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夜用简易厨房泡了咖啡。他自己不会喝,不过规定就是由白夜泡咖啡。他没有抱怨,今天也仔细地将热水冲入咖啡粉,萃取苦涩的黑色液体。
白夜住的地方是盖在福音协会用地里面的宿舍。这栋宿舍是傀里师专用的。包含宿舍在内,协会的占地面积跟东京大学一样大,每个分部都有同样宽敞的用地及建筑物,白夜住的这个地方是本部。
协会里有各种部门。傀里班、调查班、检查班、修缮班、保存班、总务班、教育班等等。
活动内容以帮死者与生者牵线,和发掘、培育傀里师为主。这个情报并未公开,而是透过体验过傀里的人的口耳相传前来委托。因此,不清楚福音协会是为何而存在的人,会以为这里是宗教团体或某种秘密结社。
傀里的历史长达一千两百年以上。这个能力彻底超出人类的理解范围,为人们带来恐惧。也有人说他们是妖怪,把傀里师当成魔女处刑。他们低调地做着自己的事,没有积极彰显自身的存在。
随着时间经过,自从大众传播媒体发达后,傀里的能力逐渐为人所知。最明显的就是明治时代的超能力风潮。人们将傀里师捧得高高的。
然而,愈多人知道傀里师的存在,就愈多人想利用他们,进而扰乱案件的搜查情况。
例如让自己杀掉的人暂时复活,企图隐瞒罪行,或者让自己杀掉的人杀死另一个人。拜其所赐,有许多未落网的犯人。
此外,傀里师本身也开始遇到危险。人权遭到无视,被当成好用的道具私下进行交易。有人只是因为怀疑「你是不是拥有傀里的能力?」就诱拐他们。
这同时也导致了外交问题。因为没人在日本以外的地方看过傀里师。
让死者复活,没有比这危险又诱人的能力。甚至还能组成不死的军队,视情况而定,搞不好会毁灭一整个国家。因此政府试图隐瞒傀里师的存在,没有公开承认。
可惜为时已晚。数个国家纷纷抗议这种能力可能造成威胁。起初,政府表示那只是诈欺行为罢了,不过傀里师开始被带到国外,遭到外国利用,不容忽视的事件与日俱增,政府才总算采取行动。
政府与各国私下缔结条约,明定会负责管理傀里师及共享情报,并禁止将傀里师用在军事用途上,借此控制情报。所以,听过傀里师的人愈来愈少,变成内行人才知道的都市传说等级的不知名存在。
虽说是管理,再怎么说都不能迫害他们。对方可是人类。于是,政府想到的是举起「为生者和死者牵线」这个正义的旗帜,召集傀里师。
现在盖来当成管理场所的,就是福音协会————
白夜悠哉地泡着咖啡时,室内响起一声敲门声,过没多久又连续响了两次。
他暂停将热水倒进滤杯,望向位于身旁的大门的门缝。一个A4大小的褐色信封刚好从那里塞进来。
白夜打开褐色信封一看,里面装着一份文件。标题写着「委托书」。他仔细地由上往下阅读,避免漏看任何一个字。
等他看完文件,是五分钟后的事。刚才倒进滤杯里的热水已经通通滴到咖啡壶中,咖啡粉开始干掉了。
「啊……」
他没有倒入适量的热水,漆黑的液体肯定很苦。而且咖啡泡到最后一滴的话会有杂味。已经一滴不剩的这壶咖啡,八成是杂味的乐园。
要继续往滤杯里加热水,还是要重泡一壶?白夜陷入踌躇。最后他决定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将热水倒进滤杯。
把热水加到固定位置后,白夜将咖啡倒进杯子,端到矮桌上,对旁边的沙发呼唤:
「起床了,小黑。」
躺在沙发上的黑绪睁开一只眼仰望白夜。神似猫咪的眼睛盯着他。她翻了个身,黑色长发从沙发上垂落。
「咖啡泡好了。」
「哎呀呀,不好意思,害你这么麻烦。」
黑绪坐起身子,手放在胸前轻轻点头致谢,将杯子拿到鼻尖。她做出闻味道的动作,接着把咖啡送入口中。白夜将肩膀靠过去,观察黑绪的反应。
「嗯。今天也是咖啡。」
黑绪散发出如同贵族的优雅气质。一如往常的反应。她没发现咖啡泡失败了。白夜放下心中的大石,吁出一口气,望向委托书。
「有委托。」
白夜拿起委托书,黑绪心不甘情不愿地甩了下手。白夜将这个行为理解成可以继续说,念出委托书的内容。
「委托人是周防大和、亚美夫妇。对象是女儿真珠。八天前,二月四号,他们在家里发现脖子被勒住的遗体。疑似遭到他杀。这次傀里的目的,是从对象口中问出犯人及道别。执行日在葬礼隔天的凌晨两点。也就是两天后的二月十四日,在周防家举行。」
「知道了。」
「验尸完后,遗体好像安置在有冷藏设施的殡仪馆。虽然离死亡日过了好几天,身体应该不会腐坏。听说真珠小姐是在跟犯人对峙时被勒死的。她才十二岁。」
语毕,白夜将委托书翻到第二页的验尸报告。
委托傀里时,需要附上由政府机关发行的验尸报告或死亡诊断书,以及委托人的身分证明文件。这是为了防止委托人谎报对象的生死进行傀里。
「好可怜。」黑绪的语气平淡得不像这么觉得。「竟然对可爱的少女下手,真是卑鄙的犯人。」
黑绪仰天展开双臂。这乐在其中的态度,使白夜皱起眉头。黑绪毫不在乎白夜的视线,快活地接着说道:
「哎呀,不过真是太好了。我可不想对付太大的睡美人。以前傀里过的杀人案件被害者的人偶有够难缠。她整个失去理智了。」
「没办法。心怀憎恶死去的人,会特别无法控制情绪。」
跟意外事故或自杀的死者比起来,遭到杀害的人类比较难傀里一点。被杀的人大多会怀着恨意。如果还能理解自己已经不在人世,又更棘手了。憎恶会减轻人偶对
「死亡」的恐惧,因此就算身体会受损,他们也不会停止任何一瞬间。会不断肆虐,直到消除恨意。
「十二岁的话,就算失控应该也能马上制住她。总之幸好尸体没被破坏。」
「破坏……你指的是刻耳柏洛斯吗?」
「真的很过分。竟然挖出眼睛,割掉舌头。这样就算复活也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说不了。不过,对协会有意见的话,何不直接来抱怨?因为不敢说就到处破坏尸体,既肤浅又愚蠢。」
黑绪有点粗鲁地把茶杯放到桌上,发出彷佛要把杯子碰碎的声音。
刻耳柏洛斯是从数年前开始暗地活动的犯罪组织,犯罪行为以破坏遗体为主。人称「连续遗体破坏事件」。随机挑选死去的人类,不断破坏遗体,虽然逮到了好几名犯人,刻耳柏洛斯这个组织却尚未解体。人数及根据地都无人得知,完全没有要停止活动的迹象。
该组织的成员相信灵魂死去代表受到净化,重新回到肉体会被玷污,堕入地狱。因此他们将福音协会的行为视为恶行,每天都在企图妨碍。
损坏方式是挖出眼珠、割断舌头。让死者看不见现世,无法与现世的人类交谈。他们相信即使灵魂被送回身体,这么做就能减轻受到污染的程度。
这件事在三年前曾经是轰动的大新闻。因为刻耳柏洛斯将犯罪声明发到了网路上。肇事者是落网了没错,态度却像打倒敌人的士兵般光明磊落。警察没能抓住该组织的尾巴,无法削弱刻耳柏洛斯的规模。
当时也有提到傀里师,在网路上酿成一阵骚动。虽然很快就有人去灭火,应该有上万人记得这件事。这起事件导致傀里师自明治时期后重新受到瞩目。
「把怒气发泄在不会说话的遗体上,真是愚蠢至极。破坏遗体还敢说自己是冥府的看门狗刻耳柏洛斯,他们脑袋有病吧。名字也很俗。一定是中二病或闲着没事干,
没人陪他聊天的人经营的组织。」
「是吗?刻耳柏洛斯是有问题没错,不过正因为有傀里师在,才会发生那种悲剧。要是没有傀里师,肯定不会发生那种事。」
「啊哈哈。出现了。傀里师排斥反应。不可能啦。存在的东西就是存在。想让他们消失的话,得歼灭傀里师本人和他们的家系。」
得少掉多少人,傀里这个能力才会消失?白夜试着想像,脑中却无法浮现那样的世界。
「委托时间是后天凌晨吗。希望遗体在那之前不要被破坏。」
黑绪哼着歌啜饮咖啡,白夜眯起眼睛。
2
「好,差不多要出发了。」
要在周防家进行傀里的日子来临。离晚上十点只差五分钟。举行傀里的时间订在凌晨两点,不过还得做事前准备及说明,因此两人预计于凌晨十二点抵达周防家。
白夜为从沙发上坐起来的黑绪穿好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接着穿上自己的外套,将车钥匙收进口袋,拿着行李打开门。黑绪扔下一句「麻烦你护送我啰」,轻快地走到室外,如同一阵微风。
黑绪和白夜来到离宿舍走路约五分钟,协会旁边的停车场。踏出宿舍后,仍然在福音协会的占地内。周围用五公尺高的栅栏围住,出入口只有协会正面的大门。
协会和宿舍之间是公园,宿舍前面有座喷水池。周围树木蓊郁,地面铺着草皮和石板路。白夜忽然想起,黑绪说过「这是想增加负离子浓度吗」。
抬头一看,天空是一片混浊的黑色,不只繁星,月亮也躲到了云后面。协会里的街灯不多,所以周围显得有点暗。白夜边走边用手机照亮脚边的路。
穿过公园,右手边就是协会。建筑物的入口部分有如一根长枪,直达天际,顶端设有能让整条街的人知道时间的大时钟,亮着晚上也看得见的灯光。旁边的玻璃有一
部分是彩绘玻璃,画着只剩白骨的死者和体态丰腴的生者。
那栋哥德式建筑,让人想到大教堂。白夜怎么想都觉得很讽刺。因为这会使他想到嘲笑福音协会跟宗教组织没两样的「教会」。
