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温柔的她的那方空间一尘不变。
未经收拾、空荡荡的空间。
哭累后睡着的小雪仍沉浸于梦乡之中,确认这点后的辉夜回想起战斗时的情景。战斗记录她还没确认过。
(不想听啊……)
干脆就不管直接交给技研吧。
若是技研的那些人,见到樱临终时的姿态,内心也会毫无波动吧。
(啊啊……所以他们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吗……)
因为事情已经结束了,留下记录也没有意义。
也可能是不想回顾过去,这种心情辉夜现在很能理解。
但对辉夜而言,没有不听的选项。
辉夜有着作为研究者的自尊,再令自己痛心的事情,也会做好接受的觉悟。
而且,她还有在意的地方。
「……《女神》。」
将人类变成《勇者》的存在。
她未曾听闻,而东他们、在场的那些人似乎是知道的。他们未将此事告知辉夜,是因为辉夜是「技研的人」吧。
「然后——那个世界……」
她已经去过两次了。这绝非偶然,应当有着什么理由或者意图。
只有自己能够进入的理由,以及那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
那时,辉夜心中萌生了某种直觉。
辉夜并不相信直觉,但不知为何,眼下她却会这么想。在那个世界所存在的,是成为《勇者》之前的人类。
然后是那个世界中所谓的「妈妈」。
樱的父母应当已经死亡了。而樱,正是渴望见到自己的妈妈。
连辉夜的话都无法听见。那个世界的光景,看起来正是樱的理想乡。
也就是《勇者》所看见的世界。
「……《勇者》在原本还是人类的时候的理想世界么。」
《勇者》活在自己理想的世界中,保持着人类的意识。恐怕他们连自己实际所处的情况都不知道。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迄今为止出现的所有《勇者》,都是在连自己杀人这件事都不清楚的前提下虐杀着,活在自己所创造的理想世界里,变成了怪物。实际上他们本身并不存在恶意。
「……真是恶趣味啊。」
如今的辉夜也只能这么喃喃道。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只会是不幸的、恶心的事实。
而且,她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叛徒……是什么意思?」
所谓叛徒,应当是指背叛了自己的同伴。有可能是因为《女神》并非人类,所以用错了词吧——辉夜漫不经心地想着。
她伸手想要去按回放记录按钮。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按钮的时候——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谁?都这么晚了。)
她惊讶地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是东上尉。
「啊——辛苦了。怎么了,在这个时间过来。」
「啊没什么,就是说,在想你们还好不。」
「还好……是指。」
这话说的挺暧昧,不像他的风格。
东一脸很难出口的表情看着辉夜。考虑到房间里还有小雪在睡觉,辉夜悄悄走到走廊上,关上了门。
「嗯,总体上来说算不上好。这么晚来你就是为了问这个?」
「并不是。」东说道。「不过,也只能现在问了。」
「只能现在问……?」
「白天战斗的时候,你为什么跑出去了。」
辉夜明白他指的是和樱战斗的时候。
「啊不……我并没有生气。只是说,理性的你做出这等举动,应该有什么原因吧?」
原因,自是因为樱。
「……抱歉。」
辉夜低下了头。毕竟那可是无视命令的行为。
「到最后什么也没做成,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这算不上什么问题……只是,有件事让我挺在意的。」
辉夜这才注意到,东的样子和平时有所不同。
本来这么晚来就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有种「犹豫该不该说」的感觉。
「……中尉你。」
东似乎下定了决心,直勾勾地盯着辉夜问道。
「……中尉你和《勇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嗯?」辉夜皱起眉头。
「关系是指什么?」
「啊,比如说——」
辉夜等待着东的后文,而东则是一脸为难。
「——比如说,你是否能和《勇者》进行沟通。」
哈?辉夜有些讶异。
「沟通?? 你认真的?」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或者说醉话吗?」
东的表情相当认真。这的确不像是开玩笑或者说醉话。
「从结论而言,并非如此……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那时离你最近。」
东倚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夹带着哀愁的情绪回想着什么。
「所以,我看得很清楚。你和《勇者》——和樱,说了些什么吧?」
「那是……」
辉夜一时语塞。的确,她们间有过交谈。
不过,对方并不是什么《勇者》,而是樱。她不记得自己有对那怪物说什么话。
「……嗯……不过,我没有和《勇者》说话,而是和樱在说话。」
