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
他想起了昨天的奇妙经历。
那可能也是来自异次元的袭击。
他之前经历过了瞬间移动。妻子还是老样子,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但是这次的经历与之前完全不同。
他工作上几乎没有急单,广告牌店的好处是时间比较自由,有时甚至闲得发慌。他总是在考虑如何有效地利用时间,比如找些什么爱好。如果爱好能转化为实际利益,那就再好不过了。他买了很多投稿杂志,寻找自己也能做的事情。
有很多征集小说的广告。长篇不行,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写过文章。纯文学也不行。他虽然不招人讨厌,但是不擅长和人相处。读过以前所谓的文学,描写了错综复杂的内心世界,令他心生厌烦。
推理小说的征集也很火爆,还设有短篇推理小说竞赛。他对此十分感兴趣,如果写推理小说的话,就不用写什么人际关系了,难道不是仅凭结构和诡计就能创造出来吗?而且推理小说现在好像十分畅销,这也许会为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收益。
他买了打字机,学会了打字,在这个过程中十分顺利。他盯着液晶屏幕,正要打出标题,却突然意识到一一
自己没有素材,没有诡计。岂止是诡计,准确地说,什么都没有。故事情节、有魅力的登场人物、不可解的谜团,什么都没构思,这怎么办?
他只能模仿,于是随手买了些推理作品,试着读了一下,找找有没有什么方便借鉴的东西。朋友是县警,或许可以从他那里获取素材。试着问了问,朋友给他讲了很多,甚至泄露了些调查机密,某个杀人事件之类的。但是,这并不能成为小说的素材,只是让他明白了现实事件和虚构事件的不同而已。
没办法,他只好从把素材输入文字处理机开始。不管怎么说,先把材料准备好,也许不久后就组成小说了。其中一件素材是这样的。
曾经的社会派领袖松本清张在一篇随笔中这样写道。
“我们现在所感到的恐惧,并不是头颅和血染的手臂。说到底,它必须从日常生活中出发,必须从平时的心理中得到理解。”
这是一篇高调的文章,如今却能让人感受到时代的气息。但正因为如此,反而成为了名作。在巨匠时代,“断头或独臂”的确是恐怖的象征。即使是社会派的表现方法,也一定是作为
非现实性备受抨击的要素。但是,在即将进入21世纪的现代,情况又会如何呢?
现在,我们对断头或独臂也会感到强烈的恐惧。而且,这些终究是源自我们的日常生活,并从平时的心理角度出发,也就是说,断头或独臂在现代的意义有所改变。
断头和独臂,如今并不只是在鬼屋里随处可见。它就在路上,在我们日常生活的地方,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
这段作为小说开头怎么样?
但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随笔。如何从这段里引出推理呢?最后一段出现了“断头”一词。总之,这是一个关键词。但之后怎么写完全没有头绪。
总之,先把登场人物和人物特征输入文字处理机,侦探角色就用朋友的名字吧。侦探的未婚妻是个美女,而且还有个漂亮的妹妹。姐妹二人就叫美和与由香。虽然可能有些恶趣味,就这么决定吧,让其中一个女人成为受害者。那么另一方是凶手吗?这样会不会太单纯了?凶手的名字还没起,想好事件的结构和诡计之后再做决定吧。但是这关键的部分,始终寸步不前。
那天晚上,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房间很暗,似乎是在地下室里。地下室有两个美丽的女人,他认为那是美和与由香。连灯都不开,她们在做什么呢?
姐姐杀了妹妹。美和用绳子将由香勒死,多么凄惨的场面啊。受害人的脸部实在过于真实,令人忍不住想吐。然后凶手丢下被害者的尸体就离开了。
进入地下室,地板上掉了几根白色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手指。场面变得怪异起来,他一根一根地捡起白色的手指,下意识地放进口袋里。一共有十根手指。
他觉得太可惜了。
这不就是普通的杀人吗?美和只是杀了人,其他的什么也没做就出去了。既然是凶手,就应该玩弄诡计,不然怎么能叫推理小说。脑子里浮现出“断头”二字。既然手指已经被砍了,那再加个头也无所谓。在他看来,这叫整合性。
瞬间,他手里出现了一把锯子,没错,就是突然出现的。这果然是梦。既然是在自己的梦里,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构成犯罪。总之,先试着把少女的头砍下来。大功告成,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用什么诡计?他想都没想就把断头带走了。
直到早上,他都没有想到合适的诡计。
小说的创作迟迟没有进展。
想出了一个犯罪现场。一个女人死在公寓的卫生间里,而且头被人砍断了,女人的断头漂浮在马桶里,房门还上了锁。
虽然是在梦中,现场为地下室,也不处于密室状况,但要写成推理作品,密室不可或缺。而且他觉得地下室杀人也很常见。密室中的断头尸一一作为推理小说中的题材确实无可挑剔。不仅血腥,而且还属于不可能犯罪。问题是他完全想不出用什么诡计和设置凶手是谁。
如果把美女姐妹都杀了,怎么样?美和与由香被杀害的血腥场面浮现在脑海中,但就是写不出来。他也犹豫过要不要写成
恐怖小说,但很难转换风格。每天盯着文字处理机,就像做梦一样。
在黑暗的地下室中,一只手伸向了美和。美和漂亮的脸微微扭曲,一刀接一刀地刺在她身上。凶手扔掉刀,换成斧子。房间角落里还有个美丽的少女在瑟瑟发抖,是由香。一斧子下去,少女的头被劈成两半。然后凶手拿起锯子,将两人的头锯下。
他醒来时汗流浃背。
每天都有女人在梦中被杀。
真实得让人觉得这不是梦,而是现实的另一个世界。他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也是因为小说。应该说,是因为不会写小说,写不出来的强迫感会引起噩梦吧。如果小说完成了,也许就能拯救她们,拯救梦中的姐妹。>
那天早上醒来,他吓了一跳。
报纸上刊登了“发现无头尸体”的报道。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虚构与现实同步了。会发生这样的事吗?他每天晚上都在做砍头的梦,即便不存在现实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仿佛打开了异次元的大门。
而且事件就发生在身边。
他立刻联系了刑警朋友,朋友成了向他传达任何信息的情报源,虽然有人说最近的警察堕落了,但也未必是件坏事。
而且……
他被一种奇妙的强迫观念所束缚。
必须尽早救出梦中的女人们,救出美和与由香。如果不把姐妹俩从噩梦中解救,可能又会和现实世界同步了。虽然不知道这次会以怎样的形式同步。
小说征集的截止日期快到了。
明天不投稿的话就来不及了,今晚通宵吧。他对着书桌呻吟,但一行字也写不出来。软盘里保存的不过是缺乏故事性与结构的文章。到了深夜,他喝着咖啡再次试图写作,还是写不出来。自己没有文采吗一一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醒过来已经是早上了。
好像伏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最终还是没赶上截止日期。他打开文字处理机,调出写好的东西。两眼空空,今后再也没有写作的欲望了,之前的努力也全都白费了。
当打字机画面上弹出了一个窗口时,他吓了一跳,那赫然是一个标题。
《圣安东尼的诱惑》
他不记得曾起过这个题目,甚至连题材都没有决定好。自己的开头明明是“曾经的社会派领袖松本清张在一篇随笔中这样写道。”。但眼前这篇文章又总觉得似曾相识。他按下箭头按钮,继续往下阅读。文章断断续续的,二十六、三十七、四十二,正好五十页,结尾处还有一个“了”字。排好版,打印出来,抱着好奇心开始阅读。在处于密室状况的卫生间中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美和被砍头,其未婚夫扮演侦探角色开始调查。随后却出现了第二名受害者,正是美和的妹妹由香。侦探费尽千辛万苦识破了凶手和诡计,小说就此完结。小说中出现了很多他苦思而不得的诡计。
这是在做梦吗?不,并非是梦。那昨晚的冥思苦想是梦吗?似乎也不是梦。杯子里还剩了几口咖啡,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在睡梦中写好了小说,这比小说中的密室诡计更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以前,他读过这样一部科幻小说,外星人可以寄生在人类的精神上。他们从异次元来到地球,目标就是夺取人类的肉体。人类在睡眠或无意识中,身体就会被他们所占据。自己可能也是在睡觉的时候身体被外星人控制了,小说则是睡觉时外星人写的。
这绝对不可能。但眼下这种情况就像有人在睡梦中操控自己的身体写完了小说一样。如果不是外星人,那又是什么人呢?那难道他自己一一是沉睡在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吗?
不,不一定就隐藏在自己身上。也许是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难道不是他冒出来写完了小说?
另一个自己,比本人更擅长推理,更擅长使用诡计,甚至更有侦探能力,文笔也很好,整体素质也比较高。真的有第二个“自己”吗?另一个自己在睡着后出现,借着他的身体写了小说,是想要对一个废物施加援手吗?不,那家伙大概觉得自己很可怜吧,因为自己太没出息了,所以想要露一手。
他暂时沉浸在不切实际的空想中。
投稿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他又读了一遍小说,心里想道。
居然能想出这样的诡计,但实际上真的能办到吗?若不处于密室状态或许可行。
即便如此一一
另一个自己的出现。
瞬间移动的经历。
妻子的忽隐忽现。
这个世界怎么了?
他感到现实和非现实的界限模糊了起来,使自己想要去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那是一种甜蜜却悲伤的恳望,即现在的自己并非真实的自己,而真正的自己却不知身处何方。如果写小说的自己真实存在,那一定比现在的自己要优秀得多。真想见见他啊。如果存在可以瞬间移动的异次元空间,那么即另一个自己就并非虚幻。
如果另一个自己更优秀,也许会来改变现在的自己,实现自我飞跃。但是他退缩了,比起自身变得更加优秀,他更希望见到另一个自己。他并不是不想变得优秀,只是做不到而已,他心知肚明。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另一个自己。当天晚上,他向妻子讲述了自己瞬间移动的经历。
从工作室到委托人的事务所。
“怎么可能!”
享子给出了否定答复。
妻子享子慢吞吞地说着。她身材娇小,长相可爱,但看起来有些呆滞。她讲话带有一种独特的语调,仿佛在斟酌每一句话。
“你到事务所的时候穿了什么?”
他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意图何在。
“是工作服,和组装广告牌时穿的一样。”
“你对于服装搭配很随意,要是上点心就好了。”
“怎么说?”
“如果你够时髦,或者说稍微正常点的话,出门之前就会换一身衣服吧?”
“应该吧。”
“这样的话,在建筑事务所门前,你应该就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了。”
“不是服装的问题。问题是,我是不是瞬间移动的。”
“并没有。”
妻子罕见地打断了丈夫的话,用稳重、坚决的语气说。
“服装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认为自己瞬间移动了,而这种想法会因为移动前后穿着同样的服装而得到强化,这都是无意识的。但如果服装改变了,你会不会联想到瞬间移动呢?结果是否定的。”
“确实,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在瞬间移动时服装也能发生改变,即使是在科幻小说里。”
“我敢断言,如果你是个有品位的人,那时候应该会穿着别的衣服。”
享子的话停了下来。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是几点到达事务所的?”
“不清楚,应该是十一点左右。”
“你在工作室待到几点?”
“这个也不清楚,因为我没看表。”
“工作上有会见,连时间都不看吗?”
“对不起。”
“你太糊涂了,才会相信瞬间移动这种鬼话。假设你是个有常识的人,经常确认时间,我可以断言,你在工作室和事务所的时间差有十五分钟左右。”
“十五分钟?”
“你走到事务所的时间,慢走十五分钟就到了。”
“你是说我走过去的?”
“你的车,不在事务所的停车场里吧?”
“不在。”
“那么,除了步行,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吗?”
“话虽如此……”
正如妻子所说,从合理的角度考虑,不可能再有其他解释。女人总是现实地看待事物,这句话似乎说的就是享子。但是,他还是无法接受。不管怎么说,他经历过了眼前事物的突然变换,关于这一点妻子又会作怎样的解释呢?
“可是,周围的景象突然从工作室变成了户外,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根本没有发生过。”
“我亲身经历的。”
“不会发生的就是不会发生,这是必然的。环境不可能突然变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自己走过去了。”
“我怎么不记得。”
“问得好,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一点。这次事件的问题不在于你是否进行了瞬间移动,而在于你没有移动的记忆,这才是问题所在。”
“我缺失了十五分钟的记忆?”
“没错,你确实走着去了事务所,只是不记得而己。”
“空隙吗?”
这个词似乎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人不可能记住一生中的所有片段,无论何时都会有被遗忘的瞬间,而且不会意识到自己曾经忘了什么,那也就成为了记忆和人生中永远缺失的时间。记忆的缝隙,永远消失的时间,就是空隙。但是……
“走路时的记忆会完全消失吗?”
“一般只会在饮酒过量的时候发生。”
“只是一般来说。”
享子露出担心的表情。
“总而言之,你最近不太正常,而且好像经常做噩梦,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好吧,我可能确实有些记忆障碍,连那么重要的时间都遗忘了。”
他以前也看过精神科。受连夜的噩梦而烦恼,眼前仿佛总是贴着一层薄膜。而且,经常梦到死。诊断结果是忧郁症,但实际上说不定还有别的病名。
如果他的记忆有障碍,那么瞬间移动的事也就解决了。只是失去了路上的记忆而已。
妻子的突然消失也可以解释了。妻子晚饭的时候去拿沙拉酱,他看到了,却忘记了。看电视的时候,妻子走进客厅,过一会儿又走了出去。只是他不记得了那个场面而已。无论从哪种情况来看,都是记忆缺失的表现。
也许小说也是自己写的,只是自己忘记了。不,不对吧。
自己能想出那样的诡计吗?自己有组织故事和写文章的能力吗?这些和记忆缺失不是同一层面的问题。
妻子盯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对妻子真是刮目相看。享子是个冷静的女人,总是能做出合理的判断。对于自己这种病人来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伴侣了。而且这番谈论极具推理风格。也许,小说《圣安东尼的诱惑》就是她写的。妻子写了个小说,趁他不注意。
首先把丈夫写的小说复制到另一个软盘,然后趁他不在的时候,把各种素材写成小说,组织故事,设计诡计。小说完成后,从享子的软盘复制到丈夫的软盘即可。如果是这种程度的手脚,在他睡觉的时候应该完全可以做到。
不知道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恶作剧,也许是看自己写得太累了,想帮助自己。如果那篇小说是享子写的,那就足以证明她的实力。因为其中的诡计,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
他若无其事地问。
“享子也喜欢推理小说?”
