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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她为何遭到杀害?

明明是深夜时分,报警后才过了十分钟左右,警察就抵达周防家。

警察勘察现场的期间,白夜他们在食堂等候,随着时间经过,食堂成了气氛凝重的空间。

大和安慰着哭个不停的亚美,武藏烦躁地瞪着那边。

红玉把头靠在大弥的肩膀上,大弥神情疲惫地抚摸她的头。

义纯将枝奈子叫到自己旁边的座位,握住她的手,枝奈子却动都不动,始终盯着桌上。

佳弥虽然在关心睡在旁边的惠实里子,目光却飘忽不定,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警察来了似乎让优香很兴奋,她两眼发光,看着食堂的门。

吉永只是静静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

傀里中止了。真珠没了眼睛,舌头和手指被切断。在这个状态下傀里也没意义。她看不见自己的父母、兄妹、朋友,没办法说话,手指也动不了。

遗体遭到破坏的话,傀里师会顿时变得无用武之地。若能看见灵体,为他们传达讯息,肯定能帮上什么忙————白夜怨恨自身的无力,但他是只能按照黑绪的意思行动的木偶,这么做一定没有意义。他擅自下达结论,陷入消沉。

敲门声传来,里面的人还没回应,门就打开了。是一名中年男子及年轻男子,中年男子一走进来就看见白夜他们,摆出一张臭脸,彷佛看见路边的动物尸体。

「是协会的人啊。」

「好了啦。」

中年男子大声咋舌,年轻男子在旁边安抚他。

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名为药袋,身高比白夜高的魁梧年轻男子则叫八月朔日。

黑绪和白夜都认识他们俩。大多是在案发现场见面。不晓得是因为这样,还是他讨厌福音协会,药袋不太喜欢他们。

药袋是感觉会生在昭和时代的死脑筋,八月朔日虽然长得很严肃,个性却相当随和。是个从身高到性格通通成对比的警察二人组。

「您好。好久不见。」

跟畏畏缩缩的白夜不同,黑绪笑着向他问好。药袋的脸更臭了,表示拒绝。黑绪应该也知道那友善的态度会造成反效果,却从未改变态度。

「跟你们扯上关系从来不会有好事。」

「讨厌啦,药袋先生。您说这是我们害的?别说笑了。就算我们没有参与其中,连续遗体破坏事件还是会发生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哎呀,犯人不晓得在哪里。

您说是吧?」

这番话是在暗指「还没抓到犯人吗」。药袋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太阳穴浮现青筋。

「靠死人赚钱,亏你有脸讲这种话。带着一个假人恶心死了。」

药袋瞪向白夜。白夜急忙移开视线,气得双手在大腿前面握拳,黑绪看了则愉悦地笑出声。

「能得到您的称赞,我深感荣幸。不过,我们并没有做坏事。我们是为了帮突然失去家人的遗族排解忧伤而行动。应该比抓不到犯人的警察更有用吧。」

「你说什么?」

「好了啦。」

药袋踏出一步,八月朔日再次安抚他,站到两人之间。药袋明白自己赢不了壮硕的八月朔日,没有冲上前,而是以低吼替代。

「八朔,少碍事!」

「药袋先生,有这么多人在看。警察不能使用暴力喔。」

八月朔日微微一笑。药袋又啧了一声,整理好西装的领子,把手插进口袋。

「不愧是八月朔日先生。谢谢您。幸好警察也跟协会一样是两人一组。要是他动粗,我可受不了。有人能在旁边制住他,真令人放心。」

黑绪多余的一句话,导致药袋的怒火又被点燃,瞪向黑绪,然而看到黑绪满不在乎的态度,药袋意识到说什么都没用,吐了口气环视食堂的众人。

「我是搜查一课的药袋。关于真珠小姐的遗体破坏事件,我们查出了凶器是剪刀。从遗体是被一刀剪断来看,犯人使用的疑似不是一般的剪刀,而是园艺剪或万用剪等能切断硬物的特殊工具。请问府上有那种工具吗?」

「我想是没有。对吧?吉永小姐。」

大和回答,向吉永征求同意。吉永吓得绷紧身子,点了下头。

「是、是的。这栋房子里只有料理剪刀和一般剪刀。」

「这样啊。为求保险起见,等等可以让我看一下那两把剪刀吗?」

「好的。」

药袋摸着剃得干干净净的光头,提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请问先生,什么时候发现遗体遭到破坏的?」

「凌晨一点四十分过后。大家移动到撞球室举行仪式。在那个时候发现的。」

大和刚讲完话就用力按住喉咙干呕,大概是想起真珠受损的遗体。

「在那之前,遗体的状态如何?」

「九十九小姐他们在凌晨十二点抵达,大家在会客室聊了几句后,一起移动到撞球室看真珠。当时没有任何变化。差不多在凌晨十二点半,我们来到食堂,过了二十分钟,凌晨十二点五十分左右,我带九十九小姐和一先生参观这栋房子。那个时候,我们又看了一次撞球室,没有什么异状……对不对?」

大和询问黑绪的意见,看到黑绪点头后继续说道:

「参观完房子,我们又回到食堂,过了一会儿便移动到撞球室。我想想,回到食堂大约是在移动到撞球室的十分钟前,所以是凌晨一点半吧。」

「这段期间有没有听见可疑的声音?」

「带他们参观房子的时候没有听见。至于食堂————」

大和环视当时待在食堂的人。义纯微微歪头。

「姐夫他们出去后,其他人一直待在食堂,什么都没听见。对吧?枝奈子。」

枝奈子轻轻点头,优香接着说:

「对呀。不过途中因为有人吵架的关系,可能是不小心没听见。」

「吵架?」药袋轻敲头顶。「请问是谁在吵架?」

「我和他。」

义纯提心吊胆地举起手,有如料到自己会被骂的小孩,然后用那只手指向武藏。武藏眉头紧皱,一脸无法接受的样子。

「理由是?」

「那个人就是杀死真珠的犯人!」

亚美大叫道。她非常激动。药袋眯眼看着武藏。武藏左右张望,低下头逃避药袋的视线。

「不、不是我……」

「骗人!警察先生,快点抓住他!把真珠弄成那样的一定也是这个人。因为他想阻止仪式。他有事不想让真珠说出来。否则何必阻止。」

「如果是我把遗体破坏成那样,我才不会阻止。我只是觉得真珠已经走了,不能接受强行叫醒她。」

「因为你觉得光用讲的阻止不了仪式。你就老实招了吧。」

亚美的嘴巴张大得连喉结都看得见。药袋似乎察觉到亚美说的只是单纯的推测,温柔地安抚她。

「太太,您先冷静点。」

「真珠都变成那样了,我哪可能冷静得下来!警察到底在做什么。真珠被杀都过了十天,犯人却还没落网不是吗?你们真的有在搜查?她明明应该要复活的……不只一次,那孩子可是『二度遭到杀害』了啊!」

药袋尴尬地缩起脖子。从他的反应可以看出,搜查毫无进展。不过,「二度遭到杀害」吗。白夜觉得这个形容挺恰当的,心生佩服。

「非常抱歉,我们太不争气了。警方也会拿出全力,尽快逮捕犯人,请您耐心等候。」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明明就快见到那孩子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再见那孩子一面而已。」

亚美趴到桌上。大和将手放在她肩上安慰她,亚美却一把拍掉他的手。大和哀伤地看着不知道要放在哪里的手。

义纯举手表示想要发言。药袋说:「请说。」

「那个,这是那个对吧?从很久以前开始动不动就会发生的连续遗体破坏事件……为什么会盯上真珠?」

周围一阵骚动。三年前的犯罪声明发表后,政府开始封锁情报,每次都会上新闻的连续遗体破坏事件,如今几乎没人会去报导,但似乎还是有人记得。

「这起案件不常上新闻,您竟然还知道。」

「因为我记忆力很好。当时犯罪声明在网路上流传,掀起一阵话题。我印象挺深刻的,所以到现在还记得。毕竟犯人做的事很特别。竟然去破坏遗体,莫名其妙。如果是因为自己是犯人,想把遗体藏起来也就算了,偏偏不是那样。」

「听你这样说,我也想起来了,我印象超深刻的。犯人脑袋真的有病。记得他是为了摧毁某个协会才做的?」

看来优香也记得。她用食指使劲戳着头部,试图刺激大脑,想起详细内容。不过,她马上就放弃了,或许是想不起来更多资讯。下一个有反应的人,是亚美。

「某个协会……难道,是福音协会?」

亚美望向两人。白夜尴尬地绷紧身体。黑绪一点反应都没有。药袋瞥了黑绪一眼,代替他们回答:

「这件事不太方便公开,不过各位既然是当事人,我还是说明一下吧。连续遗体破坏事件的犯人,是通称『刻耳柏洛斯』的组织,视福音协会为敌。为了不让福音协会进行傀里,他们会看到遗体就破坏,也不管到底有没有人委托傀里。」

都是你们害的————这样的视线从各处落在两人身上。亚美的嘴巴一开一合,将上半身靠到桌子上,靠近黑绪。

「那,那孩子变成那样,也是你们害的吗?」

不能断定是刻耳柏洛斯做的。可是,刻耳柏洛斯视福音协会为敌是事实。该怎么回答?白夜等待黑绪做出反应,黑绪却一语不发。

亚美似乎将这个反应视为肯定,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黑绪。她紧握双拳,彷佛要将黑绪大卸八块。

「真珠为什么被挑中?因为有人委托傀里吗?」

义纯感受到姐姐的懊悔,开口询问。药袋回答:

「或许吧。前提是犯人是刻耳柏洛斯。」

这句话别有深意。杀气腾腾地逼近黑绪的亚美,表情转为错愕。她目瞪口呆地问:

「前提是犯人是刻耳柏洛斯,是什么意思?听你这样说,意思是犯人是其他人吗?」

「不能排除犯人另有其人的可能性。例如模仿犯,或者对真珠小姐抱持恨意的人。警察也有考虑这个可能。」

「那是在怀疑我们啰?」

义纯不悦地回问。药袋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冷静回答「是的」,周围一阵骚动。

「怎么这样,我们可是被害者。」

大和激动地抗议,药袋用一句「只是形式上要怀疑一下啦」敷衍他。

白夜偷偷望向黑绪。她依旧面带笑容,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方便跟各位问个话和检查随身物品吗?」

「我也包含在内吗?」

优香焦躁地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佳弥毫不顾虑惠实里子睡在旁边,接着大吼:

「太过分了!我们只是来跟真珠道别的。」

「唉唷,别这么说。如果什么都没查到,很快就会结束的。」

药袋抬起双手上下摆动,以缓和气氛。

「好啊。要查就查。这样真相就能水落石出。」

这句话出自亚美口中。他刚才还那么怨恨黑绪,现在却看着武藏。或许是因为比起无差别犯罪,认识的人是犯人比较容易抒发恨意。

亚美得意洋洋。八成是认为只要彻底调查屋内,就能找到什么。武藏虽然一瞬间露出不甘愿的表情,他大概是觉得都被人家讲成这样了,拒绝反而会被怀疑,便干脆地同意。

「我的房间也可以调查。可是,麻烦不要弄乱。」

他瞪向药袋。药袋回答「我明白了」,打开门,叫来待在附近的其他警察,不只武藏,房间位于二楼的大和、亚美、吉永三人也被他带去二楼。儿童房会由大和带路,因此大弥和红玉在食堂等待。