虽然只不过是卵被破坏后的数秒,但樱那时的的确确就是樱。黑暗自面部消散,而身体在逐渐崩坏,辉夜正是面对着这样的樱。
「而且我怎么可能和《勇者》对话。它们又不懂人类的语言……」
刚说完,辉夜的记忆中便闪过一个声音。
妈妈——你看——我、我很厉害吧——
(……那录音到底是……)
看着沉默不语的辉夜,东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白色的、小型的、有着耳机般的形状。
「……这是樱的录音。」他说道。
「是白天战斗时候的。是运输车中记录的,数据完好无损,也挺神奇的了。」
「运输车中……」
辉夜与小雪产生争执,而樱来劝架。这是和樱最后的交谈。
「以防万一,我希望你能听我说一句。要是我误会了,这个话题就不再提了。」
辉夜有些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直这样站着也不是回事,于是两人离开了这里,走到走廊尽头的休息区。辉夜跟在走在前面的东的身后,虽然不愿意,但她还是明白了二人间的「差异」。
他是男性,隶属战斗兵科,是能够最大限度发挥武器作用的战斗者。
而自己是女性,出身技研,没有经历过战斗,只是一个研究人员。
现在她终于意识到,樱在那样的处境之下,如果是走在前方的东的话,说不定就能尽力将樱拉回同伴身边。
(说不定啊……明明都已经结束了。)
辉夜一边思考,一边自嘲着。我对已经结束的事情没有兴趣——小雪的这句话在她的脑海中回荡着。
「总……怎么说呢。总之,我先把可能相关的部分剪下来了。」
「是指剪辑吧,这我就能比较容易理解了。」
然后她坐在了东的对面。
辉夜做好了听录音的觉悟。东朝她看了一眼,按下了播放键。
不知剪辑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录音最开始是哔——的一阵杂音。而后响起了人声。
『【辉夜酱】』录音从这略显凄寂的声音开始。
『【谢啦,特地来救我。】』
声音温柔而坚定,正如樱的风格。通多录音也能清楚认识到这一点。
『【还有将东从我手中救了出去。】』
然后传来了辉夜倒吸气的声音。
『「你记得到……多少……」』
『【嗯——记得到多少呢,你觉得呢?】』
恶作剧般的声音却又极其哀伤。但那也仅仅是一瞬间,辉夜感觉她又是在轻松地笑着。
『【谢谢你们,在我还是我的时候,将我杀掉。】』
没有杀死任何人便被杀掉。
『「等等、樱!我……!」』
『【辉夜、酱——大家就、拜托你了……】』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之后录音机播放的就全是杂音,而东关掉了它。你怎么看?东用眼神问道。
在那视线的注视下,辉夜将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樱到最后,都还是她自己啊。」
到最后仍如此高洁,那正是辉夜所熟知的她的模样。
「明明受苦最深的就是她自己,却不想要伤害到别人。我又能做得到相同的事情吗?」
听到这句话,东只是眯起眼睛。
他以带着怀疑的锐利的视线看向辉夜,简短地问道。
「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听了刚才的录音就明白了吧。」
东到底又在听什么?辉夜带着这样的想法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光线和位置的关系,东给人一种很冷静的感觉。
「樱她不是说感谢把你从她手中救了出去吗。她不希望任何人受伤,这不很有樱的风格吗。」
「……原来如此。」
东听了之后,不知为何长叹一口气。
这副样子像是接受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
注意到这违和的反应,辉夜皱起了眉头。
「东队长……?」
「果然啊,你能够听得到樱的声音。」
「……唉。」
「中尉,我能听到的,只有虫振翅的声音。」
辉夜说不出话来,这与其说是冲击,不如说是困惑。
只听得见虫振翅的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我听不到樱的声音。方才听到的的确只有《勇者》的叫声——但是你却和它在对话。」
面对脸色苍白的辉夜,东给出最后一击。
这是连辉夜都未曾想过的真相。
「你能够和它们说话——和《勇者》。」
・・・
她能和《勇者》对话吗——
东最先想到的是首战,也就是与战士型对峙的时候。
他不理解辉夜那时为何会流泪。东并不认为她只是累了而已,因此那之后东对辉夜都挺警惕的。
对东而言,筱原·辉夜并非普通的队员。这并非由于她是技研的人,又或者她这个人本身怎样,而是有着别的原因。
(本来就对她带着莫名情绪,现在不得不更加严格对待了。)
而且他的确听到了——她和卵被破坏的,原本是樱的《勇者》的交谈的声音。她在同发出嘎沙嘎沙的、如同爬行般声音的《勇者》交谈着。不过,东并未受到太大的冲击——因为他觉得,辉夜身上应该存在着这种可能。
原来是能说话的啊——辉夜听到这句话,陷入了沉默。
东明白这并非出于误会或者尴尬的沉默。她自己也很混乱吧。毕竟这颠覆了她自己建立起来的理论。
「……那是不可能的。」
这么一想,辉夜抬起头来,直直盯着东。
「《勇者》,虽然原来是人类,但成为《勇者》后就已经是人类之外的存在了。说话什么的……」
「但是你听见了樱的声音吧。」
东咬住不放。
「樱说了什么吧。而且你也听见了之前那个《勇者》的声音吧。」
辉夜脸色苍白,这表情完全都不像她自己了。东并非要责备她,见她这副模样觉得很不可思议,而辉夜则是语无伦次起来。
