百合会

翻译:没得吃

刺耳的门铃声钻进刚刚通宵熬夜过的大脑。

如果是快递的话响一次就差不多了,如果是收电费之类的话也就是多坚持一会,但是这次的铃声已经连续响了十分钟以上。

饶了我吧。为了早点能去睡回笼觉,我不得不亲自去解决这个问题。

视线模糊不清,因为没有戴上眼睛或是隐形眼镜。我完全睡迷糊甚至身上还穿着睡衣,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走到玄关,猛地打开门后顺势喊道。

「按够了没…….!」

本以为是恶作剧或者是过于热忱的推销员,结果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门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女人,茶色的短发,细长的牛仔裤。身材修长,像黑影一样的女人。

「小白?为什么……」

在我挤出话语之前,她突然原地正坐下去。连衣服弄脏也不在乎,额头紧紧贴在公寓的走廊上。

「哈?」

我急忙去扶她起身,明明是大早晨为什么要在我家面前土下座啊。

「你干什么!」

「不会有第二次,所以」

「诶?」

她……白乃她抬起头继续说着。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个子很高了,然而如今再次相见,已经完全长成认不出的成年女性了。

「我绝不会再触碰你。所以,请让我给你拍照。」

我说不出话来。

我本打算再也不和她见面,更何况让她进入我独自生活的家里。虽然我是这样想的,但却没有关上门。

白乃的肩上背着粗犷的黑色相机背包。

我一下子睡意全失。

最低限度的打理了一下衣装,找到随手扔在寝室的眼镜戴上,对着更衣柜的镜子才看到乱蓬蓬的头发,又慌慌张张地梳好。

因为基本是居家工作,无论有没有好好打理外表都无所谓。和那些相比反而是截稿日更紧要得多,困得不行时候能想睡就睡的状态是最好的。反正也没有客人会来,我把这个家的地址告诉过的人也屈指可数。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白乃在客厅的桌子边坐下,颇有兴致地打量着房间。我清楚房间非常杂乱,到处都是散落的参考资料和原稿、印刷出来的彩页堆积在一起,好久没好好大扫除过了。

「你住在个好地方呢。」

「听到我问的了吗?」

我很在意她随手扔到沙发上的黑色相机包。

白乃比我小九岁,所以今年她应该是二十三岁了。变成我完全认不出来的成熟女性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已经成年了。

——初、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我回忆起战战兢兢地看向我的目光,那个瘦小的女孩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看起来很陌生的女人正在自己家的客厅里,这让我有些冷静不下来。何况她真的好高,恐怕已经超过一米七了吧,比我要高接近二十厘米。

因为没有给客人的茶叶,我泡了一杯自己平时喝的香草茶。把餐桌旁的椅子上堆着的杂物挪到一边去,我催促白乃坐下。

「伴手礼。」

坐在椅子上的她突然从口袋里取出小巧的纯白色人偶。

「前一阵子去了俄罗斯。」

「为什么去那里?」

虽然看起来是俄罗斯套娃,但脸部什么都没有画,是纯白色的。

「这是什么?」

「不知道吗?是一层套着一层的人偶组成的俄罗斯民间工艺品……」

「俄罗斯套娃我当然知道。」

白乃从以前开始就有她的节奏。

她被接到我们家时才八岁,总是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看着图画书。被大人们搭话的时候也从来不笑着回应。

「我想问为什么是纯白的?」

「涂上喜欢的颜色不就行了。」

我在手里把玩着纯白色的人偶。因为上面什么也没画,被人当成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是无可奈何的。像是白色的、头部被压成椭圆形的达摩像一样。

「你很擅长画画吧。」

我确实每天都在画着画,但是给立体的东西上色还是头一遭。

为什么不买一个普通的完成品人偶呢,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给你。

我未曾从白乃那里收到过满意的东西,甚至还收到过死掉的蝴蝶。

因为总是带过来奇怪的东西,「小白真的像小狗一样」,我曾经这么说过。

「为什么去俄罗斯?」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

「因为我想拍一些老建筑。想看吗?」

白乃一脸平静地回答了我。可能是因为她穿着黑色系的衣服,反而更衬出雪白的肌肤。仅仅化着淡妆,鼻梁高挺,怎么看都是个美人。

我偷偷观察着完全换了一副模样的她。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里?来这干什么?现在住在哪?现在还在坚持摄影吗?

「你成为摄影师了吗?」

她在想些什么,最近过的怎么样呢。

「真薄情啊。」

「诶?」

「展览会的明信片,我明明给大家都寄了一份。」

我定期会回到老家一趟,但是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这几年间,白乃就连正月也不回来。她是在躲着我吗,父母则都没有说什么。

白乃目不转睛、像是回敬一样地观察着我。和小时候一样,大大的黑色眼睛。

虽然外观乍一看变了不少,但其实果然还是没有变。无论是挺拔的颚骨还是眉毛和鼻子,全部都和从前的白乃一模一样。

——白乃她,正在我的房间里。

事到如今,我才像是刚刚意识到一样微微颤抖。

「真的?抱歉我没看见。」

房间中只有我们两个人。

「都展示了什么内容?」

我注意着让声音不要颤抖。没问题的,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七年了,现在的她一定也有恋人了。

「超级计算机之类的。」

「……诶」

「你一定觉得很没意思吧。」

如果我现在搜索白乃的名字,说不定就能看到那些照片了。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蛮厉害呀。真的有在好好搞摄影。」