武藏都同意了,其他人也不得不同意。没去二楼的人也决定按照顺序让警方检查随身物品。白夜他们当然也一样。

站比较前面的佳弥第一个被叫去其他房间。佳弥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睡觉的惠实里子,在犹豫要不要去。这时,义纯对她说:

「特地叫醒她太可怜了。惠实里子晚点再接受侦讯吧?现在先由我顾着她。」

佳弥的视线在惠实里子跟义纯之间来回移动,接着环视四周,犹豫是否能把女儿交给这个男人。

现场有其他人,也有警察。而且义纯的妻子枝奈子就在旁边。佳弥似乎判断他应该不会做奇怪的事,决定交给义纯。

「那我走了。」她调整好姿势后才站起身,以免惠实里子倒下来,在走出食堂前又看了惠实里子一眼,放心地离开。

义纯目送佳弥离开,坐到佳弥的位子上,对睡在旁边的惠实里子投以温柔的微笑。白夜心想,这样一看他们还真像父女。

「对了,我发现了。」

黑绪突然开口。她对于这起事件有什么头绪吗?白夜很紧张。

「咦、咦?发现什么?」

「药袋先生现在好像有女朋友。」

「不、不会吧。」白夜望向食堂的门。

「他的领带上别着领带夹。那个药袋先生喔。只把领带当成擦汗工具的人,别着挺时尚的领带夹耶。」

容易出汗的药袋不是用手帕,而是用领带擦拭头皮的汗水。听说是因为领带戴在外面,很快就会干。

「啊……的确。有用领带夹的话很难擦汗。」

「对吧。但他们肯定在吵架。」

「为什么这么觉得?」

「他今天很焦虑,比平常更爱找我们碴。还有,他一直把手放在口袋里,好像很在意手机。」

药袋平常不是双臂环胸,就是手叉在腰上,不会把手放进口袋。白夜想起药袋走进食堂后,马上就把手伸进口袋。

「哎呀,没想到药袋先生也会谈恋爱。啊哈哈。可是真麻烦。他心情不好吗。等等做笔录的时候感觉会很难缠。」

她的语气明明在嫌麻烦,表情却有点乐在其中,白夜心想「又来了」,叹了口气。黑绪喜欢调侃讨厌他们的人。她之前说过药袋特别好玩,因为他反应很大。现在找到可以闹他的材料,她才会那么开心。

「不要找警察吵架啦。他们是国家公务员,我们只是个小市民。」

「我们?」

黑绪露出讽刺的笑容。白夜闭上嘴巴低下头。

对话中断的瞬间,白夜听见尖叫声。他望向声音的来源,是惠实里子。惠实里子正在左顾右盼,寻找母亲。醒来时母亲不在身边,她似乎陷入了恐慌状态。

旁边的义纯惊慌失措,把手放在惠实里子肩上,温柔地对她说:

「别担心。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惠实里子依然没有停止寻找母亲。她像要逃跑似的身体后仰,试图远离义纯。

义纯一脸伤脑筋的样子,走到惠实里子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把手放在她的双肩上,坚定地告诉她:「没事的。」

惠实里子紧张了一下,从椅子上离开的臀部又坐了回去。她恢复镇定,安静下来。义纯见状,放心地坐回她旁边。

过了十五分钟左右,佳弥回来了。惠实里子看到母亲,马上冲了过去。佳弥露出柔和的表情,抚摸惠实里子的头。

「不好意思,南方先生。谢谢你。」

「不会不会。惠实里子醒来的时候有大声尖叫,害我很伤脑筋就是了。她因为找不到妈妈,很不安的样子。」

义纯害臊地敲了下额头。佳弥掩住嘴角静静笑着,再次道谢。

下一个被叫走的是义纯。义纯用眼神叫枝奈子不必担心,走出食堂。剩下自己一人的枝奈子头低得比刚才更低。她散发出不安的氛围,唯有背脊挺得直直的,看起来倒有几分帅气。

尚未接受侦讯的是白夜、黑绪、枝奈子三人。加上小孩共有六人。白夜认为他们两个肯定会最后一个被叫去。

毕竟药袋讨厌他们。药袋没有能干到可以在跟讨厌的人打交道后,还有办法维持平常心侦讯其他人。白夜知道他会把讨厌的事留到之后再处理。他判断自己应该还要再过一下才会被叫去,缓缓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两张面色凝重的脸孔。药袋和八月朔日。白夜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好像在无意识间被人抬走了。这里是会客室。

「啊哈哈。没事吧?」

黑绪把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笑道。白夜害羞得立刻站起来,坐回椅子上。

「你们真的是在凌晨十二点来到这里的吗?」

药袋马上提问,语带怀疑。坐在旁边的八月朔日看到药袋毫不掩饰对两人的厌恶,无奈地耸肩。

「是真的。我们按照委托的时间抵达现场。从协会开车到这里大概要两小时。只要去跟协会确认,就能知道我们是在十点左右出门的。」

黑绪回答。听见要跟协会确认,药袋的脸垮了下来。讨厌福音协会的药袋怎么可能去找协会问话。黑绪明知如此还故意这么说。白夜也跟八月朔日一样,无奈地耸肩。

「之后你们做了什么事?」

「跟大和先生说的一样。来到这里后,我们在会客室跟大家聊天,接着移动到撞球室,看过真珠小姐后前往食堂。凌晨十二点五十分左右,大和先生带我们参观屋内,回到食堂时有人在吵架。我们也很紧张。」

黑绪将双手举到脸旁边,左右摆动,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紧张。

这个动作让她显得很可爱。八月朔日笑咪咪的,彷佛在为偶像声援,药袋却面露嫌恶,彷佛看到一个变态。黑绪好像很满意药袋的反应,笑着继续说道:

「吵架的人是亚美小姐、义纯先生对武藏先生。大和先生没有帮任何一方,不知所措的。吵到一半,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离开食堂。我们两个考虑到他们的感受,追上去安慰他们。兄妹俩坐在食堂前面的楼梯,所以我们也坐到旁边聊了一下。」

考虑到大弥他们的感受,跑去安慰他们————药袋用力哼了声,大概是被这句话惹到。

「没有单独行动的时候吗?」

「没有。我和他一直都跟其他人待在一起。」

药袋看着黑绪,视线由下往上移动。红唇大眼,面带微笑的黑绪,在药袋眼中似乎只是恶心的生物,他皱起鼻头,眯细双眼,尽量避免看得太清楚。

「以假人的力气,能够轻易挖出尸体的眼睛,拔掉舌头跟手指吧。」

「是可以,不过犯人有使用凶器对吧?记得是剪刀?既然如此,人类也能做到。」

挖苦的言词不管用,导致药袋的脸更臭了。黑绪像在唱歌般高兴地询问:

「所以,有找到疑似凶器的东西吗?」

药袋双臂环胸,别过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八月代替他回答。

「没有。我们从在场成员的包包到衣服口袋都搜过了,还是没找到。不只凶器,遗体的一部分也是。我是觉得应该藏在家里的某处啦。事件发生到我们抵达的这段时间,有人离开食堂吗?」

药袋瞪了随便透漏搜查情报的八月朔日一眼。八月朔日维持上半身前倾的姿势看着黑绪,所以没有发现。

「没有半个人离开食堂。只有你们抵达的时候,吉永小姐和我们有去门口迎接。吉永小姐没有可疑的举动。以此为前提思考,顶多只剩撞球室或食堂可以拿来藏吧。」

「噢,果然。但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的说。」

八月朔日将用发蜡塑型的头发由前往后梳。

「我刚刚就觉得奇怪了,听您这样说,凶器和其中一部分遗体好像就在这栋房子的某处。两位是不是觉得比起刻耳柏洛斯,内部人士比较有可能是犯人?」

黑绪弯下腰,靠近八月朔日的脸。八月朔日挑起眉毛,睁大眼睛,笑着两手一拍。

「啊,看得出来?哎唷,因为犯案手法跟以往的连续遗体破坏事件不太一样。」

「让我猜猜看是哪里不同。」

黑绪将戴着手套的左手举到脸旁边,从小指开始,用右手的食指依序抚摸左手的五根手指。

「连手指都没了。」

药袋眯起眼睛,露出想要咋舌的表情。八月朔日则与他形成对比,带着灿烂的笑容指向黑绪。

「答对了!你猜的没错。平常的连续遗体破坏事件,只会对眼睛和舌头下手,这次却连手指都切掉了。」

八月朔日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手掌一开一合。药袋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

「犯人嫌只拿走眼睛和舌头不够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药袋先生也知道的吧。他们的目的是不让死者复活。只拿走眼睛和舌头的行为,对他们来说是祈祷死者安息的仪式。除此之外的行为毫无意义。莫名损坏遗体,无异于亵渎死者。他们应该不会允许这种行为。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死者能够安息。毕竟那些人可是自称冥府的看门狗『刻耳柏洛斯』呢。」

黑绪信心十足地说。药袋奸笑着询问:

「根据你的推理,犯人就在你们之中。那你说说看谁是犯人啊?既然你那么有自信,总该知道答案吧。」

「这个嘛……是谁呢。」

黑绪歪过头。药袋不屑地笑了,用手掌拍桌。白夜被那个声音吓得肩膀一颤。

「结果你也不知道,还在那边大放厥词。所以说外行人就是这样。」

任谁来看都是在迁怒。除了发生遗体破坏事件外,他和女朋友吵架肯定也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事件发生在药袋讨厌的黑绪在场时,真是最坏的时机。

白夜开始心神不宁。有股不祥的预感。他祈祷笔录能快点做完,黑绪却再次说出会触怒药袋的话。

「对呀。我终究是外行人。所以调查这个是警察的工作吧。」

「你说什么!」

「好了啦。」

药袋气得连头顶都涨红了,怒吼着站起来。八月朔日按住他的肩膀安抚他。

「虽然不知道犯人是谁,真珠小姐的遗体遭到破坏的理由,我倒是有头绪。」

「理由是?」

药袋刻意询问黑绪,脸上不带疑惑的情绪。药袋心中似乎已经有答案了。他之所以明知故问,是想测试她吧。

「有人不希望真珠小姐复活。对吧?药袋先生。」

这句话等于是在说,破坏尸体的即为杀死真珠的犯人。真珠是从正面被勒死的,有看见犯人的相貌。一旦她复活,想必会将真相摊开在阳光下。所以犯人杀掉了尸体,以封住她的嘴巴。

药袋大声咋舌。尽管他什么都没说,这个态度等于是在宣布她答对了。

然而,家里没找到凶器,也没找到缺少的遗体部位,是否代表犯人可能是刻耳柏洛斯以外的外人?从外面进来的犯人破坏了真珠的遗体,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到屋外。

不是不可能。白夜偷偷推理着。

「大门有锁。除了吉永小姐、武藏先生、大和夫妇的寝室,所有的房间我们都参观过了,窗户也有上锁。若是外人所为,代表犯人是从那三个房间的其中之一潜入。

三间房间都有上锁吗?」

黑绪问道,八月朔日一面环视屋内,一面回答:

「包含吉永、武藏、大和跟亚美的房间在内,所有的房间都有上锁。」

「这样呀。那从外面潜入果然有难度。我想确认一下,真珠小姐遇害时,遗体是在自己的房间被发现对吧。犯罪时间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黑绪抱着胳膊,身体微微歪向左边。白夜心想「果然」。不祥的预感命中了。遇到事件的时候,黑绪偶尔会像这样试图介入其中。但白夜无权阻止。这次肯定也必须奉陪到底。

他问过黑绪为何要这么做,她回答「因为我看不顺眼」。黑绪讨厌擅自夺走他人性命的人。以前她明明没有那种正义感。每次想到八成是自己害的,白夜就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

「因为,搞不好与刻耳柏洛斯有关。那协会也得调查才行。毕竟那是跟福音协会有关的事件。」

发生与福音协会有关的事件时,协会也将进行调查。这件事连警方都只有一部分的人知道。药袋他们并非相关人士,但两人跟黑绪他们扯上了关系,所以必然会知情。自此之后,他们就有义务在发生与福音协会有关的事件时提供情报。药袋连这都嫌麻烦,而这也是他讨厌黑绪他们的理由之一。

「犯人很可能不是刻耳柏洛斯。你刚刚不也这么说过?」

「可是,没办法确定吧。『可能』不是刻耳柏洛斯。既然如此,协会也必须调查。因为身为协会的人,要确定犯人另有其人才能放心。」

太不讲理了。黑绪一面推理尸体不是刻耳柏洛斯破坏的,而是杀死真珠的犯人所为,一面叫警方提供情报,因为说不定与刻耳柏洛斯有关。

「可是——」药袋讲到一半的话被黑绪打断。

「如果您愿意告诉我,搞不好会有什么收获喔。毕竟真珠小姐去世时的话题被拿出来讲过好几次。他们戒备警方没有透漏的情报,或许有不小心对我们说溜嘴过。」

「哈。这点小事最好是能查出什么。没必要拜托你们。如果发现跟刻耳柏洛斯有关,我会告诉你们。明明只会操纵尸体,少在这边碍手碍脚。」

黑绪看起来并没有把药袋这句话放在心上,白夜却有种被说中的感觉。彷佛一颗沉重的石头压在背上。

「有什么关系?九十九小姐说的有道理。」

这句话出自八月朔日口中。八月朔日和药袋不同,欣赏黑绪的能力。他应该是那种有用的道具就要拿来用的类型,所以才会表示肯定。药袋眯起一只眼,瞪向八月朔日。

「看,八月朔日先生也说可以。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就要尽量用。抓着没用的东西不放,也没办法破案。」

黑绪用漆黑的双眸看着药袋。药袋尴尬地移开视线,轻轻「唔」了声。尊严

「查到什么要立刻通知我。」

「收到,药袋警官。」

黑绪做出敬礼的动作。药袋再次大声咋舌。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尸斑很淡,眼角膜也开始变混浊,推测死亡时间在下午四点半到五点之间。第一发现者是周防武藏。他跟真珠约好五点要陪她念书,过了五分钟,真珠都还没来武藏的房间,武藏便主动去真珠的房间找她。他敲了门却没回应,所以武藏开门想看看情况,发现脖子被勒住的真珠仰倒在床上。当时家里只有武藏、大弥、红玉、吉永四人。吉永在一楼厨房煮晚餐,其他三个人分别待在自己的房间,武藏说他在工作,大弥和红玉说他们在房间看动画。房间就在真珠的房间旁

边的大弥和红玉,似乎并未察觉异状。父亲大和在公司的办公室里工作,母亲亚美在隔壁三栋的朋友家喝茶。顺带一提,家门有锁上,没有被人强行侵入的痕迹。我们推测是熟人所为。」

「亚美小姐在外面喝茶啊。隔壁三栋还满近的。」

「用跑的十分钟就能往返案发现场。下午四点半左右,亚美说要去讲电话,在朋友面前消失了十分钟。她的朋友表示隔壁的房间虽然有传来她的声音,却没看到人。」

「哦。意思是亚美小姐也有可能犯案。」

白夜惊讶地望向黑绪。竟然怀疑那么思念女儿,甚至来委托协会的母亲,他无法理解。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其他人也做得到。我刚才说的人里面,不在场证明无法推翻的只有大和一个。公司的防盗摄影机有录到他上下班的样子。如果有其他隐藏出口,倒是会被推翻。」

「除了住在这里的人,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也问过了吗?」

「今天有来的人都问过了。」

「包括优香小姐?」

「那当然,为什么要提到优香?」

「因为她跟大和先生好像还有什么关系。我在猜是不是外遇。她逼大和先生跟亚美小姐离婚,却被他优柔寡断的态度惹火,于是杀了最受宠的真珠小姐————简洁明瞭的动机。」

今天在场的人之中,优香显得最格格不入。她不认识真珠,又是大和的前女友,出现在这种场合太不自然了。而且,优香散发出一股跟大和藕断丝连的感觉。真珠才刚去世,还表现出那个态度,挺恶劣的。

「如你所说,宫岛优香和大和是不伦恋,还是公司最重要的客户,论动机或许比任何人都还要强烈。但优香当天在国外,不可能犯罪。」

「可惜。那义纯先生和枝奈子小姐如何?」

「这两个人当时好像也在家。义纯在房间开视讯会议,证人有会议的出席者和枝奈子。枝奈子在下午四点五十分时收了宅配。距离近的话也是可以偷跑出去下手,但从他们家开车到这里要二十分钟。假设枝奈子在四点半杀死真珠后要回家,当时大弥他们在房间,应该没办法立刻逃出去。就算时机刚好,让她成功逃出房间,这栋

房子这么大,走出家门最快也要五分钟。这样的话,回家总共要二十五分钟,应该来不及收宅配。如果她半个人都没撞见,或许有可能马上离开。可是我们看了南方家的行车纪录器,那个时间没人开过车。纪录当然也没被窜改过。」

「那么警察怀疑的就是亚美小姐、武藏先生、大弥先生、红玉小姐、吉永小姐啰。」

「还有一个吧。」

把发言权让给药袋的八月朔日,将壮硕的身躯倾向前方,彷佛在表示这次轮到他说话了。被八月朔日抢话的药袋,闷闷不乐地板起脸。

「啊,佳弥小姐吗。」

「答对了。佳弥也跟优香一样,是可能有动机的人。佳弥是亚美的主妇友,对亚美一家人抱持羡慕之情。刚开始她们当然是作为同年龄又有同性小孩的妈妈,维持一般的友谊关系,可是随着时间经过,佳弥看到自己跟亚美之间的差距,心里似乎急了。就算想设法跟亚美过着同样的生活,单亲妈妈的经济状况又不允许,愈努力生活就愈艰困。她逐渐开始嫉妒亚美————这是其他人说的。案发当时,佳弥身体不舒服,在家里睡觉。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她说她在跟女儿一起睡午觉,但佳弥家离这里走路只要五分钟。假如她趁女儿睡着的时候偷跑出来,应该可以轻易作案。」

白夜想起打扮得跟亚美一样的佳弥。在这个家的时候,她做什么都会观察亚美的脸色。大概是憧憬渐渐转为嫉妒,心里积了许多不满。

「噢,因为主妇友的世界很狭隘嘛。整个世界只局限在那个范围内,所以上下关系会明确地确立出来。招人反感就会被排除掉。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勉强自己配合其他人,不久后因为太勉强自己的关系转为憎恶。我曾经傀里过卷入这些纠纷,最后被杀掉的人。」

黑绪看着天花板,喃喃说道。

「憧憬过了头会变成憎恨吗。真恐怖。」八月朔日苦笑着点了两次头。

「这样看来,佳弥是最可疑的。」

「确实如此。对了,杀害真珠小姐的凶器是什么?」

「真珠的跳绳。所以没办法从购买纪录揪出犯人。」

「哎呀。除此之外还验不出指纹。大概是这样吧。难怪调查会遇到瓶颈。」

「对啊。用来杀害真珠的跳绳上没有指纹,真珠的房间里也只有包含住在这里的吉永、武藏在内的周防一家,以及义纯、枝奈子、惠实里子这些验到也不会不自然的人的指纹。如果门口至少有台监视摄影机就好了,但这栋房子好像没装,哪里都没留下犯人的痕迹。」

八月朔日不耐地噘起嘴巴。

或许是因为有巨大的大门挡着,导致他们疏于防范。还是说是有自己的坚持,不想在优雅的洋馆装那种破坏气氛的东西?

「这样听来,总觉得大家都好可疑。我愈来愈觉得这次的遗体破坏事件是熟人所为。为了避免别人发现自己是杀掉真珠小姐的凶手。」

「你也这样想对吧。所以我们特别加强调查他们的随身物品,却一无所获。不只凶器,连遗体部位都没找到。」

「假如遗体是被扯断的,我就会猜是你们干的。」

药袋语带讽刺。黑绪捧腹大笑。

「我们没道理妨碍协会。因为我们是协会虔诚的信徒。」

黑绪眼中不带笑意。空气震动了一下。

「总而言之,情报都跟你们说了。别透漏给其他人啊。还有,我刚才也说过,查到什么要立刻通知我。」

「明白。」

黑绪五指并拢放在额前,向他敬礼。

对话似乎到此结束了,药袋甩手做出赶狗的动作。黑绪站起来走向门口。白夜也慢慢起身跟上。药袋微弱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死神。」

白夜假装没听见,静静开门走出房间。

回到食堂,被带去二楼的成员也回来了。

两人刚坐到椅子上,食堂的门就再次打开。是药袋他们。

「感谢各位的协助。我们会借由各位提供的情报进行调查。」

药袋微微点头致意,亚美激动地站起来。她的椅子失去平衡,倒向后方。咚一声巨响传遍室内。

「什么意思?逮捕呢?快逮捕这个人。」

亚美指向武藏。武藏眯起眼睛,却没有回嘴,而是默默别过头。亚美大概是被这个反应刺激到,音量变得更大了。

「你们不是找到了吗?凶器或真珠身体的一部分。」

「太太,请您冷静点。我们在各位的随身物品和房间中,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怎么可能。一定藏在某个地方。警察仔细搜过了吗?就是因为这样,警察才这么没用!」

亚美瞪向药袋。讲得非常难听。可是不能怪亚美说出这种话。她想要有个对象能让她发泄查不清楚真相的愤怒。只要没抓到犯人,将内心的焦躁发泄在负责搜索犯人的人身上也是无可奈何。

「我们找过了,什么都没找到。之后还会继续搜索,不过周防家之外的人可以先回去了。」

药袋对亚美轻轻点头致意,用足以传到食堂角落的音量说:

「周防家之外的人请回。之后可能还会找各位问话。到时还请多加配合。」

白夜看向时钟。不到凌晨四点。离第一班电车还有一些时间,但这跟开车来的两人无关。

「那我们就回去了。」

黑绪说,药袋抬起下巴,一副叫她快点滚蛋的态度。黑绪认为应该要回敬一番,刻意轻笑出声,彷佛在嘲弄他。药袋的愤怒完全反映在表情上,黑绪却在这时转头面向亚美。

「这次因为这样的原因导致仪式中断,我们也很难过。希望真珠小姐至少能没有痛苦地迎接新的人生。」

这识相的态度稍微浇熄亚美的怒火,她垂下眉梢,掩着嘴角流出源源不绝的泪水。

「事已至此,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真珠了……」

亚美无精打采地问。

「既然发生了事件,真珠小姐的身体应该会交给警方详细调查。调查完毕后,要重新举行仪式是有可能的,但她没有眼睛、舌头、手指。在这个状态下无法沟通。看不见东西、说不了话,真珠小姐搞不好会觉得不安,陷入错乱失去理智。即使如此,您还是想让她复活吗?」

亚美不甘地握紧拳头。

只要用其他东西补足受损的部位,就看得见东西也能够说话。不过,前提是要成为式鬼。这样一来,为了道别而被唤醒的真珠,将会成为消耗品被协会利用。

就算这样,亚美还是想让真珠复活吗?黑绪没有说出口,大概是知道亚美的答案。她考虑到了泪流不止的亚美的心情。

「我、我……」

「亚美小姐,方法不只傀里。虽然真珠小姐不会动,还有招魂这种让巫女召唤灵魂附在自己身上,代替死者说话的方法。」

「不过,我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冒牌货。九十九小姐有认识值得信任的人吗?」

「可惜没有。巫女和灵媒师不喜欢我们。」

对他们来说,傀里师是异质的存在,因此两者之间不会有交流。傀里师反而受到他们的厌恶。因为可以亲眼看见效果的傀里师比较受人信赖,必然会抢走生意,除此之外,也是因为他们排斥「让灵魂回到死去的身体」这个行为本身。

「虽然无法问出犯人,若您只是想将自身的思念告诉真珠小姐,只要在心中祈祷,就能传达出去。」

「是吗?」

「是的。因此,请您祈祷真珠小姐能够安息。然后好好珍惜现在还在世的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

听见黑绪这句话,亚美瞄向大弥和红玉。她「啊」了一声,肩膀打颤。应该是事到如今才深刻体会到,自己眼里始终只有真珠。她看见两个孩子的脸,低声道歉,嚎啕大哭。

旁边的大和立刻抱紧亚美。黑绪将亚美交给大和照顾,接着望向佳弥。

「佳弥小姐,刚才我也说过,惠实里子小姐有傀里的才能。请带她去协会一趟。最好尽快。有时间的话可以今天就去。」

佳弥错愕地「噢」了声。白夜猜想她八成不会来。可是一旦被发现,就无法从福音协会手下逃离。白夜对惠实里子抱持深深的同情。

「好,那么我们该告辞了。如果还有什么事,请联络福音协会。」

黑绪结束傀里时,总是会说那句话。等有人死了再见面吧。多么不吉利的道别词。

黑绪从容不迫地迈步而出。白夜像只狗似的跟在黑绪后面,在离开房间的前一刻回头瞥了眼。他看见形似珍珠的圆形物体飘在空中。

天空万里无云,冰冷的空气逐渐开始带有太阳热度的早上六点多,白夜他们回到了福音协会。大清早的,路上的车不多,因此回程花费的时间比去程更少。

虽然得跟协会回报这次的任务,由于时间尚早,两人便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而不是先去协会本部的傀里班班长室。

白夜他们的房间位于最上层。视野好归好,宿舍里却只有楼梯,身体疲劳时俨然是一场酷刑。白夜感受着彷佛在被夏季的暑气侵蚀的倦怠感,爬上楼梯,终于抵达两人的房间。

「今天真不走运。我心情好差。」

黑绪一进房就这么说,走向系统式卫浴。白夜看着黑绪的背影,独自开始整理东西。

过了一会儿,白夜收完东西时,黑绪离开浴室,默默直线走向沙发,瘫倒在其上。

白夜瘪嘴心想「真难看」,但他知道讲了也没用,便放着黑绪不管,走向自己那张放在房间深处的床。他换上叠好放在床上的睡衣,钻进床铺。

发生了好多事————他在脑中回想着。本来只是要进行傀里后就回家,真没想到会被卷入事件当中。

真珠到底是被谁杀害的?他不想去思考,却在思考这个问题。平常他总是陪着黑绪插手这些事件,害他养成推理的习惯。

从黑绪和药袋他们的对话推测,犯人比起刻耳柏洛斯,果然更有可能是今天在场的成员吗?谁的嫌疑最大?

亚美为女儿的死难过成那样,应该不会是她。大和好像在跟人搞外遇,但他看起来很疼亚美,照理说不会忍心杀死与亚美外貌相似的孩子。大弥跟红玉年纪还那么小,可以排除吧。想不到吉永杀真珠的必要性。义纯很重视亚美,应该跟大和一样不可能下得了手。枝奈子看起来是个弱女子,无法想像她杀人的模样。佳弥有同年纪的小孩,不可能是她,惠实里子也是小孩,所以不用考虑。优香的动机最强,但她当时在国外,不可能犯案。

那么,武藏呢?他不但没有不在场证明,还有诱拐案的前科。不过若犯人真的是他,让自己成为第一发现者,风险不会太高了吗?既然如此,把武藏当成不知情的第一发现者比较自然。

白夜得出所有人都不可能犯案这个结论。这样犯人会是透明人。他重新思考一遍,结果还是一样。只会让大脑更混乱。

反正小黑会负责解决。我本来就不擅长推理。

白夜放弃思考杀人事件,闭上眼睛。

响亮的钟声传遍室内。被声音吓到的白夜跳起来左顾右盼,马上恢复冷静。只是早上七点的钟响了。

这是住在最上层房间的特权。能亲身感受宿舍上面的钟声。真是太棒了。这样就不会睡过头。可是很吵。

他躺进床铺还不到一小时。不过每天七点起床已经养成习惯,白夜便起身下了床。做完简单的体操,用热水冲掉身上的脏污后,换好衣服准备泡咖啡。

泡完咖啡再叫醒睡在床上的黑绪,拿咖啡给她喝。在她喝咖啡的期间帮忙换衣服,把脱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白夜将脏衣服整理在一起的期间,黑绪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顾着喝咖啡。

早上八点。整理好服装仪容的两人前去拜访负责统率傀里师的班长。白夜一站到班长面前就会畏畏缩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原本就不擅言词的他会变得更讲不出话,跟装饰品一样。

他不喜欢跟班长交谈。不如说,他不喜欢跟黑绪以外的人交谈。所以他不太想去。可是他有义务回报,只得硬着头皮跑这一趟。

「愉快的谈话时间要开始啰。」黑绪每次都会这样开玩笑。这句话总让白夜心情沉重。

抵达班长室时,黑绪催促他敲门,白夜做了一次深呼吸,叩响房门。门后传来「请进」的回应。她在啊。白夜感到失落。

他抬起垂下来的肩膀打开房门,跟黑绪在同样的时机行了四十五度的鞠躬礼,踏入房间。

「久候多时了。」

傀里班班长肆谷,以温柔的语气说道。

她是一名年龄不详的女性。眼角下垂的眼睛给人一种稳重的印象,实际上却非常严厉,是个对于妨碍自己的绊脚石,会毫不犹豫将其排除的冷血人类。千万不能惹她生气。

「是。」

白夜应了一声,跟黑绪一起坐到肆谷所坐的沙发对面。桌上已经准备好黑绪和白夜的茶水,彷佛早已预料到他们会在这个时间来访。

「情况如何?」

她只问了一句话,白夜就觉得背脊发凉。听起来像在问他们有没有失败。白夜紧抿双唇,沉默不语。黑绪代替他俐落地回答:

「由我向您报告。遗体遭到破坏,我判断难以继续进行傀里,中止了仪式。我们在联络警方后接受侦讯,于早上四点过后离开周防家,六点回到宿舍。」

黑绪详细说明当时的状况及事情经过。肆谷兴味盎然地询问:

「遗体遭到破坏,意思是发生了连续遗体破坏事件吗?」

肆谷说着「真讨厌」,把手放在脸颊上。这个动作宛如在跟人闲聊的主妇,眼中却看不见一丝笑意。不过,白夜无法推测其中蕴含着什么样的情绪。

「恐怕是模仿犯。如果是刻耳柏洛斯,犯人带走的部位太多了。」

「太多?」

「他们会带走眼睛和舌头,不让死者跟活人沟通,可是这次连手指都没了。我猜是因为万一死者用手指传达什么讯息,会给犯人带来麻烦。」

「哎呀。然后呢?」

「傀里对象真珠小姐是从正面遭到杀害,八成看见了犯人的脸。犯人会不会是因为害怕真珠小姐复活后会指出自己的身分,便模仿刻耳柏洛斯破坏了遗体?」

「哎呀呀。不是刻耳柏洛斯的话,查出破坏遗体的犯人是谁了吗?」

「可惜还没。警方虽然有进行侦讯和检查随身物品,不只犯案用的凶器,连被切除的遗体部位都没找到。」

「藏哪去了呢。」

肆谷优雅地喝了口红茶。简直像在享受午茶时光,对话内容却一点都不符合现场的气氛。

「不清楚。但我认为犯人很可能在今天到场的人之中。虽说熟人所为的可能性很高,还不能判断不是刻耳柏洛斯做的。因此这起事件,我想亲自去调查。」

「哎呀。你来调查吗?」

语尾的语气听起来比较强烈。白夜害怕肆谷会不会生气,战战兢兢的。黑绪没有放在心上,接着说道:

「是的。我来调查。」

肆谷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啊,果然生气了。白夜稍微提高戒心。

「那是你们的工作吗?」

「不,是调查班的工作吧。但由我负责。」

黑绪也知道,与福音协会有关的事件是由调查班负责。然而,她似乎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事件在眼前发生,或者遇到自己有兴趣的事件,她就会找借口调查。

