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因为癌症恶化去世。因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道别,我和父亲都觉得这段做好觉悟的看护的时光已经足够幸福了。
我们举行了简朴的葬礼来祭奠母亲。负责操办的是父亲,我则四处奔走办理手续。
白乃没能够回来,父亲联络她的时候,好像已经在比阿根廷还遥远的地方了,终究是赶不上了。
葬礼结束的没几天后,父亲按照先前决定好的,很快就搬到一处养老院里面去了。我也去帮忙搬家,却被父亲那么少的行李吓了一跳。
「在这么热闹的地方肯定就不会寂寞了。」
父亲看着活动室热闹的人群笑了起来。
「你要是拈花惹草,天国的母亲可饶不了你。」
「不会生气的。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嘛」
父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着。
我还是继续着插画的工作。委托的数量既没有大规模增加,也没有明显的减少,恰好是足以养活我自己的程度。最近,我有意使用了一些大胆的构图和调色画了一些很冒险的作品。事到如今终于能找到那么一点「个人风格」让我觉得既新鲜又很舒服。
就这样在母亲去世过了一年的时候,一枚明信片送到了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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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栋老式的三层公寓,复古的青蓝色屋顶让人印象深刻。好像有不少小型店铺开在里面,能看到珠宝店和美甲店的招牌挂了出来。
我踏着久违的高跟鞋,慢慢走了进去。
不知道妆化的还算合适吗,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在意别人的目光而打扮了,我没什么自信。
目的地的房间前的,确实写着我在找的名字。
打开门之后才发现,那是比我想象的要宽敞许多的房间。立刻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巨大的展板,上面铺满了照片,那些都是在室内拍下的照片。
在走向建筑物深处的路上展示着室内的照片,给我一种陷入微型迷宫的迷失感。照片里的是一间小巧的公寓。
看起来像是一位女性独居着的屋子。面积并不算大,桌子和沙发上衣服扔的到处都是、反而很有生活感的气息。一叠又一叠的稿纸和参考书也随意的堆在一起。
无论哪个房间的照片都没有人的身影。虽然到处都是生活过的痕迹,却唯独不见主人。但也并不是本来就不存在,而是用后期人为的处理把人的身影抹消掉了。最明显的证据就是照片的一部分背景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
像幽灵一样。明明就应该在那里,却不着痕迹。
本应就位于相机前方的人,在哪里都看不见。
她说不会发表没有许可的部分,结果是来这套啊,白乃把我的身影全部消除掉了。
照片的数量非常多,用仿佛可以把一面墙都埋住的气势铺在一起。
到处都是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日常风景。有的地方放着眼镜、有的地方摆着咖啡杯,仅仅是没有人而已。隐约可见的杂音一般的影子、收拾干净的餐桌、半开的葡萄酒瓶。
就像一艘正在准备着早餐,船员却突然消失的幽灵船。
「好多啊」
有几位先到的参观者,看起来非常年轻的情侣走近到一起讲悄悄话。
「总觉得……能感受到一种悲伤。」
「是这样吗?」
明明相机就正对着谁,但却映不出她的身影。
「因为看不见啊,明明就有人在那里。」
「但是,也有能看见的东西。」
朦胧摇曳的背景,模糊不清的形状。
「诶?看不见的吧」
但正如她所说的,我也觉得自己看见了。
即使连影子都没有拍到,但在照相机的正前方,的确有「什么」的存在。无影无踪却也形影不离。无论是哪一张照片中都确实的存在着。
「肯定是对某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人。」
「是不是逝去的亲人啊。」
我悄悄地从年轻情侣的身边绕过。
尽是些平稳日常生活的照片,连一点刺激和波纹都没有,仿佛与世上的扰动、政治和经济都和她完全没有关系、是与世隔绝一般的房间。是那小小的公寓里,我们短暂的共同生活的瞬间。
在世界的角落里,理所当然的日升日落,理所当然般的日常。
但那里确实存在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在了。
仅仅只留下了回忆。
唯有回忆是,在一段生活结束之后仍旧继续存在之物。
展示会一直延续到第二个房间也在举行,那是有着巨大玻璃窗的、面朝南向的房间。
这间屋子本来不是作为展示用的,美术馆认为作品管理需要更凉爽灰暗的空间,而这间屋子的日光太强了。
但是唯独我却明白她选择这里的理由。
寄送给我的明信片上什么也没有写,但是背面清晰地印着一张照片。
那是在完全大开的窗户面前,隐约可见的某人的照片。随风摇曳的白色卷帘融入夜色,但是看不清人的身影。
她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拍成照片,却把这张照片里拍到的消去了。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她究竟想要拍什么。
并非相片而将目光投向现实,明亮的房间一角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炫目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落进来,我向前一步踏入那纯洁的白色之中。
她看到我之后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她的肩上依然背着一如既往的黑色背包。
「……不是说了不会擅自发表的吗?」
「毕竟没有直接出现过,隐私权还是保护住了。」
白乃理直气壮地对我说着。是啊,她就是会这样说的。虽然与记忆中的她别无二致,但皮肤可能略微有些被晒黑了。我们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我忍住快要溢出的眼泪。
「……小白」
我哽咽着喊出她的名字,她则已经架好了相机。看到她一如既往样子,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请让我拍吧」
随着快门按下的声音,崭新的我永远地印在她的眼泪里。
(正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