协会已经下班了,白夜却发现今天有一个地方灯还没关。是平常不会用到的忏悔室。
使用者好像尚未抵达,门口燃烧着黄色火焰,彷佛在等待他。黑暗中的光明,营造出一种超脱现实的氛围。
他听见铁的摩擦声。是盖得比周围的栅栏更高的正门敞开的声音。白夜望向那个地方。一辆看似要融入黑暗之中,半点光泽都没有的漆黑汽车开了进来,停在协会附近。
一名男子从后座下车。接着又一个人,最后下来的是驾驶座的人。那三个人下车后感情很好地站成一排,像在玩三人四脚一样,于通往协会入口的白色石板路上迈步而出。
不对,说他们感情很好有语病。中间的男子双手绑在身后,被两旁的男子架住。若是朋友的恶作剧,未免做得太过头了。
「啊哈哈。抓到一只流浪的啰。」
黑绪愉悦地笑出声。看来她一眼就认出那三个人是谁了。白夜也眯眼凝视三人。
仔细一看,两旁的男子他也认识。是福音协会调查班的成员,十王和五木。白夜也见过他们好几次。
调查班负责在发现没有于协会登记的傀里师进行傀里时加以调查,捕捉未登记傀里师。中间那男人就是捕获对象吧。
被捕的男人肯定是在某个时机觉醒了力量,却没加入福音协会,自己学会力量的用法,靠它赚钱。这种人数年会出现一两个。
被抓的话会由协会严格监视。要不是发誓效忠福音协会,直到傀里能力消失,就是活得跟死人没两样。
白夜试着在心中咕哝道「真可怜」,却没有产生同情心。
「只不过是让一个人复活而已!我只是在帮助人。」男子被两人拖着走在路上,大声嚷嚷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正确。「不觉得很可怜吗?听到有人的家人突然过世,怎么可能不同情!」
两位调查班成员完全没把他说的话听进去。男子被硬是拽向协会。他用力踩在地上,以阻止两人,继续大吼道:
「喂,听我说话!有什么关系。只是给人家道别的时间而已。跟你们没差吧,对不对!」
「吵死了。最好只有一个,还有更多吧。怎么可能没关系。没登记就进行傀里,问题可大了。」
十王严厉地说。男人暂时闭上嘴巴,却又开始说话。
「但你不也一样,要是家人被杀,会想找人帮忙傀里吧。」
「到时我会去拜托协会。」
「协会最多只会给一小时不是吗!这么短的时间哪有办法道别。」
「那就是规定。死者待得太久,会误以为自己还活着。设个期限比较好。」
「怎么可能。只会更痛苦吧。那样等于是给挨饿的人一口面包。」
「傀里是用来道别的行为,不能用在自我满足上。」
十王坚定地否认。他太有魄力,导致男子面色僵硬,陷入沉默。
「对对对。而且,你靠傀里跟人开了不合常理的价码对吧?哎呀,不可取喔。比吃呕吐物还不可取。」
五木带着轻浮的笑容说道。男子尴尬地闭上嘴巴。「为了别人」只是用来赚钱的借口。其中不含信念也不含正义。
「好好走路。要让你招供你对谁用傀里了。」
十王低声威吓,男子垂下了头。
白夜将视线从男子身上移开,发现五木在对这边挥手。现在的情况这么严肃,他实在太散漫了。
「嗨。等等要去傀里吗?」
「是的。」白夜点头。
「这么晚还要工作,辛苦啦。加油。」
五木将五指并拢的手放在额前,转动手腕做出敬礼的动作。他比白夜大了十岁以上,有时候看起来却像个小孩子。白夜觉得这个人很有活力,但他并不擅长跟五木相
处。由于不能被对方发现这件事,白夜苦笑着蒙混过去。
「拜啰。黑绪,我们下次见。」
五木对黑绪抛了个飞吻。黑绪看在眼里,却故意无视。
从五木他们背后经过时,白夜听见「杀兄凶手」这句话。他回头望向声音来源,十王皱着粗眉,一脸不悦地瞪着黑绪。
黑绪没有回话。白夜看了黑绪一眼,然后低头用手搔弄头发。三人就这样消失在协会中,彷佛被吸了进去。
「啊哈哈。调查班真辛苦。」
黑绪像看了一场喜剧似的,愉快地鼓掌。态度开朗得跟没听见十王说的话一样。白夜在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心里不太好受。
「嗯。不过,那就是他们的工作。」
「跟活人打交道超麻烦的。哎,这样流浪傀里师就少了一个,也算一件好事吧。」
白夜回答:「是啊。」
3
他们刚好在凌晨十二点抵达委托人家。夜深人静,周围的住宅看不见任何灯光。白夜看着周防家,有点受到震撼。
周防家是西洋式建筑,在这一带是最大的房子。耸立于面前的大门虽然没有协会那么高,考虑到这只是一般住宅,便会觉得这扇门挺大的。
门后的道路长到可以在房子和家门间再盖一栋房子。路旁种了树,明明是大街上,却让人觉得有如一座森林。不晓得是因为这些树木还是夜色所致,有种会出现魔女的氛围。
玄关前停了两辆车,应该是居民的车。两辆都是高级车。从大门到玄关竟然是开车移动,跟电影一样————白夜不由得心生感叹。接着后悔把车停在离周防家要走
五分钟的大马路旁的停车场。他在内心懊悔,如果直接开车来,就能从门口开过去了。
黑绪发出清嗓子的声音。白夜发现自己在发呆,急忙按下电铃。
『请问是哪位?』
回答的是女性。比他看见委托书上的委托人大头照时想像的声音沙哑一些。
「我们是福音协会的人。」
黑绪看着摄影机,笑咪咪地回答。对方「呃」了一声,沉默数秒,然后像做好觉悟似的回答:
『我有听说。请进。』
听见这句话的同时,对讲机切断通话,大门发出金属的摩擦声自动开启。那个声音显得有几分诡谲,或许是黑夜的关系。
黑绪迈步而出。白夜小跑步跟上,以免被她抛下。
他们应该走了三十步以上。抵达门口时,一名穿着黑色连身裙和白色围裙,年近六十的女性站在那里,她看见两人,恭敬地弯腰鞠躬。
「久候多时了。」
是刚才从对讲机传出的声音。看那身穿着及谦卑的态度,再加上独自站在门口,白夜推测她是周防家的女佣。
「您、您好,我们是来自福音协会的傀里师。」
白夜代替兴味盎然地环视周遭的黑绪低头致意。女佣眯起眼睛。神情平静,锐利的目光却戒心十足。
「两位请。」女佣打开家门,招待两人进屋。黑绪先踏进去,白夜跟在后面。最后进来的女佣在关门后上了锁。
玄关约莫有两坪大。这里感觉也能供人居住————白夜脑中浮现孩子般的想法。
从两人旁边走到前面的女佣,打开位于玄关正面的门。
「要脱鞋吗?」
黑绪问,女佣维持鞠躬的姿势回答:
「直接进来就好。请进。大家在会客室等两位。」
进屋不脱鞋挺新鲜的,白夜有点困惑。黑绪在白夜耳边笑着轻声呢喃「自以为外国人」。白夜提心吊胆地观察女佣,担心这句话传入她耳中,女佣却毫无反应,大概是没听见。
黑绪悠然走向屋内,靴子发出喀喀喀的脚步声,白夜则跟着她。
走廊尽头是目测超过二十五坪的大厅。天花板挂着水晶吊灯,被灯泡照得闪闪发光。地板铺着鲜红色的地毯,楼梯附近放着一架平台式钢琴,相当豪华。
正面的房间左边有三面高度足足有两公尺以上的拱形巨大玻璃窗,维持相同的间隔嵌入墙壁,看了就觉得白天太阳从那里照进来,想必会很亮。
玻璃窗外面是阳台。面积大到远看都看得出来。可以在那边烤肉耶————白夜脑中浮现平凡的感想。
环视大厅,右边有座楼梯,下面有一扇门,平台式钢琴后面有一扇,左边的L字区域有三扇,正面有两扇。到底有几个房间?房间不只这些。这栋房子还有二楼。白夜万分惊叹。
女佣从白夜旁边经过,站到前面。她走向左侧最深处的门,于门前停下脚步,叩响房门。
「老爷,我把他们带来了。」
『噢,进来!』
如同呐喊的高亢声音传入耳中。应该不是女佣口中的老爷回答的,而是他的妻子。声音跟委托书上的大头照给人的印象很接近。
女佣打开门,站到旁边鞠躬。似乎是请他们进去的意思。白夜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他看到房内有好几个人在看这边。他萌生一股要跳进陷阱的恐惧。踏出去的脚在发抖。
至于黑绪,她没有一丝犹豫,大步走进房间。被抛下了。白夜也急忙进房。会客室内瞬间一阵骚动。
身材娇小的美女背后,跟着高大又阴沉的男人。不能怪他们吓到。两人的身高差了二十五公分,应该会让白夜显得更加高大。
他们俩共同行动的时候,视线总是会第一个集中到高大的自己身上。那是奇怪的眼神,虽说他早已习惯,感觉并不好。白夜低下头,以逃避那些视线。
他忽然闻到甘甜的香气。这里有放芳香剂吗?白夜东张西望,寻找气味的源头。会客室里没有多余的架子,顶多只有中央那张可供十二人或十四人坐的大桌,以及挂在墙上的两幅画,没有疑似芳香剂的东西。
「啊啊,你们真的来了!」
拥有一头与丧服不相称的明亮褐色直发的女性,激动地牵起黑绪的手。刺激保护欲的双眼让人想到小动物,红通通的,有点肿起来。
「初次见面。我是来自福音协会的九十九黑绪。」
「我是周防亚美。走吧,快点!」
亚美往房间外面走去。黑绪制止了她。
「请稍等。现在还做不到。」
亚美当场愣住,大概是觉得马上就能进行傀里。她一脸错愕。
「委托时应该有跟您说过,由于离真珠小姐去世过了一些时间,想强行将她唤回,需要在凌晨两点举行仪式。」
幽灵时间————这么称呼或许很奇怪,总之凌晨两点是灵魂最为敏感,容易唤回的时间,对灵魂和傀里师造成的负担都会比较少。所以协会建议在凌晨两点进行傀里。这件事在签订契约时跟亚美说明过,她也同意了。