但是,享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与他的预想相反。他以为享子虽然有些害羞,但还是会承认。他早就预料到妻子会说‘那篇小说只是我的恶作剧,我看你太痛苦了,所以想帮帮你’。
这个预料彻底落空了。
“推理小说?我没读过。为什么这样问?”
享子一本正经地回答。这话似乎不假。
他不安起来。写小说的果然不是享子吗?还是她只是害羞?是对这种枪手行为感到羞愧吗?但妻子看起来不像在演戏。
不,小说是妻子写的,只有这才是唯一的合理解释。她只是在装傻吧。但是……
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疯狂的是这个世界,还是自己?亦或是两者?到底存不存在异次元呢?瞬间移动的经历一一那是他病态的心灵所呈现出的幻觉吗?到底是否存在另一个自己?他的希望是存在。他迫切地想见见另一个自己。如果另一个自己不存在的话那他就是疯了。
1.“断头台”
“当时小野麻代看到了什么?”,枪问道。
是大海的味道。
冬天的大海泛着银色,只有海浪冲刷沙子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回响。久违的晴天,空气清新,彻骨的海风预示着严冬的降临。马上就要下雪了,她会踏海而来。
美奈说想去看海。
星期六放学后,她又遇到了男人。男人有话要说,提议去附近的咖啡店。美奈突然来了句,我想看海。
男人不知道她为什么想去看海。
或许脑海中闪过了真利子的身影。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他开着脏兮兮的小货车向大海驶去。男人确实有些不正常,但言谈举止十分绅士,美奈并不讨厌他。况且,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不是吗?
一路无话。
两人并肩坐在沙滩上。
海鸥在浅蓝的天空中飞翔,忽而急速扑向海面,忽而又飞上天空。男人看着美奈的侧脸。
“不冷吗?”
他有点担心地问道。美奈没有回答。他也望向大海,平静地开口。
“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周了,我想问奥本小姐一个问题。”
“枪先生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这有什么奇怪吗?”
“太奇怪了。那条被砍头的狗,其实是你自己偷偷溜进别人家的院子挖出来的吧?”
“你不也打破了别人家的窗户非法入室吗,咱俩彼此彼此吧?”
“麻代告诉你的?”
“她在卫生间里看到了什么?”
“就和枪先生所预料的一样。”
那天晚上……
美奈和明石闯入了洲之木家。那大约是一个星期前发生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仍记忆犹新。麻代刚走到卫生间门口所就发出了惨叫。两人来到走廊,看见麻代正站在卫生间门前,死盯着门后的某样东西。美奈和明石也探头进去查看。此时正下着倾盆大雨,黑暗笼罩天地。
这是单人用的西式卫生间。一个男人跪在地上,头部扎进马桶里。
“当时小野麻代都看到了什么?”
男人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一个问题。在美奈听来,他似乎在强调“当时”,这又是为什么呢?
“麻代看到的是洲之木正吾的尸体。”
“尸体的姿势是?”
“跪在地上,就像把马桶当成了断头台一样。”
“断头台啊……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洲之木了吗?”
“从状况来看,非他无疑,我见过他穿的那身深蓝色衣服。”
“没看到脸吗?”
“刚发现的时候,我以为他的头扎进了马桶里。但并非如此。仔细一看,脖子上空荡荡的。他的头从脖子上被砍了下来……就浮在马桶的水里。”
“当时吓了一跳吧?”
“真是吓死人了,和真利子那时候一样。”
“一样吗?”
他面露疑色。
“竹中小姐的头被带走了,而洲之木先生的头只是被砍掉了。我觉得两者截然不同。”
“不是这个意思,在我看来是一样的。”
“莫名其妙。对了,你一眼就看出马桶里的头是洲之木本人吗?”
“他的头浮在水面上,后脑勺朝上,水被染得通红。与其说分辨出来,不如说一开始就认定了就是那个男人,而且那颗头也是光头。”
“没看到脸是吗?”
“是的。如果不是认识的话,应该认不出是谁。”
“我当然是想确认被害者身份了,第一个进卫生间的人是谁?”
“自始至终,只有明石一个人进去过。我和麻代一直待在卫生间外面,因为里面实在是令人作呕。”
“她进去了,都做了什么?”
“观察了一会儿尸体,然后按下按钮,给马桶冲水,然后我听见她说‘没错,就是洲之木’。”
“冲水了?这个信息很重要。明石女士把积在马桶里的水冲了,对吧?”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把双手伸进血淋淋的马桶里,捞起脑袋,确认死者身份吗?”
“那你看到被害人的脸了吗?”
“看到了,冲水的时候断头在马桶里打转,确实是洲之木正吾。”
“除了脖子上的断口,还有其他外伤吗?”
“左太阳穴附近好像有外伤,我看不太清楚。”
“是击打伤伤吗?”
“也许是。”
“凶器遗留在现场了吗?”
“地上有把带血的砍刀。”
“你认为凶手是用这把砍刀砍下被害者头颅的吗?”
“呃……”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如果砍刀遗留在尸体附近,一般会被认作凶器。美奈对此毫不怀疑。
“有什么问题吗?凶器不是这把砍刀吗?”
“或许是吧……”
枪含糊其词,然后再次问道。
“明石女士确认完尸体之后做了什么?”
“她从卫生间出来后,要我们马上报警。麻代正要去打电话,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我们说:‘你们两个离开这里吧,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了。’理由是警察来的时候,我们留下反而容易添乱。麻代说,‘我一回家就想去卫生间,结果在卫生间里发现了这家伙的尸体。’然后我和明石阿姨就先离开了。”
“因为你们没有理由待在那里,而且还打碎了玻璃窗。”
“还是麻代考虑得周全。我们回到明石家后,悄悄观察隔壁的情况。警笛声响了,好几辆警车堵在路上,之后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
“之后的情况我听麻代说了,警察对她百般盘问。因为她是离家出走,而且还是发现尸体的目击者。”
“不用担心,她没那么脆弱。”
“没错,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心情还很不错,当然已经和父母闹得水深火热了。”
“警方怀疑她了吗?”
“肯定被列为嫌疑人了,而且已经进行了好几次审讯。刑警们来找过奥本小姐吗?”
“来的只有冒牌货,比如你。”“好吧,洲之木正吾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尸体被发现的当天一一准确地说是前一天一一也就是十一月二十日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死因是什么?”
“正如你所见,洲之木的左太阳穴处有被殴打的痕迹。凶手将被害人打昏,然后砍下了他的头。”
“为什么要砍头呢?”
“先是把他打晕,然后才砍下他的头,真是多此一举,难道是补刀?”
“即使是同一种的凶器,也可以补上致命一击。”
“那是出于憎恨吗?”
“但也不至于砍头……”
“是的,本来没有砍头的必要,但是凶手却砍了。这正是这个事件无法理解的地方,为什么凶手要砍下洲之木的头呢?”
美奈毫无头绪。男人慢慢地说。
“还有一处疑点,那就是客厅里的烟灰缸不见了。我向麻代确认过,那是一个很沉的玻璃烟灰缸。凶手可能是用这个烟灰缸打晕被害人的。”
“这哪里可疑了?”
“凶手为什么要拿走玻璃烟灰缸呢?”
“凶手将凶器带走有什么不正常的?”
“那为什么没把砍刀带走?凶手把烟灰缸带走,而砍刀却留在现场,这是为什么?”
“仔细想想,确实不可思议。另外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为什么尸体会出现在卫生间里?为什么不是其他房间或走廊里?”
“事情……可能是这样的。被害者和凶手在客厅里说话,洲之木有了尿意,向卫生间走去。凶手拿起手边的烟灰缸,跟了过去。洲之木在打开卫生间门的瞬间,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的同时,烟灰缸砸了下来。之后再将昏倒的洲之木正五”
“这个假设的可信度很高。不过,在我看来,被害人在卫生间被杀,应该有更深层次的理由。”
“我觉得你想多了。”
“是吗?”
他似乎没有认同。这个男人是不是故意想把案件复杂化,美奈心想。
但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提出了另一个观点。
“何人有杀洲之木正吾的动机?”
“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麻代怎么说?”
“麻代也不太了解洲之木的人际关系。”
“他们明明已经同居两个多月了。”
“洲之木似乎不爱和别人打交道。”
“他家位置比较偏僻,平常当然看不见几个人影,而且洲之木还使用了假名。”
“我试着调查了一下,他是那种宁愿杀人也不愿被杀的类型。”
“也就是说,我们无法根据动机找出杀害洲之木的凶手?”
“也不是。”
男人的眼神飘忽不定,美奈说道。
“既然我们都不了解洲之木这个人,那就只能交给警察了。”
“即使不了解,也能推测出杀人动机。你不认同吗?竹中真利子的案子和这次的案子有关联,也可以说是同一个人干的。”
“怎么可能!你有什么根据吗?”
“首先凶案地点相同,两起案件大约相隔三个月,有这么巧吗?”
“仅凭这个理由似乎不能代表什么。”
“其次,两人都被砍头,这样还能用巧合解释吗?”
“可是……”
“凶手杀害了竹中小姐,其作案过程是否有可能被洲之木目击到了呢?”
“有这么巧吗?”
“那时洲之木为做搬家打算提前来查看情况,然后目击了凶手潜入洋房。”
“可行凶当时是在夜里。”
“洲之木是个夜间活动者,在整个深夜到黎明的时间里,他来查看情况也不稀奇。可他发现到了凶手,然后跟在凶手后面进入洋房,目击了整个杀人过程。然后洲之木开始对凶手进行敲诈,最后凶手忍无可忍,决定再次杀人灭口。”
“好像有些道理。”
“在这个情况下,无论凶手是谁,动机都成立。说得极端些,行凶当日,凶手和洲之木是初次见面也不为过。凶手是受不了洲之木的勒索才杀人灭口的。但反观竹中小姐,恐怕凶手早已对她怀抱杀意,巴不得要砍头泄愤。”
“为什么要砍真利子的头?”
“是啊,为什么。”
“你已经有定论了吧。”
“现在还不能说。不过,现在可以断定的是,两起案件中对于砍头的目的各不相同。”
“弄清这点就能知道凶手身份?”
“可以这么说。”
男人突然站起身来,嘴里嘟嚷着。
“不对,似乎还有什么……对了,证据……不这样做的话,线索还是不够。”
他总是自言自语些什么。
枪的神秘之处就在这里,美奈心想。突然的某个契机,就能让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毛病要是改掉的话,至少可以看着像个普通人。
他又突然坐了下来,就像刚才站起来那样。大概是从自己的世界里回来了。
“明天是星期日吧,能在出来和我见一面吗?”
男人冷静地说道。
“好啊,不过为什么?”
“想和你一起去一趟洲之木家。”
“去干嘛?”
“我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在那个庭院里,或许留有印证该想法的证据。”
“那现在去不行吗?我刚好有时间。”
“不行……”
男人的脸上不知为何浮现出一抹狼狈。
“就明天吧。”
“枪先生是不是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
“是啊,所以明天,我去你家接你。”
美奈表示知会。
两人约定了见面时间和地点。上午十点,在美奈社区门口,枪开车接上美奈后,一起前往洲之木家。
男人今天也将美奈送到了兼职的地方。
美奈心不在焉地做着手头的工作。
打发时间就像嚼香糖。话虽如此,为什么去洲之木家不能在今天呢?有拖到明天的必要吗?枪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那个男人果然有很多疑点……
模特的工作虽然暂时先放了下来,但美奈当天晚上还是去拜访了明石,想把枪的事告诉她。
明石这次难得地沏了红茶。
“怎么不是速溶咖啡了?”
“我想换换心情,你想喝速溶吗?”
“速溶还是算了。”
美奈喝了口红茶,太苦了。速溶咖啡可能更好喝。美奈把杯子放在桌上,看着明石未完成的画。画中是自己的裸体,正躺在沙发上,底稿己经打好。明石顺着美奈的视线问道。
“差不多该继续画了,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开始吧。”
“今天……”
“好吧。”
“你还没动过笔吧?除了这幅。”
“实在画不出来。这一周里,洲之木惨死的尸体总是浮现在我眼前。”
“明石阿姨也会害怕?你不是有恋尸癖吗?”
“现实中总是和艺术有些差距,现实比较恶心。”
“那就不能称为恋尸癖。”
“我只是艺术学上的恋尸。美术这种东西,心不静是画不出来的。最近这段期间,我停下了手中的笔,一直在观看。然后我就想,这幅画这样就挺好,虽然只是底稿。”
“厌倦了吗?这才刚开始呢。”
“不是的,画你的话,我觉得在这个阶段就已经完成了。”
“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是永远的现在进行时。
“似懂非懂。”
“谈论自己的画是很空虚的,我就不说了。”
美奈停顿了一下。
“我被一个假刑警纠缠上了。”
“假刑警?又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家伙呢。为什么你身边会聚集这么多奇怪的家伙?一定是有特别的吸引力吧。”
“那个人叫枪经介,可能是假名。”
“枪?好奇怪的名字。”
“他好像是小野麻代的叔叔。”
“我想起来了,你在洲之木家和麻代聊起过这个人。”
“枪先生虽然是个绅士,但很奇怪。”
“这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美奈详细地说明了与枪认识的经过。从在展览会场第一次注意到开始,再到今天在沙滩上闲聊。明石不时面露疑色,但还是默默地听着。
一番说明结束后,明石评价道。
“你最好不要再跟他扯上关系了。”
“为什么?”
“因为他疯了。”
“确实,我也有同感。”
“不仅如此,他还说了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你是说‘美和与由香’吗?”
“不是,‘美和与由香’这种比较明显。但在某种意义上,他说了更加奇怪的话,我注意到两点。”
“第一点是?”
“那是你和他第一次在咖啡厅谈话那天。他说地下室里有把屠宰刀和锯子,还说凶手就是用那个锯掉了被害者的头。”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可地下室里只有锯子。”
“我才是发现者,不会有错的。”
“应该是你看漏了,后来被警方发现的吧?”
“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也没有提过这一点,只是说脖子上的切口很工整。”
“是的,当时他还说过,凶手好像在追求这种工整的美学。”
“就算他有刑警朋友,一般人会有这种看法吗?确实,如果只用锯子的话,是不可能工整的。”
“枪说谎了吗?”