「是——是听到过。但、但我没想到那是《勇者》的声音。」
辉夜似乎陷入了混乱。她紧咬嘴唇,完全是一副想要逃走的样子。
「中尉。」东抓住辉夜让她朝向自己这边。
「总之,《勇者》所说的话我们无法听懂,而你的确又能听见。要是你知道些什么,还请帮忙告诉我。」
「……我什么也不知道。」
辉夜暗下拒绝了东的提议。
「说到底,我……我就算再怎么了不起到头来也只是个普通人,连自己的朋友都救不了。」
「中尉……」
「要是我知道了什么,会告诉你的。再说,它们说的对战斗也没有用——事到如今就算知道了,对战局也帮不上什么忙。」
「樱是我们的伙伴。」
「是这样没错,但是其他的《勇者》都没有关联吧。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崎谷·雄二。」
那是辉夜初次遭遇的《勇者》,它的名字和情报是前天得知的。
「父母离婚后再婚,在那个住宅区定居,有过被虐待的经历。五岁便离世了。据说很喜欢跟英雄相关的事物。」
「……」
「《勇者》原本是人类。迄今为止我们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却没有实感。」
语言不通、外表怪异,这也是理所当然,有时也会让他们感觉自己是在消灭无智慧可言的怪物。
「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了吧。《女神》的存在,以及那比《勇者》还要离谱的怪物将人类变为《勇者》。」
「《女神》……那、到底是什么?」
辉夜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完全没有听说过……将人类变成《勇者》的罪魁祸首……在场的人都知道吗?那为什么……」
「亲眼目睹《女神》的情况本来就很少见。因此很多人都不知道,即便告诉他们,不亲眼看到也不会相信。」
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吧,东补了一句。
「而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勇者》其实也是受害者。」
「……《勇者》不应该是需要打倒的存在吗?」
「正如你所言。我们不会将《勇者》等同于人类来看待,也不会怜悯它们。」
「那为什么——明明对战斗没什么帮助,那些声音对你们来说也不过是噪音而已吧!」
辉夜虽然在压抑着,但还是喊了出来。
「带着《勇者》原本是人类的意识,也只会让你们痛苦而已。可为什么——」
「只考虑是否有作用吗?对你来说什么是有意义的呢?」
东不自觉地便开始找起茬来。或许这是因为对方是立场不同的研究人员。
也许这是他对无意识这么想的辉夜有感而发。
「对我而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不再让任何人死去……这也包括今后可能变成《勇者》的人们,中尉。」
・・・
听到这句话,辉夜紧咬嘴唇。
对辉夜来说有意义的事情便是「让《勇者》变回人类」。她是相信对研究有帮助,才来到前线的。
能和《勇者》对话,将这一信息带回去诚然是重大成果。
但是对前线的他们而言,那声音不过是噪音而已。辉夜觉得,他们本有《勇者》原本是人类的意识,让他们更清晰认识到这一点,会给他们造成心理负担。
(所以我还以为你们不会记录啊。)
辉夜对东他们的印象在不断改变。他们并非只是想着打倒《勇者》的人。他们能够和《勇者》正面相向。
因此,她才会想要去相信他们。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
接着,辉夜开口,将自己所看到的世界娓娓道出。
最初碰见的那个《勇者》的世界,以及樱所在的世界。
然后她提出了假设,那些人活在自己理想的世界中。
他们将现实世界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认为自己从一开始就在那个世界。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怪物。他们忘记了自己生前发生的事情,活在他们所认为的理想世界中……或许能称其为转生吧。」
转生。死后,在另一个世界诞生。
《勇者》是以人类为素体诞生的。但是,没有人知道它们内心世界如何。
「也就是说,那些家伙是有意识的,自以为是转生结果却在杀人吗?不……它们不可能将杀人作为理想,也就是说他们是连这一行为都无法感知?」
「嗯。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进到那里面去,但我想,我所进入的世界,正是那种地方。」
《勇者》原本是人类,而且即便死了——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自己变成了怪物,自己在不断杀戮和破坏。只要在那个世界中,便会如此。
「这样也太残酷了吧。」
辉夜愤然道,声音带着哭腔。
「他们只是为了寻求救赎,却被视作怪物,在众人怨恨中死去。他们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
东陷入了沉默。
见他如此,辉夜也是猛然一惊,对拼上性命与《勇者》战斗的他们说这种话,并不合适。
「抱……抱歉……那个,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真少见啊。你竟然会自己道歉。」
东微微一笑,这让辉夜有些恼火。
