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私立绯百合女子高级中学。
这是一所位于神奈川县西部的全寄宿制私立女子高中。这里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大企业和名门望族的千金,也就是所谓的千金小姐学校,同时也是绯百合女子大学的附属高中。
学业方面自不必说,上流阶级的淑女教养——从举止、仪容到措辞,都会接受严格的指导。
宿舍的规模也和高级饭店不相上下,除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之外,谈话室、SPA、自助餐厅、剧院等等的休息设施和设备也一应具全。来自全国的美少女千金们嬉笑玩耍,男子禁入的少女花园——什么的纯粹是幻想。
虽说是千金小姐,却也是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
愈是受到压抑就愈是渴求,这就是所谓的人性。
学生们正聚集在休息室,长期缺乏男性滋润的她们自然会提起这样的话题……
「啊——好想要男朋友——」
「真的。」
「今年夏天一定要……」
「这么说来,九条同学,你明天星期六会去kaiser的握手会吧?」
火村同学一边抚摸着带波浪卷的亚麻色长发,一边这么问道。
「是的。我买了五十张,所以不只要去击掌,还要拥抱呢。」
kaiser是最近当红的年轻男性声优团体。
「真好,竟然能接触活生生的男人。虽然我对声优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如果可以亲手摸到男性结实的身体,那我也去买CD好了。」
「哎呀,天龙寺同学,你不是没在看动画吗?」九条同学如此问道。
「动画是会看啦,但我对声优不感兴趣。毕竟我专看二次元。」
「你不觉得那样挺矛盾的吗?」
「那可是两码事。虽然我比较喜欢二次元,但如果能接触到活生生的男人,那当然要摸吧。」
「咦咦……」
绯百合女子高中从教师到普通职员都是女性。
尽管校规并没有禁止男女交往,可是因为生活环境原本就不存在异性,因此学生们总会通过各种途径寻求与男性接触的机会。
严格的只有学校教育的范围,她们的私生活并没有受到多少约束。只要提交外出申请,假日基本上都可以自由行动。
「对了,听说轻音社要和海炎高中的男子轻音社※对盘演出?」(编注:日文为「対バン」,两个乐团共同竞演。)
九条同学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说得更详细点。」
只对二次元感兴趣的天龙寺同学眼中发出精光。
「他们肯定是打算在举办音乐会之后,再举行夜晚的音乐会。」
听着传闻的详细情报,火村同学的表情也变得愈来愈严肃。
「在发生不当男女关系之前,先去向风纪委员检举吧。」
比起说不容许不当男女关系,火村同学八成只是看不惯其他同学偷跑的行为而已。
「说起来,昨天来的业者好像超级帅的。对吧?源道寺同学。」
「……是啊,火村同学。」
被这么一问,源道寺朝华——也就是我,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啊,差不多要开始了。」
九条同学打开电视。不久之后,以女性观众为受众的男子偶像动画开始播放了。
「呀——」
「呀——」
「呀——」
二次元世界的帅哥为萤幕增添光彩。我叹了口气,没有理会三位朋友发出的欢呼声。看完动画之后,我们便解散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眺望夜空,天上挂着美丽的月亮。
「……」
无法满足。
无论做什么,都觉得自己与大家格格不入。
彷佛自己就像观众一样,看着舞台上的大家表演。
欣赏动画以及和同学闲聊确实很有趣,可是那种乐趣却没有办法让人感到心满意足。
我不能发自内心地感受到日常生活中的快乐。
只是毫无目标地活着。
只是因为死不了,所以还活着。
我活着的乐趣究竟是什么呢?