“我想他一定是说谎了吧。对他来说,把脖子切工整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才会说出屠宰刀之类的东西。可那个东西明明没有遗留在现场。”
“为什么要‘工整’地将头砍下呢?”
“不知道。不过对他来说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美奈终于开口了。
“明石阿姨注意到的另一点是什么?”
“洲之木的死因。警方来找过我了,毕竟是邻居。我稍微打探了一下,他的死因是头部创伤还是头部分离,暂未确定。两者时间间隔并不长,要我说应该是头部被砍下的瞬间,但他却断言了这一点。”
“凶手把被害人打晕,然后砍下他的头,他是这么说的吧?就好像警方在发布警情通告一样。他是想让美奈这样认为。或者说,对他来说必须是这样,最重要的是先让被害者昏迷,然后再杀他。但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洲之木不能在第一次受创时就死亡呢?为什么要让被害者被砍头而亡呢?”
“我不知道。给我灌输这种想法对他有好处吗?”
“这才是问题所在,我也无法理解,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明天就知道了。
在美奈看来,枪又换了一副面孔,对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兴趣也成倍增长。世上存在着不可思议的人,他们做的事往往出乎人的意料。明石也好,真利子也好,麻代也好,辰子也好,恐怕洲之木也好,美奈自己也好,都在按照各自的法则行事。但是,又不像枪那样违背常理。枪所持有的法则,似乎有其合理性,但又透露着一种反世界法则的意味。
枪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这又是一番怎样的推理呢?
而且,‘印证其想法的证据’又是什么呢?
一切答案都将在明天揭晓。
2.莉莉丝夫人
事与愿违。
大多数都是往坏的方向发展。
美奈醒来时,已经过了上午九点。母亲还在睡觉。她简单地吃了早饭,梳洗后出了门。美奈住在老旧的社区里,三号楼201号室。
风云诡谪,空气也凉飕飕的,今天可能会下雪。
来到三号楼前,有一片游乐场。孩子们从早上开始就在这里玩。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小货车。美奈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十点十分了。枪还没有来。
美奈站在人行道上,呆呆地等着。
天空低垂。
突然,孩子们齐声惊呼起来。
好像在喧闹着什么,看着这边。似乎在说……“危险?”。还没等听清,孩子们的喧闹就变成了悲鸣。
同时,传来了一声巨响。美奈循声望去,只见一辆深蓝色轿车冲了过来。刹那间,看清了挡风玻璃后面的两张脸。是秀和辰子。辰子含着笑,如慢镜头般在眼前放大。
失控了。车马上就要冲到身前。
会被撞死。
美奈向前一扑,顺势跌倒。腰部受到撞击,一阵剧痛。身体空转了几圈。美奈保持着被掀翻的姿势,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回过头。
她看见一辆车撞上了电线杆。
“Duang”的一声巨响,伴随着车身损毁的凶恶咆哮。孩子们在尖叫……
骚动越来越大。
人们从小区和商店跑了出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美奈坐了起来,胳膊肘擦破了,衣服上也沾了血。警车和救护车很快就来了。眼角仿佛捕捉到一辆小货车静静地驶过。事故车上的男人和女人被抬上担架,送往救护车。
拜拜,辰子,还有秀。
你们太疯狂了,但是别死。
警察们正在给现场的目击者们做笔录。
轮到美奈了。
但美奈没有说出冈辰子和非得的名字,就说没看见司机的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知道他们是否是打算撞死自己,也可能是恶作剧,不管怎样,倒霉的是对方。应该是酒后驾车或嗑了药。那种程度的撞击,行驶速度绝对非同一般,简直是做好了自爆觉悟。美奈回到201号房。
加代吸溜吸溜地吃着方便面,看起来没加任何配料。母亲瞥了一眼孩子手臂上的伤口。
“你又骑自行车摔倒了?”
美奈什么也没说,开始给自己包扎。
隐约间好像瞥见了枪的车。他可能是逃走了,是害怕被卷入纠纷,还是害怕警察?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主动联系上他,甚至连他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只能等待对方来信。
美奈感到强烈的现实感,过去发生的事渐渐模糊起来。果然和刚才的受伤有关。
辰子和秀情况如何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随着受伤带来的冲击逐渐减弱,砍头事件和再次占据了美奈的脑海。真利子果然比辰子更重要。
枪的联络迟迟没有等来。
最近也没去明石家。反而小野麻代登门造访了。
客厅里的时钟指着晚上十一点十二分,此时母亲上夜班去了。
麻代把椅子往后一扯,盘腿坐在地毯上。
“我不喜欢坐椅子,不舒服。”
麻代又换了发型,将原本的短发剪得更短了。
“你怎么不剃光头?”
美奈嘲讽道。麻代拉过桌上的烟灰缸,点燃一颗香烟。
“让我抽一口吧。”
“还是一副老样子。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跟父母吵架了,就跑出来了。”
“又离家出走?为什么吵架?”
“我不去学校。”
“出席天数快不够了吧?再不去要留级了。”
“没事的,还没超过三分之一呢,我得好好算算了。”
“你总是离家出走,这样是不会上进的。”
“人是不会变的。”
“你可别藏我这里,我爸妈也很唠叨。”
“我不会赖着你的,今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来你这了。我现在要去见个男人,他家也在这个方向,顺便来看看美奈。”
“又是男人?还是没什么进步啊。”
“那不是进步的问题,硬要说的话是习惯的问题。”
“习惯?你身边总是有几个男人。”
“也就两三个吧。”
“你和洲之木同居期间也是这样吗?”
“那当然了。”
“洲之木知道你和他们的关系吗?”
“知道,我自己说的。”
“他没有嫉妒吗?”
“我和那家伙的感情不是精神上的,而是更直接的物质,就像包养一样。”
“没有吵架吗?”
“没,为什么要吵架?”
“如果你和洲之木吵架的话,那场面……”
“嗯,说不定连对方都杀了。我和那家伙都不懂什么叫分寸。”
麻代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对了,杀洲之木的人也太夸张了吧,那家伙也不懂分寸。在卫生间里砍下脑袋,太残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这么做?”
“麻代那天去哪儿了?”
“洲之木死的前一天,美奈你们来过。然后,我在你们回去后才离开。然后直到今天,我去了一个叫稻垣的男人那里。”
“稻垣?”
“我的一个男朋友,我现在要去的也是他那里,和他已经交往半年了吧。”
“你和那个人以前就一直认识吗?”
“是啊,那天晚上我和稻垣一起出去兜风,去了轻井泽,住在便宜的汽车旅馆,第二天晚上回来,就发现你和阿姨在鬼鬼祟祟的。”
“轻井泽吗?”
“洲之木被杀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吧。”
“差不多吧。”
“那时候我们在轻井泽银座闲逛,唉,到底是谁杀的啊。”
“洲之木死了,你难过吗?”
“我不难过,只是觉得可怜。”
“麻代毕竟是有男朋友的呢。”
“你还真执着,拐着弯说我不检点吗?”
“我可没说。”
麻代把美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你还没交过男朋友吧。”
美奈表现得略微退缩。
“确实不怎么受欢迎。”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看你的长相,是个美女,身材也还行,性格也不坏,头脑也算是中等吧,也不是很拘谨,虽然说话方式很奇怪。”
“我不想被麻代评价。”
・“虽然用语很礼貌,但意表浅显,虽然不活跃,但也不阴暗,可是为什么连一个男朋友都没有呢?”
“大概是男人们没有眼光。”
“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我以前就想过……”
麻代将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你是女同吧?”
“不是。”
“对男人不感兴趣?”
“对女人也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名人、演员、音乐家、笑星、主播、运动员、政治家,什么人都可以,有你觉得不错的男人吗?哪怕只有一次。”
“没有。”
“果然是女同。”
“我这是清高。”.
“明明是女同。”
“我不喜欢女人,都是别人主动靠近我。”
“你是招女人喜欢的类型吗?”
“是的。”
“说得干脆,这难道不是同性恋的表现吗?”
“不是,这是对方的问题。”
“你真顽固,你觉得真利子怎么样?”
“你和她才很熟吧?”
麻代突然严肃起来。
“那家伙是我的死党,真正的死党,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她很奇怪,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我们两个人做了很多坏事。不过,我对她几乎无话不说,包括对美奈都不能说的话。因为我没必要隐瞒。我曾经和那家伙在废弃的咖啡馆里消磨时间,在昏暗的室内,坐在肮脏的沙发上,好几个小时一句话也不说。即便如此,也丝毫没有感到尴尬,很自然地接受了彼此的存在,这样的人,我只有真利子一个。”
“那么,对真利子来说,麻代比我更重要。”
“不,不是的。虽然我说不好,但对真利子来说,我和你担任的角色不同,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
“真利子在你身上追求什么?”
“友情。”
“我呢?”
“爱情。”
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一瞬间,美奈觉得麻代的眼睛里闪烁着从未见过的真挚光芒。但是,也可能只是感觉而已。
麻代微微一笑。
“奈酱——”
她开玩笑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麻代下意识地看向了电视,说:“看吗?”
两人看起了深夜电影。是一部日本的老电影。打扮成修女的女人们正在施暴,在拷问着谁。修女们用铁链把裸女绑在椅子上,从头顶往她脸上灌水。是水刑。不管女人怎么求饶,修女们都不住手,不停地往嘴里灌。女人终于招架不住,呛死过去。
“以前的女演员,为什么妆化得那么浓呢?都看不出年龄。”
“麻代也是。”
“不过,这部电影情节有些恶劣,难怪在深夜档播放。”
“你也做过同样的事。”
“是吗?”
“当时用的罐装啤酒。”
“你说辰子啊,听说那家伙引起事故了。”
“准确地说是冈辰子的恋人。”
“你当时也在现场吧?”
“我目击了事故发生的瞬间。”
“不是针对美奈的吗?”
“也许吧。”
“辰子恨我们。实际上动手的是我,指使的真利子,你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
“还真是同甘共苦呢。”
“应该说她是不分青红皂白。”
“那是在辰子看来。”
“不管怎么说,她恨我们所有人。”
“实际上,我被她揍了一顿。在洋房见到你的时候,我的伤还没好。”
“是辰子干的吗?”
“辰子和秀那家伙。”
“这么说,我也被盯上了吗?”
“大概吧。”
“可还没有对我动手。”
“因为你看起来比较棘手。”
“对真利子下手的也是辰子吧。”
“你的意思是,她杀了真利子?”
“还真说不定。”
美奈含糊地回答。
“也许吧。”
美奈不想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麻代,对她的信任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辰子死了吗?”
“没有。”
“那太遗憾了。”
“班主任铃木老师提起了冈辰子的事情,好像把她当成了生活指导的反面教材。”
“又是什么要小心交通事故吗?老师可真是的。换我们的说法,就是小心不要被杀,对吧?不要在路上被撞死。”
“辰子虽然受了重伤,但保住了性命。她当时好像正在和一个社会朋友一起出去玩。”
“他们在路上看到了美奈,我能想象到他们当时的样子。辰子说:‘快看,那是美奈’,男人说:‘我们去欺负欺负她’,‘欺负?干脆杀了她好了‘,‘奥,那就杀了吧’。最后,他们差点双双下了地狱,真是活该。”
“开车的少年叫秀,那天从早上喝了不少酒,而且是无证驾驶。他在饭店工作,最近刚辞职。”
“十几岁,无业游民。”
“少年也还活着。”
“太可惜了。”
麻代冷冷地看着电视。
电视中的修女拿着鞭子在施暴。
麻代含糊其词地说。
“‘修女'在以前指的是女学生中同性恋的俗语。”
“你的知识真奇怪,不过我不是同性恋。”
“我知道。快点找个恋人吧,找个男恋人。”
麻代离开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美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桌子上的参考书和笔记本杂乱无章。美奈几乎不用教科书,只看参考书能更有效率地学习。买来后只翻阅过一两次的英日词典也正放在某处吃灰。
美奈整理了散乱的桌子,然后拉开最下层的抽屉,取出几封信。是真利子的信。
她有时会给美奈写信。第一封来信是在第一次见面的几天后。美奈读了那封信,面露疑色,不太明白内容的含义,信中也没有明确表达意图。真利子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信呢?
第二天,美奈试着向真利子询问,可真利子缄口不言,只回应浅浅的微笑。从那以后,她的信总是在美奈快要忘了的时候寄到。
虽然有些恶心,但拆开信封的时候还是感到了一丝悸动。信里的内容依然像猜谜一样,美奈觉得这就是解开真利子内心的钥匙。
美奈没有写过回信。写不出来,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好久没看信了。真利子死后,一次也没有打开过。但美奈从来没想过要处理掉,并不是因为守护回忆,而是总有一天,这些信会变成一块块拼图组合起来,展现出竹中真利子的全貌。
信一共有十一封。
美奈随手拿过一封。
致美奈:
你听过成龙唱的《玛丽安娜》吗?
那个大明星在日本出过唱片。不过,你可能不会看什么功夫片。
玛丽安娜。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因为这是把玛利亚和安娜组合在一起的名字。圣母玛利亚的母亲叫安娜。也就是说,玛丽安娜是母亲之母。这就是母性崇拜吧。
法国大革命之后,“玛丽安娜”像被称为共和国肖像。代表着母性将人与人联系在一起,你明白了吗?
——真利子
美奈看不懂,虽然内容并不复杂,但作者的意图让人摸不着头脑。在信上写这些,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还有这样的。
致美奈:
你在寻找有趣的事情。
总是在追求幸福感。
我可能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不过,当我唤醒那段痛苦的回忆时,也许会得到些许幸福。因为你出现了。
——真利子
但这些都还是比较平淡的内容。
因为其他信中写有杀人的自白。这是在海边沙滩上聊完之后收到的。
现在,美奈已经知道真利子杀了谁,信上清楚地写着。
致美奈:
你以为我是独生子吧。
我有个姐姐,在我四岁的时候就死了。是我杀的。我杀了我姐姐。
父母让我绝不要提起这件事,将此事定性为意外和过失。但是,我杀了我姐姐。
记忆的片段。
室内,姐姐站在阳台前,她的脸上带着怒容。沉重的褐色百科事典,举起它的,是我的手。颤抖的腿,也是我的。书砸在玻璃上,破碎的是玻璃,三角形的碎片。尖锐的碎片,扎进姐姐的脖子,眼前一片通红。血喷涌而出,溅得姐姐满脸都是。我杀了姐姐。
这不是意外。小孩子也会有杀意。我对姐姐的杀意如此清晰,想让她从这个世界消失。我杀了姐姐。
你说过,不要太自责。
已经晚了,因为我已经自责了十多年。
是我杀了姐姐。
能和你一起看海真是太好了,我非常开心。
——真利子
果然是个意外事故,美奈心想。小孩子生气了,举起身边的东西就扔。但是手上没轻没重的,把玻璃打碎了。其中一块玻璃碎片刺进了对方的脖子。客观地说,这是不可抗力造成的死亡。为什么真利子认定自己是杀人,这么多年了还对自己苦苦相逼呢?