她在高中时就一直说想去摄影相关的专科学校,父亲则十分反对,想让她去普通的大学。

但是她对摄影的热情一直不减,只要有时间就开始拍照,最终父亲也不得不妥协。

「你才是,我都看到了。」

「……什么?」

「刊在杂志上的那个。」

我虽然当着插画师,但工作上一直用的是笔名。话虽如此我把笔名告诉过父母,她想知道的话确实是能知道的。

「别一脸嫌弃啊。」

白乃笑着回了我一句,把香草茶的杯子送到嘴边啜了一口。她的举止成熟得像个大人一样,这是理所当然的,她本来就是大人了。

「你才是根本没想到过我会看吧。」

她的话正中要害。我确实从未想过会被她看见我的画,明明尽力掩饰着工作的事不让别人知道,一直不张扬地独自作业着。

「确实是没想过,我以为、你对那些不感兴趣……」

「我可是一直在想着你会不会看到,就算刊在杂志上的照片只有很小的一块,也想着你会不会看到。」

我从未关注过,其实并不是这样。我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尽可能不去想起白乃的事情,认为自己绝不应该考虑她的事。

我把关于她的记忆全都锁在脑海中的灰暗小箱子里。

「算了,没看过才正常,你怎么可能看那种非主流的专业性杂志。」

白乃苦笑着说。

我在书店的时候其实总会把目光停留在摄影杂志上,而每当这个时候会冒出的关于白乃在做什么的念头都让我觉得自己不可饶恕。

我决意不会第二次打开这个箱子。

「所以,你来干什么?」

我的声音很冷漠。

因为睡眠不足头非常痛,本来就是刚刚熬夜过,勉强搞定了一件困难的工作委托。已经到极限了,好想赶快睡觉,身体根本没准备好应付这种麻烦事。

「不是说了吗,请让我拍照。」

明明好不容易才把那份心情收到箱子里,不要再搅乱它了。

「拍什么?」

「你。」

白乃凭空比了一个拿相机的手势,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一丝玩笑。

我想起来自己一直很害怕她的认真。她一旦决定了要拍蝴蝶,一定会从各个方向拍得彻彻底底,由远及近、由表及里,然后又一次重复。

像舔舐殆尽一样,像榨干一样的进行拍摄。

直到最后蝴蝶变得四分五裂,肢羽寸断,再也无法动弹。

「为什么?」

绝对不行,这么想着,我握着杯子的手颤抖不停。

「因为不拍不行。」

白乃要对我进行拍摄。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正对镜头,放置在显微镜上的蝴蝶的画面。

「如果不拍的话,我就无法前进。」

我一定会像蝴蝶一样,被摆弄得四分五裂。

我那时之所以会换新的相机,是为了准备和都筑一起去旅行。

我刚步入社会时,和一个公司一起工作的同事都筑成了恋人。应届生的工资并不算低,光用奖金去买还有剩余。

最初拥有相机的不是白乃,而是我。

刚上大学时我买了第一台单反相机,在那之后逐渐入手了不少镜头,回过神来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这个给你了,反正是旧的。

为了和都筑一起去了金泽旅行,我买了新的相机,能与在同期入职中人气非常高的都筑交往让我有些飘飘然。

——好重。

——抱怨的话就还给我。

白乃那时大概是十三岁,黑色的巨大单反相机和她的小手并不相称。

本就乖僻沉默的白乃在得到相机之后,开始每天都不停地拍照,我想一天甚至能拍到两三百张的量。

我过去虽然也喜欢摄影,但基本上是旅行时候才会用到相机,平日里几乎不会拿出来。

——还在拍吗。

白乃拍了家里平平无奇的光景、拍了父亲母亲,当然也拍了我。最初让父母摆poss的时候他们都很吃惊。

——完全痴迷了啊。

白乃不仅仅拍摄家人们而已。

她跑到院子里去好几个小时都不回来。

父母都不怎么热心打理庭院,可能是因为他们都很忙吧。是个杂草丛生,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庭子。

不怎么结果的梅树、只开了寥寥几点的玫瑰、行将腐朽的橡胶管……白乃对着这些能拍上数个小时,蝴蝶、蚱蜢,还有偶然误入其中的小狗。

和给家人拍照时一样,她也不厌其烦地拍着这些。

我被都筑出轨,两个人分手,大约是在那一年之后的事情。

「唔……」

感觉全身仍然酸痛沉重,还想再多睡一会,但是随着睁开眼逐渐清醒。

我翻了个身,虽然已经清醒的一大半,但还是不想起来。

之后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要逃走。

我听到了咔嚓的声音。

与其说不知道该怎么做,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来着。总觉得睡着之前发生了很不得了的事情,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现在过着平稳安定的独居生活,独居虽然偶感寂寞但也无拘无束。一整天都不用和别人说话的日子也很多,毕竟已经彻底厌烦了上班通勤的日子。

毕竟已经全都收到箱子里去,再也不会打开了。

――好像梦到了什么。

咔嚓。

相机快门声听得清清楚楚,我吓得一下子跳起来。

「怎么回事!?」

架着黑色的大型相机的女人就站在房间正中央。完全看到不正脸,仿佛头部是由相机组成的一样。熟悉的房间突然显得狭小。

「早上好。」

白乃从相机后面露脸向我打招呼。

「你在做什么……」

大早晨的,不对因为我睡着的时候是早上所以现在说不定已经到了下午,总之趁着我毫无防备地睡觉时擅自进到我的房间里简直不可理喻。

「你想干什么……!」

「我问你可不可以拍,你说随便你。」

白乃对我的怒火并不在意,淡淡地回答。

「……什么时候?」

「你睡着之前。」

——可以拍吗?

