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穗,你知道吗?」
一走出验票口,米奇米奇就拍拍诗穗的肩膀问道。
「什么啊?」
「山手线的终点站是哪一站?」
「咦?山手线有终点吗?」
山手线是环状线,线路成一个圆,不断循环,难道这样有起点跟终点吗?
「山手线的路线虽然是绕一个圈,但就路线名称来说,称作『山手线』的严格说起来只有从品川、新宿、池袋到田端的这个范围而已。」
也就是说,终点站是田端站,起点站是品川站。
「啥?那田端再过去的呢?」
「田端到东京这段是东北本线,再过去东京到品川则直通东海道本线。平常我们都把这一整圈叫做山手线,只是另外有正式的路线名称啦。」
「这样啊。」诗穗点点头。原来搭同一班列车绕一圈,路线名称竟然可以改三次,就是有这种大人喜欢把什么事都搞得很复杂。
「JR的路线基本上都有起点跟终点,从起点往终点的方向叫做下行列车,反过来就叫上行列车。山手线也有起点品川站跟终点田端站,所以也有上行跟下行的区别。」
「上行跟下行?没听过耶,我只知道内环跟外环。」
「没错啦。因为是环状线的关系,分成上行跟下行不容易懂,所以一般用内环跟外环来称呼。」
诗穗每天都搭山手线,但就连「内环」、「外环」这些名称也没怎么留意过,平常关心的都是「涩谷·新宿方向」或是「东京·上野方向」。这么说来,可能是每天搭电车的关系,不知不觉就把东京的地理记在脑子里。
「内环就是上行列车,外环则是下行列车。」
「米奇米奇不愧是作家,果然什么都懂耶。」
「没有啦。」
米奇米奇露出腼腆的微笑,一脸心满意足地表示谦虚。他的头衔必须在「作家」前面还要加两个字——「自称」。如果职业生涯版税收入是零的米奇米奇能叫做作家的话,那在考卷背面写小说的诗穗也是如假包换的作家了。雾村老大一脸不耐地走在诗穗身边。
先别管这个,重点是为什么米奇米奇会问诗穗山手线的终点站呢,因为他们此刻就在终点站田端站。
「车站前没有什么像样的商店街,感觉没什么意思,不过这里曾是室生犀星(※室生犀星(一八八九~一九六二),日本诗人、小说家。出生成长于石川县金泽市,后赴东京发展。与小说家德田秋声、泉镜花并称「金泽三文豪」。代表作有诗集《抒情小曲集》、《爱的诗集》以及小说《性的觉醒》、《杏子》等。)、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一八九二~一九二七),日本小说家。作品以短篇小说为大宗,早期多取材于历史,晚期则偏重生死的讨论。代表作有〈竹林中〉(※后由日本知名导演黑泽明改编为电影《罗生门》)、〈鼻子〉、〈河童〉等。目本最具权威的文学奖「芥川奖」就是好友菊池宽为纪念芥川所设立的。)、菊池宽(※菊池宽(一八八八~一九四八),日本小说家、剧作家、记者。开办文学杂志《文艺春秋》并创立文艺春秋社,为日本文学的重要推手。日本最重要的两大文学奖「芥川奖」与「直木奖」即菊池宽所设立。代表作有《珍珠夫人》。)等人住过的地方,是个著名的文士村,这附近还有个田端文士村纪念馆唷。」
米奇米奇开心解说着,不过今天可不是为了出游才来到田端。
车站里虽然有大型商业设施,却没什么令人眼睛一亮的店家。山手线沿线的车站都有各自的风貌,但其中还是有没什么特色的地方,这里就是其中之一。
「对了,雨,仓内猛住的公寓要走很远吗?」
「不用,从这里大概走十五分钟就到。」
雾村老大拿出智慧型手机,找出地图给他看。诗穗一行三人在都道四五八号线往南走了一会儿。
「松宫叶子那个案子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米奇米奇望着四周,似乎感觉很无趣。道路两旁是一排平淡无奇的公寓大厦跟住商混合大楼,对他来说大概不是愉快的散步行程。如果有些可爱的小店或时髦咖啡馆的话可能还好一点。
「怎么可能拿那种调查结果来作结嘛。」
前几天他告诉松宫叶子已经安全了,骚扰她的跟踪狂正是曙哥,而他并不是坏人。另外,嫁祸集团其他三人的死也是凑巧的意外。松宫看似接受这样的结果,但那种说法只是为了让她放心而已。再怎么说,那三个人也不可能这么巧全在同一时期送命,这一点连诗穗这个小学生都懂。