她清楚地感觉到对姐姐的杀意,其理由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在接下来那封最长的信中似乎有所暗示。
致美奈:
亚当在夏娃被制造出来之前,是如何满足性欲的呢?他是男人,我觉得他有必要解决这个问题。
在犹太传说《塔木德》中是这样记载的。“亚当与新诞生的动物交媾”兽奸者亚当。但结果一一
“没有一个能满足他的。”
动物并不能给亚当带来高潮。
于是,女人诞生了。亚当好像对她很满意。他所说的“这是我的骨头,我的血肉”不仅表明女人是自己的一部分,还可以理解为对性的感叹。
女人使他欢愉。
那个女人就是夏娃。
但夏娃是亚当的第二个女人一一美奈知道吗?
夏娃是由亚当的肋骨制成的,而第一个女人却是由秽物制成的。第一个女人主张自己于亚当是对等的,反抗亚当的支配。
还拒绝了亚当所希望的性交体位,亚当试图用暴力控制她。最后她逃到红海,和恶魔勾结。消失在海底的她,在那之后一直诅咒着亚当的子孙一一人类。
那个女人就叫莉莉丝,在正典《旧约圣经》中没有出现。她出自犹太旧约注解《佐哈尔》,乔治·麦克唐纳为这个故事谱写了一首维多利亚风格变奏曲一一《莉莉丝》。
夏娃满足了亚当,却满足不了神。因为夏娃受到了恶魔的诱惑而犯下罪行,并因此使全人类堕落。据说她的罪是吃了禁果,但事实不仅如此。
大概是夏娃与恶魔做爱了。因为西洋画上的恶魔是滑溜溜的粗蛇,也就是阴茎本身。
神不喜欢女人,把这一切都归罪于女人。要我说,神的真理就是‘厌女’吧。所以神创造了一个似女非女的人一一玛利亚。
玛利亚怀孕时还是处女。她不是人,也不是女人。即使没有性交,也可以生孩子。当然也不会来月经。她是不会流血的女人。就连分娩时也不会感到痛苦,也不会出血。
这就是所谓的三重纯洁。受孕前是处女,受孕时也是处女,分娩以后还是处女。
处女就那么好吗?这就是神的祝福?真搞笑。
玛利亚被神学家们视为第二个夏娃。他们所认为的人类救济计划就是,第一个夏娃堕落人类,第二个夏娃拯救人类。所以第一个夏娃必须是经不起肉的诱惑、性堕落的女人,第二个夏娃必须是处女、没有性交的母亲。就像夏娃的处女之失使人类沉溺于肉欲一样,玛利亚的处女之身则使纯洁的新人类重生。
但是,这样的世界真的美好吗?
只有美德和处女的世界,就是比现在更美好的世界吗?
找回人类的乐园有那么重要吗?
我不想回到伊甸园。
如果回到那样的世界,还不如待在这个充满肉欲和污辱的世界。我认为莉莉丝的世界似乎更好。
莉莉丝生了很多怪物,而且还是与亚当生的。为什么伊甸园里有蛇?
答案是一一莉莉丝生的。第一次性交时就生下了怪物。就好像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生下的不完整生物一样。
我是亚当的第一个女人所生,姐姐是第二个女人生的。父亲再婚的时候,现在的母亲带着姐姐。夏娃的孩子是人,很可爱。与此相反,莉莉丝的孩子是蛇,是丑陋的蛇,怪物。那就是我。
夏娃憎恨蛇,可能是在伊甸园所受的怨恨吧。蛇憎恨夏娃的孩子,让她再也没有苹果吃了。我杀了她,这就是我的杀意。
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向往莉莉丝的世界。因为那是母亲的世界。玛丽安将人与人联系在一起靠的是母性,你还记得吗?
美奈,你是谁?
你也是莉莉丝吗?
莉莉丝没有吃禁果所以可以不死。但由于神的惩罚,最终变成了女人。因此莉莉丝变成了袭击孩子的魔女。
她是想在性行为上占据男人的优势,拒绝服从丈夫的女人,而且不生孩子,因此从正典中被抹掉。
但是莉莉丝的故事在旧约的其他片断中保存了下来,于世纪末复活。当然,是十九世纪末的事。
例如画家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的《莉莉丝夫人》。你不觉得但丁·加百利是个很厉害的名字吗?
罗塞蒂这样评价这幅画。
“亚当的第一任妻子莉莉丝,在大地衰老时依然貌美,她用魔力贯穿年轻人,用金发勒住他们的脖子”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莉莉丝的影子。
而且,我预言。
你一定会成为莉莉丝夫人。
但其实对我来说,你也许就是尤蒂特。
明天还要参加马拉松比赛,我睡觉了。
——真利子
枪的电话是在星期六晚上打来的,美奈问了他一个简单的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我家电话号码的?”
“麻代告诉我的。不过,那天真是对不起。”
美奈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道。
“上周日你干什么了?”
枪很诚实。
“对不起,我一看到真警察就害怕。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都这么大个人了。”
“对不起。”
“你为什么怕警察?”
“我向你道歉,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可没那个闲心了。”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美奈觉得“机会”这个用词也太奇怪了,试着问道。
“你还是想和我一起去洲之木家吗?”
“是的,虽然晚了一个星期,明天怎么样?”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美奈想向男人提出无理的要求,让他稍微为难一下。
“不能白去。”
“白?是免费的意思吗?”
美奈也没有否认,她决定先看看男人的反应。枪想了一会儿说道。
“真伤脑筋,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想要些什么呢?”
“你好好想想吧。”
“我想不到要送你什么。不过去洋房之前,上哪玩一圈怎么样?”
“去洋房是为了调查吗?”
美奈面露疑色,这个提议真不可思议。枪似乎在认真思考,但这肯定不是常识性的回答。
他用极其诚恳的语气说。
“既然你答应了我的任性要求,那我也得给你准备点乐趣才行。”
“你要带我去哪里?”
“可以去游乐园什么的,是吧……”
枪稍稍犹豫了一下。
“去鬼屋怎么样?”
“啊?鬼屋?”
美奈对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无言以对。
这个男人真的打算带自己去那种地方吗?有什么好玩的吗?而且作为调查前的放松,实在是不合适,甚至有些恶趣味。
还是枪有不可告人的其他目的呢?
男人结结巴巴地说着。
“最近,附近百货商店的五楼新开了一家‘怀旧鬼屋’。在去真正的鬼屋之前,先去看看这些逗乐鬼屋不是很好吗?”
“哈……”
美奈跟不上这奇怪的节奏。枪似乎将这暧昧的回答理解成了赞同。
“那我去接你,时间和上次一样可以吗?”
“上午十点对吧。”
第二天一一
上午九点五十分,美奈前往约定地点。枪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候。
枪看着美奈,微笑着说。
“初雪呢。”
那天早上下雪了,雪花轻轻飞舞,落地即化。枪说他还没有换上雪地防滑轮胎。
枪说了声“出发吧”,便朝小货车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似乎在一瞬间,美奈的身影从他脑海中消失了。
美奈跟在后面,也不知道他在寻找什么线索。但美奈很感兴趣,也想听听他对事件的推理。为此,陪他去趟鬼屋也未尝不可。
美奈坐上副驾驶席,枪迅速发动车子。
轮胎嘎吱作响,男人以超过二十公里的速度驱车行驶。无论是在街上,还是行人从前面经过,都不减速。看到黄色信号灯时,美奈不禁提心吊胆。
恐怕就算是红灯,这个男人也不会停车吧?
3.第六重解答
鬼屋很有趣。
并不会让人感到害怕,反而比美奈想象中更加开心。
鬼屋风格古典,外观模仿了日式建筑。走进里面,狭窄的通道像迷宫一样遍布四周,在这黑暗的环境下必须用手触碰墙壁才能得以前进。人鬼交错,幽灵从井里冒出头来,棺材里的尸体突然站起,提着灯的女鬼在屏风后若隐若现。骸骨滚落得遍地都是,狱门台上的人头裂嘴狞笑,连河童和巨大的狸猫都被吊了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试胆”,美奈心想,感觉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有一条通往墓地的路。
美奈和枪在出口处看到对方脸上洋溢着笑容。从鬼屋出来后,不知为何总是满面笑容。鬼屋开在百货商店的五楼,两人决定在同楼层的餐厅吃午餐,都点了一份牛排。
美奈一边把刀插进所剩无几的肉里,一边陈述感想。
“鬼屋很有趣呢。”
“真不错吧。”
“虽然都是些华而不实的纸老虎,但有外表就足够了,看到被吊起来的狸猫,我忍不住笑了。还有,那些假尸体突向你奔来,还是会忍不住尖叫。”
“你能有女孩子的一面,我就放心了。不是讽刺。”
“鬼屋很好玩,我走到出口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
“哦?”
“落差。”
“落差?怎么说?”
“鬼屋不是因为可怕才好玩的。我知道就算被吓到也一定能逃脱,不会被杀,所以没什么可怕。与其说是可怕,不如说是一边提高警惕一边前进。”
“原来如此。”
“直面不安与紧张,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前进。在黑暗中,而且是迷宫。不知道什么地方会出现妖怪。战战兢兢地走着,终于走到了出口,这才松了一口气。从黑暗的异次元逃到明亮的日常空间,也就是说,鬼屋内的紧张感和出口处的安全感之间形成了落差,我很享受这种落差。”
“真是有趣的分析。本来鬼屋就是把恐怖游戏化的道具,美奈小姐却……”
枪把牛排放进嘴里,嘟嚷了一句没味道。
“你知道‘恐惧可以分为两种感觉’的说法吗?”
“只有两种吗?”
“某位学者大致总结过,第一种是对不可思议的东西感到不安,第二种是对死亡的恐惧。”
“第一种是,鬼魂、妖怪、怪兽、外星人等来历不明的东西。台风、地震等自然现象也算。”
“第二种就是,死亡的恐惧。”
“的确,恐怖大致可以分为这两种。但是人们可以将这些恐怖都变成娱乐,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美奈一边吃着沙拉,一边想。
“该怎么做呢……如果是恐怖游戏或电影,我会很享受,因为死的是别人。不仅如此,连自己的死,都是模拟体验。也就是说,只要给死亡一个过渡就行了,留出距离、时间,消除真实感。”
“就是这样。保持距离,事物就会客观化。人们会客观地看待‘未知的事物‘,将其转化为普遍性的存在,从而确保自己的安全。在此基础上,与其保持距离,恐怖就能轻易地变成一种娱乐。”
枪的表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距离?”
他在嘴中重复着这个词。
目光开始游移不定,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这个样子美奈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不出所料,枪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是的,就是距离。在鬼屋里情景道具不能太过于猎奇,但如果将道具形象换成妖魔鬼怪,即使掏心挖肺都没关系,只要不是人就行了……”
“枪先生。”
美奈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在他面前轻轻地挥了挥手。
“枪先生,枪先生,快醒来。”
男人猛然抬眼,将口中的胡言乱语吞回腹中,然后抬头看了看美奈。
“对不起,我又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享子明明嘱咐过我。”
“当你夫人也够辛苦。”
“别在意这些了吧。”
美奈咧嘴一笑,回到之前的话题。
“我想起了明石阿姨曾经说过的话,那是在看世纪末绘画展览会的时候。她说‘人无法战胜恐怖,所以人们会给死亡披上新的外衣,哪怕只是在观念上‘,这和刚才枪先生说过的话从根本上是存在某种联系的吧?”
“确实有些关联。”
枪将餐叉和餐刀并排放下,拿起咖啡杯。
“明石尚子小姐吗……”
说完就陷入了沉默。
美奈一边观察着枪的样子,一边说。
“要是把明石阿姨也约出来就好了。”
“为什么呢?”
美奈想起鬼屋里的人头,
“可惜这里不是展览会,而是鬼屋。”
美奈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
“明石阿姨也许会很开心,不过这点可能满足不了她。”
“哦……为什么?”
“她有恋尸癖。”
枪深深地点了点头。
美奈有些讶异。
她是在开玩笑,枪却正儿八经地信了。一般人可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他看着美奈空了的盘子和咖啡杯。
“对明石女士来说,江户时代的杂剧《变死人形竞》或许更适合她。据说那个剧中有土左卫门、砍断的人头,头发被吊在树枝上。”
“听起来很可怕。”
“还有《百鬼夜行妖怪尽》之类的,在狱门台上并排摆放着双目圆瞪着的人头,整条通道上,手、脚和内脏散落一地。土左卫门形态浮肿,眼睛鼻子都分辨不出来。
美奈觉得这个话题太适合饭后聊了。
“《投河的三个女孩》也很经典。三个女孩衣衫不整,尸体漂浮在河中,她们之间用带子系在一起,尸体上落着一只乌鸦,啄着她们的内脏。”
“太惨了。”
“中世纪的欧洲还要在此之上。据说英国的历代国王们都喜欢绞刑,在广场等地方行刑后,再将尸体长时间暴晒。”
“那不是为了预防犯罪而杀鸡儆猴吗?”
“据说在公开处刑的日子,人们结伴观刑。他们在绞刑架旁吃着便当,乐在其中。”
“就像我们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们刚吃完饭就在聊这些。”
“不好意思,那我们走吧,我们要去真正的鬼屋了。”
“或许是假的呢。”
两人走出店门,乘坐电梯下到地下,来到停车场。
随后他们前往了地狱之家。
美奈在车里问他。
“日本的鬼屋是建造在室内的,而西方的鬼屋则是建筑物本身。这是为什么呢?差异是从何而来的呢?”
枪粗暴地操纵着方向盘,随意附和道。
“是吗。”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感觉心不在焉,似乎在想其他的事情。
美奈陷入了沉默。
“奥本小姐,你有件事瞒着我吧?”