——好好好随便你,我要睡了。

好像确实有过这样一段对话。我当时因为熬夜已经到了维持清醒的极限,随便应付了一下白乃把她支开就睡死过去了。

「至少别拍睡脸啊。」

白乃仍然架着相机咔嚓地按下快门。那是非常漂亮的专业相机,厚重的镜头正对着我的方向,肯定非常昂贵吧,我十多年前送给她的那台根本没法比。

白乃拿着相机的手也不输给那大型机械一样宽厚。

「所以说别拍了……」

「已经不算是睡脸了吧。」

白乃满不在乎地强词夺理。是啊,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固执死板,一旦决定了的事就绝不会妥协,一旦在意起某件事就一直死缠烂打。

我正在考虑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咕噜,肚子传出像漫画里拟声词一样的声音。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也完全回忆不起来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要吃饭吗?」

「诶?」

「我简单做了一点。」

「真的假的?」

谈话间忽然闻到了高汤的香气。我虽然有些气她擅自使用别人家的厨房,但终究败给了食欲。

「已经准备好了,你换完衣服就过来吧。」

白乃终于从房间里出去了,松了一口气的我这才意识被相机对准的自己是有多么紧张。从白乃刚来的时候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打理过穿着,一直都是一副睡得乱蓬蓬的打扮。

我瞄了一眼梳妆台。这本来是母亲用的,是我虽然说不需要但搬家是她还是强行送给我的东西。

虽然还在上班的时候像模像样地摆了不少化妆品,如今却是被纸笔用具和原稿堆满。因为最近工作上的商议大多是在邮件和电话上进行的,已经很久没化妆过了。

我站起身来看向梳妆台的镜子,眼中所见的是一张毫无特征、清瘦的脸。唯独眼睛很大,曾被人说过像小动物一样。

过去也曾看向这梳妆台的母亲,现在正在做些什么呢。已经退休不再工作,可能是正在做她很感兴趣的针线活吧。

父亲总是那样出轨,结果最后还是回到了母亲身边。明明把他轰出去也是理所应当的,母亲却还是会原谅接纳他。在旁人眼里,他们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对和睦恩爱的老夫妇吧。

正月之后我还没见过他们,也没有联络过。

我向镜子伸出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镜面所映出的自己。

接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白乃做的料理对我来说实在是太丰盛的款待。

「好吃,太好吃了!」

「从刚才开始你的词汇量就只剩下‘好吃’了。」

「因为真的很好吃嘛。」

一起住的时候,我从未看见过白乃做料理,明明那时候她看起来对食物没什么兴趣。

今天她做的是汉堡肉和炖汤,附上沙拉的洋风菜单,光是摆在桌子上都奢华过头了。

「新娘修行?」

「说什么胡话。」

「因为这个做的太好了呀。」

我基本上是完全不会做饭,可能因此才想多了。

白乃被我夸了之后也没有表现得很满意。不过话说回来料理的豪华自不用说,能用我家几乎没什么道具的厨房做出这些更显得厉害了,何况食材应该也是几乎没有储存,应该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出去买的吧。

「长筷和烹饪用的盘子我也买来了。」

「诶,那我把钱给你。」

「不用。」

「那你要带回去吗?」

「为什么?」

趁我睡着的这段时间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因为这间公寓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所以能望见窗外街景的灯光。看来这一整天几乎都在睡眠中过去了。

「因为我用不上呀。」

「买了就用呗。」

「我不会做…料理…」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或许她说的对,但是我无论如何提不起做饭的干劲也是无可奈何的。从公司辞职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做多余的事情,也不要再勉强自己去应付世间琐事。

为了过这样的生活,我几乎没有朋友,像被世间舍弃了一样独自生活着。但我却乐在其中,这样平稳的独居生活最适合我。

「放在这个家里就好了,我也会用的。」

「……嗯?」

「请容许我暂时借住这里。」

「你在说什么?」

方才平稳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和我正相反,白乃回应的十分冷淡。但突然被她说了这些,我感到焦躁也是无可奈何。

「为什么住我家?」

明明这里是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平稳的城堡。

「不是说过了吗,我要给你拍照。」

「所以说我根本就没同意啊!」

白乃是不满足就绝不善罢甘休的顽固。如果她认真起来拍摄 的话,可能花费数天都不一定能结束。她拍老家的庭子时也是这样,毫不疲倦地日复一日进行拍摄。

所以我不能让她住到我家里。

——母亲会说些什么呢?

「拜托了。」

在我还说不出话的时候,白乃深深的低下头。说起来她刚来我家的时候,为了让我同意拍照甚至土下座了。

――不会再触碰你。

确认这句话让我感到害怕,反复纠结到为自己的意思过剩感到羞耻。不需要让妈妈徒增烦恼,不告诉她就行。现在的白乃说不定早也有了恋人。她是我非常嫉妒也不得不承认的美人,怎么可能没有对象呢,说不定就是某位著名的摄影师。

