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诅咒

1

「惨、惨了。」

我在自己的位子上眺望着窗外,并深深叹了口气。

深灰色的天空此时正下着滂沱大雨。地面泥泞不堪,零零星星地积起水洼。湿漉漉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让我的心情比梅雨天时更阴暗。

早上的天气预报明明说了一整天都会是晴天。今天早上还能看见这个时期相当少见的清澈蓝天,空气也相对清爽的说。

然而,从中午开始天色就开始变得很奇怪,结果在放学的班会时间要开始前下起了大雨。

「好歹再撑一下嘛。」

怎么偏偏在放学之前下雨呢。

今天难得社团活动休息啊。

「唉。」

至于我为什么会如此消沉,相信细心的各位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说白了,就是忘记带伞。

如果只是小雨,即便稍微淋湿也可以回……不,不行。因为是夏季制服,要是湿掉的话,内衣就会透出来。

没办法,只好打电话请母亲来接我了。

「啊,喂?」

「姊,怎么了?」

接电话的是未空。

「未空?换妈来听电话。」

「妈妈去买东西了。」

「咦!你们没有在一起吗?可是手机……」

「你说我手上的这个?她好像忘在家里了。」

「不会吧。」

要让小学三年级的未空带伞来高中也太勉强了,未夜开不了口。

「姊该不会忘了带伞吧?呜呵呵,真笨唉。」

「要、要你管。妈什么时候去买东西的?」

「十分钟前吧,没有一个小时大概不会回来喔。」

「唉——真是的。」

怎么会这样?

在母亲回去之前先在学校消磨时间吧,如果在推理研的教室看书,一、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而且说不定在学校避雨的期间,雨就会停了。

于是,我前往推理研的教室。

然而雨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一直持续着滴滴答答的雨势。

在教室看了三十分钟左右的书后,突然有人打电话给我。是母亲打来的。

「喂?」

「啊,是姊姊?」

「什么呀,还是未空啊?」

「还是是什么意思啊?亏人家特地送伞过去耶。」

「咦?你帮我送伞来了?」

「嗯。我想应该快到了,你在门口那边等吧。」

「谢谢。」

啊啊,多么体贴姊姊的好妹妹。

平时那臭小鬼般的态度就好像假的一样。

但在这样的大雨中一路走来,她想必很冷吧。

回去的时候去便利商店买些点心给她吧。

「呵呵。」

我匆匆忙忙地收拾完毕,急忙赶往门口。

在那里等了几分钟之后——

一个撑着灰伞的人影向门口靠近。看穿着好像不是学生。应该是老师或者校工吧。

「好冷!」

拂过皮肤的风很冷,也许是因为下雨气温下降了吧。

未空还没来吗?希望她不要感冒。

刚才就进入视野的灰伞男人不知为何向我靠近。

……嗯?

那个人,难道——

「唷,未夜。等很久了吗?」

「勇哥?」

勇哥穿着黑色T恤,搭配褪色的牛仔裤。脚下完全湿了,一看就知道他为了前来,在雨中走了很久。

「为、为什么是勇哥……」

「未空告诉我了。」

「未、未空?」

「我本来想借你之前买的推理小说新书,去了你家以后却发现你还没回来,而且我到的时候,未夜刚好接到了你说忘记带伞的电话,所以未空就让我来接你。」

原来是这样。

未空……干得好!

「这、这样啊。抱歉喔。」

「别在意。」

刚才明明还觉得有些凉意,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身体却从内侧逐渐暖和了起来。如果是和勇哥一起回去,那么这场令人郁闷的雨反而让人觉得很有情调。

简直就像世界站在我这边一样。

「拿去。」

勇哥拿出了粉红色的折叠伞。

「谢谢。」

「话说,你还是一样冒失啊。梅雨季节居然不带伞。」

「真是的,不用你管。」

我拿掉伞套,打开折叠伞。

「咦……」

结果拿出来的是一把破了好几个洞、支架也已经松动的破伞。

撑这种伞在这雨中行走会变成什么样子?

「啊——这伞是坏的。」

「这、这是未空拿给你的吗?」

「因为有伞套,所以未空好像也没注意到。」

「哈哈哈……」

这样的话,能用的只有勇哥撑的伞了。

两个人共用一把伞,若想在回去的路上不被淋湿……

「……」

「……」

那个臭小鬼,早有预谋了吧!

我和勇哥并肩在雨中走着。

两个大人想在直径一公尺左右的圆中躲雨,必须相当紧密地贴在一起。

这样简直就像情侣嘛。

小时候明明经常一起撑伞,此时的我却非常紧张。好羡慕小时候什么都不必在意的自己。

「总觉得雨愈下愈大了。」

「是啊。」

勇哥还是老样子,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只有我很在意吗?