男子看上去像是随口问的,不过精力也没放在开车上。
“我怎么可能什么都告诉枪先生呢?”
美奈有些不高兴。
“起码你可以告诉我案件的经过。”
“案子的事,我可不能多说。”
“请你配合一下。”
“你又不是刑警。”
“你想知道事件的真相吧?”
“我很想知道。”
“那你应该告诉我事实。”
“比如说?”
“八月二日晚上的事。”
枪喘了口气,想了想说。
“八月二日是雷・布拉德伯里的生日吧?”
他说了句奇怪的话。
美奈只能回答。
“那是谁?”
“是科幻小说作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天发生了很多事。白天小野麻代失踪,晚上竹中真利子也不见了。真利子是被人打电话叫出去的。我前几天还去竹中家拜访过。”
“用冒牌刑警的身份?”
“这一带没什么人对我的身份起疑,他们只要打电话报警确认一下我就会露馅。你去过竹中家吗?”
“我去过几次。”
“那是位于郊外的典型高级住宅,真利子的母亲住在那里,感觉有点时髦。”
“听说是后妈。”
“她的亲生母亲病死了,现在的后妈和真利子的关系不怎么好吧?”
“没看出来。”
从表面上看,她们是一对非常普通的母女。信中所暗示的险恶关系,丝毫没有显现。
“枪先生怎么看?”
“我在她提起真利子的话中感到了一丝冷漠,于是我又向她打听了一遍八月二号的事情。我已经做好了徒劳的心理准备。但是,我却发现了一件新鲜事。”
“什么新鲜事?”
“对你来说,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你已经知道了。首先,有人给真利子打来电话,但她的回应很冷淡。之后真利子说出门之前打了一通电话,她母亲虽然没有仔细听,但和刚才的说话方式明显不一样。而且真利子小姐还重复了几次对方的名字。奥本小姐,那是你的名字。”
“说的是美奈?”
“是的,竹中给你打电话说了些什么?”
“我忘了。”
“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应该在家吧。”
“别装傻了,除了你的名字,她母亲还提到了另一个名字,地狱之家。”
“地狱之家……”
“从那之后的情况来看,接下来的假说就成立了。真利子小姐是在八月二日到四日被杀的,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在她被叫出来的当天就被杀了。从发现尸体的地点来看,地狱之家很有可能指的就是那栋洋房。真利子被凶手打电话叫到洋房,但她害怕一个人前往,所以才向你求助。
枪的洞察力不容小觑,美奈有些佩服。但是,应该将实情告诉枪吗?
枪斜眼瞥了美奈一眼。
“那天晚上你也去了洋房,但是到达的时候已经晚了吧?那时竹中小姐已经被凶手杀害了,你看到了尸体,为什么不报警呢?”
“我想枪先生应该是误会了。”
美奈斟酌着措辞,慢慢地解释。有误会还是消除比较好,但切忌说太多。
“那天晚上把真利子叫出来的不是杀人犯。”
“哦?那是谁?”
“是不良伙伴。嗯,也许不太适合叫她伙伴。她叫冈辰子。”
“是学生会副会长吧?”
“你知道得真多。”
“因为我已经调查过了被害者的交友关系,而且麻代也告诉过我。冈辰子将真利子叫出来是为了什么?为了杀人吗?”
“不是。”
真的不是吗?
“是为了惩罚。”
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要惩罚真利子小姐?”
“因为辰子以前被人欺负过,有一次还差点被杀。”
“差点被杀。”
“我们的暴力倾向很重。”
“从麻代的表现确实能看出来,所以冈辰子把真利子小姐叫到了地狱之家?”
“那栋洋房就是辰子他们的据点,我和真利子都叫它地狱之家。”
“你当时去洋房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真利子全身瘫软,倒在地下室里。”
“死了?”
“她还活着,还能说话。”
“当时她还活着呀,是被人施暴了吗?”
“好像有两人一起同时对她进行了施暴,就像字面意思一样,被揍成了烂泥。”
“所以发现的尸体上布满了伤痕,那为什么她不求救呢?你不是去救她了吗?”
“我是打算救她的。”
“那为什么不叫救护车,不送去医院呢?”
因为真利子拒绝了。可是,就算跟枪说了,他也不会明白。
美奈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当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是美奈的真心话。因为真利子的表白。
“真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总之,你把真利子丢下不管就回去了,是吧?”
“我现在很后悔。”
“那是当然的,因为后来真利子小姐被杀了。”
“……”
“头也被砍下来了。”
“我想知道的是……枪先生有什么看法?”
“我知道是谁杀了真利子,而且为什么要砍下她的头。”
“你不是不知道真利子是被辰子叫去的吗?”
“确实是现在才知道。”
“这件事和你的推理没有关联吗?”
“没有关联。”
“这也行?”
“凶手应该在真利子和你之后潜入了地下室,然后看到真利子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于是心生歹念,至于手段暂且不知,考虑到身上没有留下致命伤,所以可能是击打了后脑勺。”
“后脑勺?为什么不打前面呢?”
枪说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
“因为这不符合目的。”
“什么意思?”
“稍后再说。凶手杀了真利子小姐,然后去拿砍头的工具。再次回到地下室后,砍下了她的头并带走。”
“为什么要带走?”
“一会儿再解释。”
“带到哪里去了?”
“狱门台上。''
“狱门台?”
美奈想起了刚才在鬼屋看到的人头,披头散发地放在狱门台上示众。
枪的话过于形象,美奈不禁反问道。
“会不会是丢在了什么地方,又或者是埋起来了?”
“是吗?”
“那狱门台是什么?”
“算是一种比喻吧,我其实知道头的去向。”
“怎么说?”
枪没有回答,只是抿嘴一笑。
美奈无法揣测这个男人的想法。白色的教堂映入眼帘,两人来到了明石家。
枪把车开到洲之木家门前。
他一言不发地下了车,走进荒芜的庭院。美奈也紧随其后。
老洋房再次变得空荡荡的,美奈抬头看着这个灰色的建筑物,就像已经停止呼吸的巨大生物。短短的时间内死了两个人,肯定没人住了。没有人住,房子就会死。这座老洋房也许终于寿终正寝了。
美奈看着枪踱来踱去,突然加快了脚步,望着远处站了一会儿。
眼神突然变得像被附体了一样,四处游移。
美奈想起了在电影里看到的精神病患者。若说这里是精神病医院,应该挺合适的吧。
枪来到了老洋房和明石家之间的空隙,蹲了下来,一动不动,似乎发现了什么。
男人将这个姿势保持了两三分钟后,美奈决定前去看看他在搞什么名堂。
一步一步走近,枪仍纹丝不动。美奈的脑海中随意地描绘出画面,男人看得入迷的是……血红的头盖骨。那应该是真利子的头,但现在己经完全变成了白骨。真利子,是的,以前的你很美……直到死,直到变成骷髅。
美奈的视线越过枪的肩头。
不是什么头盖骨,那种东西掉落在这里,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被发现。
但现在所看到的,以及枪一直注视着的,比想象中还要离奇。
他将其拿起,慢慢地站起来,面向美奈。
“美奈小姐,我好像找到我要找的东西了,就是这个。”
“可是……这不是铁锹头吗?”
枪手里拿着一把折断的铁锹,只剩下四方形的金属锹头,没有柄。
美奈的目光放在锹头上。
“这东西很重要吗?难道是什么证据?”
“美奈小姐,请看这里。”
枪指着锹柄的圆形切口说。
“切口很圆滑,不是自然折断的,应该是用锯子锯的。”
恐怕正是如此,但是……
“枪先生,你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精神病,你让我跟你过来,就是让我看笑话来的吗。请好好看看你自己手里的东西,那不是垃圾是什么?”
然而,枪却自信地说。
“这是线索,指明凶手所在。”
“铁锹头可以指出凶手?”
“我心中已有确切的答案了。”
“什么答案?你说得清楚些。”
“你先自己想想。”
“想想就能明白吗?”
“也许吧,如果你是异界人的话。”
“我只是个普通的少女。”
“不是的。你和我一样……一样是魔物。”
“可是我不知道凶手是谁。”
“没有头绪吗?”
“没有。”
“你和竹中小姐很熟,从她的案子中你应该可以推测出凶手是谁吧?”
“比如说?”
枪像讲课一样地说道。
“尸体被发现后,你的那个朋友又失踪了。那么,第一重解答是?”
“我朋友,也就是麻代杀了真利子后逃走了,也就是说凶手是小野麻代。”
美奈流利地回答。
“但是发现的尸体是无头尸体,那么第二重解答呢?”
“真利子杀了麻代,又假装自己被杀,凶手就是竹中真利子。”
“可是麻代还活着,无头尸体就是真利子本人。那么第三重解答呢?”
“回到原点,麻代杀了真利子,凶手就是小野麻代。”
“她有把脑袋带走的理由吗?”
“没有。”
“那么,请提出第四重解答。”
“是冈辰子杀了真利子,然后砍头泄愤,凶手就是冈辰子。”
“砍头就算了,有必要带走吗?”
“没有。”
“请试想第五重解答。”
“‘怪人邻居’洲之木杀了真利子,带走了她的头。他是个变态,想收集女孩的头。也就是说,凶手就是洲之木正吾。”
“可是,洲之木也被砍掉了头。”
“真利子遇害时,他有不在场证明,他去了国外。”
“那么第六重解答呢?”
“已经到极限了,我不知道。”
“就差一点了。除了洲之木之外,还有谁想要这颗人头吗?”
“没有了。”
“是吗?”
“没有人会像那个男人一样。”
“我觉得是有的。”
“请给我一点提示。”
“这个人的精神状态非常接近怪人邻居,她每天都在创造性的海洋中漂流。她总是对另一个世界抱有憧憬。她也是一个创作者,虽然雕塑和绘画是有区别的。不仅如此,她的住处也在老洋房的近旁,而且她还偏爱世纪末的砍头画。”
“难道枪先生想说的是?”
“没错,那么第六重解答呢?”
枪扬起下巴指向隔壁的房子。
美奈犹豫着说下去。
“明石杀了真利子,砍下了她的头,行凶过程被洲之木正吾看到,受到勒索,所以把洲之木也杀了……”
在此停顿了一下。
“也就是说,凶手是明石尚子……”
“这就是真相。”
“怎么可能!”
“凶手是明石尚子。”
“不是。”
美奈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枪用带着些许落寞的眼神注视着她。
“我知道你不想承认,但凶手就是那个女画家。”
“我知道是我不想承认,你……”
美奈勉强平息了激动的情绪。
“你懂什么?不,不是的,不是明石阿姨。因为……明石阿姨不可能为了玩赏而砍下别人的头。”
“仅凭这个理由,有些靠不住吧?”
“那为什么?”
“要想让你承认这一点,最好是看一下实际的证据。我得出这个结论并不是出自推理。这个证据我车里有,明石家里也有。”
“可是……凶手不是明石阿姨。”
美奈是绝对不能承认枪的《明石凶手论》的。
“她有不在场证明。明石阿姨在洲之木被杀时,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是啊。”
男子一边承认,一边笑了笑。那笑容使美奈陷入深深的不安。
“明石阿姨那天和朋友一起去了东京,直到回来之前一直一起行动,不可能有作案时间。”
“我承认她的不在场证明。那天,和明石女士一起行动的是一位叫木村幸子的画家,她和明石女士都参加了秋阳展。”
“你在暗中调查吗?”
“十一月二十日,明石和木村两个人从新舄乘坐上午八点四十五分的新干线前往东京,然后去了银座的“风画廊”,和画廊主办风间欣二见面,随后三人一起吃了饭,下午一点十五分乘坐新干线返程。在这期间,她始终没有单独行动,除了去卫生间。”
“这难道不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吗?洲之木被杀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之间,明石阿姨不可能回来杀人。即使死亡时间前后有一个小时的误差,不在场证明依然成立。”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明石女士的不在场证明是完美的。”
“那么,她还是凶手吗?”
“没错,明石尚子就是凶手。如果我的推理正确的话,很有可能在她家周围或者洲之木家的院子里发现某种东西。而且事实确实如此,那个东西就是铁锹头。”
“铁锹头姑且不论,你承认她有不在场证明吧?”
“我承认,但这不是问题所在。”
“如果有完美不在场证明,那是如何行凶的?”
“使用了某种诡计。”
“什么诡计?”
“那就是一一”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叫美奈的名字。
“美奈小姐。”
美奈和枪一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明石从打开的窗户探出身子。
“你在干什么?那个人是谁啊?刚刚热水烧好了,上来一起喝杯茶怎么样?”
美奈和枪面面相觑。
枪露出一脸尴尬的笑容说道。
“这不是求之不得吗?那就一起去喝杯茶吧。我、你、明石女士,侦探、助手和凶手,我们三人一起,让这桩悲惨的事件落下帷幕吧。”
4.沙漠玫瑰・枯萎的玫瑰
美奈惊呆了。
明石也愣住了。
画室里,三个人围着一张玻璃桌子坐了下来。
“你就是凶手。”
枪指着明石说。
美奈凝视着男人的侧脸,枪的眼神异常锐利。明石用略带嘲笑的目光看着男人。
但是,此时的明石眼中仿佛充满了谜团。美奈看到她低垂的眼睑,似乎孕育着凄绝的悲哀,她已经看透了难以忍受的孤独。
然后明石闭上眼睛,又马上睁开,细长的眸子里渗透着难以捉摸的感情,牢牢锁定着美奈的眼睛。这也许是一种惋惜之情,也可能是单纯的爱情流露。可是,美奈心想,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呢?
枪带了两样东西进了房间。一个是刚才发现的铁锹头,另一个是回到车上拿来的纸袋。纸袋里好像装着书。
他又指着明石重复了一遍。
“你就是凶手。杀了竹中真利子和洲之木正吾的人就是你明石尚子小姐,是你杀了他们,砍下了他们的头。”
“我是凶手?对了,你又是谁?”