「你打倒《勇者》之后,《勇者》便停止了动作。」
不明其状况的辉夜默默地听着东接着讲。
「是因为你干涉了《勇者》中的人类,才令其停下动作的吧。正是由于你夺走了对方行动能力,我们才能在避免大规模损害的情况下结束战斗。」
辉夜点了点头,当下她也在思考着同样的事情。
在没有人死亡的前提下,拯救《勇者》。
「也许……我们现在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因此,我想重新提议——」
东向辉夜伸出了手。
「中尉,可否助我们一臂之力?」
而这一次,辉夜认真的点了点头,握住了东的手。
二─二
「——因此,我们需采取方才说明的特殊作战模式。各位是否清楚?」
翌日,在队舍一楼的会议厅中,包括东和辉夜在内的所有成员都集中在了这里。
东、辉夜、小雪、林德以及其他成员在听着辉夜的录音,然后开始骚动起来。
「……你们有在听吗?」
「我说东,这不是在不在听的问题吧。这个录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德一脚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再说——《勇者》不就跟以往一样,倒是这位中尉听起来似乎在和《勇者》对话。这家伙真的是人类——」
「别说了,林德。」
东打心底不耐烦地阻止了他,然后眯起眼环视众人。
「我明白一时间你们很难相信,但我和中尉撒这种谎,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对此,没有人提出异议。
「……那怎么说,筱原中尉真能同《勇者》对话?」
「现状便是,除了这么想以外,没有合理的解释。」
东用冷静得可怕的的声音说道。
「怎么,林德,你还不愿意相信吗?」
嘁,林德咂了咂嘴,重新坐好。
「就像你说的那样,中尉说谎也没有任何好处。但即便如此,我也无法打心底无条件相信她,而且——」
林德就这样将视线转向东,像是狠狠瞪着一样。
「你说要干什么来着?要是我没听错的话,你是要和《勇者》对话是吧?」
「你没听错,正是如此。以筱原·辉夜中尉和《勇者》能够沟通为前提,旨在通过对话解决问题。」
「别搞……难不成你还想和《勇者》好好聊天?」
林德向后仰去。椅子发出嘎吱的危险的声音。
对他们而言《勇者》就是敌人。无法语言沟通的敌人。通过沟通来解决问题的想法才奇怪。
「再说,就算这女的能够和《勇者》说话,那又能怎样!? 就算能够沟通,也没什么好说的吧!因为《勇者》都已经死了!」
「林德说的没错。」
小雪附和道。
「先不说筱原小姐能够通过『卵』与《勇者》交流,那又能说些什么呢。就算让死去的那些人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也只会造成混乱。」
告诉他们一切都结束了,没有任何意义。
「《勇者》杀掉就够了。言语无法传达。这些你知道的吧。」
「不,也不一定。」
辉夜的一句话,吸引了东以外所有人的目光。
「因为其内在和普通人是一样。言语本身是可以传达到的。」
「所以呢,那又怎样呢!」
林德站起来吼道。
「这可不是谈论道德的时候啊!知道《勇者》原本是人类,是有意识的,然后就对它们说『你们这样会给大家造成麻烦的,所以就拜托你们去死吧』?它们会接受吗!? 这完全没有意义吧!」
「不……梦浦少尉。即便《勇者》无法变回人类,也能够停止伤害他人的行为。这绝非毫无意义。」
樱说过「谢谢你将东『从我手中』救了出去」。即便攻击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在最后——在消散的瞬间也会完全意识到吧。
樱和其他《勇者》,都在走向死亡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伤害了别人。
他们所拥有的,并非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所获得的、幸福的记忆,而是杀死他人的记忆。
「……而且,从停止攻击这一行为来看,我觉得是有用的。」
「正如中尉说的那样,林德。有诉说的余地那么沟通也就有了意义。」
「要是沟通就能解决问题的话,现在也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正论。这般暴力的主张无人会提出异议。
「而且——我也不喜欢那种作战方式。」
「东,我也是。」小雪紧随着说道。
「为了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就得保护着筱原小姐与《勇者》战斗。我们可是拼上性命的哦?我才不干。」
「我理解你的心情,小雪。」
东认真地与她四目相对。
「但是——我是说如果。如果出现了我们也无法应对的《勇者》呢?这种时候筱原就成了底牌。这也是我所拜托她的。」
「……」
「而且,我们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勇者》。」
对于东的言语支援,小雪面露难色,也是没再说什么。
但林德似乎仍是不满。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对东反驳道。
「……东。你为什么会这么不在乎。」
他咬紧牙关。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勇者》是听不进话的。你明明清楚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对此,东未作回应。