「为何?」

「很可能不是刻耳柏洛斯做的,不能麻烦调查班。话虽如此,因为无法肯定是刻耳柏洛斯做的就不去调查,又有点怠忽职守。」

她面带笑容,这句话却带有「要是不让我调查,到时发现是刻耳柏洛斯做的就是你该负责啰」的言外之意。肆谷好像也有听出来。

「说得也是。调查班的工作量那么大。」肆谷对黑绪投以略显僵硬的微笑。「真正的原因是?」

「我被惹火了。」

她直截了当地回答,断言她寻找犯人只是想发泄自己的怒气,与刻耳柏洛斯无关。肆谷的表情虽然消失了一瞬间,她不仅没生气,甚至噗哧一声笑出来,扬起红唇。

「呵呵呵。你这人真的是……」

这抹笑容等于是在表示同意。傀里师别做傀里以外的事,此乃肆谷的教诲,可是她对黑绪的标准感觉放得特别宽。

从以前开始,肆谷就很中意黑绪。不只肆谷。福音协会里面应该没人不认识黑绪,就白夜所知,讨厌黑绪的只有寥寥数人。

黑绪的傀里天分比任何人都还要优秀,又擅长交际。说她完美无缺都不为过。对于追求完美的一百的父亲来说,正是理想的小孩。想必没有不尊敬黑绪的傀里师。

黑绪在七岁显露傀里的才能,据说那是觉醒才能的最低年龄。她立刻接受教育,十五岁当上见习傀里师,破例在十七岁成为通常至少要满十八岁才能担任的傀里师。

至于白夜,他在较晚的十二岁才学会傀里死者。没办法跟黑绪一样看见幽灵,跟幽灵对话,也经常做不好傀里,受到责骂。

身为双胞胎,差异却如此之大。他总是被拿来跟黑绪比较。所以他才厌恶一切,下定决心,觉得如果可以去死就好了……

死后,白夜内心的自卑感仍未消失。他羡慕、嫉妒受到众人喜爱的黑绪。白夜紧咬下唇,揪住袖口。

「好吧。查明不是刻耳柏洛斯做的后,马上停止调查。这件事我会跟调查班说一声。」

「谢谢。麻烦您了。」

不错的回应。黑夜觉得就算查出犯人不是刻耳柏洛斯,黑绪八成还是不会收手。她一个人没办法找犯人,所以白夜也必须帮忙。

「还有,我们在来周防家的人中,找到一个有傀里天分的人。」

「哎呀。成功挖角过来了吗?」

「不好说。毕竟在外人眼中,福音协会是宗教团体。对方果然不太甘愿。总之,我有请她们最好今天就来协会一趟。」

黑绪耸耸肩膀。肆谷大概是一开始就没期待对方会来,看起来既不生气也不遗憾。

「没办法,不能强迫人家。可是,若不快点来协会学习傀里的用法,真不知道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

「曾经有人搞不清楚正式的作法就使用傀里能力,丢掉自己的小命呢。我有简单说明过啦。不过真的只是简单说明。」

傀里是接触人类灵魂的行为。对象是死者,所以不做任何防御措施就去碰触,自己的灵魂也会飘向死亡。惠实里子纯粹是碰巧没发生意外,不晓得今后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请总务班再去说明一次吧。若她们依旧无法理解,只能加以监视,观察情况了。因为能使用傀里的人类相当罕见。」

「啊哈哈。奴隶太少就赚不到钱了嘛。」

「呵呵呵。这话真有趣。我们做的全是为了让亲近之人突然去世的人,能够接受那些人的死亡。」

两人表情温和,现场的气氛却如同轻轻一撞就会碎裂的玻璃。她们的对话总是这样。当事人并不介意,只有白夜一个人在那边不知所措。

「话说回来,有两个消息要通知你。一个是昨天调查班保护的傀里师,他已经无法傀里了。」

「所以会送到『保管室』啰?」

「对。今天下午五点执行。」

「好不容易找到的傀里师,为什么要送去保管室?」

「是他自己选择的。他觉得活着太痛苦了。」

「噢,又是调查班搞的鬼吗……」

「是啊。」肆谷眯起眼角下垂的双眼。「他们也真会给人添麻烦。」

唤回、操纵灵魂时,需要消耗生命力,不过要把人偶当成式鬼用的时候,如果消耗傀里师本人的生命力,寿命会迅速缩短,因此会使用对福音协会来说只有害处的人类,代替傀里师的生命力。存放那些人类的地方,在福音协会称之为「保管室」。

一踏进保管室,就再也无法离开。明明还活着,却突然被当成「物品」对待。这么残忍的行为万一传出去,八成会发展成人权问题。

之所以没有发生那种事,是因为连在福音协会里面,都只有傀里师和调查班等部分成员知情。保管室制造的是提供给式鬼的人工能量————对其他人是这样说明的。

但正因如此,傀里师才能放心进行傀里,不用担心寿命减少,也可以达到威慑效果,因为他们明白要是胆敢反抗福音协会,自己也会被送进保管室。

由傀里师以外的人提供生命力,还有其他好处。万一傀里师被人偶杀掉,提供给式鬼的生命力也不会中断,因此就算人偶失控,式鬼还是能压制他们。这方面对于傀里师以外的人来说,也比较安全。

福音协会就是像这样管理、调教、消耗傀里师,巧妙地同时给予他们恐惧与希望。没有疑问、不快、罪恶感,什么都没有。纯粹是一个系统。看似为了傀里师而存在,却不是为了傀里师而存在。

福音协会的创立者只是没有傀里能力的一般人。当时他虽然是基于「集中管理傀里师,以免被用在军事用途上」这条条约,设立了这个机关,实际上,害怕跟平凡的他们不同,拥有特殊能力的傀里师,想要将其隔离的意图肯定更加强烈。所以才会借由恐惧束缚住他们。告诉他们,你们无路可逃————

「第二个消息是,有一名傀里师去世了。他想成为式鬼,所以由保存班接收。他使用的式鬼没人想用,生命力会在明天凌晨十二点停止供应。」

听见有傀里师丧命,白夜他们心情依旧平静如水,或许是因为见过太多人类的死亡了。他的感想只有「这样啊」。

也不会想问死者的名字。黑绪跟白夜都只回了句「知道了」。

报告完毕后,两人离开肆谷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

「小黑……怎么办?你真的要去查吗?」

「对呀。要先怎么做呢?从解散到现在过不到六小时,下午或傍晚再去周防家打听情报好了。」

她语气轻快,彷佛要哼起歌来或跳起小碎步。是已经推理到一个程度了吗?

「你怀疑的是谁?」

「根据药袋先生提供的情报,可疑的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又有动机的武藏先生和佳弥小姐。还有吉永小姐、大弥先生跟红玉小姐。惠实里子小姐应该不是。假如她是犯

人,在我们面前说她会傀里太不自然了。」

「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你也在怀疑啊?他们只是小孩子耶。」

「小孩又如何?小孩也杀得了人。」

黑绪眼底看起来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白夜下意识别过头。不管是不是小孩,人类杀得了人类。这种事白夜也很清楚。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凶手不是那两个孩子,

或许是因为他想起了黑绪抛到脑后的过去。他借由否定来安慰当时一无所知的自己。

「话虽如此,那些情报都是听别人说的,所以目前大家都很可疑。我想先重新调查一次不在场证明。大和先生的公司搞不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优香小姐搞不好用了某种办法暂时回到日本,亚美小姐去参加茶会的朋友家,搞不好其实根本没有举办茶会。还有,义纯先生的视讯会议也很可疑。搞不好用了时间差手法。枝奈子小姐也可能跟送货员有交情,让他帮忙作伪证。」

「意思是,几乎所有人都很可疑?」

「嗯,对啊。因为,可以确定真珠小姐是被他们之中的人杀掉的。否则何必模仿连续遗体破坏事件。」

黑绪从外套的口袋拿出银色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叼在口中。她用桌上的火柴点燃香烟,细长的香烟便像蜡烛似的瞬间点燃。火焰立刻消失,只剩下白蒙蒙的烟雾。

黑绪抽的不是市面上贩售的那种用烟草卷起来做成的香烟,而是福音协会自己做的香草制特制香烟。因此跟一般的香烟不同,有各种香草的气味,有时是薰衣草,有<时是柠檬草。

这种烟会在傀里师想平静心神,或是式鬼隐藏自己的尸臭时使用。不仅如此,它具有放松效果,所以也会卖给傀里师和协会成员以外的人,很多人喜欢抽。

「我想跟惠实里子小姐打听她傀里真珠小姐时的情况,但她一定还在睡。大和先生是公司的社长,可能出门上班了。」

「不一定。自己的小孩遇到那么惨的事,他说不定会待在家。」

「不过社长这个身分很重要耶。反正在家也没事做,应该去公司了吧?不对,不如说待在公司还比较能静下心来。」

白夜想起亚美情绪不稳的状态。他会放着那样的妻子去上班吗?尽管心存疑惑,白夜还是点了下头。

前往大和的公司前,白夜事先调查了地址跟那是家什么样的公司。

大和的公司是制造即食食品和零食类的食品加工公司,本公司位于品川。官方网站上写着茨城、山梨、滋贺都有它们的工厂。

大和是第二任社长。网路上的文章记录着八年前,他在四十岁的时候从父亲手中接过社长之位。自此之后,他不断挑战新事物,却没有任何一次成功,还因为即时食品里面混入蛾的幼虫,被顾客传到网路上,有一段时期受到抵制,经营陷入困境。经过各种尝试,情况总算从五年前开始逐渐好转,现在销量恢复得跟以前差不多了。身为资产阶级的亚美家的支援,应该也是功臣之一。

电视经常播放大和公司的广告,没有人不知道那家公司。大公司的女儿遭到杀害,理应会被大肆报导,可是真珠去世的当天,一名男子持枪闯入小学,造成三名教师、十七名儿童伤亡,因此真珠事件只在报纸上占了五公分左右的版面,顶多只有跟公司有关的人和熟人知道。

世人喜欢看更具冲击性的东西。而每天都有事件在发生。只有一人死亡的真珠事件,在那之后也没有受到瞩目。这或许是导致搜查迟迟没有进展的要因。似乎没多少目击证言。

上午十点半。两人抵达大和的公司,将车子停在停车场。白夜急忙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副驾驶座。这是为了帮黑绪开副驾驶座的门,让她下车。

车门一开,黑绪就像某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般,双腿并拢踩到地上。她勾勒出美丽的线条站起身,气势汹汹地站着。

「好了,不晓得大和先生在不在。」

黑绪一副毫不关心的态度轻声说道。大和若不在公司,她打算找个理由打听监视摄影机和其他出入口的情报,所以他在不在都无所谓。

两人走进位于停车场旁边,共五层楼高的大和的公司。柜台好像在二楼。刚走进去就看到楼梯旁边的布告栏。

他们没有搭乘布告栏后面的电梯,而是爬楼梯上去。途中与两名疑似社员的人擦身而过,两次对方都露出奇妙的表情。不意外。黑绪虽然穿着黑西装,以上班族来说她的长相太过年幼,白夜则跟大学生一样,穿着黑色高领毛衣搭配黑长裤,两人外表看起来都不像社员也不像推销员。

到了柜台前面,接待他们的是穿制服的女子。听见大和的名字,她果然露出怀疑的表情,不过打电话确认后,总算成功约到时间跟大和见面。

在女子的带领下,两人这次搭乘电梯来到五楼。走出电梯,走廊直走到底,有扇门牌刻着「社长室」的门。

女子敲门后打开门,鞠躬说道「我带客人来了」。大和坐在房间深处的办公桌前,看到两人便恭敬地站起身,指向办公桌前的会客区。

「昨天————不对。今天谢谢两位。请坐。」

吩咐女子准备他们要喝的茶水后,大和也坐到沙发上,与白夜他们相对而坐。

「不好意思,在您这么忙的时候突然来打扰。我们早上四点才解散,您却来上班了呢。」

「毕竟我放了一星期的假,很担心公司有没有什么事。」大和按着眼角。「哈哈,我连一小时都睡不到。」

「请您不要太勉强自己,不然会搞坏身体的。」

「谢谢关心。」

大和跟黑绪互讲场面话时,敲门声传来。刚才那名女子用托盘端着茶水,走进社长室。她将热茶放到白夜他们面前,马上鞠躬离开。确认女子走出房间后,黑绪才开口说道:

「您应该很忙,我就直接讲重点了。这是我个人的见解,我怀疑真珠小姐的遗体遭到破坏,是杀害真珠小姐的犯人在模仿连续遗体破坏事件。」

黑绪特别强调「我个人」的部分。大概是为了不让对方警戒。她似乎觉得倘若大和就是犯人,由不是警察的黑绪提出这个意见,或许会因为一时大意而露出马脚,所以才刻意直接询问。

「什么意思?」

「以连续遗体破坏事件来说,少掉的部位太多。」黑绪竖起手指。「之前的连续遗体破坏事件,都只有拿走眼睛和舌头。不过,这次连手指都被切断了。您觉得是为

什么?」

「不知道。我听说过那起事件,但不清楚详情。」

「我认为犯人是觉得有手指的话,真珠小姐复活后,就能靠文字等方式传达犯人的身分。」

大和发出空气通过喉咙的声音后,掩着嘴不停咳嗽,或许是想到眼睛和嘴巴变成黑洞的真珠。

「只是巧合吧。」

「我不这么想。对于引发连续遗体破坏事件的那群人来说,拿走眼睛和舌头这个行为是一种仪式。过度损坏遗体违反他们的信条。」

「所以你认为是模仿犯做的。谁会故意做那么过分的事……而且还是对真珠。」

「警方赶到前,大门都是锁着的,之后根据警方的调查,窗户好像也通通都有锁上。只要有备用钥匙应该就能侵入,您有想到什么人吗?」

「钥匙我和内人各有一把,剩下就是由吉永小姐管理的那一把。钥匙是登记制的,本人才能复制,所以只有这三把。」

大和从口袋拿出钥匙。钥匙吊在挂着四角形吊饰的钥匙圈上。是一把形状平凡的扁平钥匙。

「这样的话,代表要从外面侵入有难度呢。」

大和察觉到这句话的意思,「啊」了一声。他的脸色逐渐苍白,彷佛在放下白色的帘幕。

「你在怀疑当时在场的人?」

「有这个可能。」

「呃,可是,没有任何人有可疑行为。警察检查随身物品的时候也没搜到任何东西。而且,应该也没人单独行动。内人有帮我留意房内的状况,她说没人离开食堂。

跟武藏起口角的时候,可能会没注意到……但我出面劝架后确认过人数,除了你们和大弥、红玉,大家都待在食堂。那些人很难犯案吧?」

白夜试着回想回到食堂时的情况。确实所有人都在场。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是犯人另有共犯,不过既然没人离开食堂,表示也没有人以两、三名的少人数结伴行动。既然如此,食堂里的人全是共犯吗?白夜往这个方向思考,立刻摇头。特地叫傀里师来看这场闹剧,根本没意义。

犯人在外面等,里面的共犯算准时间开门放他进来,等破坏完尸体让犯人逃走后再锁门————这样想好像也不太对。没人离开食堂,不可能去门口开门,再回去锁门。

不习惯推理的白夜大脑一团混乱。脑中出现透明人,一一摧毁推理的前提。果然比较有可能是里面的人做的吗?

「您说得没错。破坏遗体有难度。所以,我认为只要找到杀害真珠小姐的犯人,就能解开这个谜团。」

「找到犯人?」大和提心吊胆地问。「你想说杀死真珠的犯人就在那之中吗?」

「可能性很高。犯人把真珠小姐的眼睛、舌头、手指砍掉,也是因为都让她看不见也说不了话了,依然无法放心。因为犯人就在现场。万一真珠小姐用手指写字,就会知道谁是犯人。所以他才刻意连手指都切断了。」

「你在怀疑谁?该不会是我吧?」

过没多久就跑来问话,大和会警戒很正常。黑绪缓慢摇头。

「所有人我都在怀疑。因此,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请告诉我您的不在场证明。防盗摄影机装在公司的入口处对吧?警方跟我说有拍到您进出公司的模样。不过,假如有正门以外的出入口呢?是不是可以偷跑出公司动手?」

「很可惜,出入口只有一楼那一个。而且要回家的话需要用到汽车,不只门口的监视摄影机,连停车场的监视摄影机都只有拍到我上下班的时候。我不可能有办法犯案。」

「也可以躲在巨大行李后面,骗过门口的监视摄影机后,开事先停在其他地方的车回家。」

都说不可能了,黑绪还穷追不舍,大和像要压抑住不耐烦的情绪般按着头。

「家里的车只有我和内人的,如果我去开内人的车,会被她怀疑。而且就算赶着从公司回家,开车也要三十多分钟。当时武藏有打电话给我,我马上就接了。若我是在杀害真珠开回公司的途中,照理说不可能接得那么快。不只这样。我为何要杀害自己的女儿?」

「世上有很多杀死亲生骨肉的父母。也有很多对家人或兄弟姐妹下得了手的人。」

黑绪很不识相地轻笑出声。这好像触怒了大和,他板起脸用尖锐的言词否认。

「别把我跟那些人混为一谈。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是说,讲这种话会不会太没礼貌了?而且你们又不是警察。」

「可是,您当天都在公司工作对吧。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证明您待在这里。电话用免持听筒就能接。」

大和闭上嘴巴,因为心生动摇而目光游移。这个反应有什么意义?白夜持续注视着他。三分钟左右的静寂过后,大和小声地说:

「真珠遇害的时候,我在跟人讲电话。」

「打给哪位呢?」

「宫岛。她是这家公司的客户。」

噢。黑绪点了下头。这件事药袋提供的情报有提到。然而,他们还知道两人之间有不伦关系,所以白夜怀疑他们聊的真的是公事吗?

「两位关系挺亲密的嘛。真珠小姐的傀里仪式,您也有邀她来。」

「那是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想参加。她是我的大客户,不能当没听见。」

「对亚美小姐也是这样说的?」

「这是事实。」

大和发现两人的关系遭到怀疑,口气变得有点粗暴。

「可是,一般来说都不会邀请吧。那可是家人重要的仪式。」

「葬礼也会找各种人来吧?跟那一样。」

他好像不肯承认两人的不伦关系,于是黑绪放弃拐那么多弯,开门见山地问:

「您跟优香小姐交往过对吧。两位现在是不是还没断干净?」

大和发出苦闷的呻吟声。黑绪将这个反应视为肯定,满足地提出下一个问题。

「听说她跟您讲电话的时候人在国外,特地打越洋电话吗?」

大和移开视线。简直像在说他心中有愧。他用门牙磨了几次嘴唇,重新望向黑绪。

「因为突然有事。」

「有办法证明两位讲过电话吗?」

大和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口袋拿出手机,滑动萤幕,将萤幕对着黑绪。上面显示着用通讯软体传送的讯息,以及播出通话、结束通话的纪录,后面还有两个影片缩图。

应该是讲完电话后立刻传给对方的。其中一个影片有录到优香的脸,下面的影片则是大和的脸。

白夜发现黑绪在轻轻用手肘撞他,小声叹气。等等他必须要扮黑脸。没办法。他无法反抗黑绪。他在内心跟大和道歉,从他手中抢走手机。

「啊,喂。」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大和伸手想抢回手机。白夜从沙发上站起来逃开。他将拿着手机的手伸向天花板,调整成黑绪看得见萤幕的角度。

「唉唷,坏坏。你在做什么?不可以这样。」黑绪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责备白夜,对大和微微低头致歉。「不好意思,他偶尔会不听我的话。」

「想办法阻止他啊!」

伸长手臂的话,白夜的身高高达两公尺以上,大和的手根本构不到。尽管如此,他仍然驱使看起来很沉重的身体跳向上方,拼命试图抢回手机。白夜有种变成坏人的感觉,坐立难安。

他没有征询大和的许可,按下录到优香的脸的影片播放它。影片中的优香在对镜头挥手。背后有录到鱼尾狮。

画面中没有看见不自然的杂讯等异状,应该真的是在国外拍的。

优香手上戴着智慧型手表,多亏萤幕随时都是亮着的,看得见当时的时间是二月四日,下午三点半。日本跟新加坡的时差有一小时。新加坡的时间比较慢。换算成日本时间是下午四点半。优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犯案。

影片中的优香没有昨天那种高傲的感觉,而是用宛如恋爱中的少女的甜美声音倾诉爱意。不晓得大和是如何回应的。白夜有点好奇。

影片的长度连一分钟都不到,播完后,白夜接着播放录到大和的脸的影片。这段期间,大和还在努力试图拿回手机,手机却如同挂在树上的气球,怎么抓都抓不到。

大和的影片是在这间社长室拍的。他在亚美面前像个可靠的男人,影片中的大和却变成跟小孩子一样的撒娇鬼。

大和想让优香看看自己有多努力,拍了电脑萤幕给她看,装着可爱对她说「宝宝要夸夸」。

要撒娇是可以。但他可不想看见一个大男人对恋人说宝宝语。白夜偷偷望向大和,他满脸通红,颤抖不已。

影片比优香的还要长,大约有三分钟。大和用宝宝语侃侃而谈自己背负着多沉重的负担、自己有多么努力,不停向优香讨夸。

虽然是外人不能看的影片,透过那段影片得知了一件事。照到电脑萤幕的时候,可以看见右下角的日期及时间。正是真珠遭到杀害的那一天。时间是四点三十八分。

证明了大和不可能回到家。

看完影片,白夜心怀愧疚,静静坐回沙发上,乖乖把手机还给大和。大和立刻一把抢过手机,收进口袋。

「总觉得有点对不起您……」

白夜诚心向他道歉。大和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黑绪忍着笑意说道:

「不过拜其所赐,我知道您不可能犯案了。优香小姐也是。全是多亏您愿意把影片给我们看。因为我也有推测优香小姐会不会是出于对亚美小姐的憎恨,失手杀了真珠小姐。」

前一刻还怒火中烧的大和,表情稍微和缓了些,或许是因为听见优香的清白得到证明,心情稍微变好了。然而,他的语气还是蕴含怒意。

「那就好。因为无辜的人洗清嫌疑了。」

「这样的话,犯人就是其他人。谁比较容易下手呢?果然是事件当天在家的人吧。例如……没错,例如武藏先生。」

「你也在怀疑武藏吗?」

义纯、亚美也觉得武藏很可疑。的确,从不在场证明跟动机来看,他是嫌疑最大的人。待在自己的房间称不上不在场证明,他又有诱拐事件的前科,无论如何都会忍不住怀疑他。

黑绪果断地点头。自己的弟弟被其他人怀疑,大和似乎难掩震惊。听见他咬紧牙关的声音。

「那家伙不可能下得了手。」

「为什么?他不是曾经企图诱拐儿童吗?」

「那是有原因的。那孩子是单亲家庭,受到父亲的虐待。武藏不忍心坐视不管,所以……」

「您的意思是,武藏先生是为了帮助受虐儿童才想诱拐她?」

「武藏有点思虑不周。一旦产生某个念头,就会付诸实行。他想将那孩子带离家中的时候,撞见她的父亲,被盛怒的父亲殴打。脸都被揍到变形了,肋骨还断掉刺进肺部,差点没命。最后他住院住了两个月。」