美奈介绍道。
“这是枪经介先生,做广告牌生意的侦探迷,也是小野麻代的叔叔。”
“你就是枪先生吧。我听说过你,是个很奇怪的人。美奈小姐认识的人都很奇怪。”
“明石阿姨也是。”
美奈回应道。
“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扯闲话了,好寂寞啊。不过,没关系,就到此为止吧。游戏到今天就结束了,虽然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是亲子游戏还是恋人游戏。”
美奈一脸疑惑。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明石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笑容,但什么也没说。枪则开始自言自语道。
“我一直觉得明石女士很可疑,后来我看了一本书才更加确信,关于这一点我会稍后说明。在和美奈小姐的交谈中,得到了足以印证我推理的证词,甚至还有两个物证,因此我可以断言你就是凶手。”
“你已经是一个大人了,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首先我不是凶手,没有杀害竹中和洲之木。虽然我在竹中案子中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我也没有杀害她的动机,更没有理由砍下头部带走。”
“是吗?”
“在洲之木的案子中我也没有动机,而且不在场证明非常完美。我去了东京,身边一直有朋友为我作证,只能说是很不巧,依然没有理由砍头带走。”
“我会一一推翻你说的说辞。”
“听起来很有趣,你打算怎么捏造?”
“这不是捏造,我只是查明事实。首先,最大的问题是洲之木案子中你的不在场证明。虽然案子的顺序反了,但我们先从这一点开始。”
“我可没有中途换乘,也没有坐飞机。”
“我知道,听说你身边一直有人为你作证。”
“对啊,你可不要说什么伪证哦。”
“没有这个必要。你和木村幸子确实一起去了东京的画廊,你们的行动也不像是在制造不在场证明。但是,如果从杀人现场来制造不在场证明呢?”
“从洲之木家……制造不在场证明?”
“洲之木的案子中存在几个疑点。首先,凶手为什么要先把被害人弄晕再砍头?其次,为什么要在卫生间里杀人?最后,为什么将烟灰缸带离案发现场,又留下了砍刀呢?”
房间里的空气被枪平静的话语支配着。
“凶手特意使被害人昏厥之后,才将他的头砍下来,为什么没有连续施加打击呢?凶手为什么改变了犯罪方法呢?事实上,这个想法的出发点是错误的。站在凶手的角度来考虑,他不是先殴打受害者,然后改变犯罪方式再将其砍头。他是为了砍头很才将受害者打晕。也就是说,洲之木的头必须被砍掉,为什么会存在这种必要性呢?
凶手是打算给他致命一击吗?但如果是那样的话,烟灰缸也可以。即使用上砍刀,一抹脖子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连脑袋一起砍下来。那么,是故意和竹中小姐的案子牵扯到一起的吗?也就是模仿犯的一类。但如果是出于模仿目的,还应该将头部一同带走。
因此,我想砍头是不是另有理由。而且根据前面所提到的,没有必要选择在卫生间里杀人。
这里出现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犯罪现场是在卫生间。关于这一点,美奈做出了十分具有说服力的解释。犯人和被害者都在客厅里,洲之木突然感到有尿意,于是跑去卫生间。凶手
拿起手边的烟灰缸跟了上去,在他打开卫生间门的瞬间,将他打晕在地。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如果洲之木中途回头了怎么办?与其这样,不如躲在客厅的门后,等洲之木回来再打晕比较稳妥。但凶手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如果被害者去了卫生间,对凶手来说或许是件好事。被害者不能在客厅被杀,而要在卫生间被杀。所以在哪打晕他都可以,但必须在卫生间杀掉他。那么,为什么非在卫生间不可呢?
那个空间具有怎样的特征呢?犯罪现场的卫生间是单人式设计的,里面只有马桶、水箱和电灯。反过来说,也只是具备了卫生间该有的东西。而且,卫生间原本也是冲走排泄物的地方,该条件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有水流动的话,厨房和浴室也可以。这三者区别是什么?我马上想到有以下两点。一是卫生间空间非常狭小,也就是可以限定空间。第二,它不仅可以处理尸体流出的大量血液,还可以冲走相当大的物体。因此我得出结论,凶手的目的是在狭小的空间内将州之木砍头,然后清理掉大量的血迹。为了实现这两个目的,犯罪现场必须是在卫生间。
重复一边所得出结论,‘凶手必须要把洲之木的头砍下来,而且是在卫生间里。因为那里的空间狭小,可以冲走比较大的东西,有马桶和水箱’。
有关狭小的空间这一点需要说明一下。确实,犯罪现场必须很狭小,因为犯罪手法所需要的条件那就是空间相对密集。
这个手法首先要具备的是昏迷的受害者、马桶和水箱,还有凶器。让我们来思考一下凶器的疑点。凶手为何拿走了烟灰缸,却留下了砍刀?
凶手为什么只拿走了其中一件凶器?处理掉所有的凶器才是正常思维。但是凶手只拿走了烟灰缸,留下了自己带来的砍刀,这是极其不自然的。但是只要转换一下思维,就能轻易想通。也就是说,凶手并不是‘只拿走了一件凶器’,而是‘只留下一件凶器’。同样的内容,意思却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凶手故意留下砍刀,当然是为了让人觉得砍刀就是杀死被害人的凶器。反过来看,实际使用的凶器或许并不是留在地上的砍刀。那么,真正的凶器是什么呢?
是能够代替砍刀的较大刀具,但没有留在现场,给人的感觉就像消失不见了一样。也就是说,凶器可能是用会消失的材料制成的。
请回想一下被害者的姿势。美奈小姐将其比喻为‘跪在马桶断头台前’。‘断头台’,原来马桶是断头台,这可以说是非常适合固定被害人头部的东西。洲之木正吾的姿势就像被送上断头台的罪人。
我想起来了。你们观看了名为《世纪末的象征》展览会,在那里,提到了断头台,我想那场展览会就是这次案件的预告。
对,洲之木实际上是被送上了断头台。打晕他的头,再让他跪在马桶前,将脖子固定在马桶上,他只能等着断头刀落下下来。要用这种方法杀人,犯罪现场必须选在卫生间。断头台的刀刃就是一一这个。”
他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铁锹头。
“可是,马桶再怎么能冲,也冲不走这种东西。准确地说,凶手是用这把铁锹头做为断头台的刀刃,也就是说,这就是断头台刀刃的形状。为什么铁锹柄会被切断?答案就是一一因为不能直接放进冰箱。凶手用冰块做了断头台的刀刃。那么,刀刃是怎样落下的呢?
凶手准备了一条绳子,大概是细绳吧,把绳子的一端连接铁锹头,在铁锹头上注水。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放入有一定容积的容器中。当然那个容器里也有水。随着时间的流逝,水结冰后,就会形成一个类似于用细绳子连接冰刀和冰立方体的装置。再打开水箱盖子,把这个冰立方体放进去。之后在天花板上安装钩子,将冰刀置于被害人脖子上空。
凶手在自己的卫生间里做了很多次实验,水箱的冰融化了,绳子松开的时候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为此凶手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合适的大小。绳子的连接方法也很微妙,比如把绳子绕成几圈放进铁锹头里冻住,然后轻轻松松地穿过冰立方体。细节可以随时调整,只是必须反复进行实验。
这确实比其他的犯罪手法,例如打打杀杀要费事得多。但凶手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种方法呢?难道因为凶手是个诡计狂?当然,这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凶手想争取时间,用这种方法,在冰块融化、被害者被砍头之前,自己就能制造出如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凶手使用了这个诡计后,不在场证明才能成立。所以,这也就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在那个地方、用那个方法一一也就是在卫生间里,砍下洲之木正吾的头。”
枪说完了,舒了一口长气。
明石似乎发自内心地佩服他的推理,却又泰然自若地说道。
“冰断头台啊,这是惊天动地的诡计啊,你从哪里拿来的铁锹头?”
“隔壁的院子里,那个位置从这个房间的窗户处可以看到。”
“退一百步来说,假设这就是真相。但仅凭这一点,也不能说我就是凶手吧?”
“不,你就是凶手。你想想看,凶手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在地板上放了一把砍刀。她再三小心,或许还在砍刀上涂抹了被害人的血,不久后冰断头台就砍下了男人的头,冰块碎裂,掉入马桶,地上的碎块也混入了血水中。水箱里的冰也会融化,现场非常完美。
但是,还残留了两点诡计的痕迹。一个是天花板上的钩子。可即使被发现了,警察可能也不会在意,并不会马上与犯罪手法联系起来。你认为,无论是放在那里不管还是趁美奈她们不备回收,怎么做都可以。
但有些东西是无法回收的,比如掉进马桶里的绳子。即使马桶里有大量血液,警察来了之后也必然会暴露。一旦绳子暴露,诡计就会被识破,所以凶手必须在警察来之前处理掉绳子。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明石尚子你了。
根据美奈的说辞,只有明石尚子一人进入过案发现场的卫生间,而她自己和麻代则始终待在走廊里。美奈还说,明石独自一人查看了一会儿尸体,然后按下冲水按钮,冲走了马桶里的东西。美奈对此解释为,或是在辨认尸体面部。
但事情真的是这样吗?有常识的大人会这么做吗?连小孩子都知道,必须保护杀人现场的完整。你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冲水了,因为你不得不处理掉绳子。
也就是说,你就是凶手,明石尚子女士。你在乘坐八点四十五分的新干线之前,打晕洲之木正吾,将冰刃准备好。那天晚上,你再次和美奈小姐闯入洲之木家,看到尸体时一定暗自窃喜,因为一切都如你所料……”
明石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没有杀人动机,我和洲之木是案发前一天才认识的。”
“竹中真利子的案子和洲之木正吾的案子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极大概率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凶手对竹中行凶的过程,恐怕是被洲之木看到了。
洲之木来勘查新家的那天晚上,看到明石偷偷潜入家中了吧。然后他跟在你后面,目睹了杀人的瞬间。洲之木以此为要挟,你这才决定杀人灭口。然后来到洲之木家,趁他不注意将他打晕,再用冰断头台夺其性命。”
“按照你的说法,那我是对竹中蓄谋已久了。但是,我对她也没有杀人动机。”
“有。你想杀了她,砍下她的头。你想要……少女的头。”
“也就是说,我杀她是为了把她的头砍下来带走对吧?”
“没错。你杀了她之后砍头并不是出于诡计,而是因为需要她的头才杀了她。”
“太荒唐了,真是闻所未闻,你有什么根据?”
“请看这个图鉴。”
枪从纸袋里拿出一本A5大小的图鉴,这是今年秋阳展的图鉴。他打开贴着黄色便笺的那一页,
“这是你在今年秋阳展上发表的画吧?”
第一眼看到那幅画的瞬间,美奈的脑海中浮现的是“枭首示众”这句话。
这幅画的题目是《沙漠玫瑰・枯萎的玫瑰》。
那是一幅横向的长轴画纸,尺寸为M80。以白色墙壁为背景,画着一张细长的木桌,上面放着六个人头。全都是少女的头。最左边的人头还残留着美丽的面容,但越往右边,就越不丑陋。颜色变了,开始腐烂,生虫,皮肉剥落,眼球下沉,最后近乎白骨。似乎是在同一画面中并列表现一个人头腐烂的过程。
美奈想起洲之木和明石的对话。洲之木说这幅画画的是人头腐烂的过程,极为生动形象。他还说自己很喜欢,但其他观众却退避三舍。而且,她还想起了枪的回答。
“真利子的头哪里去了?”
“在细长的狱门台上。”
巴尔德斯·雷亚尔的画浮现在美奈眼前,还是明石拿给自己看的。那幅画中也有对死亡的详细描绘,但太过于生动,让人无法直视。尤其是那张长满虫子的脸,令人毛骨悚然。可以说是趣味恶劣的现实主义。
即便如此,明石的这幅画实在是太过于逼真了。这样的描绘是如何做到的呢?是看着腐烂尸体的照片所画?还是看着实物?对,如果不是实物,绝不会有这种逼真的现实感。还是说,这完全是画家凭想象力创造出来的?画在最左边的脸,那就是竹中真利子的脸。
这时,美奈在画上发现了可怕的细节。她在左边少女的脖子上发现了一条红色的伤痕。
“真利子……”
美奈不由自主地嘟嚷道。然后用双手捂着嘴,感到一阵反胃,呕吐感怎么也压制不住。旁边的男人冷静地说。
“画上正是竹中真利子的人头。说得好听点,你是在致敬死亡。但其实,你想画的只是尸体腐烂的过程。实际上你用舌头舔着,用手来回抚摸,将美丽少女人头的腐烂过程呈现在画布上。腐烂的皮肤碎片、肮脏的虫子,每一只都细致入微。
这种行为令人发指,在旁人看来,场面十分恐怖,但想必画家本人的脸上,一定会浮现出满足的表情。你甚至连性都得到了满足,因为艺术的创造本来就与性有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是性犯罪者。你需要模特,所以杀害了美丽的少女。你需要的不是活的模特,而是死的模特,因为你想画腐烂的人头,砍头也正因如此。
头部切口工整,也是因为你想把它用作绘画。如果只是单纯地砍头,不会将细节处理得如此到位。
也就是说,明石尚子女士,你是为了艺术创作才杀害竹中真利子的,也就是这起案件的动机。”
枪还在继续说着,美奈感受到了来自明石的视线。反胃终于止住了。和明石四目相对,女人的眼神空洞,似乎望着遥远的远方。
明石平静地对美奈说。
“洲之木曾经说过,我们都是圣安东尼的魔物。”
明石对枪的话置若罔闻,继续用平静的声音说。
“枪先生,喝杯咖啡吗?只有速溶咖啡哦。”
“谢谢,不过算了,我的推理怎么样?”
明石没有回答,开始喃喃自语。
“枪先生,你也是魔物啊。奇妙的妄想,甚至是疯狂。和我、洲之木、美奈一样,甚至是更厉害的恶魔眷属。就像在沙漠中袭击圣安东尼的一群恶魔,就像迷惑禁欲圣人的女性幻像。我需要的是圣安东尼,美奈需要的也是圣安东尼,我们需要的都是圣安东尼。但是,圣安东尼是不存在的,无论在任何地方。玫瑰在沙漠里盛开,玫瑰需要水,如果圣人徘徊在沙漠中,就可以给她水,她也不会枯萎。如果进入埃及沙漠的是圣安东尼,他会给玫瑰浇水……但你不会,枪经介……”
然后她平静地补充道。
“而我或许也不会。”
5.恶魔
枪一脸不解地问道。
“我的推理有错吗?”
然后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枪先生,你说了这么多都是白费口舌。”
明石的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劝他放弃。
“冰断头台,真的能实现吗?”