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感到不安。

「怎么这么突然?」

没问题的,只要我小心一点就行。

锁好箱子,不要再次打开就行。

「我现在,拍不出东西。虽然做了很多尝试,甚至去了战乱地区。」

「战乱地区?你说什么、而且刚刚不还是拍了……」

白乃摇了摇头。

「虽然是和专业人士同行……但我果然还是拍不出来。」

白乃的语气非常认真,我认为她绝对没有说谎。

「能够按下快门,但本质上完全不一样。」

摄影与绘画不同,按下快门理应就能得到照片。

「到底怎么回事?」

我清楚绘画过程中会陷入的瓶颈,无论如何都画不出来的焦躁我也感同身受,或许她所说的是对摄影师而言的瓶颈。

「……求求你」

白乃恳切的请求清楚地传到我耳边。

像被什么催促着一样,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一天拍好几百枚照片的白乃。

如同拼命地要留住转瞬即逝的今日一样,白乃不停地拍着。然而无论拍了多少照片,今日一定会流走。她仍像是为了逆转时间一样不停地拍着。

「我知道自己没有脸面能面对你,也不奢求你的原谅。」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明明像别人一样,只要按下快门不就行了吗?虽然脑海里浮现了这样的话语,但说不出口。

「但我还是要请求你的同意。」

白乃又一次低下了头。

由她拍到心满意足,这样做又会如何呢。

她可能会干净利落的收拾掉我。就像小时候四分五裂的蝴蝶一样,之后再也不会关心。

白乃还记得这些吗。

她抬起头径直地看向我。好像是无论我的眼底藏着什么秘密,都一定会暴露出来一样。

「拍好了你就走。」

「……嗯」

照片拍完之后,这次我就真的再也不会和白乃见面了吧。

然后她也就这样过好她的人生。那个小不点女孩已经长大成人,有足够的本事养活自己生存了。

就算我不在了,她的人生也会继续,理所当然。

「就这样吧。」

正如我的人生,没有她的存在也会继续。

被带到我家的时候,白乃还是个小女孩。

手脚都很纤细,眼睛睁得大大的,到处张望像是有些害怕地警惕着周围。

——是个吃了不少苦的孩子啊。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十七岁了,也某种程度察觉了背后的隐情。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对她没有好脸色。

说得更甚一些,那就是我认为她很恶心。她是父亲背叛母亲所带来的痛苦的具现,只会给我们家带来不幸。

虽然我头脑深处清楚,白乃自身没有任何罪过。但我还是不能原谅,我认为她是肮脏的。

我用「小白」称呼她。

我完全清楚,这是旁人听来会觉得是宠物一样的叫法,正因如此我才会这么叫她。我不把她当作人类来接纳,多少夹杂着这样的想法。

白乃从没露出过不愿意的表情,总是用「嗯」来回答。

——小白,吃饭。

嗯。

——小白,绝对不要进到我的房间里。

嗯。

——小白,你就像是偶然误入我们家的小狗一样,可不要误会自己是这个家的一员。

嗯。

——明白了吗?小白,伸手。

……嗯

「毛巾就从这个架子上随便拿一个。」

「嗯」

我家虽然毛巾还算是有备用的,但适合她身材的衣服就没有了。我问她睡衣怎么办的时候,她回答说带了T恤过来,很符合白乃的悠闲。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间单身公寓,虽说距离市中心比较远所以相对而言比较宽敞,但也仅仅是个1LDK(指一室一厅一厨)。白乃只能睡在客厅了。

我坐到电脑前检查了一下邮箱,并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因为熬到今早才刚刚把一件重要的委托完成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没什么必须现在做的工作,但我也不想回到客厅里去。家里有除了我以外的人在已经久违了,我冷静不下来,更何况那个人是白乃。如果母亲知道白乃现在在我的家里会有什么反应呢,我想还是绝对别让她知道为妙。

我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睁开眼睛的时候门对面传来她的声音。

「可以洗澡了。」

「……我知道了。」

不早点进去的话水会变凉。在老家住的时候,我要是磨磨蹭蹭地不进去就会被妈妈训斥。一个人住之后突然变得可以随意选时间进去也不用焦急,反而有些不习惯。

我慌慌张张地抓起换洗的睡衣和内衣从房间里出去。

白乃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看着客厅里的电视,她穿着和刚才不同的T恤,后背显得很宽厚。电视上放着综艺节目。

那个小不点一样的小白真的不见了,我更切实的意识到这一点。白乃刚来我们家的时候,也就将将够到我腰部那么高。

我像逃跑一样逃进浴室。明明至今为止从未意识到过,却第一次看见了更衣间内侧的门锁。我伸出手指,最终还是收手了。

——想太多了。

结果最后在泡澡的时候也没能好好放松。

说是到白乃拍摄结束为止,到底是多久呢。白乃看起来是轻装上阵,不像是会住很多天的样子。

我比平时更认真的清洗了身体,像十多岁时候做的那样。我的体格乍一看可能从那时起就没有变过,唯有脸上的雀斑不断增加,肌肤也不再紧致。

——七年。

我想到和白乃没有见面的这七年间。身体的细胞是多少天代换一次呢,我可能和当时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我了吧。

然而,为何唯独内心却毫无改变呢。

还是说,已经有什么悄然发生了变化呢。

「啊—」

我小声地呻吟,我一想到白乃刚刚也在这里,即使是熟悉的浴缸也让我冷静不下来。

我平常总是在客厅里,用杂志或是电视来消磨等头发干掉的这段时间。也就是说,吹风机就接在客厅的插排上面。如今客厅的一半已经被白乃占据了,看来以后不得不把它收拾起来了。