「武藏先生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我们的父亲是个严厉的人。虽然自己讲这种话有点奇怪,我从小就擅长察言观色,身为小孩却知道讲什么父亲会高兴,因此父亲很宠我。可是武藏口拙又不擅长跟

人交际,是连亲生父母都会保持距离的小孩。我爸应该是不喜欢他这一点。不知不觉间,他变得只要武藏一说话,就对他使用暴力。当时我只觉得弟弟怎么这么不会做人,没想过那叫虐待。我以为那属于管教的范围。不过其实,我的内心说不定是明白的。或许是因为这样吧,自己有小孩后,我对武藏产生了愧疚之情。帮犯下诱拐事件的武藏请律师,决定让无家可归的他住在家里,都是为了赎罪。」

白夜心想,跟我家好像。虽然父亲没对他施暴,白夜的存在一直被人无视。假如他没有傀里才能,八成会持续至今。想起自己的过去,白夜心中涌上一股寂寥。

「意思是,武藏先生以前受过父亲的虐待,无法放着受虐儿童不管,想要帮助她吗?」

「没错。所以那家伙不可能杀小孩。」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小时候你没对他伸出援手,基于怨恨杀了真珠小姐吧。」

听见这句无情的话语,大和目瞪口呆看着黑绪。白夜有种自己在受到谴责的错觉。

「真珠小姐长得很像亚美小姐。武藏先生对于看他不顺眼的亚美小姐怀恨在心,『不小心』杀了与亚美小姐相貌相似的真珠小姐。也是有这个可能。」

「怎么可能!武藏不会因为这种事杀害真珠。要说的话,内人的弟弟义纯还比较可疑。」

意想不到的人名出现,令白夜吃了一惊。之前有提过真珠会怕义纯的妻子枝奈子,枝奈子又疑似对亚美抱持恨意,所以她可能有动机,义纯目前却没有。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是个姐控。一有事就会马上去依靠亚美。明明有枝奈子小姐了,他还只会称赞亚美,就算亚美对枝奈子口出恶言,他也不会回嘴,而是站在亚美那一边。光在旁边看都觉得毛骨悚然。虽说是姐弟,他表现得实在太喜欢亚美,感觉很恶心。」

「这跟杀害真珠小姐有什么关系?」

「……例如,他对长得跟亚美很像的真珠抱持好感,却没被真珠放在眼里,气得杀了她。乍看之下,义纯对大弥、真珠、红玉一视同仁,实际上他对真珠异常疼爱。零用钱和压岁钱,真珠拿的都比身为长男年纪又比较大的大弥多,土产总是带真珠或亚美喜欢的东西。太不正常了。」

「那不是因为亚美小姐特别宠真珠吗?」

「我不认为。而且,连不知情的义纯都想把罪名推给武藏。一逮到机会就骂武藏,简直像希望犯人就是他。也许是因为有义纯这个同伴的关系,亚美的行为愈来愈激烈。别看他那样,义纯很狡猾的。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他还表现得很尊敬我,一接受亚美家的援助,他的态度就转了一百八十度。还总是把我家当成自己家赖在这边,受不了。」

大和讲到一半,变成在抱怨义纯。看来他积怨已久。大和滔滔不绝,肩膀剧烈上下晃动,连要呼吸都忘了。

他似乎是因为私人因素讨厌义纯,而不只是因为义纯对真珠和亚美的态度。这也不能怪他。其他人在自己家大摇大摆,感觉应该很接近威严或矜持遭到践踏吧。

大和喘了一口气的时候,模糊不清的音乐于室内响起。是从大和身上传来的。似乎是手机铃声。以大和来说真是可爱的旋律。

他按着胸前的口袋,却没有拿出手机。八成是因为他知道是谁打来的。

「不好意思,等等有重要的会议。可以到此为止吗?」

看得出他希望两人尽快离开。黑绪似乎也没有其他想问的事,干脆地站起来。

「谢谢您。今天谈到的事请您保密。毕竟还在搜查途中。」

两人轻轻点头致意,走出社长室。关上门的前一刻,白夜听见撒娇的声音,但这跟事件没有关系,他便假装没听见。

回到停车场,白夜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黑绪先上车,然后坐上驾驶座,准备出发。

「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想想。现在几点?」

白夜用手表确认时间,回答「上午十一点十五分」,黑绪竖起食指在空中左摇右晃,唱起民谣歌曲:「该怎么办呢」。

「离这里最近的是义纯先生家吗?」

白夜从口袋拿出手机,打开八月朔日给他的嫌犯地址清单。义纯家在大和的公司跟大和家之间。按照顺序拜访义纯家、佳弥家、周防家,应该是最顺路的。

「嗯。要去义纯先生家吗?」

「就这么办。刚才有聊到义纯先生,时机正好。」

「对啊。可是,不晓得他在不在。」

「应该在。早上四点才解散耶。大和先生是社长,可能不方便随便请假,不过义纯先生上班的公司有落实社会保障制度和员工福利措施,总可以请到特休吧。」

原来你知道义纯在哪家公司上班。更令人在意的是,你明明从来没去公司上过班,亏你知道这些制度。黑绪彷佛看穿了白夜的想法,补充道:

「而且义纯先生说过,他有时会在家工作。」

你什么时候连这都跑去问了?白夜只回了句「是吗」,伸手设定导航系统。在他准备输入义纯家的地址时,手机响起来电声。是未知号码。

「咦?谁啊?」他纳闷地按下接听键。「喂、喂。」

『嗨。你们那边调查得还顺利吗?』

是有印象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嘲讽人的笑声。

「该不会是……五木先生?」

讲出这句话的瞬间,白夜望向黑绪。黑绪仍然面带笑容,嘴巴却闭得紧紧的,试图隐藏气息,不打算帮忙接电话。

『答对了。嗯————我们搞不好心灵相通喔。』

五木开了个玩笑,白夜却完全笑不出来。他好不容易忍住不要发出厌恶的呻吟声。五木是在福音协会待得比白夜还久的大前辈。不能对他太失礼。不过,黑绪跟他是同辈,只要黑绪愿意代替他接电话,就能不用顾虑那么多。

他再次望向黑绪,黑绪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着车顶装死。看来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接。

「不、不知道耶。对了,您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我们是同事,知道很正常吧。』

我倒不知道您的手机————白夜忍住想这么说的冲动。

「这样啊。呃,请问您有什么事?」

『想听听声音。没有啦,不是你的。黑绪也在吧?』

他又往黑绪那边看过去。黑绪睁大眼睛,嘴巴微微打开,继续装死。

「在是在……可是她死掉了。」

听见这个回答,手机另一端传来喷笑声。五木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由于他实在太吵,白夜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哎唷,黑绪怎么那么可爱。如果她能一直当一具尸体,就更可爱了。』

被这种变态喜欢上的黑绪真可怜。毕竟五木是虐待狂兼恋尸癖兼自我中心主义者。被这种性格有缺陷的人喜欢上,不可能高兴得起来。黑绪应该更这么觉得吧。

「那个,没事的话我要挂了。」

白夜将大拇指移到结束通话的按钮上,想要挂断电话。然而,在他挂断前,五木抛出一个神秘的问题。

『记得昨天抓到的那个流浪的吗?』

是昨天去周防家之前,五木他们带回来的那名男子吗?白夜想了起来。他把手机拿回到耳朵旁边,回答:「记得。」

『调查结束了。』

流浪傀里师被调查班带来的话,会被逼供至今以来做过的好事。综合调查班查到的情报和没查到的情报,掌握他做了几次傀里。

既然要给予人偶生命力,只要循着连接供给者和人偶的生命力丝线寻找即可————没有傀里能力的一般人曾经这么说过,实际上是办不到的。双方离得够近的话,生命力的线看起来是会很粗没错,但随着距离拉远,就会变得跟蛛丝一样细,最后难以目视。根本无从追踪。

所以需要傀里师的自白。遇到这种情况,协会会满不在乎地用违法手段质询,好让对方招供,大部分的流浪傀里师都会吓得人格骤变。因此,调查班又有「缺陷制造机」这个别名。

「那个人最后决定送到保管室了呢。」

『没办法。』五木笑道。『当事人都说不想再到外面去了。』

白夜不寒而栗。他乐在其中。乐于毁掉一个人。正因如此,才有办法在被取了那种别名的调查班待那么久。在调查班之中,五木又属于特别异常的那一个。

话虽如此,调查班也有正常人,不全是五木这样的人。例如与五木共同行动的十王。十王清廉又过度正直,令人怀疑他为什么会在调查班……不如说连他加入福音协会一事都很神奇。福音协会很少有这样的人。大家都不太正常。或许是因为太接近死亡了。

『然后,关于那个流浪的,他好像五年前就在干这种事。之前都巧妙地隐瞒起来了。』

「喔。」白夜咕哝道。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图。明明不是在跟五木当面交谈,白夜却歪过了头。

调查班的报告书会上传到协会内的伺服器上。傀里师也有阅览调查报告书的权限,想看的时候就能看,所以没必要请人跟他们报告。

那么,为何五木要特地联络他们?白夜十分疑惑。单纯是想跟黑绪说话吗?但他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打电话过来。

「所以您想说什么?」

『你好迟钝喔。我的意思是,搞不好跟你们正在调查的周防家事件有关。』

白夜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车内只听得见五木带有杂讯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住在周防家的人里面,不是有个五年前诱拐儿童的人吗?』

「对,您怎么知道?」

『是肆谷班长提供的情报。然后啊,那个流浪的也傀里过五年前诱拐事件的被害者。而且委托人好像叫「武藏」。当时有酿成事件,新闻也有报导,所以他记得武藏的名字。』

武藏委托流浪傀里师帮忙傀里他拐走的小孩?为什么?在探讨这个问题前,诱拐事件的小孩原来去世了吗?

「是武藏先生委托的吗?他杀了那孩子?」

『流浪的说他没问那么多。详情写在报告书里面,自己去看啦。我只是因为肆谷班长叫我通知你们,才打电话过来。』

「好的,等等去确认。再见。」

白夜准备挂断电话时,又听见五木的声音。他的手指停在离结束通话键只差数公厘的地方,竖起耳朵。

『结果,那不是刻耳柏洛斯干的吧。』

根据黑绪的推理,犯人不是刻耳柏洛斯。但也不能断定。白夜望向黑绪,她轻轻摇头。

「不,还不清楚。」

『啊,是喔。反正八成与协会无关,干么要继续调查。浪费力气。黑绪什么都不用做。』

语毕,五木抛下一句『拜啦』挂断电话。白夜看着黑绪,她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笑容。

结束通话后,白夜马上登入协会的伺服器。输入帐号及密码,首页选单便显示出来。他前往阅览调查报告书的页面,选择今天上传的档案。

负责人是五木和十王的报告书有一份。白夜点开档案。报告书上写着十件傀里纪录。

第一次是在五年前。推测这就是五木说的那一次。武藏委托他复活一个小孩。流浪傀里师在电视上看过武藏,猜测应该是武藏下的手。他不想太过深入,再加上武藏给了一大笔钱,便没去过问傀里的理由。死者复活后,受到人偶拒绝的武藏马上要他解除傀里。理由没有记录。武藏到底跟他想诱拐的小孩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武藏先生知道傀里。那他还那个态度。」

黑绪从旁边探出头看手机,低声说道。

武藏在对真珠进行傀里前,提议中止仪式。他应该知道会成功才对。若武藏是破坏遗体的犯人,他阻止仪式有何意图?