「啊,说得也是……我都忘了。」
亚美哀伤地垂下头。一名男子走到她背后,缓缓将手放到亚美肩上安抚她。
「亚美,冷静点。先坐下再说。」
委托书上有大头照,所以可以知道那个人是大和。他的特色在于自然卷的黑发。大和扶着亚美的肩膀,带她走回原本所在的地方,让她坐到椅子上,再走回来找两人。
「不好意思,您才刚到亚美就这么急。我是亚美的丈夫周防大和。冒昧请教一下,这位是?」
大和用五指并拢的手指向白夜。白夜急忙跟他打招呼。
「那、那个,初次见面。我是来自协会的一白夜。」
他讲完名字后,大和皱起眉头。为何要露出那种表情?我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吗?白夜提心吊胆。
「两位的名字都很特别呢。不过,总觉得白和黑听起来有点……」
白夜明白大和在想什么了。白与黑。跟庆祝时会用到的红白布幕相反的黑白布幕。主要用在葬礼,不是吉利的东西。然而,在这个场合也不至于不合适。他们要举办复活死者,再让死者沉眠的仪式,可谓再适合不过的名字。
「我们原本是双胞胎。」
「你们是双胞胎啊。」
大和睁大眼睛。不能怪他无法相信。龙凤胎十分罕见,又是异卵双胞胎,因此他们长得并不像,体型也有差距。尽管被头发遮着,白夜的相貌看起来较为年长,导致两人显得更不相似。像的地方顶多只有遗传自母亲的眼睛。
「我用的是父亲,这孩子用的是母亲的姓氏,所以很少有人会把我们当成双胞胎。」
「啊,原来如此。那还真是————」
大和大概是以为两人姓氏不同,是父母离婚的关系。他频频摩擦下巴,一副想不到该说什么的样子。
黑绪彷佛在谈论愉快的话题,用格外开朗的语气说道:
「听说我们的父母结婚的原因是『想成为完美的一百』。不觉得很蠢吗?九十九加一是一百。但结婚后又不会相加,只能用其中一方的姓氏。到头来还是无法成为一百。总是少了些什么。」
我该笑吗?大和的喉间发出微弱的呼气声。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急忙改变话题。
「我还在想不晓得会是什么样的人来,结果来了个年轻人,吓我一跳。请问你到底多大?」
「永远的十七岁。」
黑绪将拳头放在下巴下面,模仿很久以前的偶像。白夜不耐烦地回答:「二十四岁。」
「这样啊。哎呀,九十九小姐真会说笑。」
说黑绪十七岁,确实可能会有人相信,不过加上「永远的」一词,瞬间变得很像在骗人。白夜跟她讲过好几次「不要再那样自我介绍了,很丢脸」,黑绪却没有要改掉的意思。大和的回应八成是百分之百的场面话。证据就是他的眼角在抽搐。
「还没跟两位介绍。今天我想让这几位也来参加。」
他换了个话题,伸出手大动作地从房间的右侧移向左侧。会客室里有八个人。所有人都穿着丧服,或许是因为告别式刚结束。
「大家轮流自我介绍吧。」
大和指向面前的女性。女子留着颈部裸露在外的清爽短发,细长型的眼睛给人一种压迫感,却又散发出妖艳的气息。推测是涂抹鲜红口红的嘴唇所致。
「初次见面,我是宫岛优香。你们真的有办法让死者复活吗?该不会只是诈欺师吧。」
她俏皮地吐出舌头。黑绪依然面带微笑,从西装外套的内袋拿出一本手册。
「很少人有办法相信超出自身认知的存在。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我们不是诈欺师。这是协会相关人士的身分证明。世上也有冒牌货或没有加入协会,无视规则进行傀里的流浪傀里师,还请多加留意。」
这番话语带讽刺,使优香的表情瞬间一变。她板着脸凝视黑绪亮出来的手册。手册是用来证明她隶属于福音协会的,上面还有大头照、名字、所属单位及登记编号。
「讨厌————跟警察一样。是说还有流浪傀里师这种东西呀?」
「有的。他们会要求比协会更高的金额,成功率却很低,傀里失败后还会直接失踪,不帮忙收拾烂摊子,俨然是守财奴。」
「好好玩喔,我有兴趣了。幸好今天有来。不枉我特地拜托大和先生。」
这话别有深意。亚美瞪向优香,彷佛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会客室的气氛紧张得如同走在钢丝上面。黑绪像要表示自己有多迟钝似的,询问优香:
「不好意思,请问您和大和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工作同伴。」优香瞄了大和一眼。「兼前女友。」
大和清了下喉咙,竖起粗眉威吓她,叫她不要多嘴。优香噘起嘴向他撒娇。
「下一个。前一个人说完后,可以请你们继续自我介绍吗?」
他努力用轻快活泼的语气说话,以改变气氛。坐在优香前面的女性察觉他的意图,一面观察周遭一面开口。
「我是仁川佳弥,这是小女惠实里子。过世的真珠和小女是同年级的朋友。我自己也受过亚美小姐的关照……今天在亚美小姐的安排下前来参加。」
佳弥想叫惠实里子打招呼,她却抓着佳弥的手臂别过头,或许是在怕黑绪。
佳弥长得跟亚美很像,不如说佳弥刻意打扮得和她一样。跟亚美颜色相同的粉色眼影及淡粉色口红,糟蹋了她的美貌。浮肿的眼睛像挨过揍一样,在发黄的肌肤上看起来特别显眼。感觉得出她对亚美应该是既尊敬又羡慕,但她努力错方向了。
坐在佳弥右边的惠实里子穿着缀有荷叶边的衣服,却因为肩宽太宽的关系不适合她。朴素点的衣服应该更能衬托出惠实里子的魅力。她的穿着跟照片中的真珠很像,看来连女儿都被迫要模仿真珠。
「下一个是我吗。我是亚美的弟弟南方义纯。我常跟真珠一起玩。她是个亲人的可爱女孩。很像小时候的姐姐。长相和个性都是。当成分身一样疼爱的真珠去世,姐姐该有多伤心啊……」
这对姐弟感情好像很好。仔细一看,两人五官端正的相貌非常相似。可以说是一对美形姐弟。
义纯将五指并拢的手朝向坐在前面的女性,表示自己说完了。那名女子挺直背脊,直盯着黑绪。她戴着口罩,所以只看得见眼睛。衣服穿得比其他人厚,是感冒了吗?
「我是义纯的妻子,枝奈子。那个,我和真珠是……」
话讲到一半,枝奈子低下头,用右手摩擦着与丧服同色的黑色蕾丝领巾。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不晓得是太难过,还是跟白夜一样,不擅长在人前说话。
义纯见状,小声催促坐在枝奈子右边的娇小少女自我介绍。少女应该是小学低年级生。年幼的她先是望向大和,接着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右边的少年。少年恍然大悟,代替少女开口。
「初次见面。我是周防家的长男大弥。这位是次女红玉。」
大弥用变声前的高亢声音,连同少女一起介绍。大弥跟红玉都长得像父亲,发色是黑色,眉毛偏粗。不过,黑发粗眉和那聪明伶俐的相貌非常相衬,黑色让他显得有几分成熟。
「大弥是真珠的哥哥,今年国一,红玉是真珠的妹妹,今年小三。红玉很内向。」
大和说完,对坐在大弥右边的男子使了个眼色。微胖的男子将视线抬高到眼镜的镜框上方,轮流看向黑绪跟白夜,轻轻点头致意。
「……你们好。我是大和的弟弟武藏。」
就这么一句话。大和盯着武藏,彷佛在说「还有其他可以说的吧」。然而再怎么等,武藏都没有多说半个字。大和放弃劝他,指向门口。
「她是在我家工作的女佣吉永小姐。」
确认两人转过头后,吉永深深一鞠躬。是带他们来到这里的女性。神采奕奕的脸上洋溢着自信。
「仪式是凌晨两点开始对吧?所以还有时间。我肚子有点饿。吉永小姐,可以弄点简单的东西吗?」
「好的。」吉永低下头。
「吉永小姐煮什么都很美味。也会有两位的份,请务必尝尝看。」
「那还真是令人高兴。不过准备一人份就好。他不会吃。」
黑绪望向白夜。大和面露疑惑。
「那个,啊,是对食物过敏吗?」
「我本来打算等等再跟您说明的。傀里师工作时是两人一组,但其中一方不是人类。」
黑绪这句话引起一阵骚动。等场面安静下来,她才再度开口。
「这是有原因的,复活的人类……我们这一行叫他们『人偶』,万一人偶失去控制,一般人无法对抗。毕竟对方是没有感觉的人偶。不会手下留情,也不会因为受到攻击而痛得停止攻击。所以需要操控同样的人偶,以压制他们,我们称之为『式鬼』。」
「呃……也就是说,其中一位已经死了,所以不用吃饭,的意思?」
大和对白夜投以恐惧的目光。明明想让人复活女儿,自己却会害怕其他活过来的人。
「没有进食的必要。也不是不能吃啦。可是式鬼不具备排泄功能,之后还得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挺麻烦的。啊哈哈。不过没有饱足感,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直接吞进去的话还能把胃袋当成包包用,换个角度想搞不好还算方便。」
黑绪是在开玩笑,其他人的反应却不怎么好。他们一脸困惑。虽说已经死了,她可是把人类当包包用。人权主义者听见肯定会严正谴责。不过尸体究竟有没有人权?