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二─三
辉夜正式的初阵在翌日。
与《勇者》战斗的多数情况都是无规则可言的。
同灾害、事故、犯罪一样,没有既定日程。虽然存在预防措施,但基本都是马后炮。
《勇者》出现的地点在水道桥。这里曾经是大学以及游乐园设施的所在地。
『距离《勇者》出现的首次报告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
接线员未来少校在通信中对情况进行说明。
『地点是位于水道桥站前的比尔大学的研究楼,虽然没有多少学生在场,但还是有几人受伤。』
东一副就要咂舌的表情,出声道。
「大学生吗……差不多到看不见《勇者》的年龄了。」
『是啊。而且说到学生的话,冒冒失失的人也挺多,那些看起来半吊子的学生要是别做些多余的事情就好了……』
——敌人,是女神像。
在大学研究楼二层的大厅中,有一尊脸部被黑暗遮蔽、身高几乎与人类相差无几、材质为石膏的女神像。外形设计酷似自由女神的它,能够自由移动那石膏材质的沉重身体,无差别地对周围进行破坏。
它毫不留情地向人类攻击,周边已经有好几个人倒在了地上。年龄、性别各不相同,所有人的头颅都被击碎了。
『先行队……紧急应对班似乎全灭了。』
其中有很多人穿着军方指定的野战服。作为首发应对事件的紧急应对班,其数量与消防局相同。
紧急应对班的精锐应该很多,却和普通人一样所有人头颅破碎而毙命。虽然也能看得到战斗痕迹,但看起来似乎得用“单方面碾压”一词来形容。
『那么。各位,还记得昨天提到的作战概要吗?』
东一出声,通信频道便很明显地冻结了。
『还记得。』过了一会儿,小雪出声道。
『不就一边保护筱原小姐一边战斗吗?非得这么麻烦嘛。』
『小雪……』
『本来和《勇者》战斗就够艰难了,哪有余裕一边保护拖油瓶一边战斗。』
这才是正常的判断吧——辉夜坦率地想到。
在这命悬一线的战场上,可谓是分秒必争。本来就要面对《勇者》这般莫名的存在,哪有余力去保护无力之人。
『小雪。你想说的我清楚,但昨天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了。就这样推进——』
「请等一下,东队长。」
辉夜躲在大学的一间教室中,对着无线电说道。
「浅原少尉。我会配合你们的行动。即便射线打到我这里,也请别在意。」
『哈?别小看我好吗?』
听到辉夜的话,小雪恐怕已是青筋竖起,嗤之以鼻。
『虽说之前是有打偏,但我还弱没到需要你来照顾的程度!』
「是、是……」
对于小雪的气势汹汹,辉夜也只能回以苦笑。
『卵恰好在类似于人类心脏部位的位置。尽量减少受损情况。』
辉夜感觉到。东的这句话,让现场的氛围顿时紧张了起来。队员们各自散开,摆出不让《勇者》攻击超出学校范围的阵型。
队员们从阵型的四面用不同的枪支进行射击。爆炸声以及建筑物倒塌的声音接连响起,当辉夜睁开眼睛时,发现女神像已是面目全非。
右臂缺了、左腿没了,已然无法站稳。
但那也不过是几秒钟。
女神像倒下几秒钟后,随着沉重的轰隆声,马上又站了起来。
看到这副光景,小雪砸了咂舌。它的右臂和左腿已经恢复如初。
『是治疗型的吗。和我的相性最差啊。』
治疗型是恢复能力特化的《勇者》。除开直接死亡,类似于擦伤的所有创伤皆能在几秒内痊愈。
『中尉。』东确认道。
『这次如何?』
「毫无疑问是治疗师型。攻击力弱,灵敏性低下,而且切断部分不会消失这点也和魔导师型不同。」
治疗师型是能够无限自我再生的《勇者》。损伤部分不会消失也是攻击手段之一,战斗拖太久,切断的部分便会填补上。
「由于是耐久性特化的《勇者》,持续小范围的攻击毫无意义。要想停止它的动作,就得靠小雪的炮击,然后由我——」
『我知道了。那我去吧。』
「嗯,明白——唉???」
辉夜的身体一下子浮在了空中。
视线变得相当高,手脚都浮在空中,有只手搭在了自己腰上,重心移动至身体的一点。
「喂……你在干什么!!」
她注意到自己像扛草袋一样被东扛在肩上。尽管扛了一个人的重量,东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还问干什么,不就把人当草袋扛着吗。」
「不就个鬼啊!不要以为这里是战场就不会追究性骚扰——」
「这也是迫不得已。」
东左手抱着辉夜,右手灵活地将刀抽出。这把即便恭维也称不上美丽的、脉动着的刀,在他手中却是相当驯服。
「这样比较有效率,你肯定无法躲开小雪的炮击,身边有我在会安全些。」
「话……话是这么说。抱着我就没办法战斗了吧……」
「别小瞧我啊,中尉。」
奇怪的是这句话和小雪说的一摸一样。以实力为底气、带着骄傲的声音。
「即便抱着行李也没问题。我还不至于弱到因为这点阻碍就无法挥刀。」
「行李……」
唉,就当是行李吧,辉夜有些呆然。她没想到东真的会像抱行李一样抱着她。
「不、不对,不是这个问题!要是不行该怎么办!! 重量失衡的情况下怎么挥刀——」
「稍微信赖我一些吧。」
这略显无语的声音令辉夜的耳朵痒痒的。
辉夜一个激灵捂住了右耳。随着叹息发出的声音,对于东而言倒是自然而然,但对辉夜来说却稍微有些刺激。
「嗯,难道说公主抱的姿势好些?」
「……以后还请记在心上。」
绝对要秘密上报人事局——好歹都是性命攸关的状况,她还在想着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情。
《勇者》注意到了辉夜二人的动向。从那隐藏住表情的黑暗深处,发出了低沉的呻吟。