「这个流浪的,傀里的次数最近变多了。刚开始他还会怕,之后大概是觉得能赚钱又能傀里,找到乐趣了。」

委托书上除了疑似武藏委托的那一次外,之前还有一次。两年前一次,一年前三次,今年则多达四次。

白夜看起最近的案例。有人因为一时冲动杀了恋人,希望他帮忙复活;有母亲失手杀了孩子,希望他让小孩复活到隔天,方便她伪造时间;有人的妻子死在强盗手下,现在去世的话会影响他去银行等机关办手续,希望他让妻子再活五天左右;有人为了得到恋人的年金,想让他复活。全是自我中心、令人作呕的原因。

流浪傀里师的活动范围在周防家附近。所有的案例都在二十公里以内。根据报告书上的纪录,好像是因为犯人家就在附近。

「的确,这种帮助犯罪的委托,协会不会接受。可以理解他们想向流浪傀里师求助的心情。」

黑绪用不带同情的平板语气说道。很少人是为了追求快乐而杀人。大多是因为一时冲动吧。若有人告诉他们能让死者复活,应该会想抓住那最后一根稻草。白夜对那些怀着那种想法的委托人心生怜悯。

「咦,这场傀里仪式在好奇怪的地方举行。」

黑绪指着两天前的傀里内容。地点在工地。委托人想复活被强盗杀死的妻子,但这个地点实在很奇怪。

「真的。好奇怪喔。说不定是丈夫杀了妻子,不敢承认才推给强盗。可是,为什么要把遗体搬到工地?家里不方便让人看见吗?」

「是为了匿名吧?想隐瞒身分,所以才搬到工地。如果动手的是他自己,那可不是能跟人说的事。可以的话自然会想隐瞒身分。」

黑绪轻笑出声。白夜怎么听都觉得她在讽刺自己。

「小黑……」

「怎么那种表情?好有趣。别管那个了,快走吧。去完义纯先生家,还得确认武藏先生以前是否委托过傀里。」

白夜低头盯着报告书,用微弱的声音应了声。

他正想滑掉现在的画面,这次跳出来的是八月朔日的名字。八月朔日打电话来还真稀奇。是真珠事件有什么进展吗?白夜胸怀期待接听电话。那只是他天真的幻想。

「被杀了?为什么————」

白夜带着黑绪来到八月朔日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昨天来过的周防家附近的木造公寓,穿制服的警察在一楼的房间忙碌地进进出出。

房子附近拉着封锁线,周围有一群人在围观。白夜在人群中寻找打电话给他的人。对对方来说,比其他人高出一颗头的白夜很好找,他们马上就四目相交。

八月朔日举起手,对旁边的药袋说了几句话,药袋也跟着走过来。他还是老样子一脸嫌恶,不知道在跟八月朔日说什么。看来他对于白夜他们会来并不知情,正在责备八月朔日。对牛弹琴。这对看起来毫不愧疚的八月朔日而言,似乎没有效果。

药袋绷着脸和八月朔日一起走向两人。他从封锁线底下钻过去,与两人擦身而过,站到无人的电线杆旁边。

黑绪像要陪他喝酒似的,在药袋身旁跟着拿出香烟。烟雾缭绕,两道白烟飘向空中。八月朔日张大鼻孔,吸进气味。

「那种烟真的很好闻。」

「对吧?协会自己制造的。要不要来一根?一部分的利润会捐给生活有困境的小孩。可以帮助别人喔。」

黑绪拿起香烟宣传。八月朔日好像被挑起兴趣了。药袋打断两人聊天,开口说道:

「你们来干么的?」

「我们来的理由,您早知道了吧。八月朔日先生打电话来,我想说希望能帮上什么忙,急忙开车赶来呢。」

药袋再次瞪向八月朔日。八月朔日只是笑咪咪的,没有辩解。

「我不知道他跟你们说了什么,不过轮不到你们出场。」

「听说状况跟真珠小姐遇害时相同。」

药袋一如往常地大声咋舌。「你知道多少了?」

「惠实里子小姐跟真珠小姐一样惨遭杀害,就只有这样。」

「发现惠实里子的人是她的母亲。上午十一点,母亲佳弥醒来时发现惠实里子被勒死在自己旁边。遗体的状况十分异常,眼睛被挖出来,舌头和手指被砍断。从这个状况来看,很可能是死后才破坏遗体。跟真珠的状态一样。」

「意思是,犯人可能跟真珠小姐的事件是同一个。」

「对。凶手用来绞杀死者的凶器,是惠实里子的跳绳,同样验不到第三者的指纹。比较可疑的是第一发现者————死者的母亲佳弥,但她否认犯案。她说她睡前明明有锁门,醒来时门锁却是打开的,应该是有人侵入家中,杀了惠实里子。」

药袋敲着头顶,大吸一口烟。香烟的前端燃烧着红光。没有彻底烧起来的样子,彷佛在反映药袋不完全燃烧的内心。

「您看起来不太能接受。」

「佳弥家是屋龄三十五年的木造公寓。有两间房间。一间是客厅,另一间当成寝室在用。寝室铺着一床单人加大的棉被,母女俩似乎睡在一起。她们隔着两、三个拳头的距离,并没有离太远。这么点距离,会没发现女儿在旁边遭到杀害吗?」

众人在早上四点前于周防家解散。如果她们之后直接回家睡觉,搞不好会累到醒不来。然而,前提是惠实里子没有挣扎。被勒住脖子的话,应该会因为无法呼吸而醒来。当时她没有挣扎吗?还是在其他地方被杀后,才搬到房间的?

「犯人有没有可能把惠实里子小姐绑住,以免她挣扎?」

「四肢没有被绑住的痕迹。不过,身上有不只一处的瘀血。」

「犯人对她施暴吗?」

「是旧伤,应该与事件无关。可能是佳弥会虐待她。」

佳弥吗?白夜感到疑惑。她看起来挺疼惠实里子的。

「顺带一提,不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被杀的。棉被上留有排泄物的痕迹。大概是死后身体的肌肉松弛了。」

白夜的推理被药袋一语推翻。这样的话,犯人等于是在佳弥旁边悠哉地杀死惠实里子。是打算万一佳弥醒来,连她一起杀掉吗?这样的话未免太计划不周了。

「佳弥小姐说她睡前有锁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吗?」

「锁孔没看见那种痕迹。而且她连防盗扣都有扣,却被拿掉了。防盗扣上也没有痕迹。我问过邻居和在这一区巡逻的警察,他们都说没看见可疑人物,也没听见特别奇怪的声音。」

「不撬开门是怎么进来的?」

「在哪打了一把钥匙,开门进来的吧。」

「那他为什么不在犯案后把门锁上?有钥匙的话锁门让现场变成密室,更容易嫁祸给佳弥小姐。」

八月朔日比药袋更快开口。话被抢走的药袋显得有点不甘心。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佳弥故意开锁,假装成是精神异常的人做的。」

「总觉得不太合理。死亡时间在什么时候?」

「尸体已经开始僵硬,推测是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这次轮到药袋回答。

「为什么连惠实里子小姐的眼睛、舌头、手指都没了?光杀死她不够吗?」

「谁知道。或许是想伪装成连续遗体破坏事件。」

「犯人明显跟真珠小姐的事件是同一个。杀害惠实里子小姐并破坏遗体,会不会是因为有那个必要?」

黑绪这句话令白夜想起惠实里子说过她跟真珠交谈过。假如犯人就在现场,他可能会觉得惠实里子说不定听真珠说了些什么,急忙杀死她。在场成员是犯人的可能性变高了。

「你想说犯人杀害真珠的时候,被她看见了?可是真珠事件发生的时间,惠实里子在家跟母亲一起睡觉。」

「不是的。其实惠实里子小姐好像有傀里的才能,我们抵达周防家之前,她说她跟真珠小姐有讲到话。犯人在那个时候担心惠实里子小姐是否掌握了什么情报,急得杀了她。跟真珠小姐那时一样,夺走遗体的眼睛、舌头、手指的目的,恐怕也是避免死者被傀里。」

又是傀里师啊。药袋不耐地皱眉。

「惠实里子听真珠说了什么?」

「很遗憾,我们不在场所以不知道,惠实里子又因为害怕的关系不敢说。所以我才打算今天来问她。」

药袋再度大声咋舌。他的咋舌声随着不同的阶段愈来愈大。他用携带式烟灰缸捻熄变短的香烟,把口水吐进水沟盖的缝隙间。

「没用的家伙。要那种力量干么?有跟没有差不多。」

这样骂人真的很不讲理,黑绪却没有收起笑容。不过,白夜感觉到她心里在不耐烦。

「好了啦。药袋先生,冷静点。我们也一样一事无成啊。先等验尸报告出来,看看有没有奇怪的地方吧。」

八月朔日安抚药袋,黑绪对八月朔日说:

「啊,那结果出来后请告诉我。」

「瞭解。」

他拍着胸膛回答。药袋对他投以冰冷的视线,八月朔日却没发现。

「还有,药袋先生,我想打听一下武藏先生的事情。」

「周防武藏怎么了?」

「武藏先生好像犯下过诱拐事件。当时的被害者现在在哪里?」

药袋眯眼瘪起嘴角,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

「你知道那件事啊。那不是五年前的事件吗?跟这有什么关系?」

「不晓得。我只是很好奇那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

「不在世上了。死在家里。有一通匿名电话打来说闻到异臭,警方赶到时已经死好几天了。」

白夜忍不住猜测是不是武藏下的手。如果他当初是为了救人而绑架人,哪天是否会为了救人而杀人?令人不快的猜测。

但这样还会有一个问题,若武藏杀了那孩子,为何要委托人傀里?

「是谁杀了她?」

「她的父亲。记得那孩子是在诱拐事件的两个月后去世的。父亲是所谓的菁英分子。诱拐事件导致他的虐待行为被发现,失去社会地位。他因为失去了在社会上的容身之处,反过来怨恨自己的小孩,亲手杀了她。」

武藏托人傀里过那孩子。找到死去的小孩委托人傀里,是不是有点奇怪?

为了不被人发现真正的凶手其实是自己,让父亲杀死复活的小孩,隐瞒自己的罪行。白夜原本是这样推测的,可是他想起报告书上写着傀里马上就解除了。那么,事实并非如此吗?

他望向黑绪,黑绪一语不发,似乎没打算告诉药袋他们武藏委托过那孩子的傀里。从那两个人的反应来看,别说武藏委托过傀里了,他们连那孩子被傀里过都不知道的样子。

黑绪笑着说道「真是个人渣」,语气冷酷得令人背脊发凉。药袋用力吐出一口烟,表示同意。

「原来如此。嗯。幸好有来问。谢谢您。」

「喂,你明白什么了?跟事件有关吗?」

药袋挑起一边的眉毛。黑绪回答「谁知道呢」。药袋焦躁地咋舌。

「那么,我们先告辞了。验尸报告出来后,记得告诉我们。」

黑绪挥着手转身离去。白夜像影子似的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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