会客室的人通通看着白夜。眼中蕴含嫌恶及好奇心。感觉不到善意。白夜害怕那样的视线,低下头,抚摸浏海,不跟任何人四目相交。
「这样啊。抱歉。所以你刚刚才会说『原本是双胞胎』。不过就算其中一方去世了,你们还是双胞胎啊。」
「是没错。」黑绪把手放到嘴边。「比起这个,我想先检查真珠小姐的状态,可以吗?」
「没问题。大家一起走吧。」
大和一说完,会客室的人就全站了起来,跟在大和后面迈步而出,所有人一同前往真珠身边。
4
真珠的遗体放在走出会客室来到大厅,往右边直走,面向玄关右手边的房间。
右边还有一间房间,是晒日光浴用的。白天的时候,阳光会从日光室照进这个房间,应该亮得连灯都不用开。
房间里面有画和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花瓶,里头插着鲜花。没有多余的物品,简直像原本就是用来放棺材的。
或许是因为有遗体的关系,房内没开暖气,与室外无异的气温,导致亚美、佳弥等几位女性冷得在摩擦手臂。只有黑绪若无其事。
棺材放在往里走三分之二的距离的位置。只有白夜、黑绪、大和、亚美走到旁边,其他人都站在门口附近没动。
「这个房间以前是家父盖来放撞球的,结果好像根本没用到,白白浪费空间。可是现在,多亏这个房间才能迎接真珠,我该庆幸吗?」
大和勉强开了个玩笑,眉毛却哀伤地垂下。面对装着真珠遗体的棺材,亚美跪在地上哭出来。大和摸着她的背安慰她。
「真珠小姐在这里面对吧。」
大和慢慢点头回答黑绪。黑绪望向白夜。发现她在看自己的白夜走近棺材,把手放在盖板上用力抬起。
根据原本的习俗,棺盖会钉起来,让死者顺利前往另一个世界,真珠的棺材却没钉住,他毫不费力抬起了盖子。
白夜将棺盖放到地上,从黑绪旁边窥探棺材内部。里面睡着一位肌肤白皙,有如陶瓷人偶的美丽少女。
淡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颊及嘴唇的妆,跟亚美现在涂在脸上的颜色相同。粉红色与雪白的肌肤十分相衬。或许是因为化妆让她看起来气色很好的关系,有种她随时会动起来的错觉。过世后依然可爱的相貌,使白夜轻易想像出少女生前的模样。
用不着仔细观察都看得出,她和亚美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珠死后过了将近十天。亚美却依然不断呼唤她的名字,泪流不止,白夜稍微明白原因了。
存在于亚美心中的,不只孩子去世的悲伤。等同于分身的真珠离世,她应该有种身体少了一部分的失落感。这个洞多久都补不好。白夜也有过这种经验。他想起当时的回忆,忽然一阵鼻酸。
其他人会为真珠的死感到多么难过?白夜转头观察。但他后悔了。因为眼前只有一排如同雕像,以悲伤来说太过淡漠的表情。
武藏冷冷看着亚美,义纯虽然面带愁容,比起在为真珠难过,更像在为姐姐的眼泪感到心痛。枝奈子只是在偷看丈夫,对真珠兴致缺缺;佳弥虽然也有在吸鼻子,表示自己正在哭,眼中却没有半滴泪水,看起来只是在模仿亚美。至于优香,她在用手指玩指甲,一副不在乎的态度。
人一旦长大,面对他人的死亡也会变得不再稀奇吧。开始习惯有人去世的人也不少。不过,他们的反应实在太冷漠了。
那么小孩子呢?白夜将视线移向下方,大弥哀怨地瞪着亚美,红玉脸上是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场合的温柔微笑。两者都不是姐姐或妹妹去世时该露出的表情。
至少要有一个人吧。奇妙的感觉令白夜握紧拳头。家人死了却不难过,未免太悲哀了。
这时,白夜发现惠实里子站在前方,与他跟黑绪面对面。她在偷看放在台座上的棺材。
她的心情看似夹杂了不安及悲伤。身为朋友的她,在为真珠的死哀悼吗?若是如此,真珠一定也会很高兴。
「真珠不会动了吗?」
惠实里子抬头看着佳弥询问。佳弥张大嘴巴,发出错愕的声音。
惠实里子跟真珠一样,是十二岁的小孩,应该是还无法接受朋友的死。惠实里子不安地又对佳弥问了一次同样的问题。
亚美盯着惠实里子,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紧接着,她的脸皱在一起,又开始啜泣。哭声比刚才更大。惠实里子问的问题,说不定是亚美最想问的。
「唉,真珠。」惠实里子再次开口,身体却抖了一下,吞回讲到一半的话。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受到惊吓。
白夜跟着惠实里子看过去,发现大弥在瞪她。比大人更有气势,跟彷佛杀过人的凶狠表情有几分相似。
「喂,惠实里子!安静点。」
佳弥因为惠实里子害亚美哭出来而惊慌失措,其中一边的嘴角用力垮下,瘪成「ㄟ」字形,抓住惠实里子的手臂把她往后拉,惠实里子却站在原地不肯回去。
「可、可是……她刚才动了嘛。」
她低声咕哝道。佳弥面容扭曲,威吓惠实里子。惠实里子似乎在为没人相信自己一事感到难过,流着泪又说了一遍。
「真珠刚刚动了。」
佳弥气得脸颊都涨红了,更用力地拉扯惠实里子的手臂。惠实里子都在喊痛了,她还是不放手,将她拽到身后。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
「请等一下。」
制止她的人是黑绪。佳弥不耐烦地低声询问「怎么了吗」。黑绪没有回答,走到惠实里子旁边,配合她的视线高度弯下腰,温柔地问:
「你看到真珠动了吗?」
「不好意思。这孩子好像还不敢相信真珠死了。」
佳弥回答了黑绪的疑问。她虽然面带笑容,想要快点逃走的心情却透过空气传达过来。黑绪回以毫不逊色的微笑,重新面向惠实里子,提出跟刚才一样的问题。
佳弥愣住了。回答的人是她,黑绪却不予理会。佳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晓得是出于羞耻抑或愤怒。
「……嗯。刚刚动了。我有看到。」
实惠里子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佳弥一脸嫌恶。
「喂。」她才刚喝斥惠实里子,黑绪就瞪向佳弥。佳弥大概是觉得黑绪明明在瞪人,脸上却挂着笑容很可怕,闭上嘴巴,将无处发泄的话吞回去,畏畏缩缩。
「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告别式结束后。」
「当时你在真珠旁边做了什么吗?」
「我看到白色的线,伸手去拉。接着出现一块很大的东西,跑进真珠的身体里面。然后她就睁开眼睛了。」
白夜知道这个动作。他吓了一跳。那正是傀里的动作。惠实里子似乎有当傀里师的才能。
「咦,怎么回事?」
佳弥连眨眼都忘了,凝视惠实里子。黑绪回答:「这孩子有当傀里师的才能。」
「傀?咦?」
「傀里的才能会在七岁到十四岁间显露。光有天分还无法傀里。这是有条件的。」
「条件?」
「惠实里子小姐是否曾经在生死边缘徘徊过?」
佳弥似乎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咬住嘴唇。
「前年,她跟亲戚的小孩去多摩川戏水,被河水冲走,那个时候……」
「原来如此。那么,有跟其他人的死亡扯上关系过吗?」
「一样是在去河边玩的时候……她跟亲戚的小孩一起被冲走。亲戚的小孩在当时过世,只有这孩子得救。」
黑绪嘴角挂着笑容,微微垂下,连有没有动都无法分辨的眉毛,看起来却散发哀愁。
她起身面向佳弥,像在安抚她似的放轻语调。
「那就是原因吧。傀里这个能力会借由接触傀里对象————也就是生物的死,以及自身在生死边缘徘徊而觉醒。」
佳弥仍旧一脸困惑。她的视线飘向亚美,接着在背后的人身上游移不定。彷佛觉得自己来错地方,为此恐惧不已。
「咦……为什么是我女儿?我小时候也差点没命,却没发生那种怪事。」
「就算符合这两个条件,不会觉醒的人就是不会觉醒。因为那是一种才能。祖先有当过傀里师的人,会比较容易显露才能。惠实里子小姐父亲的家系,搞不好有那种人。」
「父亲?那个人的……竟然是父亲,那种人。我们都离婚了……」
佳弥怨气十足地咬住下唇。嘴唇都变白了,这样下去可能会咬破嘴唇。
「那很好呀。讨厌————意思是你们家出了个灵能者啰?真巧。」
优香的语气兴奋得跟现场的气氛形成反差。佳弥瞪向她,她却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放声大笑。
「佳弥小姐,请您快点来协会一趟。」
「我、我不要。我没兴趣加入宗教组织,也没打算让惠实里子加入。」
佳弥将惠实里子护在身后。对觉醒傀里才能的人这样说,大多都会是这个反应。黑绪压低声音,以加重这番话的分量。
「这也是为了保护惠实里子小姐。」
「什、什么意思?」