【嗄啊——嘎嘎嘎嘎嘎——】
「停下动作就攻击。明白吗?」
辉夜点了点头。如果东停住了《勇者》的动作,辉夜就攻击《勇者》侵入其内部。对方的动作没有那么快——应该不算很难。
「停下来后我们——!?」
「东队长!」
东的重心向右边大幅度偏去。
在地上翻滚的《勇者》的手臂向二人袭来。
自律行动的手臂,就好像本体在此操纵一般挥舞着。虽然动作算不敏捷,但是每一击都如凿般沉重。
仅仅是掠过就足以造成巨大伤害,在这种情况下,东却是以分毫之差的距离避开了攻击。又是一击,东闪躲开,而又在下一个瞬间便将《勇者》的手臂一分为二。
【啊啊啊啊啊——!!】
随着《勇者》的叫声,被斩断的手臂再生了。
被斩落的手臂动了起来,而切断的残肢也是蠕动着。
「嘁……真麻烦啊。」
斩击越多,局面对敌人越有利。原来如此,是个棘手的对手。
东反手持武器,痛击手臂。这时就连散落的碎片也动了起来,连同手臂和腿部一起向二人袭来。
《勇者》的本体正在和林德进行猛烈的对攻中。那边也在以看不见的速度短兵相接。辉夜哑然注视着,而就在这时——
「……!?」
一块碎片向辉夜急速飞来。
辉夜做好了承受向左侧手臂袭来的重量以及疼痛的准备,闭上了眼睛——
传来了炮击声。
『要去就赶紧去!』
是小雪的声音。她准确地击落袭击东的手臂,为二人铺平道路。
趁此机会东冲了出去。眼前便是正在和林德战斗的《勇者》。女神像的手臂增多,宛如千手观音与自由女神的结合体,愚弄着林德。
不过,由于林德自身的身体能力,以及小雪等人的火力支援,他并没有被单方面碾压——
「要上了。」东发出简短的号令,然后跑了起来。
辉夜也下定了决心。恐怕只需命中一击便能侵入。她举起枪,做好随时扣动扳机的准备,而在这时——
快门的声音响起。
「唔哇不得了!!这个绝对会火啊!!」
「!?」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勇者》在内,全员都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是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毫无防备、毫无戒心——就年龄而言尚能看得见《勇者》。他正举着手机拍摄着这边,脸上满是廉价的好奇和渴望认同的欲求。
见到如此吵闹的人类,《勇者》不可能没有反应。
「库簌!」
林德离得最近。他挡在极速向年轻人袭去的《勇者》与年轻人中间。但是,面对无数只手臂的猛攻,他一个人是无法应付的。
只要有一处被凿中,马上便会溃烂,身体只要有一部分被抓住,便会被钳合力压扁。用不了几分钟,手臂和腿部就会被废掉——辉夜不禁喊出声。
「东队长!! 请把我扔过去!! 」
「哈!?」
东像是打心底惊讶地大声道。
「扔过去是——」
「这样快!」
「啥……那家伙要是注意到我们该怎么办!」
在空中的辉夜无法躲避攻击。
「不必担心,林德这家伙没这么容易死——」
「不是。」
辉夜眯起眼,平静地喃喃道。
「我不想再让她、杀掉任何人。」
听到这句话,东睁大了眼睛。
「作为研究人员,你还真够胆啊——!」
咻、辉夜的身体忽然失去了支撑。紧接着,一种令她顿时后悔的漂浮感袭来,辉夜飞了起来。
力道不强也不弱。以最短距离准确瞄准了《勇者》的背部。
辉夜意识到攻击没有太大意义,她握紧枪,将手臂张开。
与之四目相对的林德顿时哑然。他的身影很快也从视野中消失,辉夜面朝《勇者》的后背,用力地抱住了她。
「啊啊啊啊!!」
头痛得就像脑髓被绞住一般。而伴随着头痛,辉夜使自己沉浸于眼前的《勇者》之中。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站立着的、一副快要哭出来表情的少女。
二─四
『——那个《勇者》,在还是人类时候,名字叫朝仓丽奈。原本是初中二年级的女孩子,家里有父母和一个妹妹。有记录显示,在今天早上,她从学校的屋顶跳了下去。』
在前往现场的途中,辉夜从未来少校那里得到了《勇者》的情报。
『该说是学校人际关系纠纷——还是不太能融入班级呢。总之也就是遭到了欺凌。她和妹妹好像都遭受过虐待,很难称得上是幸福的人生啊。』
朝仓丽奈,是她的名字。
在那个面部被黑暗遮蔽、疯狂杀戮着的《勇者》还是人类时候的名字。
『不过,真的没问题么?中尉。』
未来少校的话紧接着在脑海中浮现。她用关切的声音说道。
『朝仓丽奈她啊——现在,在梦中的世界。不会被任何人欺凌,被所有人所爱护、所认可的世界。你能够将她从那样的世界中带出来吗?你认为她会同意、接受、乖乖死去吗?』
「……」
最残酷的便是,就算将她带出来,等待着她的只有死亡。
在这般现实面前,让她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第二次人生,引导她走向死亡。对迄今为止尝遍不幸的少女说,那不过是幻想,会给大家添麻烦的,别这样。
这任务绝对算不上愉快。不仅如此,内心也会相当煎熬。——但是。
「……听说,朝仓丽奈有个妹妹。」
多少也算一点救赎,辉夜平静地说道。
「她也能够看得到丽奈。作为妹妹,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姐姐变成怪物杀人。因为朝仓·优奈最喜欢姐姐了。」
面部被黑暗所遮蔽,女神像的表情不得而知。是哭、还是在笑呢。
对于朝仓丽奈的过往辉夜全然不知。什么是她所珍视的,什么是她无法忍耐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幸福又意味着什么。在她的人生中,是否有过觉得幸福的时光呢?