目前松宫叶子周围没什么状况,她也说后来不再感觉到有人监视。事实士,雾村老大也持续监视她的住处一阵子,果然没有任何可疑人物出现。
「凶手因为某件事遭到恐吓,而恐吓的人就在嫁祸集团的四个人之中。于是,凶手计划趁早把这四个人都杀掉。不过,凶手从一些线索中意外发现第三个人就是恐吓他的人。既然他已经达成封口的目的,就不必杀了第四个人,也就是松宫叶子。这是我目前的推论。」
雾村老大边走边向米奇米奇说明。果然雾村老大也不认为那三个人是单纯意外死亡。
「第三个死的就是仓内猛啊……」
米奇米奇喃喃自语。诗穗等人当时在大塚站也有看到仓内猛,他是三名目击证人之一,报导中写着他是大学生,就读东京都内的大学。
「这里右转。」
雾村老大指着路说,三个人便从大马路转进小巷。这一带全是老旧公寓,盖得很拥挤。
雾村老大拿着智慧型手机,一边对照着地图跟建筑物往前走。
「嗯,就是这里。」
不一会儿,他指着一栋公寓说。熏得黑漆漆的石灰墙上有数不清的裂缝,铁制扶手外层的油漆早就斑驳脱落,有如结痂般露出一块块铁锈。这栋公寓搞不好是在诗穗出生很久之前就盖的,说不定跟雾村老大还有米奇米奇的年纪有得拼。每间屋子的窗外都晾着衣物,让整栋建筑的外观看来更显寒酸。这样的住处跟诗穗梦想中的时髦大学生活简直天差地远。
三个人踩在每跨出一步就嘎嘎作响的楼梯,上到二楼,走廊上有三道门。
「是二〇三号。」
雾村老大似乎早就调查过仓内猛的住处,他指着最里面的一间,然后走到门口敲敲门。
要是没人在的话就用特殊工具开锁,据说这是侦探必备的技能。
「这样是小偷吧。」
诗穗挨到雾村老大身边说。不过,他却用食指戳戳诗穗鼓起来的腮帮子说:「我进去又不是要偷东西。但保险起见,你要好好帮我把风唷。」
「我才不要。」
「你是助手耶,而且这是为了伸张正义啊。」
「随便闯进别人家里是哪一国的正义啊?」
「为了揪出杀人凶手呀。这么一来,松宫小姐也安全了。」
「话、话是没错啦……」
就在两人争论不休时,房门打开了。原本以为住在里头的人死了,应该没人才对,没想到一名年迈的女性探出头来。
「请问是哪位?」
声音听来相当疲惫。老太太的脸色很差,皮肤暗沉没有光泽。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好像刚从病床上爬起来,失去活力的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我们是仓内猛先生的朋友,您是他母亲吗?」
「呃,是的,谢谢你们在小猛生前对他的照顾。」
老太太不疑有他,对诗穗等人深深一鞠躬。儿子的过世让她意志消沉,要对这样的母亲扯谎,诗穗内心感到很过意不去,但她告诉自己,这也是为了伸张正义,为了松宫大姐姐,于是她对仓内猛的母亲挤出笑容。
「哇,竟然还有这么可爱的小妹妹,谢谢你跟小猛做朋友啊。」
说完她露出虚弱的微笑,然后打开门请三个人入内。
「来,不嫌弃的话请进来坐坐,我泡个茶。」
这么一来就不必当小偷了。
诗穗顿时松了一口气。
屋里有两间三坪大小的和室。环顾屋内之后,三个人面面相觑。整个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连柜子、壁橱里的东西都被翻出来,地板上到处是衣服、书籍跟文件。
「抱歉啊,屋子里很乱。我因为受到太大的打击,一直没有勇气进来,不过总不能放着不管,到今天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动手整理。」
「我懂,伯母。」
米奇米奇对老太太柔声说道。
「那孩子平时很爱干净的呀……弄得这么乱,我该从哪里开始收起呢……」
仓内猛好像是个动画宅。整面墙都贴满了动画海报,数不清的动画人物小玩偶掉在地板上,他的藏书也几乎全是漫画或动画杂志。
「年纪也不小了,这孩子却从以前就喜欢动画跟漫画,跟小朋友一样吧?」
仓内太太露出虚弱的苦笑,环顾四周。
「连个坐垫也没有,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不要紧。」
三个人移开散乱的衣服和书本之后坐下来。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茶放在哪里。」