我一边用毛巾擦拭湿乎乎的头发,一边从洗脸台走了出来。客厅的电视机已经关掉了,白乃正对着相机摆弄些什么。

「那个,不是用胶卷的吧。」

桌子上摆着闪光灯和镜头之类的相机道具。是白乃常用的,我房间里没有的东西。

我现在已经几乎不会拿出自己的相机了,有智能手机的话随便拍一拍已经足够用了。

「很贵吧?」

什么都没有回答的白乃突然拿起了相机。

白乃甚至没有看取景器,对着我直接按下快门。

「干什么!」

刚洗完澡的我当然没化妆,头发还湿着,穿着附近商场卖衣服的地方买的睡衣。

「非要拍的话也挑一下场合啊!」

「不要。」

白乃干脆地回答后,又按下了快门。

「别担心。之后我会检查,那种不能公开的照片绝对不会让别人看到。」

然而我讨厌的是,自己毫无防备样子的照片存在白乃的电脑里这件事。

「不是那个问题…」

我扭过头开始擦头发。

「我想拍你平常的样子。」

过去拿着相机的白乃,总是十分认真又带着一点焦急,仿佛现在不按下快门的话,就会有什么东西坏掉一样。

这一点她现在也没有变。白乃仅仅是拿起相机就会浮现出一种紧张感。

即使我试着不去意识,也会被她的紧张感所映射。我用力擦着头,关掉电视后的房间显得异常安静。

「看这边。」

我讨厌这样,明明没有承诺过会拍这种场景。

可是我抬起无防备的脸。快门声响起。

无论怎样试着去无视,还是会非常在意。仿佛透过镜头清楚地感知到她的视线,濡湿的后颈、缠着毛巾的手、滴着水的刘海、微红的脸颊。

「平常…是?」

提问的声音在颤抖,我知道她的视线移到我颤抖的唇边。咔嚓、纤细的声音响起。我静静地屏住呼吸,连吞下唾液的声音都显得如此明显。

我们之间,存在「平常」这样的东西吗。

「一如既往。」

怎么可能做到。

我动弹不得。就像显微镜上放置的实验品一样,被固定、被翻展、无法移动。然而为了表现出自然的样子,我伸手去取吹风机。

用力按下开关,轰鸣声响起。快门的声音变得几乎听不到,但我知道白乃还在不停地拍着。

头发随风飘摇,热风吹到我的头和脖子上。我继续无言地吹干头发。

我害怕一旦停下吹风机,房间又会被寂静侵袭。越是听到快门的声音,愈是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镜头。我只能放空一般吹着头发,然而没过多久头发就变得干燥,无论如何也没法继续顶着热风,到极限了。

「抱歉,没有给客人铺的被褥,你睡在沙发上吧。」

我用听起来尽可能事务性的语气告诉她,然后站了起来。

「嗯。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

白乃放下相机让我松了一口气。

「为了摄影去过一些蛮艰苦的地方。」

我想象不出来具体的情形,只好「嗯」了一声。

「我算是昼夜颠倒的类型,你随意就好。还有不要擅自进到我的房间里。」

「我明白。」

白乃已经不再看向我,只是盯着桌子上相机的显示器。仅仅数分钟的拍摄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之后会变得怎么样呢。

想着以后的事,我逐渐失去了意识。

「做了早饭,要吃吗?」被轻声的询问叫醒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时钟的指针指向十一点,是称为早餐来说有些微妙的时间。

结果昨天不但工作也毫无进展也睡不踏实,一直迷迷糊糊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完全睡着。

我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结果吓了一跳。桌子上摆着米饭配上味增汤、甚至还有烤鱼的超级豪华早餐。

「你亲手做的吗!?」

这样豪华的早餐除了旅馆早上供应的之外从没见过,在老家的时候母亲做的也比较简朴。

白乃默默地帮我盛好饭,那个电饭锅我有一年多没用过了。

「太厉害了,果然是参加新婚修行了吧?」

「说废话之前,趁着没凉快吃吧。」

实际上我很想知道白乃现在有没有恋人,但我终究没有问她。

装着烤鱼的盘子是参加以前同事婚礼时得到的礼物,记得是收在了在柜子深处,白乃连这个都找到了。

喝了一口暖呼呼的味增汤,香气沁透了我这完全习惯昼夜颠倒自甘堕落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可能是加了特制的高汤。

「好香」

这么丰盛的早餐真的是久违了,我害怕自己感动的太明显于是把电视打开,这个微妙的时间点只有一些购物节目和综艺之类的。明明是非这么大力气做好的饭菜,白乃却狼吞虎咽般三两下的吃完了,或许是她开始工作之后养成的习惯,至少以前的她并没有吃这么快的习惯。