辉夜将这一切的疑问咽下,答道。
「虽然可能会被你怨恨,但是我还是想帮助你。」
在抱住的一瞬间,造成了冲击,她听见了丽奈的声音。
(听见了,听见了朝仓丽奈的声音。)
她在笑着,似乎很是开心。那幸福的声音在前世是不可能拥有的。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么,她在和谁欢笑着。
一定是幸福的、充满希望的吧。大概,她对今后充满了期待——
(对不起啊,丽奈酱。)
——现在,我将要将其击碎。
・・・
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在某个王国的城堡中。她为民众治疗。拥有圣女能力的她,只用将手放在头上就能治好伤口和疾病。就这样,作为「圣女」,她——丽奈受到周围人的爱戴。
「圣女大人万岁!」「圣女大人,太感谢您了!」
得到夸奖与感谢,丽奈的心情超棒。就在不久前,不知为何她还认定了自己是另一种模样,现在看来不过是笑话。
凭借着圣女的治疗能力,丽奈的面前甚至是排起了长龙。其中有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眼含泪水恳求道。
「圣女大人,我家孩子受了伤,药也不管用!」
「嗯嗯。不要紧的。」
然后丽奈将手放在小孩头上。一束光照在这个农村小孩的头上,伤口一下子就愈合了。
「谢谢您圣女大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
「不用不用。我不过是在尽自己本分。」
而在这位母亲和孩子离开后。
丽奈感受到有人紧盯着自己,回过头去,视野之中是一名少女。
「……唉。」
她的存在,让丽奈心乱了起来。
「你是、谁……?」
她穿着与这座城堡格格不入的、沾满泥土的衣服,拼命地想要表达什么。少女以几乎要抓住她的气势,诉说着什么。
「唉,你……」
丽奈看到少女眼中打着转的泪水,倒吸一口气。明明眼泪对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了。
「抱、抱歉,虽然你好像挺难受的,但还是要排一下队——」
【很痛苦吧。】
听到少女远远传来的声音,丽奈后退了一步。
【但是——我不想让你再有痛苦的回忆了。】
身上全是泥巴的少女拼命呼喊着,连丽奈也相当清楚。这种异质令她不安。
【你的名字是朝仓丽奈。而这个世界——】
朝仓丽奈——听到这个明明没听过却异常熟悉的名字,丽奈瞪大眼睛。
这个世界——
【这个温柔而美丽的世界,只是你创造的幻象。】
「……唉?」
方才听到的她一瞬间便领会了,顿时说不出话来。
是听错了吗?幻象?怎么可能。
【而我,是来打破这个幻象的。】
「……你说什么?」
幸福而甜蜜的梦中。丽奈心中传来什么东西摇晃的声音。
这个声音,使这任何人都无法妨碍的、理想的世界,崩坏了。
【好好看看吧。你在做什么?虽然在做着幸福的梦,但是你——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更痛苦!】
啪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龟裂了。就好像玻璃杯摔在地上时发出的声音。但出现裂痕的不是玻璃——而是那更为美丽、更为脆弱的、属于她的世界。
视野瞬间歪曲了。仿佛泪水渗透一般,四周变得模糊起来,一瞬间夹杂上了别的颜色。
红色,血液般的赤红之色。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口红的颜色。
那个女人丑陋的笑容,以及点缀其笑容的口红的红色。想起这些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仿佛压抑许久的东西全部都溢了出来。
「不、不对……你、你在说什么?再说些奇怪的话我就把你赶出去!」
快要哭出般的声音将话语倾吐而出。口红的红色,即是嘲笑与暴力的征兆。
「我是这个国家的圣女!我才不认识什么朝仓丽奈!」
我才不认识叫朝仓丽奈的人。
「而且,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她的情绪不容分说地激动起来。
她下意识试图抑制,圣女情绪激动的话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好影响。
她遵守着这条规则,闭上眼睛压抑自己的情绪——却听到了声音。
像是要砸碎什么东西的啪嚓声,以及少女的呼喊声。
她不由得睁开眼睛,却发现少女捂着侧腹蹲在地上。看见她那里有血流出,丽奈倒吸了一口气。
【咕唔……】
「没、没事吧——」
正欲驱身,丽奈却注意到,给少女的侧腹剜出伤口的,正是自己的手臂。
「唉——」
准确来说,是类似自己手臂的东西。除开自己的手臂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生成,贯穿了眼前的少女。
【你还记得吧?这种感觉。抓住的感觉。】
「……!」
她——记得。
在为村民治疗的时候,她确实有一种触摸到什么东西的感觉。
【我对你还不太了解,但我知道,有爱着你的人,也有你所爱的人。】
少女按着侧腹站了起来。
【你只用想起来就可以了。我不希望你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情况下死去。】
「想、起来……」
她想起来了。口红的红色是嘲笑的前兆,是不幸的象征。
烟与酒的气味,怒骂声,尽是不好的回忆。
而少女又重复了一遍。
【我希望你能够想起来,曾经也有爱你的人在。】
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少女的行迹凝结成一道身影。呼唤着姐姐的、如若蚊蝇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那个少女——那个少女的名字。
「优奈……」
就在她喃喃自语的瞬间,丽奈的四周卷起风尘。
被风所裹挟的丽奈想起来了,那对她而言一点也不美好的记忆。混乱的家庭,陌生的学校,没有幸福可言的记忆——
「……」
——真的是这样吗?真的一点也没有吗?