「伯母,不用忙了,小猛的事还请您节哀顺变。」
雾村老大代表三人表达哀悼之意,诗穗也赶紧端正姿势低下头。仓内太太低声说句「谢谢你们」,深深叹了一口气。
「听说他跟朋友聚会喝酒,喝醉了之后从天桥楼梯上摔下来。因为当天又下雨,不小心滑倒了。」
「这样啊。」
雾村老大语带沉痛地回答。这件事报纸也写了,诗穗他们也知道。另外两个人是健行摔落山崖,以及出海钓鱼落海而死。仓内的母亲看来也接受儿子是意外身亡。
「这孩子本来不太喝酒的呀,最近变得很豪爽。听说他找了一群朋友到居酒屋大请客,结果把命都丢了,这样有什么意义嘛。」
她说完似乎很懊恼,紧咬着唇。
「为什么会变得豪爽呢?」
「听说他告诉朋友,好像最近会拿到一大笔钱。这也是那些朋友昨天来吊唁的时候告诉我的。」
「一大笔钱是什么钱啊?」
「我不知道,那群朋友也说不清楚,可能是中乐透之类的吧。只是人都死了,有钱也没用啊。」
雾村老大跟米奇米奇对看了一眼,米奇米奇轻轻点了一下头。诗穗也知道雾村老大在想什么,最近会拿到的一大笔钱就是恐吓凶手的封口费。不过,钱还没到手他就被杀了。在天桥高陡的楼梯上往下走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将他推落。下过雨的楼梯特别湿滑,原本已经喝醉的他更是来不及反应,直接摔落折断颈骨。
「对了,你们是小猛哪里的朋友呢?」
仓内太太突然问道。念大学的儿子有两个年近四十的大男人还有小学小丫头这种朋友,做妈妈的有疑问也不奇怪。
「我们是在动画社团认识的,成员不分年龄跟职业。」
这是灵光一闪掰出来的回答吧。话说回来,雾村老大竟然能答得这么自然。
「原来是这样啊。这孩子从以前就很爱看动画,尤其是《鲁邦三世》,连我都跟着他看过好几遍。你们知道《鲁邦三世之卡里奥斯特罗城堡》吧,那个连大人看了也觉得很有趣呢。」
仓内太太看着墙壁,露出怀念的表情。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正是墙上贴的《鲁邦三世之卡里奥斯特罗城堡》的海报。
「对了,伯母,这个小女孩叫诗穗,她先前借了小猛动画DVD,非常稀有的版本,是她的宝贝。对吧,诗穗?」
雾村老大把手放在诗穗肩膀上,突然丢了个话题过来。
「呃,嗯,对呀。就是《小小蜜桃公主》第七集的DVD,因为那是我最爱的奶奶送我的生日礼物。」
她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诗穗在心中暗自苦笑,没想到自己还能这样即兴演出,说不定很有当演员的天分呢。一旁的米奇米奇眨了眨眼,使了个「干得好!」的眼色。
「这样啊……真抱歉。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收在哪里耶。」
仓内太太一脸为难地道歉,让随口瞎掰的诗穗也有点过意不去。
「不要紧的,伯母,我们来找就行了,对吧?」
「呃,嗯,没问题。」
诗穗也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太不好意思了。我去买个饮料跟点心,顺便去办点事情大概要花半小时,你们就趁这段时间找找吧。麻烦你们三位了。」
仓内太太对诗穗等人毫不怀疑,起身拿了钱包就走出门。
「你真是优秀的助手。」
雾村老大摸摸诗穗的头说。
「优秀个鬼啦!没头没脑就丢个话题过来,吓死人啦。不准再干这种事啊!」
虽说一切很顺利,但毕竟是骗人,诗穗心里不太舒服。不过,这也是为了揪出杀人凶手,说到底也算是为了仓内太太着想。诗穗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所以我们要找什么?」
米奇米奇问雾村老大。
「要找出仓内猛用来恐吓凶手的东西呀。既然是恐吓,应该会留下证据,能找出来的话,说不定就能推断出凶手是谁。」
「原来如此。好吧,先分头找找看。」
三个人分配好各自负责的区域后开始搜索。但嘴上说证据,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照片?信件?还是其他想不到的东西呢?总之,先从记事本、文件、相簿等看来可能藏有恐吓证据的物品一样一样找。然而,没找到特别值得注意的东西。