白乃站起身。

我纳闷她要干什么,结果她走向放在沙发上的相机。

「诶?」

趁我呆住的时候,白乃已经架好相机对着我拍了一张。我昨天就在想,她做拍摄前的准备是不是太快了点。我像是遭到枪击一样,保持拿着筷子的姿势动弹不得。

「至少让我去洗一把脸啊!」

昨天刚洗完澡时候也是,竟是拍那些我不成器的样子。

「拍的照片不会没处理过就让别人看到。」

白乃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按下快门。

平稳的早餐时光一下子消散了,电视里正讲到最近野菜价格上涨的声音异常清晰。

「就算这么说……」

要是到餐桌前梳过头发就好了。

「请保持平常吃饭的样子。」

明明就对着照相机,根本做不到啊!我突然动作变得非常僵硬,筷子这样拿可以吗、后背是不是弯得过头了,各种事情都非常在意根本是无可奈何的。

「别想太多,按平常的样子来。」

我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是能继续吃下去。

明明还想着一起吃来着,结果只有自己被留在这暴露在相机对面,总觉得有些寂寞。

平常、平常。白乃不断重复的词语,但是我却搞不懂什么是平常。

「请继续吃。」

一旦意识到一举一动都被看着,扒开鲑鱼的筷子紧张的动弹不得。白乃的视线正越过镜头,注视着我的肌肤。

咔咔、白乃按下快门。两次三次,声音响个不停。这也能算拍不出照片吗?明明拍了这么多。

就算拍三十多岁女人刚睡醒的模样,能有什么有趣的呢。

我已经不年轻了,也根本称不上美人,从前就经常被人说长了一副没什么特征的面孔。

我的照片毫无展示的价值。

那么白乃为什么要来拍我呢。

白乃拍到心满意足为止,被摆弄到四分五裂的蝴蝶。

「平常的样子,请继续。」

白乃一定会与我了结,为了启程到崭新的世界去,将过去清算,把过去忘记。

她一定是为此才来的。

我按照指示把鲑鱼肉送到嘴边,却因为过于在意相机让鱼肉掉到了膝盖上。

「啊」

咔嚓、快门又一次按下,白乃轻声地笑了出来。

虽然算不上一天二十四小时被她缠着,但总是在一些很意外的瞬间被白乃收录在相机里。

读书的时候、烘干刚洗完的衣服的时候、发呆望向窗外的时候。

「拍这些究竟哪里有趣了?」

「……谁知道呢」

白乃总是兴趣寥寥的回答。

日常生活的片段被拍摄说实话比我想的还要紧张,但是既然已经说了随便她拍的话,这时候我也没法再拒绝。

结果在家里任何地方都没办法放松,如果我不把卫生间的门锁上她甚至也可能进来拍吧。

「我是个老女人了吧?」

「样子很平常哦。」

又是「平常」吗。

白乃带来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她有时会对着电脑翻看拍好的照片,却不给我看。

「太狡猾了。」

「还不是可以看的状态。」

我有时想拍摄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呢,所以才需要查看电子图像、在电脑上进行修图处理之类的。

「那让我看看你之前拍过的照片也行,去了哪里来着,土耳其?」

「那些不适合给你看。」

「那算什么!」

不过既然作为摄影师工作的话,我想着要不要搜索一下白乃的名字呢,但终究也没做,在网络上搜索亲人的名字让我莫名的害怕。

白乃没有拍照的时候,有时会用电脑、有时在看手机、要么就是在做料理。回过神来,厨房里已经变得异常充实了。

「料理姑且算是我的爱好,交给我做就好了。」

「这个是什么调味料……」

「你连盐都不知道吗。」

「我还真没见过粉色的!」

白乃热衷又顽固的性格在料理方面也充分发挥了作用,奇怪的调味料不断增多,她离开这里之后要怎么处理那些呢。

我虽然并不十分懂菜色的好坏,所以也没什么特别讨厌的食材。白乃做的菜色无论哪一种都非常好吃。每当她做完饭菜就会喊我,自然而然我的生活也变得规律了起来。

「今天吃什么?」

看不习惯的如今的白乃的样子也逐渐变得习惯。本来我的身体就比任何东西都更熟悉她的氛围。我意识自己开始觉得在她身边心情会变得舒适。

明明知道这只是一时的。

我还是不习惯被拍照,不过大概是没有最开始的时候那么紧张了。

不管什么时候在哪被拍摄,只要无视她就好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尽可能摆出了泰然自若的样子。

「好香啊。」

「请品尝。」

我希望自己不要太过于习惯这样的生活,因为我清楚白乃很快就会再次离去。

这一天,我因为工作上的商谈要外出一趟。本想着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因为白乃说她会做好等我所以还是放弃了。

有人在家里等着我,意识到这件事时觉得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从老家搬出来之后,我就一直过着独居生活,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也从未觉得难过。

「我回来了。」

一回到家就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好像是炖菜里酱油的香气。

「晚饭是什么?」

简直就像是家人在等我一样,这么想着,我颇为讽刺地苦笑。她从最初开始就是家人,除了家人以外还能是什么呢。

「欢迎回来。」

白乃利索地在桌子上摆满饭菜,看来今天是炖菜配上冷豆腐,完全是和食搭配,以前还真没这么吃过。

我简单帮忙收拾了一下,刚和白乃一起坐下,就听到固定电话的声音响起。本打算直接无视,但是铃声一直没有停。

我没有手机,一切远程交流都通过固定电话。

(译注:此处应为bug,前文确实提过女主角用手机替代了相机,后文以没有手机为准)

「不接吗?」

虽然白乃这么说但总之很麻烦,我打算继续无视它。虽然不知道是工作上的联系还是谁,但我现在没有和别人谈话的心情。本以为过一会就会挂断,但我忘了设置过录音留言。

「喂喂,凉不在吗?」

电话机自动切换成留言模式,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等我一下!」

我慌张地接起通话器,冲到卧室里关上门。

「至少电话得接一下吧。」

通话器另一侧传来男人的声音。

「反正你也没什么正经事差不多得了!」

心脏砰砰地猛跳个不停。明明没对白乃做什么亏心事,虽然我这么认为但还是不想和他继续讲话。

随便敷衍了几句,我告诉他日后再谈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尽可能无事发生的样子回到了餐桌,白乃正一个人平静地吃着。电视里传出新闻播报的声音。

「是谁?」

白乃若无其事地询问。

「熟人」

「那个声音我好像有印象。」

「只是普通的熟人」

我努力把意识集中到眼前的食物上。我没想到白乃还记得,但已经是相当久之前的记忆了,应该不至于确信吧。

我默默动起筷子咀嚼晚餐。还是把留言电话关了比较好,平时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没在意过这件事。