「不正确使用傀里的话,傀里会伴随诅咒反弹回自己身上。最坏的情况还可能没命。除此之外,有些拥有傀里能力的人会被抓去私下贩卖,当成商品对待,而非人类。不过,只要去协会登记成傀里师,协会就会教她傀里的用法,也会帮忙保护她。」
协会是政府设立的管理机关,却没有强制权。因为政府并未立法规定傀里师需要强制关进协会。所以他们只能采取劝诱般的行动,需要对方主动前往协会申报。
公然制定那样的法案,等于是在正式承认傀里。政府想隐瞒傀里的存在,希望他们维持在都市传说的范围就好,自然不可能立法。
具有强制性的,只有福音协会主动接触却没去登记,私下进行傀里,或者将傀里用来犯罪的情况。这样才总算能把对方视为危险分子,由福音协会处理。
虽然表面上是采取自我申报制度,到头来还是以申报制为名的强制性行为。反正都会被强制送去协会,自我申报的待遇还比较好。
「如果绝对不使用傀里的能力,又能保密一辈子,不去协会登记也行。不过,就算是在无意识之间也一样,万一她下次擅自使用傀里的能力,令嫒将受到拘束,还请两位谅解。」
「为什么?你们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能让死者复活,非常危险不是吗?超越人智的能力,是畏惧的对象。傀里是必须加以管理的能力。否则这个世界的根基会动摇。」
「这、这也太……我从来没听说过。」
「被列为监视对象的话,做什么都会有人盯着。没有自由也没有隐私。所以,劝令嫒最好快点来协会登记。登记成傀里师能领到钱,也会保障一定程度的自由。更重要的是,可以帮忙排解遗族的悲伤。」
佳弥看了惠实里子一眼,面露恐惧。黑绪重新面向惠实里子。
「你有跟真珠小姐说到话吗?」
「嗯。一下下。」
「你们聊了些什么?」
「呃……」
惠实里子瞄了母亲一眼,接着望向大和跟亚美,视线移动到他们背后。她的肩膀用力一颤,缩起身体闭上嘴巴。
「现在不行吗。那等你方便说的时候,可以告诉我吗?」
惠实里子点点头,动作细微到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动。
5
得知惠实里子拥有傀里能力后,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亚美因为自己没有那个能力而嚎啕大哭,佳弥觉得自己把气氛搞僵了,垂下肩膀陷入忧郁。
大和认为继续待在撞球室,气氛只会一直这么沉重,建议移动到食堂。由于没人反对,大和便打开撞球室的门,为众人带路。
走出房间时,白夜闻到进来时没有的甘甜香气。跟在会客室闻到的一样。
这里也没有看似芳香剂的东西。他动着鼻子寻找气味的源头,发现是从义纯和枝奈子夫妇身上飘出来的。愈靠近两人味道就愈重。接近让人头晕的刺激性气味。
「难道有味道?」
表现在脸上了吗?白夜用手掩嘴,遮住表情。黑绪以亲切的语气询问夫妻俩,为白夜解围。
「两位有喷香水呀?」
「其实是出门前,我打翻了香水,衣服也有沾到。由于没时间处理,我们只好直接过来。味道太重的话不好意思。」
「您会用香水吗?」
「内人会用。那是我送给内人的香水。当初买的时候还不这么觉得,结果味道比想像中好闻,今天我想让内人闻的时候不小心靠太近,把香水弄掉了。」
「好贴心喔,送老婆礼物。您真是个好老公。」
「平常我什么都没做,所以偶尔会送点东西。不这样她会跑掉的。」
义纯嘴上这么说,但枝奈子看起来很听义纯的话,不像会跑掉的样子。是因为现在在别人家,枝奈子才刻意装乖吗?白夜感到疑惑。
「哎呀,那您最好小心点。因为女人心比秋天的天气还善变。」
听见黑绪这句话,义纯露出无奈的笑容,走出房间。
最后离开撞球室的人是白夜。他关上门,跟着前面的人走向右斜前方。
从玄关走向大厅时看到的正面那两扇门之中,左边那扇是通往食堂的。刚刚关着的门,现在打开来让人看见室内。
食堂有会客室的一点五倍大。装饰品比其他房间多,墙上有四幅画,玻璃柜里放有大量的古董餐具。
抬头一看,天花板挂着比大厅小的水晶吊灯,形似一朵绽放开来的彼岸花,灯泡则装在花茎的前端,将下方餐桌上的餐具照得更加美丽。
桌上已经备好除了白夜在外的所有人的轻食。大和拜托吉永准备餐点,还过不到二十分钟,她却已经做好了。看来吉永是个能干的女佣。
众人按照坐在会客室时的位子各自入座。左边那排坐着大和、亚美,中间隔着一个空位,然后是义纯、佳弥、惠实里子,右边那排是武藏、大弥、红玉、枝奈子、优香、黑绪、白夜。
其他人知道有一个人是式鬼后,总是只会为他们准备一个座位,这次却有两人份。或许是顾虑到他的感受,白夜的座位前面还放着水跟红酒,他有点开心。
「真丰盛。看起来好好吃。」
黑绪盯着眼前的盘子,两眼发光。盘子上放着三明治。有夹了火腿和蛋、生菜和鸡肉、番茄和酪梨的咸三明治,也有使用鲜奶油和草莓,跟甜点一样的三明治。
全是黑绪以前喜欢吃的东西,所以她才这么高兴。吉永说不定有一双能看穿别人爱吃什么的千里眼。
「对吧。来,请用。别客气。」
大和骄傲地挺起胸膛,用手势示意。黑绪看了立刻开始动手。她拿起切成一口大小的火腿蛋三明治,像在收纳宝物般放入口中。
「如何?好吃吧?」
「非常美味。」
黑绪笑着回答大和。
撞球室的气氛烟消云散,气氛平静下来,其他人却面色凝重。只有几个人在吃桌上的轻食。
大和才吃了一口,双手就交叠于面前,没有再动餐点。亚美将手帕放在嘴边,始终低着头,大概是原本就没食欲。
大弥忧郁地啃着三明治的边角,手很快就停下了。简直像在被迫吃一张纸。红玉似乎困了,头部上下晃动,一直在打盹。
义纯从甜三明治吃起,吃完那些后,剩下的三明治就放在那边没碰。枝奈子似乎不太舒服,连手都没伸出去,一动也不动。
佳弥吃了一半一口大小的三明治,偷看亚美一眼,然后开始咀嚼。彷佛在偷吃东西。
优香没有碰三明治,轻轻摇晃酒杯,把酒送入口中。
只有武藏、惠实里子、黑绪在用餐。他们旁若无人,尽情大吃,三明治快速从盘中消失。
没有任何人说话,或许是因为可以拿吃东西当借口。沉默的空间中,只听得见咀嚼声和餐具碰撞声。食堂弥漫着一股难以开口的气氛。
黑绪一副毫不在意这种气氛的态度,俏皮地跟大和搭话。
「大和先生,您家好大喔。到底有几间房间?感觉都能在家里玩躲猫猫了。」
两人的座位虽然离得很远,食堂里面很安静,所以声音听得再清楚不过。大和一脸惊讶,大概是没想到黑绪会找他聊天。他清了下喉咙,收起惊讶的表情回答:
「躲猫猫啊。我小时候常玩。躲在仓库里,把爸爸的宝贝弄坏。对吧?武藏。」
大和将话题抛给武藏,武藏却只应了一声「嗯」。大和尴尬地清嗓,瞄向手表。
「现在是凌晨五十分吗。还有时间。若九十九小姐有兴趣,要不要我带你逛逛屋内?」
「请务必带我参观。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
黑绪不懂得客气。只要有兴趣就会大步逼近。假如大和没有主动提议,黑绪也会找个理由在房里乱逛吧。白夜轻声叹息,免得被黑绪听见。
「好啊。还有人要来吗?」
大和询问众人,却没人举手。他耸耸肩膀表示遗憾,起身走到食堂的门口。黑绪用餐巾稍微擦拭嘴唇,站起来走向大和。白夜随后跟上。
大和的导览在只有三人的情况下开始。他来到大厅,关上食堂的门,立刻为两人介绍。
「那边是刚才我们在的会客室。旁边是书房,还有撞球室。」
他们按照逆时针方向,从会客室开始参观一个个房间。每间房间使用的都是古董家具。有种不小心穿越到明治时代的年代感,白夜却觉得这样反而别有一番风味,感觉很有格调。
来到撞球室时,大和走到里面。他走近棺材,打开棺盖上的小窗,低头看着真珠,脸上是满满的爱意,彷佛是来看女儿的睡脸。白夜他们静静站到大和旁边,避免干扰他。
「我真的觉得真珠的死像是骗人的。」
白夜一面听他说话,一面跟着窥探棺材内部。可以理解大和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真珠的气色看起来比刚才还要好。
「没想到会有委托别人举行傀里这种仪式的一天。」
「您从何得知傀里的存在?」
黑绪的问题使大和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他咕哝着「是在什么情况下啊」,视线飘往右上方。
「我忘了。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大概是听说朋友去委托,我想了起来,这次才会去找你们。」
「原来如此。是您还是亚美小姐想委托的呢?」
「是亚美。我想说若能好好跟真珠道别,亚美也能放下心中这块大石,就同意了。」
大和在胸前双手一拍,说道「好,去下一个房间吧」,在两人提问前强制结束话题,关上棺材的小窗,快步走出房间。
大和的态度透出一丝心虚,白夜心想,他是不是在哪里委托过傀里师?