我将视线移到床边的相框上。
那张照片里有包括我在内的三名少女和站在后面的那个人。照片虽然有些褪色,但当时的一切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候真的很开心。
虽然只有不到一年的短暂时光,可是和那个人——和勇哥一起度过的日常生活是我的宝物。
每天都令人心跳加速又充满期待,是一段非常开心的时光。
自从未夜传来勇哥时隔十年返乡的消息,已经过了快三个月。听说当时未夜还发起一场令人不由得莞尔一笑的比赛,直到后来听说比赛顺利结束了,我才终于放下心来。
一想到勇哥,内心深处就会变得温暖,但与此同时,也会产生像被紧紧揪住心脏一般的感觉。
只要回到静冈,就能见到勇哥。
迫不及待地想见到的他就在单程一个小时的距离之外……
这个事实让我更加揪心。
第二天早上,星期六。
「啊,源道寺同学,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红?」
在食堂与我相对而坐的天龙寺同学担心地问道。
「有吗?」
「睡眠不足吗?」
「……差不多吧。」
「九条同学刚才也睡眼惺忪地出门了。」
「啊,是那个声优的活动吗?」
「我也收到了很久没见面的朋友的联络,会在外面过夜。源道寺同学周末有什么安排呢?」
我想了想——
「……什么安排都没有。我今天打算在房间里悠闲地度过。」
接着便这么回答。
2
下午五点前,〈月夜露台〉。
「喏,你的奶茶。」
「谢谢。」
「啊,欢迎光临——」
勇哥放下奶茶,前去接待客人。
「唉。」
我叹了口气。
约两个半月的猜名字游戏顺利结束,总算成功让勇哥注意到了我的真实身分,没想到我却在这个时候面临新的问题……
「喂——勇哥。」
我喊了一声,然而声音却被其他客人的闲谈、墙上电视的地方新闻播报声,以及轻轻流淌在店内的背景音乐盖了过去,勇哥怎么也注意不到这边。
「唉。」
我心不在焉地将视线转向电视萤幕,好像在播女子排球的特别节目。
『——记者潜入熊本Empress的集训。Empress的华山小春选手,高中时代竟曾是富士宫北——』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同时在脑中思考。
换作小时候的话,我早就毫不在意周围的眼光,大声喊着勇哥并直接抱上去了,可是如今已经是高中生的我要是敢在众人面前做那种事,那就只是个怪人。
等到勇哥走到我的桌边时,我又喊了一声。
「喂、喂,勇哥。」
「怎么,要再来一杯?」
「不是啦,喝完这个以后可以去你房间吗?」
「好啊。」
「勇哥什么时候休息?」
「现在还很忙。我打算等我妈休息回来的时候再换班。」
「这样啊。」
「等会见。」
说完后,勇哥马上又去接待新来的客人了,今天人还真多呢。
我一边看着忙碌工作的勇哥一边喝完了奶茶,随后便上了二楼。
「唉,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很烦恼。
不,这件事情或许没有严重到称得上烦恼,但也不是容易解决的问题就是了。简单来说,我没办法像小时候一样和勇哥相处了。
现在的我个性变得比臭小鬼时代文静,这就是肇因。
回想起来,臭小鬼时代的我通常是凭一时的情感冲动和现场气氛来行动,面对勇哥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客气过。
不是整个人贴在勇哥身上进行紧密的身体接触,就是完全不考虑勇哥当下方便与否而尽情撒娇,有时甚至还会一个劲地给他添麻烦,简直是为所欲为。
但那是因为是小孩子才会被容许的行为,我自己当时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也对。毕竟当时我们的关系就是大人与小孩子。
然而,经过十年的时间,心理上已经成熟的我不可能再做出以前那样的行为。
大人和小孩子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现在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
从勇哥回老家至今,我都是以『神秘美少女』的身分与他接触,一旦要以春山未夜的真实面貌进行交流,我就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尽管真昼与勇哥的交流方式几乎和十年前没有什么变化,但她应该能够正确地理解哪些是不能跨越的底线……吧?
我很羡慕她的自由奔放。
虽然想黏着勇哥撒娇,但是又无法像小时候一样,总觉得很难为情。
心里有烦恼的时候最好看看书。不但可以让心情平静下来,适度地动脑也有助于想出解决的办法。
我坐在床上,开始读推理小说。
勇哥的房间果然很让人安心。
到了下午六点左右,房间的主人才回来露脸。
「终于休息了。」
「啊,你回来了。」
一脸疲惫的勇哥拿着两人份的冰咖啡走进了房间。
「拿去。」
「谢谢,你看起来很累呢。」
「今天的客人特别多。」
「这不是好事吗?」
「是啊。」
勇哥随意地在我身边坐下来。明明我还为了这微妙的距离感如此烦恼,这个人却彷佛一点都不在意。
「……」
「……」
「……」
「……」
嗯——聊不下去了啦——
小时候的我是怎么和勇哥交谈的?应该说,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没想到怕生又不擅长与人主动交流的我会被自己贫乏的社交能力扯后腿,小时候明明没有这么严重的,我的个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内向了?