「完全没辙。我看恐吓这件事果然是想太多吧,其实根本没什么凶手,那三个人只是单纯的意外死亡。」
米奇米奇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看起来有些想放弃了。
「怎么可能这么巧嘛。再说,仓内还跟朋友说了最近会有一大笔钱到手,讲的一定是恐吓来的赎金啦。」
「你很有宿心嘛,诗穗。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呢?」
「女人的直觉啦。」
诗穗对着米奇米奇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好像有哪出电视剧里说过女人的直觉很敏锐。
「我也有同感。」
正在检查壁橱里头的雾村老大也表示赞同,但是关键的证据就是找不到。仓内太太外出的时间只有半小时,可没时间慢慢来。
「不过,很奇怪耶,有印表机却没看到电脑。」
桌上放了一台喷墨印表机,这是接电脑用的,如果没电脑的话就没意义吧。从桌子大小判断,原先应该有一台小型的笔记型电脑吧。
「有电脑的话,里面说不定就有用来恐吓的图片或文字资料了……」
「果然被偷了啊。」
雾村老大停下手,交叉起双臂。
「被偷了?」
米奇米奇感到很吃惊。
「他妈妈刚才不是说了吗?『那孩子平时很爱干净的呀』,但这间屋子却乱成这样,很可能是被弄乱的。凶手杀了仓内之后立刻闯进这里,把所有用来恐吓的东西全都带走。」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整间屋子里也找不到USB随身碟或CD-ROM,看来是入侵者迅速把笔电跟储存设备都处理掉了。」
要是这样,这间屋子里不就什么都没剩了吗?一股徒劳无功的感觉让诗穗差点虚脱。
「话说回来,仓内真的很喜欢鲁邦三世耶。你们看看,他还有鲁邦的外套跟长裤呢,应该是角色扮演时用的吧。」
米奇米奇从衣橱里拿出挂着绿色外套跟黑色长裤的衣架。连黑色衬衫和黄色领带都有。
「绿色外套的话,果然是《鲁邦三世之卡里奥斯特罗城堡》的版本啊。」
据米奇米奇所说,当红动画《鲁邦三世》根据播放年代不同分为三季,另外还有电影版,版本不同,鲁邦三世所穿的外套颜色也不同。
「不过长得完全不像嘛。」
之前在大塚站看到的他,长相跟鲁邦完全不像,只是一张不讨人喜欢也不怎么有趣的平庸模样。
「反正是角色扮演,就算长得不像,只要一心想成为本尊就行了。」
雾村老大看着外套耸耸肩说道。诗穗心想,反倒是雾村老大穿起这件外套来扮演还比较像呢。无论他的五官、体型,带点帅气飘逸的动作都比较符合。
「啊!该不会……」
米奇米奇突然拍了下手说。
「怎么啦?米奇米奇。」
「其实我也很迷《鲁邦三世》,其中《鲁邦三世之卡里奥斯特罗城堡》更是我的最爱,前前后后看了几十遍,甚至连每一句台词都记得。」
「那又怎样?」
雾村老大抬起下巴问道。
「鲁邦从卡里奥斯特罗伯爵手中抢走宝贵的戒指之后藏了起来……你猜藏在哪里?」
他问诗穗。诗穗最近才跟爸爸在电视上看过这部动画电影,爸爸在诗穗这个年纪时也很
着迷,看着电视感到怀念又开心。
「藏在哪里啊?」
明明最近才看过却想不起来。
「领子夹层呀。鲁邦每次都把东西藏在那里。」
米奇米奇刻意装出女人的声音,看来这好像是峰不二子(※漫画《鲁邦三世》(ルバソ三世)系列作品的主角。外型艳丽,身材凹凸有致,让鲁邦迷恋不已。经常提供线索并暗中协助鲁邦,却也会为了金钱出卖鲁邦,是个谜样的女人。)的台词。接着他又模仿起鲁邦的声音说「可恶!不二子那女人」同时把食指跟拇指伸进领子的夹层里。他在里头摸了几下,露出一脸奸笑然后抽出手指,只见他的指尖拈着一小片金属物品。
「那是什么啊?」
诗穗把脸凑过去。原来是一把小钥匙。
「是哪里的投币式置物柜的钥匙吗?」
米奇米奇摇晃着手上的钥匙,定神凝视。
「看起来的确很像。总之他会藏在这种地方,表示这把钥匙不是普通的钥匙。米奇米奇立了大功。」
雾村老大握起拳头轻轻在米奇米奇的胸口捶了一下。
「我好歹也是个推理作家嘛。」
米奇米奇一脸得意洋洋。
诗穗跟雾村老大相视一眼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