“从结果来看,我认为是可以实现的。”
“那都是谬论,你实际做一个试试?肯定做不出来。”
“也不是不可能。”
“似乎有些退缩了呢。你说我是在进行反复试验后才实施这个诡计的对吧。确实,这样的诡计如果不反复进行实验的话是不会成功的。为了确保不在场证明的成立,必须准确预测冰刃落下的时间,太早或者太晚都不行。为此,至少也得估算一下能放进水箱中的冰块大小。如果在我到达车站之前一一也就是不在场证明成立之前,水箱里的冰融化致使冰刃提前下落,那一切就前功尽弃了,苦心经营的不在场证明诡计就会瓦解。所以我有必要事先进行反复实验,就像小学生暑假的自由研究一样,不是吗?”
“当然了,你需要精准控制冰刃落下的时间。”
“那我是什么时候做的实验?我和洲之木正吾是在他被杀的前一天晚上才认识的,我可没有时间做这种实验。”
“也许你早就知道新邻居的身份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不要为了自圆其说而歪曲事实?再说了,我是在哪里做的实验?邻居家的卫生间?这可能吗?”
“我想你应该是在自己家的卫生间里做的实验。单人式抽水马桶的话,不会有太大区别。”
“你也说了,单人式抽水马桶对吧。那么请问,你进过我家的卫生间吗?没有吧?这个房子其实很旧了,眼前你看到的只是我打扫得干净而已。不过画室很脏。对了,有一点很重要,我家的卫生间不能实验诡计,因为它是汲取式的。”
“汲取式?”
“就算想做实验,也没有水箱。日式传统的蹲便,也可以说是蹲坑。应该没有人想得到现在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吧?但我家就是这样。你连调查都没有就胡乱猜测,我哪有做实验的条件啊。”
“……”
“还有一点,根据你的推理,卫生间的天花板上应该会留下钩子之类的东西,但是你看,我家卫生间的天花板上没有任何痕迹。我想邻居家卫生间的天花板上应该也没有。现在可以去确认一番,我敢打赌百分之百找不到任何痕迹。你还坚持你的说辞吗?”
“或许是把绳子绕在电灯上……”
“你真不要脸。你所说的诡计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己。而且,说不通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把被害者打晕,然后把脖子固定在马桶上,这也太奇怪了。既要打晕他,又不能下手太重。如果是我,我会让他吃安眠药,否则被害者随时可能恢复意识。当然,如果他提前恢复了意识,这个诡计就泡汤了。
如果他在冰刃落下来之前醒了怎么办?不仅诡计会失败,连凶手身份都有暴露的危险。我怎么会犯这种险呢?有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实施诡计吗?
即使没有醒来,冰刃也不一定会按部就班地落下来。如果稍微有些偏差会怎么样呢?而且,融化的不只是水箱里的冰,冰刃也会慢慢融化。随着时间的流逝,锋利也会变得粗钝。如果钝到无法切断脖子怎么办?”
“可是……这铁锹头又怎么解释?”
“为什么非要我解释呢,这可能是洲之木丢在院子里的。如果那个死去的男人回答不了你,就问去找小野麻代问。也有可能只是个废品,洲之木想要做些前卫艺术,这些东西根本不能作为证据。”
明石笑了。
“我看到了……嗯,这件事以后再说。总之,如果冰断头台的诡计不合理的话,我的不在场证明就是完美的。当然了,我没有杀人。枪先生,我为什么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呢?世界上只有你在怀疑我。”
“原来如此……明石女士……”
枪不情愿地承认了。
“也许你并没有杀洲之木正吾,这个诡计我可以收回。恐怕你是……有共犯伙同作案吧。”
“你还认为我是凶手吗?希望你能适可而止。”
枪指着图鉴上的画。
“如果你不是凶手,这幅画该怎么解释?”
“这也算证据吗?”
“就算你没有直接对洲之木下手,也肯定是你杀的竹中。”
“你搞错了哟。”
明石一脸无所谓。
“如果是我杀了她,你觉得我还会在画展上发表那样的画吗?”
“艺术家一定会这么做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犯罪行为,只要艺术价值高,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公之于众。”
“枪先生,画终究是画,不是照片,无论画得多么真实,多么逼真,都无法证明那个模特就是竹中真利子。即使画那幅画请了模特,那也是活生生的模特,然后充分利用想象力和照片资料完成的。我这样说,谁也不会有异议,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是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美奈突然发问。枪和明石同时看向少女,美奈直视着明石的眼睛说道。
“我觉得不是,这幅画不是仅凭想象就能画出来的,应该是明石阿姨砍下真利子的头照着画的。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是谁为了什么砍了她的头,然后又带走了呢?刚才听了枪先生的推理,虽然觉得诡计有些荒谬,但是动机我可以理解。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明石阿姨,砍下真利子头的是你吧?”
“美奈小姐说是,那就是吧。但是你如此断言的根据是什么?”
“因为你对人头有着近乎变态的追求。”
“这是很有艺术性的理由啊。”
“因为你有恋尸癖。”
“别把人当变态,我不是说过讨厌真正的尸体吗?”
“因为你喜欢少女。”
“我喜欢的只有美奈。”
“画中的脖子上留有勒过的痕迹。”
“那是毛笔的笔迹,只是碰巧看起来像而己。”
“骗人。”
“我没骗你,我可以马上联系模特把她叫过来。她是住在附近一个叫川北良子的女孩。她和美奈不一样,很老实,现在就请她出面作证吧。话说回来,如果是我杀了竹中真利子,为什么非要在两周后伪装成尸体目击者呢?我完全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美奈沉默了,明石不像是在说谎。
而且,美奈想起了一个事实,犹豫地说。
“枪先生,我们果然搞错了。”
“错的是我,是我看了画后陷入了妄想,因为那张脸实在是太像真利子了。但正因为如此,明石才不是凶手。那天晚上,真利子被辰子她们打得伤痕累累。”
枪深吸了一口气。
“真利子脸上全是血,就算把头砍得再工整也没用,因为脸上很脏,肿胀、淤青、伤痕。就算画出来,也不可能像画中那样洁白无瑕。若是以死人头为模特,越是真实,就越会出现与真利子完全不同的一面。看到那张脸,明石不可能会将其砍下来带走。所以明石没有砍头,砍头的也不是明石。”
是谁砍下了真利子的头呢?美奈心想。
枪也陷入了沉默。
明石像是要给两人致命一击。
“那张画也不能作为证据,就跟铁锹头一样。也就是说,枪先生所说的都是谬论,是疯癫的推理妄想,是妄想形态的恶魔。”
枪用无力的眼神看着明石,问道。
“你怎么知道?”
他出奇地冷静。
“明石女士,也许确实如你所说。”
声音平静得就像神职人员。
“也许……我自己时常陷入混乱,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我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妻子享子说是我的记忆缺失,可明石女士为什么知道我说的话是假的呢?”
“听你刚才的推理就知道了,这像是以前推理小说中的诡计,现实中几乎不可能。”
“确实,这个诡计最初是用在密室里的,有天晚上莫名出现在我写的小说里。”
美奈心想,枪又在说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了。
明石没有理会男人的话。
“其实理由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我能对你的推理起疑,是因为这件事。那是上周六的晚上,美奈来我家了,把你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我注意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你有意地给她传递了错误信息。一是强调真利子的头被砍得很工整,二是执着于洲之木的被害顺序。为什么要对美奈灌输这种想法呢?听了你的话我终于理解了。这些都是你推理的必要条件吧,就像铁锹头一样。”
明石指着铁锹说。
“我还对一件事耿耿于怀。星期六晚上,美奈小姐曾这样说过,她和枪先生两个人要去洲之木家找证据,还说约定在星期天来。可是这不令人奇怪吗?为什么当天不来?为什么星期六不来,特意推迟一天?也许因为枪先生另有安排。但我觉得你是故意的,所以我通宵进行监视,不出所料,深夜里一个男人出现了,在院子里丢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就是铁锹头,我当时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听了你的推理后我明白了,你这么做的愿意是因为你手中的线索太少了,你需要证据。”
“写完小说之后再加个伏笔,起到加强悬念的作用,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也说了,那是小说。可是现实中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般说来,是为了把罪责推给我吧。我不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枪先生,警察似乎也没有怀疑你。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只能认为你是为了卖弄自己的推理,才使出了各种各样的花招。”
枪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说道。
“还是被你看到了。”
明石用略带柔和的语气说。
“坦白了呢。”
然后故意压低了声调。
“我以前也见过你。”
“什么时候,在哪里?”
“八月二号晚上,在邻居家。”
那是美奈前去营救真利子的那天。美奈看着枪的脸,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有些忧伤。
“原来是这样啊。”
他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从语气看好像自己也是刚知道。
明石看着枪的眼睛说。
“那时候,隔壁是空着的,是不良少年们的据点。”
然后看向美奈。
“你住在这里就知道了,我有意无意地监视着,要是起火就麻烦了。那天也有几个人进出,一开始来了三个孩子,两女一男。那个男孩子个子很高,后来我才知道其中一个是被害者竹中真利子,另外两个是在展览会上偶遇的。那天晚上,他们离开了一会儿后,你就来了。”
明石用下巴示意美奈。
美奈像是在辩解似的说。
“最先来的是真利子、冈辰子,还有辰子的恋人秀。真利子是被辰子叫去的。我很担心真利子,就过来查看情况。于是心中的不安应验了,真利子被揍得伤痕累累。”
明石对美奈微笑道。
“在美术馆的咖啡厅看到你的时候,我吓了一跳。那个少女居然在这里当服务生,我当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好了。”
“不是递烟灰缸了么?”
“好怀念啊。不过,我们还是回到八月二号晚上吧。在你走进洋房之后,一个男人以梦游症患者般的步伐走进了院子。枪先生,那就是你。”
美奈提出疑问。
“你是怎么看到他的脸的?那是晚上,而且离着也有一段距离。”
“我有红外线望远镜,只是你没见过我用罢了。那天晚上,枪先生走进了洋房。过了一会儿,美奈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了。美奈小姐一走,枪先生就也再次现身,可之后的行动却令人费解。他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着锯子和白色塑料袋。锯子是从哪里来的?从事广告牌这种木匠活的话,会在车里预备的吧。你再次走进了房子,这次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出来后左手提着塑料袋,就像拎着刚买的西瓜一样。”
“你……”
美奈说不出话来。
枪望着远方,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
“原来是这样啊。”
明石的语气有些严肃。
“不要表现得跟你没关系一样。”
“我觉得这件事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那天,也就是八月二号的早上,小野麻代离家出走了。我受麻代父亲的委托,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进行寻找,隔壁的洋房也在其中。但我记得我是白天来的,难道晚上也来了吗?”
男人的表情始终很真挚。
美奈痛斥道。
“果然是你砍下了真利子的头。”
他拉长了声音。
“我砍下了由香的头。我一直以为是在做梦,因为由香的手指被砍断了,所以我觉得砍下她的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由香又是谁?”明石嘟嚷着,然后再次发问,“洲之木也是你杀的吧?”
“我想起来了。我觉得用这个诡计不仅可以制造密室,还可以用于不在场证明。”
明石一脸疑惑。
“能不能说点别人听得懂的?”
“我……不,是那个男人。他在我睡着的时候想出了一个诡计,写在小说里,就是用冰断头台的诡计来制造密室。他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门锁上,冰刃落下来的同时,门也被反锁,这是一种复杂的机械诡计。我不想输给他,我想写出更好的作品。即使是同样的诡计,我也必须使用更巧妙的方法,于是我想到了利用冰断头台制造不在场证明。如果我能做得比他更好,我也能成为异世界的人。我不仅想成为异世界的人,我还想超越他,我想把这个世界变成异次元。幸好我发现了尸体和卫生间,砍刀也在车里。万事俱备,剩下的就是在卫生间里砍下尸体的头。我们可以将妖怪剁碎压扁,因为他们不是人。我们也可以将地狱里的小鬼撕成碎片,因为他们是亡者。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将异次元的人分尸,所以我才砍下洲之木正吾的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越来越难理解了。你想超越的‘他’是谁?”
“另一个自己。”
美奈想起了真利子。真利子在海上是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
枪的语气严肃起来。
“我想见见另一个自己,我想超越那个自己。”
明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对你来说,这是不言自明的事吧。虽然我一点也不明白。另外,枪先生从刚才还提到了一点。你承认是你砍了洲之木的头,但可以从你的话中听出来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也就是说,杀死洲之木的是别人,而你只是砍了头。”
“是的,案发的星期一上午十点左右,我去拜访了洲之木。因为前一天晚上看到你们去了他家,我也很想直接当面对峙。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监视了明石女士和洲之木。我去登门的时候,洋房没有上锁,进去一看,洲之木倒在客厅里,头还在流血,虽然我不懂医学,但他看上去已经死了。我把他抬到卫生间,然后回到车里取来了砍刀砍下了他的头。如果被害人的死因是砍头,那就是我杀了他,但如果死因是殴打,那就不是我杀的。”
“这么说,枪先生有可能没有杀洲之木正吾,至少没有把他打晕。”
“不是我杀的。不过,如果我的记忆缺失了,那就说不准了,像我这样的异常者,你们会相信我吗?”
“你承认是你砍了竹中真利子的头吗?”
“洲之木这边我可以承认,但竹中那边我就说不清楚了。如果你看到了我,那就应该是我,因为那边的记忆就像做梦。至少在梦中我没有杀人,当时也只是砍下了头。”
他试图唤醒当时的梦。
瞬间,他手里握着一把锯子。它是如何突然出现在右手上的?大概是记忆缺失了吧。砍下少女的头后,一切大功告成。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用什么诡计?他想都没想就把人头带走了。
昏暗的地下室里有两个美丽的女人,他以为是美和与由香。美和用绳子勒死了由香,留下被害者的尸体离开了。然后他走进了地下室。
那时的“由香”是竹中真利子。
那“美和”是谁呢?
刚才,有个人说真利子是被勒死的。
“画中的脖子上有勒痕……”
周围陷入一片沉默。
枪恍然大悟。
他抬头看向美奈,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惊讶。
“美奈小姐,竹中的死因还没有公布,你是怎么知道的?”