经过玄关前面,大和指着楼梯下方的门说那是洗手间,没有停下脚步,回到食堂前面。
他接着打开食堂旁边的门,跟两人介绍配膳室,然后打开配膳室斜前方的门。门后是简朴的走廊。有种舞台和后台由那扇门分隔开来的感觉。
「从左手边的门开始,依序是家事室、往二楼的楼梯,正面是厨房。右手边是佣人休息室跟仓库。」
家事室里面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有电脑和路由器。桌子旁边的架子上有熨斗等家具。简单的家事和文书处理工作,好像是在这边做的。厨房大到让人以为是餐厅,附
带高级的不锈钢冰箱。佣人休息室也宽敞又干净,甚至连专用厕所和浴室都一应俱全。仓库空间足够,怎么看都不像私人住宅的豪华程度,令白夜为眼前的一切瞠目结舌。
参观完一楼后,三人从家事室旁边的楼梯来到二楼。楼梯口挂着画来装饰。这栋房子到底有几幅画?白夜不懂画的价值,但他觉得光是放在这栋屋子里,什么画看起来都很值钱。
爬上楼梯,大和往左边走去,打开走廊底部的门展示房间内部。
「这里是书库。家父的兴趣是收集各国的书。」
大和无奈地耸肩。光这个动作就看得出他不感兴趣,黑绪却环视书库向他确认。
「大和先生对这些书没兴趣吗?」
书库里放了许多书,足以用小型图书馆来形容。不只日文书,连英文、俄文、中文书都有。白夜心想,没兴趣太可惜了。
「比起阅读,我更喜欢活动身体。我一天到晚跑去打高尔夫或钓鱼。」
「这样呀。好可惜。这些都是很棒的书。」
黑绪笑着说道,大和瞬间板起脸,应该是想问「你明白这些书的价值吗」。不过,他马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回答:「有空我会去看看。」
三人离开书库,于走廊上直线前进。左手边的房间是仓库。架上放着收进箱子的东西,感觉比一楼的仓库整理得更仔细。搞不好有很多值钱的物品。或许是因为这样,大和得意地打开房门,却在黑绪走进房间前就把门关上。
在走廊上前进了几步,楼梯旁边也有一扇门。
「这里是吉永的房间。虽说是佣人,这里毕竟是别人的房间,不方便给两位看。」
大和直接略过那间房间,打开走廊正面的门。尽管比一楼小,门后的大厅还是大到足以办一场舞会。
打开左前方的门,介绍宽敞的更衣区和浴室后,大和从右前方的门开始说明。
「左边的房间是浴室。然后,这里是我们用的洗手间、我和内人的衣柜,旁边有一条小走廊,走到底是我和内人的寝室。走廊旁边是儿童房。」
二楼好像是他们的主要生活区域。夹在衣柜和儿童房之间的狭窄走廊的底部,是夫妻俩的房间,可惜他没有开门给两人参观。
当他快要从儿童房前面经过时,黑绪叫住大和拜托他。
「可以请您让我看看儿童房吗?我很好奇最近的小孩子都在什么样的房间里生活。」
大和面有难色。儿童房同时也是真珠遭到杀害的房间,他不可能会想给别人看。这种事黑绪应该也知道,但她为了软化大和的态度,开始称赞这栋房子有多么豪华美丽。
白夜猜得到黑绪为何会想看儿童房。她对事件有兴趣。所以才会提早两小时到这里。
平常都是提早三十分钟到一小时,白夜早就觉得不对劲。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所以他隐约有察觉到,但他无权干涉黑绪的行为,所以什么都没说。看来果然料中了。
他诚心祈求这次只会是单纯的好奇心。
「好吧,只看一下的话是可以。」
黑绪的努力似乎得到了回报,心情变好的大和打开儿童房的房门。
儿童房的构造很有趣,不是一打开门就进到房间,而是有一条短短的走廊。左手边有扇普通的门,上面贴着禁止进入的封条。一眼就看得出是案发现场。右手边是正中央用毛玻璃做成的拉门,走廊的木头地板在走到第二步时发出吱嘎声。
大和拉开拉门。本以为里面是和室,实际上却是铺地板的西式房间,面积约五坪。大和说这间房间以前是和室,是之后才改装的。
右边的墙壁有台附带外接硬碟的巨大电视,电视前放了张沙发。正面的墙壁是和室留下的壁橱,左前方有两张面对窗子的书桌,前面是两张床。
疑似是双人房。墙上挂着男生穿的黑色立领制服,对面的房门上挂着真珠的名牌,可见这里是大弥和红玉的房间。
大弥是男性。通常男女不都会分房住吗?而且大弥还是长男,可能是这个家的继承人。这种疑似名门的家族感觉会很重视长男,住单人房的却是真珠而非大弥,令人不解。
「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住同一间房吗?」
「因为大弥是长男,我让他帮忙照顾妹妹。」
关于三兄妹的年龄,大弥今年国一,所以是十二、 十三岁,真珠十二岁,红玉小学三年级,差不多八、 九岁。国中生确实比小学生可靠,但既然是住家哩,交给同为女性的真珠不是更适合吗?
「您没有被男女有别的风潮影响呢。」
大和露出僵硬的笑容,没有回答。他像要改变话题似的扔下一句「走吧」,准备离开儿童房。不过,黑绪直接擅自推开真珠的房门,果断钻过封条,踏进其中。
「那个,不要随便进去好不好。」
「好可爱的房间。」
大和语带不耐,黑绪却假装没听见,发表感想。大和深深叹息。白夜有点同情他。
总而言之,白夜从呆站在真珠房门前的大和身边走过去,跟着黑绪进房。
一踏进真珠的房间,旁边就有一面靠在墙上的全身镜。镜子左边是柜子和衣架,衣架上密密麻麻地挂着缀有荷叶边的裙子等可爱的衣服。镜子右边甚至还有梳妆台,摆满小孩用的化妆品。墙上贴着动漫角色的海报和照片,大多是真珠跟亚美的合照。
黑绪说的没错,真珠的房间跟大弥他们不同,挺可爱的。然而,仅限于房间的前半部,后面没有前面那么热闹。那里只有书桌和床,白色的壁纸显得有几分凄凉。
简直像把房间分成一半,跟其他人共用。房间的前后两区风格迥异,有点奇怪。
莫非前面是亚美的兴趣?墙上贴着许多跟真珠的合照,彰显自身的存在感,让人产生这种想法。
黑绪在凸窗旁边的床铺前停下脚步。床上的棉被乱成一团。应该是维持在真珠遭到杀害时的状态。床单上还有疑似失禁的痕迹。惨状历历在目。
「真珠小姐就是在这里遇害的吗。」
黑绪这句话实在很粗线条。白夜担心大和会不会生气,不过在她闯入这间房间的时候,他应该就放弃了。大和看着封条,神情忧伤地回答:
「她正好仰倒在那张床上。」
「房间没被弄乱呢。」
「犯人的目标只有真珠吧。警察说床被弄乱了,所以脖子被勒住时,她应该有抵抗。」
「您对于犯人是谁有头绪吗?」
「这……」大和捂住嘴巴,移开视线。搞不好有。但不能去怀疑那个人。或是怀疑也没有意义。大和不肯回答。
「真珠小姐为何会被盯上?」
「不知道。可是————」他欲言又止。还是不肯回答。大和安静得有如嘴巴拉上了拉链。
「抱歉,去下一个地方吧。」
他消失在封条前面。八成是离开儿童房了。黑绪无奈地走出真珠的房间,追向大和。白夜也跟在后面。
离开儿童房后,大和打开旁边的客房,笑着说「很大吧」,彷佛要把在儿童房聊到的事当没发生过。他接着打开底部的门,介绍另一间客房。
「真的很大。话说回来,大弥先生和真珠小姐差了一个年级。那么让同为女性的真珠小姐负责照顾红玉小姐不是更好吗?」
话题又被扯回来,导致大和缩起脖子,嘴角下垂。他似乎不想被问这个问题。尽管如此,黑绪还是问出口了。这是她引以为傲的装傻技能。
「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长得像您这位男主人。最像亚美小姐的是真珠小姐。三兄妹中最受宠的,就是真珠小姐吧?」
大和面露不悦。他默默别过头。黑绪随着他的视线站到他面前。大和大概是觉得就算扯开话题,她还是会继续问,一副放弃挣扎的样子回答:
「没错。我们最疼爱的就是真珠。看得出来对吧。」
「我隐约觉得怪怪的。刚才去看真珠小姐的时候,我看不出大弥先生他们会难过。不仅如此,大弥先生看着嚎啕大哭的亚美小姐时,眼神还带有一丝恨意,感觉得到自己没有被爱的嫉妒之心。再加上那间房间,使我确信了。」
白夜觉得这番话彷佛是在讲自己,心里隐隐作痛。身为兄妹却只有一人能得到宠爱,该有多悲伤啊。想到大弥他们的感受,白夜也跟着难过起来。
「内人只会疼跟自己很像的真珠,所以房间也只有真珠是睡单人房。或许是因为这样吧,真珠在三兄妹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感情不好吗?」
「该怎么说呢。他们念的是搭电车离这里十分钟的完全私立学校,上下学的时候,大弥好像都是跟红玉一起走。可是,真珠只是跟在后面而已。他们没有欺负真珠。
只不过感觉有点隔阂,或者说相处模式跟外人一样。」
同为兄妹,受宠的却只有真珠一人,自然会不好受。明明是当爸妈的害他们变成这样,大和确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并不喜欢真珠小姐。意思是两位讨厌她吗?」
黑绪直截了当地询问,大和频频抚摸下巴,低下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着「去下一个房间吧」,稍微加快脚步走出客房。
他表面上故作镇定,不晓得现在是什么心情。家里的私事被陌生人知道。彷佛可以在大和脸上看见烦躁的情绪。
「客房旁边是武藏的房间。」
「令弟也跟各位住在一起?」
「对啊。武藏在我的公司上班。就是所谓的居家办公。」
这里是其他人的房间,因此大和同样没有开门给两人看。取而代之的是,他打开武藏房间旁边的佛堂。里面只有一座佛龛和一张桌子,干净整洁。
「好了。」完成向导的任务后,大和拍了下手。「回楼下去吧。」
所有的房间似乎都参观过了。大和关上佛堂的门,走下旁边的楼梯。
「打扫起来应该很累吧。佣人好像只有吉永小姐,这样不会人手不足吗?」
黑绪跟小姑一样,轻轻用手指摩擦楼梯的扶手。手指上沾了一点灰尘。看见黑绪这么做,大和面露惊讶。他立刻扯出笑容掩饰过去。
「啊,因为发生了那起事件,警察叫我们暂时维持原样。不好意思,积了些灰尘。不过我久违地请了清洁公司在今天上午过来。因为只要见到真珠,就能破案了。」
「噢,这样呀。」
「住在这里的女佣只有吉永小姐,她从家父还在时就在我们家工作。煮饭、照顾小孩、清理每个人的房间、找清洁人员来打扫,都是麻烦她帮忙。私人房间以外的地方会在每天上午请人打扫,庭院则是需要整理时再叫专门的清洁人员过来。所以有吉永小姐一个人就够了。」
能天天叫人来打扫,真令人羡慕。宿舍的房间都是白天由白夜一个人负责整理,他不擅长打扫,所以每次都会很忧郁。
差不多该打扫一下了。想到自己的房间,白夜叹了口气。
6
刚走下楼梯,眼前就是食堂的门。门开了一条缝,从中传来争执声。大和先是露出讶异的表情,接着大步走向食堂,用力打开门。
「是你杀了真珠!」
怒骂出自义纯之口。从现在的状况可以推测得出,这句话是对武藏说的。武藏抓着义纯的领口,感觉随时会对他动粗。
桌子有点歪掉,大概是两人扭打在一起时撞到的。只有优香坐在椅子上,大弥和红玉站在右侧的墙边抱在一起,旁边是护着两人的吉永,佳弥紧紧抱着惠实里子,待
在左侧的墙边。
义纯虽然比较高,武藏却比他壮硕,因此义纯趋于下风。亚美站在义纯旁边,怒骂武藏为义纯助势。
「喂喂喂,怎么回事?」
大和急忙介入其中,两人却不肯放开对方。亚美代替不肯回答的两人,歇斯底里地大吼:
「这个人就是犯人!否则真珠怎么会在自己的房间被勒死?只有住在这个家的人才做得到。他住在家里,又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会怀疑他很正常吧。」
武藏似乎是第一发现者。白夜想起真珠的房间和武藏的房间的位置关系。儿童房前面有一扇门,还隔着一段距离,就算有人偷偷潜入,武藏没发现也很正常,不过实际情况又是如何?