我绞尽脑汁思考,试着打开话题。
「勇、勇哥,今天天气不错呢。」
「……嗯?是啊——呃,怎么突然说起天气?」
「今天的富士山看得很清楚呢。」
「天气好的话一直都能看到吧。」
「唔唔。」
真是的,为什么要打断话题啦!
人家这么努力——
「对了,你在看什么?」
「唉?」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勇哥探头凑到我旁边。勇哥的脸就在我的胸前……
「这、这是推理小说。」
「哦,『有栖川有栖』啊。怎么,你也会看推理小说吗……是说,原来你会看书吗!?」
勇哥明显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真没礼貌!
「我加入了推理研究会,而且也很喜欢看书。自从勇哥去了东京之后,我就开始看这个房间里的推理小说,所以才会沉迷其中。」
说明了我成为推理小说爱好者的原委后,勇哥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这样啊,以前说到书就只会想到漫画的你居然……」
他一边感叹一边拍着我的背。
「呀!」
后背被碰触到的地方好热。
感觉紧张到开始出汗了。
在这个人心里,我还是以前那个臭小鬼吗?
「话说回来,你比较喜欢作家有栖还是学生有栖?」
「……嗯——应该是学生有栖吧。因为他不止会仔细推演逻辑,再加上封闭空间的设计也很巧妙。」
「我懂。」
「我个人倒是比较想看到学生有栖的故事拍成电视剧。」
「咦!拍成电视剧了吗?什么时候?」
「有段时间啰。勇哥没听说吗?」
「哎,因为我在东京的时候,根本没时间看什么电视剧。」
「咦咦……」
这个人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工作啊?
「果然还是正统的好。正统推理小说的氛围营造特别棒。」
「洋馆系列之类的?」
「没错。那种住在可疑洋馆的不幸美少女最棒了。那你觉得叙述性诡计怎么样?」
「我是觉得用在收尾处还不错啦,可是只要一看到书腰上暗示『这是叙述性诡计作品』,感觉就会一下子失去阅读动力。比如写着『大逆转』、『你一定会中计』之类的。」
「的确,在知道用了叙述性诡计的前提下看的叙述性诡计小说,没有比这还要无聊的阅读体验了。」
「希望能够来点出其不意的发展呢。」
「那么你觉得倒叙——」
咦?
我和勇哥聊得十分起劲,刚才的担心就彷佛是错觉似的,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只要待在这个人的身边,不安的情绪便会有如放入热水中的冰块一样融化消失。
我在感到安心的同时,也变得兴致高昂。
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
「嗯——没想到会有和你一起谈论推理小说的一天。应该说,因为之前身边都没有能跟我聊推理小说的人,所以感觉很新鲜啊。」
勇哥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样啊……嘿嘿。」
看见他的笑容,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原来就在特等席。
——毕竟虽然不能和以前一样玩闹,可是和你在一起时的心情还是和以前一样自在舒适。
3
雨声哗啦哗啦响个不停。
「快要进入梅雨期了。」
母亲郁闷地望着窗外说道。
深灰色的厚重乌云覆盖了整片天空,无数雨点洒落在柏油路上。
雨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个不停,在过了中午之后,雨势愈来愈强。然而,客人并没有因此减少,所以对〈月夜露台〉的营业没什么影响。
不影响工作确实值得庆幸没错,但下雨的话就让人更懒得出门了。
要是有车的话还好,可惜我并没有自己的车。在东京工作时有公司的车可开,但除此之外多半是靠步行或者搭电车。再说我在假日时,也根本没有什么开车出门的余力。为了偿还平日累积的睡眠债,我的假日通常都是从早睡到晚。
不过我也年近三十了,果然还是有辆车比较好吧。尤其是在远离首都的地区,没有车经常感到不方便。
我已经有一定程度的存款了,不如下定决心买辆车吧。父亲很喜欢车,下次问问他好了。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今天也认真的努力地工作。
七点过后,从社团回来的真昼来到店里,我先让她去了房间。她穿着平时的运动服,但也许是淋到雨的缘故,头发和衣服都有点湿了。止汗剂、真昼的气味和些许汗味混合在一起,隐约散发出某种好闻的——呃,我是变态吗?