「……前未婚夫?」

「和你没有关系」

我冷冷地打断这个话题。

明明是很期待的晚餐,完全尝不出味道。

气氛实在是有些尴尬,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打开。接着酒劲总算是能吃得下去。

本来今天的工作商谈就是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编辑,让我感到非常疲惫,都筑打来的电话更是雪上加霜。

吃完晚饭我本想立刻回到房间里,白乃却出声叫住了我。

「等等。」

「什么事?」

我想早点洗个澡然后睡觉。

「拍照。」

「今天我实在累得不行了。」

「只要陪我一小下就好了。」

「……随意一点也可以吗」

「坐到沙发上。」

我胡乱地坐倒在沙发上,可能也是有些醉了,就那样顺势懒散地横过来,脚搭载另一侧的扶手上。

白乃没有抱怨,只是按下快门。

「别拍啊。」

「做一些poss试试看。」

难道这样随便躺着不行吗,我本来就不擅长被拍照,自己几乎不会自拍,虽然也是因为没有可以分享的朋友。

「比V?」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办法自然地笑出来。

「不是那个,要更像模特一点。」

就算这么说我也很困惑。

我像根棒子一样僵坐在沙发上。白乃的表情藏在相机后面看不见,语气倒是和平时一样没有变。

「那算啥?」

「算了,什么样的poss都可以。」

「做不到……」

和以被拍摄为职业的模特不一样,那些理所当然的姿势都让我感到羞耻。

「既然这样,请把衣服最上面的扣子解开。」

我抬起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但白乃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仍然看不见她被相机藏住的表情。

「为什么?」

「那样很合适。」

我想这不是根本没回答吗,但我就像是被操纵着一样把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仅仅这种程度还完全看不到下面的肌肤。

已经关掉电视机的屋子里非常安静,打开的窗户偶尔传进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大概是住在一楼的孩子们跑到楼下玩去了。

白乃她梦想过结婚养育孩子之类的事情吗,我不知为何突然这么想。

白乃到我家已经三天了,我却觉得她仿佛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一样。

――这个女孩是白乃酱。从今天起她就和我们一起住了。

那时的她完全是个小女孩,做什么事都畏手畏脚的,窥察着别人的态度,像是等着指示一样。那时的我完全想不到,她会长成如今这样高大挺拔的大人。

「要再解开一个吗?」

我看着白乃的方向对她说,因为相机所以看不到她的眼睛,唯有巨大的镜头回应着我。

「解开。」

白乃淡淡地,如同医生作出指示一样说到。我慢慢把第二枚扣子解开,到这个地步可以看见里面吊带背心的橘色。

白乃的视线没有离开相机。

「……再解一个」

「全部?」

「是的。」

白乃很固执。

来我家的那天,白乃说过「不会再触碰我」。既然她这样说了就一定会信守承诺,她绝对不会主动触碰我。

我看开了似的慢慢把扣子全部解开,衬衫从手腕褪下,然后看向白乃那边。她保持架着相机的姿势,看起看来竟然有点憨憨的。

「这个呢?」

我捏着吊带给她看,白乃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有快门按下的喀哒声像是回复一样响着。

我无言地把手伸向吊带背心,脱下的时候白乃也按下了快门。

「如果裸露的更多有相应的价值就好了。」

白乃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把吊带背心放到沙发的一边,上半身变得只穿着胸罩。

没有什么好看的。

内衣什么的看起来和泳衣也没什么区别,话说回来女性之间去到浴场的话本来就无论愿不愿意都得赤裸相见。

尤其是我过了三十岁的裸体,更是没什么价值。远远说不上丰满,与标准相比说不定还略小的普通胸部。

我知道今天会是让人疲惫的商谈,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穿上了喜欢的内衣,上面缀着深酒红色的蕾丝,是高级货。虽然从未想到过会像这样给白乃看到,但还是很庆幸不是穿不出手的东西。

我能感受到视线越过镜头,注视着只穿着内衣的胸部。

我果然还是做不出什么姿势,就这样坐在沙发上。虽然不像十多岁时候对裸露感到羞耻,却感到有些冷。

「刚才来电话的是谁?」

「……和你没有关系」

「是那个人吧?背叛你的前未婚夫。为什么还会见他?他都劈腿了不是吗?」

我还在公司工作的时候,和职场上的前辈都筑订过婚,结果他出轨了。我和他去金泽的旅行,本打算拍很多观光照片来着,结果他喝酒太多大病一场,基本都是在旅馆里度过的,就算这样也很开心。

大概交往了有一年左右吧。

「说了不关你的事。」

都筑现在已经结婚了。在他之后我和几个人交往过,但是都不长久。

――偶尔陪我喝两杯吧。

即使如今被他这么邀请的时候,顺势也就该做的都做了的我说不定确实太轻浮了。

但是这样也好,或许对都筑来说我只是个约起来方便的对象,但是对我而言他也一样。

我不打算结婚,也不想有孩子。

「有一种摄影师专门拍丈夫和妻子的新婚旅行。」

白乃开始讲话却依然看不见她的表情,正对着我的只有无机质的镜头。

「从举行婚礼仪式开始,出发旅行,直到最后脱掉衣服开始做爱为止全部都拍下来。」

我和都筑利害一致,他想找不惹麻烦的女人做爱。

我放弃了很多东西,但即使是这样,也会想要和人肌肤相亲,会有性欲。会有无论是谁都好,想要被爱的夜晚。

所以说,这算不上什么。

「所以呢?」

「……我是绝对不会拍那种东西的」

为什么不拍呢,白乃没有明说理由。谁因为收不到那样的邀请,还是那种东西根本称不上作品。

「那别人去做那样的事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说的有些焦躁,白乃没有对此作出回应。