「不是我,我没有做那种事!」
「骗人。所以我才不喜欢让这个人住在这里。是因为大和拼命拜托,我才勉强答应的。」
亚美好像很讨厌武藏。白夜从她接下来说的那句话得知,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证据就是五年前,他想诱拐小学女生,最后被警察抓走。他只对小孩子有兴趣。真珠还是小学生。」
义纯摸着快要过度换气的亚美的背安抚她。白夜觉得那两个人之间,有着比大和更加紧密的羁绊。
「不是我。那孩子很仰慕我。我不会做那种事!」
武藏连忙表示自己是无辜的,其他人却一脸怀疑。她提到了「诱拐」一词。即使没有彻底相信,每个人看起来都觉得武藏很可疑。这样的气氛使武藏压低音量,全身紧绷,颤抖不止。
「如、如果你要这样说,枝奈子小姐比我更可疑吧。」
武藏突然提到枝奈子。为何要点名枝奈子?不只白夜,其他人也感到困惑。妻子遭到怀疑,义纯气得涨红了脸,这次换成他抓住武藏的领口。
「少乱讲话!案发当时,枝奈子和我一起待在家里。案发时间有人来送宅配,是枝奈子去拿的。警察也调查过了。你告诉我她到底要如何下手?」
「难说喔。搞不好你们贿赂了送货员,让他作伪证。因为,枝奈子小姐看起来不太喜欢真珠。」
白夜寻找枝奈子的身影。她不在刚才的座位附近。到底跑哪去了?他转头望向身后,发现枝奈子站在角落。因为她站在背后,白夜才没有看见。
被人怀疑,枝奈子似乎大受打击。她把头靠在墙上,垂着头站在那边。头发挡住了她的脸。或许是想遮住泪水。
「我们没有小孩。她只是不知道要如何跟小孩子相处。」
「你们来这个家的时候,大弥和红玉对枝奈子小姐的态度都很正常,只有真珠会异常恐惧。那不就代表只有真珠被做了什么吗?」
「为什么枝奈子要欺负真珠?莫名其妙。」
「因为真珠长得很像你姐吧。亚美小姐对枝奈子小姐的态度不是很好。枝奈子小姐对此心存不满,却不能对亚美小姐怎么样,才拿跟她相貌相似的真珠泄恨。」
武藏带着浅笑说道,义纯抡起拳头揍向他的脸。武藏被揍倒在地。悲鸣响彻食堂。
武藏立刻坐起上半身,手按着脸颊瞪着义纯。大和跑到武藏旁边关心他。他担忧地观察武藏的身体,想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只不过,亚美轻蔑地俯视手足情深的两人。
「姐姐怎么可能对枝奈子做那种事!别为了隐蔽自己的过去污蔑姐姐。」
义纯挺起胸膛反驳。武藏被人说成这样,大和瞪向义纯。然而,也许是看见亚美站在旁边的关系,他很快就低下头,结果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他身为一家之主、社长、父亲,在亚美面前却少了一半的威严,低垂着头,宛如面对巨大大象的狮子。大和在亚美面前抬不起头。白夜亲眼见证了这个事实。
丑陋的争执似乎还没有要结束,武藏站起来,再次抓住义纯的领口。大和介入其中想要劝架,却阻止不了。义纯也伸手抓向武藏的领口反击。亚美像辅导员似的,在旁边为义纯声援。
这时,大弥牵着红玉的手从白夜面前经过。白夜看着两人。他们就这样走出食堂。是不想再看见大人丑陋的争执吗?
白夜一面盯着他们,一面通知黑绪。黑绪察觉他的用意,走出食堂追上兄妹俩。白夜虽然很在意食堂的冲突,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坐在食堂前面的楼梯上低着头,手牵在一起。明明是在宽敞的大厅中,离两人愈近,气氛就愈沉重。
「嗨,两位。困了吗?」
哪有人这样跟人搭话的?白夜如此心想,却没说出口。大弥抬起头,面无表情。
「只是因为红玉被那场骚动吓到,我们想换个地方待。」
他的语气毫无起伏。黑绪兴致缺缺地「喔」了声,坐到大弥旁边。
「妹妹都去世了,你看起来却不怎么难过呢。」
大弥脸上稍微有一点表情了。他困扰地垂下眉梢。
「不难过,果然很奇怪吗?」
「不会吧。有人死了会难过,是用来自我安慰的情绪。附加作用是人际关系应该会变圆滑,但也只有这样而已。而且,人类死亡仅仅是一种现象,没必要勉强自己难过。」
「现象……」
「你很聪明。非常理性。你知道再怎么难过,她都不会回来,也没什么好高兴的。何况是不喜欢的对象。浪费情感不是很没意义吗?」
大弥睁大眼睛望向黑绪。黑绪笑着回望他,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得意,白夜不太舒服。
「为什么你知道我不喜欢真珠?因为我不难过吗?」
「因为母亲为真珠小姐哭泣时,你露出极度不悦的表情。」
大弥惊讶地用双手摩擦脸颊,放下手后咕哝道:
「没错。妈妈总是只会关心真珠。真珠死后,她还是一样只想着她。所以我……不对,我们讨厌真珠。」
黑绪望向红玉,本来就鼓起来的脸颊变得更鼓了。大弥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好寂寞。真珠死后,母亲仍旧没有对他们倾注爱情。白夜完全可以体会这种心情。他觉得简直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下意识移开视线。
「讨厌到想杀了她?」
令人背脊发凉的话语突然传入耳中。白夜望向黑绪,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使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从那抹笑容之中,看得出她有多么恶劣。
与黑绪对峙的大弥皱起眉头。大弥吁出一口气,镇定地回答:
「我没有杀她。当时我跟红玉一起在房间里面看电视。有部动画每个礼拜五下午四点二十五分开始播,我们在看那个。」
「你喜欢看动画呀。」
「起初我没什么兴趣,但红玉喜欢看。我在陪她看的时候也慢慢好奇起来。」
大弥腼腆一笑。这个表情非常符合他的年纪。红玉插嘴说道:
「那个,之前呀,香奈惠的朋友被坏人抓走了。香奈惠变身打倒了坏人。」
似乎是变身系的作品。香奈惠应该是主角。白夜想起自己小时候看的英雄动作片,有点怀念。
「哦,那还真有趣。」黑绪点点头。
「只要把坏人打扁就对了!」
「什么样的人是坏人?」
「就是,拿走别人的东西,看不起别人的人!」
红玉笑着说道。话讲得不清不楚的红玉,给人的感觉比外表更加年幼。不能跟父母撒娇的红玉,或许就是借由跟其他人撒娇,来弥补不足的爱。可是,黑绪只有冷漠地回了句「是吗」。
「现在几点?」
黑绪突然询问白夜。白夜看了下手表。现在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分。差不多该准备了。
「凌晨一点四十分。要怎么做?」
听见时间的黑绪站起身。红玉抬起视线看着她,似乎还想要黑绪听自己说话。黑绪好像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却直接无视,跳下楼梯往食堂踏出一步。
「那个,」大弥叫住黑绪。「真的……会复活吗?」
那怀疑的表情与父亲如出一辙。白夜心里冒出「啊,他们真的是父子」这个感想。黑绪站到大弥面前回答:
「嗯,对呀,称之为复活有语病就是了。」
「语病?」
「那只是暂时的。死去的人类不会复活。你放心。等妈妈以后接受了真珠小姐的死,她就会正视你们了。大概。」
白夜猛然惊觉。那个问题不是「你有办法让她复活吗」的意思,而是「她要复活了吗」。他在担心万一真珠复活,他们就无法得到母亲的爱。
听见黑绪的回答,大弥表现出松了一口气的态度。那是孩子该有的柔和表情。
「好了,回去吧。」黑绪呼唤两兄妹。
四人一同回到食堂时,争执已然平息,气氛却变得险恶无比,有如扩散开来的烟。
「那么各位,现在开始准备举行仪式。」
黑绪露出灿烂的笑容,彷佛要吹散沉重的空气。
7
两人带着食堂里的所有人,来到撞球室。黑绪和白夜站在棺材前面,旁边是大和及亚美,剩下的人则站在后退一步的位置。
仪式用不着准备豪华的祭坛。只需要名为圣水的液体,用来除去身体周围的杂质,以及人称返魂香的香,作为路标好让灵魂在傀里时能顺利回归。
没有这些东西也能傀里,不过使用道具会更加安全,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仪式,因此白夜他们每次都会使用。
他们在棺材前面放了一张小桌,从包包里取出装着圣水的细长玻璃瓶和手掌大小的香炉,放到桌上。
「好,终于要来了吗。希望她不要有起床气。」黑绪喃喃自语,转头看着义纯他们。「大和先生和亚美小姐在委托协会时,负责人有事先说明过,不过其他人应该不
知道,请容我们说明一下。」
黑绪将右手放在胸前,恭敬地一鞠躬,从中央退到后方。白夜代替她站到中央。目光一口气集中在自己身上,白夜惊慌失措地用手梳理头发,遮住脸部。
「那、那么,由我跟各位说明。」
他跟黑绪共事了六年以上,一直以来都是由白夜负责说明。不习惯受到瞩目的白夜最排斥的就是这个说明时间,不管经历了多少次,讲第一句话时他还是会破音。