当风完全平息下来,她发现四周已是没有人在。
不——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在这安静的空间中,丽奈小声嘀咕着。
「……其实我是知道的。这些、都是假的。」
丽奈向着唯一留下的少女,自嘲般嘟囔着。
「因为我总觉得自己缺了点什么。虽然我一直——挺幸福的,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本应没什么不满,却总觉得无法满足。
她看向表情复杂的少女,寻求答案。她明白这只是她的理想、妄想。
「我现在是怎样?」
【……只有身体在动。】
即便这么说,这句话也让她没什么实感。因为她认为——自己的身体就在这里。
「那我该怎么做?」
【这——】少女沉默了。丽奈察觉到了她的样子。
「……已经没救了么……?」
少女沉默地点了点头。对此丽奈只是寂寞地笑了笑。
她自己也隐约感觉到了。虽然幸福、虽然快乐,但她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忘在了并非此处的地方。
那是回忆,是作为自己这一人类个体的生命,应是这样吧。
【但、但是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被其他存在操纵了……!】
「没关系。」
丽奈露出悲伤的笑容。
「我是不可能有这么美丽的梦的。」
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这破碎的世界中回响。
对于这个世界的终结,她并不惊讶。因为这样的梦有总会结束。
【……】
「开玩笑啦。不过,我可不想通过伤害别人来获得幸福。」
丽奈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被他人伤害过很多次。
这种记忆太多,连一一数清的时间都没有。
正因如此,她才决定不伤害任何人,发奋努力,结果反而成了受害的开端。
「这样的我最终却要去伤害别人,真讨厌啊。尽管遭受了种种不公……但至今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可是我唯一的骄傲啊。」
不管被任何人恶意相向,她既没有以怨报怨,也没有向弱小施加恶意。这是被逼至极限的她的、唯一的自尊。
「这样的我,死后竟然会伤害别人……真是可笑啊。」
【丽奈、酱……】
「谢谢你,唤醒了我——让我拒绝了这虚伪的理想。」
让我没有再杀掉任何人——
这么想的瞬间,她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那是宣告她自己结束的声音,同时,这也是救赎的征兆。那声音,就仿佛束缚自己的锁链断裂了。
感知到这一点,朝仓丽奈露出爽朗的微笑。
视野变得明亮起来。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和少女同样着装的少年们。她勉强地将视线转向一旁,发现少女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像这样被抱在怀里,已经多久没有过了呢。这股温暖让她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她眯起眼,将最后的话语倾诉于少女。
「谢谢你,再见啦——」
・・・
「中尉!」
辉夜刚刚抱住女神像,二者便都停住了动作。
就快要被碾碎的林德总算站了起来。东一脚踢开那个年轻人,让他赶紧去避难,并且阻止了正要攻击《勇者》的队员。
「等等,已经够了。」
「哈!? 干嘛停下来啊东!! 」
「……已经结束了。」
《勇者》失去了攻势。
《勇者》完全停止下来,遮住其面部的黑暗,就像是解除了诅咒一样,渐渐消散。其中显现出的,是一张眼含泪水、却很安详的少女的脸庞。
说是美少女也不好评定,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女孩。
林德哑然。
「为什么……明明还没有破坏『卵』。」
「……是自毁。」
东蛮惊讶的。《勇者》自毁,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
「哈?这是怎么回事。中尉干的吗?」
「诱因应该是她——但更重要的是。」
他凝视着那凭空自毁的《勇者》的躯体,慢慢龟裂、崩坏。
「原本的人类战胜了《女神》,不再是任《女神》摆布的人偶了。」
「……这、该怎么说。是好事吗?」
「大概、吧。」
一直以来东都认为,《勇者》应是被杀死的,应是被毁灭的。
这种认知到现在也没有改变。看到那脑袋被砸坏的尸体堆积如山,他想——这就是该毁灭掉的敌人。
既不是值得同情的存在,也不是值得共鸣的存在。应该视为敌人对待。
不过,或许这也并非什么值得憎恨的存在——他不禁想到。他很吃惊,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憎恨《勇者》,厌恶《勇者》,这些都是不会改变的。
「唔……嗯。」
不知何时,辉夜醒了过来。
中尉,她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但是辉夜并没有看向东,只是倾听着《勇者》的最后一句话。
【嗄——嘎、啊啊──】
听着那依旧是虫振翅的嗡嗡声,辉夜笑着点了点头。
紧接着,在尸体群上,那没有自觉的杀人犯仿佛溶化在空气中一样消失了。
凝望着她消失的光景,东朝辉夜问道。
「她说了什么?」
「……」
「那道黑暗消散后——你醒过来后,她最后不是说了什么吗?」
「保密。」
辉夜寂寞地笑了笑。
「这是我和丽奈之间的秘密哦。」
然后辉夜,看向朝仓丽奈消失的位置,寂寞地微笑着。
(是不是好事,谁也无从知晓啊。)
东看着辉夜,如是想到。
拯救《勇者》——这是正确的吗?
(不过,对于原本的人而言,这也是一种救赎吧。结果——)
若是设身处地去思考,这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人怨恨中死去相比,哪种更好呢?自己会和这个《勇者》做出同样的选择吗?能在随时存在变成《勇者》的危险性的战斗中,保持自我吗——
而就在这时,眼前的辉夜突然失去了意识。
「中尉!」
她差点就要朝后面倒下去,东扶住了她的背。
「又晕过去了……没事吧?」
少女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虽然外表可人,但再怎么看都像是不习惯战斗、对战场的残酷一无所知的大小姐。
拿她没办法啊,毕竟也只是个研究人员。
「东。」拖着受伤的身体,林德开口道。他瞥了辉夜一眼,露出有些为难的模样。
「啊——嗯,帮大忙了——你帮我跟她说一声。」
「你自己说。」
「比起我说还是你来说好点吧。」
「哈……算了,就这样吧。」
东皱着眉点了点头。
「道谢就由我来说吧,怎么样?你不是不承认吗?」
「啊……唉,得救了也是事实。」
说罢,林德露出了一如既往的轻松的笑容。
「而且,心情也没想象中那么差。」
卡隆只有几名人员轻伤,并无死者。以辉夜为中心的特殊作战,取得了超乎想象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