6.我在
这是最后的解答吗,美奈喃喃道。
第六重解答为明石,第七重解答为枪,这是第八重、最后一重解答……也就是真相。
凶手是一一我,奥本美奈。
枪半张着嘴,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美奈对男人感到轻蔑和一丝怜悯。
枪先生,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露馅了。我并不想隐瞒,如果你怀疑到我,应该马上就会猜到我是凶手的。
比如你在咖啡厅对我说,没能确认无头尸体的指纹。而我脱口而出的则是:“手指被砍掉了?”难道这不奇怪吗?一般来说,人们会普遍认为指纹被磨掉了吧。如果没有亲眼看过,我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是我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切下去的。
还有,那次在沙滩上。我说我想看海,你接受了我的任性,我还有点高兴呢。你做了很多种推测,其中不乏有这样的。
“洲之木事先前来勘察搬家地点。那时,看见了正在入室的犯人。”
我知道没有这种可能,因为我听麻代说洲之木那天有不在场证明。因此,洲之木不可能目击到杀人凶手。于是我寻找最保险的否定说辞:“凶手是在夜里行凶的”。这下糟了,警方的死亡推定日期只有八月二日到四日这两天,具体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我却断言那是发生在“夜里”。
同样的错误,我在明石阿姨面前也犯过。我说麻代是在八月二日离家出走的,明石就问:“竹中遇害不也是这时候吗?”我下意识说道“她们是在同一天”。真像个傻瓜,这种事只有凶手才知道。
知道真利子是在“八月二日晚上”被杀的,除了凶手还有目击者。对了,关于目击者我的表现也有些失态,那时已经好久没和麻代说话了,我和明石潜入洋房的夜晩。麻代说出真利子死亡那天洲之木的不在场证明,我真的被吓了一跳。“原来是这样啊!”脱口而出,其他两个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当时情绪真的控制不住,因为我一直以为洲之木是我杀人的目击者。因为那家伙说过“我对你有些印象,似乎在哪见过你”之类没头没脑的话,虽然他马上补充道“我记错了”,可正是他这番话,在我心中埋下了杀人灭口的种子。当那家伙想要强暴我的时候,杀意在我体内开花结果。
当我得知他在八月二日有不在场证明时,我从心底感到惊讶,不由得喊出声来。麻代和明石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不过,枪先生当时不在场。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暴露了太多。
枪低着头,好像在沉思着什么。明石朝男人瞥了一眼,又把视线放回美奈身上。
“杀洲之木正吾的也是你,对吗?”
“你不用回答,但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如果是你杀了洲之木,为什么当时不去地下室确认小野麻代是否被囚禁?为什么要一直等到晚上,直到我从东京回来?”
“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在遵守和你的约定吗?你想多了,我去了地下室,也就是说,白天和晚上一共去了两次。总不能对你说‘我已经去过了’吧,但是第二次去时还是很害怕,被各种各样的幻想所困扰,甚至比第一次还紧张。因为杀人带给我的震撼实在太过强烈。”
“洲之木果然也是你杀的啊。”
“我没有故意隐瞒,只是至今为止没有人问起而已。就算问了我也不一定会回答,傻瓜才会主动交代。”
美奈杀死洲之木正吾之日。
当天只在学校待了两个小时左右。上午迟到了,下午只上了两个小时的课,值日也逃了。迟到的原因是一大清早就被流氓拦住了,还差点被强暴。真是个疯子,美奈心想。美奈狠狠地打了对方的头,估计现在已经死了吧。托他的福,好好的一天又浪费了。女高中生必须学会保护自己的方法,今后要随身携带电击枪了。
那天,放学后刚出校门口就被枪拦下,明石也在美术馆等着自己,随后夜里一起潜入洲之木家。这是美奈第二次前往地下室。
洲之木在前一天的深夜里打来电话,大概是从麻代那里要来的电话号码吧。洲之木说:“我有话跟你说,去长野之前想见你一面。”美奈第二天逃学赴约,因为担心自己的杀人过程暴露,所以决定前去探探口风,而且美奈还怀疑是他带走了真利子的头。
到达洋房后就和昨晩一样,被请进了客厅。虽然和美奈预想的有些不同,但男人的言行确实有些异常。他突然提出要求:“你来当我的模特。”然后猛地扑向美奈。一大清早就要被强暴,美奈拼命挣扎。男人被激怒了。美奈随手抄起附近的东西朝男人的头狠狠砸去。大概是死了吧,美奈心想。当时,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玻璃烟灰缸。
决定带走烟灰缸是因为上面沾满了美奈的指纹,虽然可以试图擦拭,但带走处理掉更为保险。
处理完凶器后,美奈去了学校。到学校时已经开始第五堂课了,下午的两个小时课程也浑浑噩噩,更别提值日了。
我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一一美奈心想。
美奈发觉自己竟然平静地坦白了杀害洲之木的事实。即使直面明石锐利的目光,也没有丝毫动摇。美奈的眼睛没有从明石身上移开,女画家也毫不退缩。
“我说过的吧,美奈小姐,你是魔物,和我一样是魔物。果然如此啊。”
“不,明石女士不是魔物,而是另一个更高尚的存在。你绝不会砍下真利子的头来作画,我能想到这些说明我才是魔物。”
枪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出言安慰道。
“这么说来……奥本小姐,你从来没有在意过谁是凶手。”
“因为我就是凶手啊。”
美奈看着他的眼睛说。
“洲之木姑且不论,枪先生,你看到我杀真利子了吗?”
“是啊。”枪回答。
那天夜里,美奈最后还是抛下了真利子。当时已经不管不顾了,现在回想起来十分后悔。美奈离开地下室后一定有人闯入,然后砍下了真利子的头。
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是辰子去而复返了吗?但是辰子没有必要把头带走。
说到这里,真的有人需要这颗头吗?美奈看见人头就恶心,甚至连断指都觉得恶心。
一定是变态干的。那家伙可能看到了美奈走进洋房,然后悄悄跟了上去。美奈进入地下室后,他躲在入口附近隐藏起来。美奈当时的心思全在真利子身上,可能没注意到背后的可疑人物。
可疑人物目睹了美奈的冷漠,在她丢下真利子离去后走进了地下室。
那个人就是枪经介。
但不知为何,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将美奈误认成一个叫“美和”的女人。
“明石阿姨,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是凶手的?”
“从发现真利子的尸体开始,我就知道凶手在那天晚上看到的人当中,但我永远都不想去怀疑你。我虽然经常试探你,但我绝不会试图确认。”
美奈回想起之前明石说过许多令人费解的话。明石一直怀疑美奈是凶手,那些故弄玄虚的台词,都是对她的试探吧。
例如: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明石阿姨突然念了一首诗,怎么说的来着,我的头飞了起来?”
“那时这首诗的主题,莎乐美。”
“你是在拐弯抹角地跟我提起这次的砍头事件,对吧?”
“可能是我说得太委婉,你没注意到。”
“明石阿姨是知识分子,说得太晦涩了,下次直接点。”
“当然,如果你喜欢的话。”
“明石阿姨提到过,学校禁止学生外出兼职。还说‘抓住了我的一个把柄’,然后又改口‘不,或许是两个吧’。我想了想,把柄之一是茶色头发,另一个是指兼职。但我我的茶色头发是天然的。也就是说,明石阿姨的意思是,‘除了兼职外,我还掌握了你的另一个把柄,那就是杀人。’”
“你早就注意到了呢。”
还有很多。
明石提起了自己死去的孩子,这孩子名叫真利子,恐怕是个假名。“真利子?被杀了?”,美奈反问道。“吓了一跳吧,但这是事实哦。”,这分明是在讽刺。
除此之外,明石还会突然说出“你完蛋了”,“我知道美奈内心很脏”之类的脏话,已经和挑明没有区别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都是在暗示美奈是凶手。
“明石阿姨,你明知道我是凶手,却还是始终不肯说出来。”
“因为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为什么不直接明说呢?”
“因为我想保护你。”
“为什么不告诉警察呢?”
“因为你是玫瑰,是沙漠里的玫瑰,是开在迷途中的玫瑰。我想步入迷途,我想感受你、看着你、在你身边,我一直在寻找玫瑰,我想永远在沙漠中徘徊,因为我爱你。”
又是爱的告白吗,美奈心想。
烦死了。
和那时候的真利子一样,也向美奈告白了……
竹中真利子在八月二日晚上七点左右被冈辰子打电话叫了出去,美奈随后也接到了真利子的电话。
真利子说,“辰子叫我去地狱之家。”
“说不定今晚就是我的赎罪日。”
美奈赶到时已经迟了,真利子倒在地下室里。
美奈说:“我马上去叫救护车。”
真利子命令般的说道:“不要叫了。”
真利子的话中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美奈总是受其驱使。
然后……听到了来自真利子的告白。
真利子突然抱住美奈,不知道哪里还残留着这样的能量。真利子紧紧地抱住了她的一切,将这一切尽入怀中。少女的发香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身体还散发着温热。两颊相碰,美奈感到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她浑身是伤,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泪了。
“美奈,我爱你。我爱你。一直,一直,永远,永远,永远,爱着你。我很珍惜你……真的,真的很珍惜。从今以后,永远,永远……我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们去医院吧,你还在流血。”
真利子好像听不到一样,在美奈耳边低语。
“美奈,我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
美奈的声音异常温柔。
“看我的手指。”
那时美奈第一次注意到真利子的手指,全身上下不寒而栗。
右手手指缺了三根。
“太过分了,都是辰子她们害的。”
“他们有刀,我握住了刀,然后……”
“够了,不要在说了,你必须尽快接受治疗……”
“不,你继续。”
美奈听不懂,真利子又重复了一遍。
“继续。”
说完,突然将嘴唇凑了上来。真利子用自己柔软的唇与美奈的唇轻触,接着又用力贴紧,温热的粉舌缓缓进入,慢慢旋转,向美奈索要着。舌头上带有一丝腥味,那是血。美奈的大脑一片空白。真利子的手轻轻地抚摩着美奈的额头和秀发,断指出流出的血打湿了脸颊……
美奈心中有什么东西爆发了,突然想笑出声来。真利子似乎说了些什么。
让我看那边?那边有什么?有跟粗绳。
她叫我把她绑起来。管他呢,绑就绑。这个窝囊废……
好了,绑起来了。
可是为什么呢?
阻止你发狂?
真利子,我搞不懂。真利子,你为什么要胡闹,这样好吗,我真搞不懂你。
啊,怎么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什么啊,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继续?”
所以继续做什么呢?.
你觉得这样开心吗?
让我切掉你的手指开心吗?
把真利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切掉有什么好玩的,太过分了,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啊讨厌,血,血,血,全是血。
你为什么不叫啊,你为什么不哭喊。
真恶心,怎么切不断?
救救我吧,谁来救救我,我好伤心啊,我好伤心啊,谁来救救我,这是真利子最后的手指了,来救救我吧。
我切了,这不是赎罪,我们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我要杀了你,你想被杀吧,你想死吧,你想赎罪吧,随便你吧。
为什么我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要让我做这样的事,该开心还是伤心,我知道了,我要杀了你,绳子还在,很适合勒住你的脖子,很适合你勒住的脖子,杀了你。
不行,好悲伤。我爱你,爱你胜过爱自己,可我还是做不到。
“为什么你不陪我走到最后?”
我做不到,为什么,己经够了吧,我很悲伤,我在勒你的脖子,我在杀人。
信,真利子的信。总是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可能只会带给你痛苦,是这样吗?你说得没错。
痛啊痛啊,这样太痛了。但在唤醒那苦痛的回忆时,也许会得到些许幸福,是这样吗?
别得意忘形了,回忆不可能被唤醒的。
我杀了你,你被我杀了,真利子被我杀了。
真利子杀了姐姐?我不知道。意外也好,不可抗力也罢,不要把我也卷进来,为什么是我,这不关我的事,你自己,你自己,你自己处理吧,收拾一下就好了。
我是莉莉丝?莉莉丝,莉莉丝,莉莉丝,我一定会成为莉莉丝夫人?
别预言了,随便决定人的命运,什么嘛,随便你,亚当的第一任妻子莉莉丝,用金发勒住男人的脖子,勒住他的金发,勒住他的脖子。
我现在勒住你,勒你,勒你的脖子,但是我不是金发。
可是我勒着你,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尤蒂特是谁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尤蒂特?
我可没砍你头啊,手指,手指,手指,可是我切掉了你的手指。
啊,切了,切了,满意了吧,你真是个受虐狂。你这个受虐女,变态女,死了吧,你这种人死了,死了吧,可是你不能死啊,真利子,我杀了你,我杀了真利子,不行了,己经到极限了。
杀你,杀你,杀你,够了,你的脸都浮肿了。
喜欢,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一直喜欢着你。
从今以后,无论何时,我都一直爱着你,一直,一直,一直爱着你,真利子我爱你。
你正在痉挛,好难看啊!
可以了吗,真利子?
我的真利子。我爱你。再见了,真利子。
美奈松开了双手。够了,已经够了吧,已经够了。
“可是我讨厌你啊,真利子。”
真利子纹丝不动。
“你再也不能保护我了,真利子挡箭牌,我受够了。连这种事都让我做。再见,真利子。”
美奈不再理会沉默的少女,走向出口,在楼梯处回头。真利子像疲惫的女王一样坐在椅子上,虽然太暗看不清楚,但那张微微倾斜的脸似乎在寂寞地微笑。
美奈自嘲地说。
“要不要叫救护车?”
叫了就好了。救护车、警察、消防车,什么都可以。叫了的话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真利子也没有被人砍下脑袋。
美奈听到眼前的男人和女人说着些什么。
“我要自首,这样比较好。或许,我早就该这样做。”
“美奈小姐,你也得去自首。没关系,有我在,我一直陪着你。协助自杀,正当防卫或过度防卫,也许还有其他的罪名,但一切还可以重来。”
“人只要活着,随时都可以重来。而不是‘人’的我,也许已经不能重来了。你就是玛利亚,没能成为第二个夏娃的玛利亚。人终究只能成为第一个夏娃。不过没关系,美奈可以重新站起来。”
“然后,你有我。”
真利子。
你为什么那么想死?
不,不是的。
用你的话来说,你为什么那么希望我杀了你?你并不是想自杀。
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的赎罪?
所谓赎罪,是指基督被钉上十字架,替人类赎罪吧?你太夸张了,真利子。
你为什么那么痛苦?
你想死吗?
玫瑰已经枯萎了。
玫瑰还没有枯萎。
到底是哪一种呢?
美奈自言自语道。
“这样真的好吗,真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