这个也由小黑说明不就好了。白夜胸怀恨意,黑绪却注视着前方,不肯看他。白夜无奈地垂下肩膀,做了个深呼吸后开始述说:
「那、那个……所谓的傀里,是将脱离身体的灵魂拉回去的行为。首先,把圣水洒在身体上,除去周围的杂质。然后像作茧一样用手拉扯连接身体与灵魂的线,让灵魂回到身体。不过,由于对象已经去世了,光这样还无法行动。必须利用生者的生命力。这次会暂时将亚美小姐的生命力与真珠小姐连接,让她能够行动。」
「生命力?刚才那个叫惠实里子的女孩,不是说她让真珠动了吗?感觉不像要用到那种东西。」
优香好奇地问。白夜被兴致勃勃的优香吓到,讲出第一个字时都结巴了。
「惠、惠实里子小姐大概是暂时将自己的生命力分给真珠小姐,让她动起来。但她没有相关知识,所以没能把灵魂固定住。拜其所赐,傀里才解除了。如果惠实里子
小姐的生命力继续跟真珠小姐连接在一起,不晓得会减少多少寿命……」
「咦。」优香怀疑地惊呼出声。「寿命会减少吗?」
「生命力不是无限的。一旦耗尽就会死。简单地说,生命力等同于寿命。」
「讨厌,好恐怖。」
优香摩擦手臂。接着轮到义纯举手提问。
「那个像香炉的东西是什么?」
「这叫返魂香。借由焚香让灵魂发现自己在被呼唤。灵魂会在不知不觉间跟着烟回来,所以能更早完成傀里。没有这些也能举行仪式,可是为了加快仪式速度,同时减轻灵魂和傀里师的负担,最好要使用道具。」
「原来还会失败吗?」
「因人而异吧。傀里不是只要拉线即可。拉得太用力的话线会断掉。有时怎么拉线灵魂都不回来,还会发生连接身体与灵魂的线随着时间经过消失的情况。没有线就无法傀里。」
「这次呢?那个,难度高吗?」
白夜瞥了黑绪一眼,然后望向真珠回答「不用担心」。义纯面带敬佩地点头。白夜接着说明:
「那个,想请各位注意的是,傀里只是把死去的灵魂唤回。『复活』听起来很好听,可是死者并不会恢复成死前的状态。使用肉体,与灵魂通讯……简单地说,或许
可以想成在跟死者讲电话。」
「什么意思?」亚美皱起眉头。「她不是会动吗?」
「会的。不过,这具身体只是用来接收从灵魂发出的讯号的机器。也就是会动的收信机。不是常听说用公共电话打某个号码,可以跟死者讲电话的怪谈吗?就是那种感觉。」
黑绪在白夜开口前回答。她的说法相当冰冷,把遗体当成物品。听了虽然不太舒服,黑绪会刻意将遗体当成物品,避免遗族把会动的死者当成活人。然而,这对于失
去女儿的亚美并不管用。女儿被当成物品看待,使亚美勃然大怒。
「别这样!请你不要把她当成物品。」
「不是把她当成物品,她就是『物品』。请不要把他们当成人类。」
黑绪锐利的目光射向在场的所有人。场面瞬间安静,只听得见有人吞咽唾液的声音。
「各位,请听好。麻烦不要误会。死去的人类不会复活。这仅仅是道别用的仪式。千万不要以为能继续跟对方一起生活。」
这句话听在每日以泪洗面的亚美耳里,想必十分难受。好几次都因为这句话,反过来被委托人怨恨。或许是因为这样吧,黑绪总是自己扮黑脸,保护白夜。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总是被她保护。白夜羡慕黑绪的勇敢,同时也忍不住嫉妒她干脆的态度。
黑绪在看白夜。白夜察觉到她的视线,有种想法被她看穿的感觉,反射性别过头,好不容易挤出下一句话。
「这、这次要唤回遭到杀害的人。所以,灵魂回到肉体的瞬间可能会失去控制。到时我们会立刻中断仪式,敬请见谅。」
「对喔,你们刚才提过。那是什么意思?」
大和竖起食指在空中绕圈,提出疑惑。白夜回答:
「被杀死的灵魂,大多是怀着恨意去世的。讲得浅显易懂一点,有时还会变成恶灵。这种情况下,灵魂回到身体的时候不知道会做什么。但我们在灵魂回到身体之前,都无法得知对象的灵魂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你们是灵媒师之类的职业吧。那不是能看见幽灵吗?」
优香纳闷地盯着白夜。
「很、很多人会这样觉得,不过傀里师只能看见连接灵魂与身体的线,以及灵魂的形状,看不见人类外型的灵体。呃,打个比方……就像钓水球。」
「会在祭典摊贩看见的那个?」
「是的。线是橡皮筋,灵魂是水球。看起来是那种感觉。跟不打破水球,就不会知道装在里面的是水还是危险物品一样。傀里师无法跟灵魂说话或看见灵体,无法在事前得知那个灵魂有多危险。」
「不怎么好用呢。」
优香不屑地哼了声,彷佛在说他们派不上用场。白夜也有自尊心。被人这样想,他并不高兴。白夜偷偷看了黑绪一眼,稍微挺起胸膛。
「那个,偶尔会有看得见灵体的傀里师。还有能跟灵魂说话的……」
「是喔?感觉什么都办得到耶。可以做很多事。谁有那个能力?她行吗?」
优香对黑绪投以期待的目光。黑绪两手一摊,耸耸肩膀。
「以前可以,现在办不到。」
不该多说废话的————白夜慌了。黑绪说不定会在意自己失去了那个能力,他却为了守护自己渺小的自尊心,说了那种话,白夜感到后悔。不过,黑绪似乎没有放在心上,接在白夜后面说明:
「总而言之,去世时的感情会强烈地留在死者心中。所以唤回灵魂时,死亡当下的情绪爆发,因而失去控制的案例其实并不少。」
「那不是很危险吗?不会连我们都有危险吧。」
不只优香,亚美以外的人通通面露不安。话虽如此,没有人离开房间。为了让他们放心,黑绪坚定地说:
「式鬼就是为此存在的。」
优香他们望向白夜和放着真珠的棺材,稍微松了口气。八成是觉得十二岁的少女和白夜,有着明显的力量差距。
「放心吧,她可是真珠,怎么可能会失控。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因为再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孩子。」
亚美瞪着优香说道。优香嗤之以鼻。女人之间的斗争静静揭开序幕。大和只是尴尬地低着头,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抚两人。
明明对亚美抬不起头,亏他有胆子带前女友优香过来。而且还是要跟女儿道别的时候。白夜冷冷看着大和。
「仪式开始后,希望不要有人中途离席,所以若有人害怕,麻烦现在就离开房间。」
黑绪这么说,却没人要离开。
好像可以直接开始了。白夜发现黑绪在对他使眼色,转身面向棺材。他把手放在棺盖上,准备打开。
「还是……不要吧。」
低沉的声音,于鸦雀无声的室内响起。
白夜回过头,众人的视线集中在武藏身上。看来是武藏说的。武藏盯着地板,身体在颤抖。
白夜不知所措地看着黑绪。黑绪和他四目相交,耸了下肩膀。
「你是怎样?你有什么资格讲这种话。」
亚美尖声大叫。武藏有点吓得退缩,但他并未放弃,再度提出同样的意见。
「不要这么做比较好。最好让她安息。硬把真珠叫起来,太可怜了。」
「你懂什么。」亚美的眉毛高高竖起。「我知道了!真珠复活你会很头痛对吧。因为真珠看见了犯人的脸。你害怕真珠说出你的名字。」
亚美嘲笑道。武藏狠狠瞪向亚美。亚美的嘴巴闭上了一瞬间,又立刻张开。她的声音刺耳得如同聒噪的九官鸟。
「你果然就是犯人。多么狠心的人啊!真珠还只是个孩子。她的未来才正要开始。你要怎么赔罪?为什么要对真珠下手?为什么杀了真珠?等仪式结束,我绝对要把你送去警察局。」
亚美哼了声,面向黑绪叫她快点开始,甩手催促她。
武藏呐喊着「住手」,走上前企图阻止白夜他们,前方的义纯却张开双臂,不让他通过。大和跑过去安抚武藏。
「好了,快一点。否则犯人会逃掉。」
亚美瞪着被义纯和大和制住的武藏,催促两人。白夜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偷偷观察黑绪的反应。
黑绪看看武藏,再看看亚美,恭敬地一鞠躬。
「明白了。那么,先打开棺材吧。」
白夜明白她要进行傀里,打开棺材的盖子。然而,里面躺着的却不是可爱如人偶的真珠。
取而代之的是眼睛的位置变成空洞,肌肤被血玷污,被撬开的嘴巴里没有该有的舌头,露出喉咙深处的深渊。异常的模样。
生前想必纤细优雅的手指,十根都消失了。不只肌肤,棺材的侧面和寿衣也沾上斑斑点点,跟干掉的颜料一样的红色液体。
躺在棺材中的真珠————外观与「连续遗体破坏事件」的被害者极其相似。
「怎么会!」
亚美放声哀号。声音中断,她在两人身后昏倒了。多亏有大和撑着,头部没有撞到地上,可是不管大和再怎么呼唤,她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旁边的义纯也在呼唤亚美的名字,努力叫醒她。
武藏目瞪口呆;枝奈子捂住脸低下头,以免看见棺材;佳弥抱紧惠实里子,不让她看见;大弥用手遮住红玉的眼睛;优香脸色苍白;吉永吓得僵在原地。
「啊哈哈……太惨了。」
黑绪喃喃说道。她依然面带笑容,表情看起来却有几分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