「那个也脱掉。」

白乃用下巴对着我的胸罩示意。

不要,我应该这样告诉她才对。穿着内衣就算了,我可没有给人拍裸体的兴趣。虽然白乃说过不会擅自公开,但是数据意外泄露的可能并不是没有。

见我没有动作,白乃再次缓缓地说到。

「请脱掉」

我被操纵一样向背后伸出手。

然后解开了胸罩的挂钩。

胸前的压迫感消失了,胸罩缓缓地从胸前掉落。我轻轻把它叠放在刚才脱下的吊带背心上面。

按下快门的声音。我知道镜头正对着我的胸部,锁骨、然后是下面不怎么明显的谷间、成对的乳房。

全裸露出来不管怎么说也太冷了,乳首渐渐立了起来。这一切都通过镜头被白乃看着。

不知何时起我摒住了呼吸。白乃绝不靠近过来,只是缓慢改变着各种角度对我拍照。我觉得自己正就像逐渐被剥开薄薄的表皮一样。

每次按下快门,就被剥开一层。

视线越来越深入赤裸的敏感部位。

「……小白」

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像小狗一样的称呼方式。

过去我曾被母亲禁止使用这个叫法,但我顽固地坚持用这个叫她。

收养一个年纪相差这么多的孩子,我根本无法接受。问父亲也只说是受过照顾的女性的孩子,我很快就大致理解了事情。

我讨厌接纳那样的女孩到我们家。

「嗯」

白乃没有从相机后抬起头,自然地回应了我。

我经常欺负幼小的白乃。把她的筷子藏起来、把母亲的内衣扔到她上学的书包里、把她学校用的笔记本涂满墨水,都是非常幼稚的事情。

白乃从不向母亲告发。

白乃始终维持着把我当作年长者的尊重的姿态,无论我说多么过分的话都只用「嗯」回答,绝不会反抗。

「……没什么」

乳首着凉之后变得又尖又硬,主张着自己的存在。

因为最近工作很忙,有一阵子没有见过都筑。我想象要是现在去碰那尖端的话,会是什么感觉呢,我静静屏住呼吸。白乃宽厚的手正支撑着相机。

「下面也脱掉。」

白乃像是不满足一样,轻易吐出的话语。

白乃是绝对不会再触碰我的吧。

因为她说过不会再触碰。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我缓缓把手伸向裙子的挂扣,是为了谈工作而选择的很喜欢的裙子。

挂扣下面的拉链也划下来。

动作变得特别缓慢,因为不这样就动弹不得。

仿佛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像是被什么截然不同的东西填充满一样,好重。

为什么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呢。明明都是些荒唐的不行话语,难道是因为仅仅喝了一罐的啤酒吗。

我用磨磨蹭蹭的动作,把裙子脱了下来。

白乃继续用相机对着我,我只穿着和胸罩成套的深红色内裤坐在沙发上。

不容辩解的过火打扮。

我感觉到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好像氧气不能很好的被吸收一样,脑袋变得火辣辣的。

白乃向我走进了一步,一步接着一步。

但是依旧好好地架着相机,绝对没有放下的意思。

近到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吐息,但又绝对不会触碰到,只有视线越过镜头,不断地按下快门。

我害怕身体些微的动作可能改变空气的流向,所以一动不动。

沉重、却无形的东西充满在空气之中。那是只有白乃在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的东西。仿佛带着堆积重叠的时间与回忆的分量,苦涩又甘甜。

白乃正如她所宣言的那样,触手可及的距离,却绝对不会触碰我。

她什么都不说,白乃的相机无感情地按下快门。

就像美术模特一样,我突然想到。美术专业的学生画裸体也习以为常,或许照片也是一样的。

白乃绕回到我的前面,相机正对着向挺起的乳首。完全没法掩饰,每次快门按下时身体都会微微颤抖。

白乃像舔舐一样从各个角度调整镜头。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解剖的动物一样。

我感到呼吸一点一点变得粗重。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仅仅隔了一根手指的距离,我害怕破坏空气的奇妙平衡,所以不敢大口呼吸。

干脆就这样破坏掉就好了。

如果强行打破这停滞的空气,被紧紧地抱住被强硬地推倒的话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如果能用稍微痛一点的强度被抓紧胸部的话。

或许一瞬间之后白乃就会打破约定,虽然这样期待着,但我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请把双手举起来」

白乃像冷酷的科学家一样说到,我无言的遵从。

「然后把手背到头后面」

我只是个模特罢了,我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画集中一种雕塑的姿势。

变得毫无防备的胸口和腋下完全展露在视线之下,快门毫无顾虑地不停按下。

相机还是那么碍事,看不见白乃的表情。

这样的时间究竟持续了多久呢。直到我连着打了两三个喷嚏,一瞬间就像魔法消失了一样,空气缓和下来。白乃也说了一声就到这里吧。

放下相机的她的目光,直接地落在我的肌肤上。

小白,刚准备叫出口的我紧紧咬住嘴唇。

这是很普通的事情,不过是拍裸体照片罢了,对摄影师来说肯定是常有的事。

但是,我们之间从最初就不存在所谓普通。

白乃究竟想要把拍摄进行到什么时候呢。

到何时……以及,到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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