「勇哥,怎么了?」
「没啊?」
该怎么说呢,濡湿的头发让人有种心动的感觉,虽然从真昼身上感受到色情气息很令人不爽就是了。
「该、该不会是汗臭?对不起,因为最近天气愈来愈闷热了。」
真昼慌慌张张地退了一步。
「不,没那回事。」
雨声有些转弱了。
我们在桌前并肩坐下。
「对了,未夜的生日快到了。」真昼如此说道。
未夜的生日是六月二十五号,还有两个多星期。
「是啊——我上次是送了心形发夹吗?」
「把十年前的事说成上次,你胆子还挺大的嘛。话说回来,幸好能赶上她的生日,真是太好了。」
「你指的是什么?」
「还能指什么,当然是你及时发现未夜身分的事啊。要是勇哥一直没有发现,她的生日就过了,那也实在太惨了。」
「唔唔……我能注意到这件事的确是出于偶然,所以你假设的未来确实十分有可能发生。」
「要是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我应该就会直接揭晓谜底了。」
现在回想起来,未夜还给了生日这个提示。那个时候我早就该注意到才对,那明明是最明显的提示了。
「要送什么好呢?真昼决定了吗?」
真昼抚摸着左手腕上的护腕说:
「我也还没决定……去年印象中我送了衣服。」
送什么礼物给青春年少的女孩子才好呢?因为我从来没交过女朋友,所以非常缺乏那方面的知识。
哎,不过还有两个星期,慢慢想就可以了。
「话说,不觉得这个房间很热吗?」
真昼拉开运动服外套的拉炼,不停地用手搧风。
「因为门窗都关上了啊。」
即使过了十年,我的房间仍然没有空调。再加上此时室外正在下雨,所以关上了窗户,结合了和梅雨的湿度后,室内彷佛变成了轻微的桑拿浴状态。
真昼稍微打开窗户一看。
「雨应该差不多停了吧……啊,还在下小雨。」
「天气预报说会一直下到明天凌晨——喂、喂喂,真昼。」
看着回过头来的真昼,我一时哑口无言。
「嗯?」
运动服外套底下是白色练习服,从中透出的绿色布料,支撑着真昼波涛汹涌的胸部。
「喂,你……」
汗水使得内衣现形了。不晓得是因为真昼的胸太大了,还是因为衣服湿透的关系,连蕾丝的形状都清楚地浮现出来。浅绿色的两个大圆,简直就像哈密瓜……
「快遮起来!」
我在想什么啊!
对真昼感到心跳加速是怎样?
这家伙是真昼,这家伙是真昼,这家伙是真昼……
明明把视线移开了,双峰的残像却牢牢铭记在我的脑海里。
「咦?啊!」
真昼似乎也注意到了。
「真是的,变态。」
真昼瞪着我。
「抱、抱歉。」
虽然我这次什么都没做,但总之还是先道歉了。
「真是的。」
真昼若无其事地坐回原来的位置,来回掀着白色的练习服往里面换气。
「……」
「……」
「喂,你倒是拉上拉炼啊!」
「咦?」
4
我喜欢下雨,特别是像今天这样的倾盆大雨。准备好睡觉的我把眼镜放在枕边后,便在床上躺了下来。
「呼。」
像这样钻进被窝,倾听豪雨的声音,就能更清晰地想起那个夜晚,所以我很喜欢。
两人相拥而眠的台风之夜。那个人的大手将我搂在怀中。
那个台风来袭的夜晚,是我许多回忆中最耀眼的宝物之一。
一起洗澡,一起吃饭,一起玩到困倦,然后——
回想起当时那个人的体温,我闭上了眼睛。
「勇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