对勇哥来说,我果然还是小孩子吧。

「未夜,肩膀会淋湿的,再过来一点。」

「嗯、嗯。」

我们的距离愈来愈近,勇哥的气味轻拂过鼻腔。

我从以前就很喜欢的,那个不变的气味。

「哇!」

这时,一辆从前驶来的车压过水坑,我们连忙用雨伞挡住溅起的水花并靠到路边。

我的脸贴到了勇哥的胸前。

「……!」

「好险,你没淋湿吧?」

「嗯,没有。」

「啊?你为什么笑嘻嘻的?」

「没有啊~」

「?」

「快点回去吧。」

「哦。」

我迈着轻快的步伐踏出脚步。

因为勇哥的心脏也跳得好快。

2

管他下雨还是下刀子,对排球练习都没有什么影响。在宽阔的体育馆中,女子排球社的社员正在努力地练习。

当她们在休息时,其中一名社员突然这么开口:

「唉,阿真,你知道男篮的滨本同学吗?」

「滨本……啊,六班的人?」

「对对,滨本同学好像对你有意思。」

「是喔。」

我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

「这回答真没劲……你的反应还是一样冷漠呢。滨本同学明明又帅气又风趣的说。」

「不是,我根本没跟他说过话啊。」

「我跟他同班,要不要帮你介绍一下?」

「不用了。」

这些男人们一个个都是看脸以前先看胸部的家伙,让人讨厌。可以的话我才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是说——你为什么不交男朋友呢?就是因为你这样才会被大家取了铁壁圣女这种超级中二的绰号。」

「……呃,你想想嘛,现在社团活动这么忙。」

「哦——那上次来练习赛加油的大叔呢?」

「呼啊,为、为什么突然提起那么久之前的事——」

「真好懂!」

「他、他是以前很照顾我的哥哥,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还不是』啊。」

「怎、怎样啦?」

「哎,就当作是你说的那样吧。」

社团活动结束后,我在附设的浴室好好冲了个澡后就回家了。回去的路上顺道去了〈月夜露台〉那边看看,却碰巧遇见要出门的未夜和勇哥。

「啊,真昼,你从社团回来了?」

「对啊。咦?你们要去哪里?」

「正打算去吃饭呢。真昼也要去吗?我请客。」

勇哥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那漫不经心的眼神跟平时没两样。

「当然。社团活动结束之后我什么都还没吃,肚子饿扁了。」

我搂住勇哥的手臂。

「喂喂,真昼,在外面别黏得那么紧。」

「为什么?在家里就可以吗?」

「都不行啦,这画面看起来也太不正经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勇哥并没有刻意把我的手甩开。未夜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瞪着我。

「不说这个了,赶快走吧。练习累死我了,肚子好饿。」

我刚结束社团活动,食欲正旺盛。

「我想想,你们两个想吃什么?」

「勇、勇哥,我哪里都可以,不过最好是挑有吃到饱的地方比较好吧。现在的真昼大概能吃十人份左右吧。」

「对、对喔。」

「干嘛把人家说的像大胃王一样啦,十人份也太夸张了。」

「明明就是个大胃王。」

「那干脆吃烧肉吧。」勇哥说道。

「好耶!」

「勇哥,没关系吗?」

未夜担心地问道。

「挑吃到饱的店就没问题了吧,你们两个也不用客气。」

于是,我们步行前往烧肉店。

「对了,不知道朝华现在怎么样了。」

路途中,勇哥忽然对着虚空如此嘟哝。

「应该和我们一样要去吃饭吧?」

「住宿生活还真是令人向往呢。」

「毕竟朝华念的是千金小姐学校嘛,像未夜这样悠悠哉哉的家伙是跟不上的。」

「我、我才没有悠悠哉哉。」

「哈哈哈。」

「勇哥你笑什么啦?」

「没啦,就是只是突然觉得有点怀念以前的事情。」

勇哥眯起眼睛,像是遥望远方的景色般开口:

「看着你们吵吵闹闹的样子,就会想起那时候的回忆呢。」

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小学一年级生时,那段短暂的时光。与勇哥相处且不满一年的回忆,是我们三个人的宝物。

3

『那个,勇先生。』

『怎么了?』

勇哥蹲了下来,配合我的视线高度。

我的声音也因为紧张而变小了。

『请问……我也可以叫你勇哥吗?』

我低下头,心中充满了不安。而勇哥温柔地抚摸我的头顶。

『当然可以。话说,真昼可是从见面那天起就那么喊我的了。我一直在等你喊我哥哥呢。』

那一瞬间,感觉就像有光芒在眼前扩散开来。

『嘿嘿,勇哥。』

勇哥抱起扑上前抱住他的我,接着站了起来。

中午的钟声乘着温暖的风响彻四周。

「呼。」

心情非常好。

我被幸福包围着醒来。

早晨太阳的光辉透窗而入,照得整个房间暖洋洋的,很舒服。

今天好像是梅雨季中的短暂晴天。

我将手伸向枕边,戴上眼镜。

明明只是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我脸上绽开了微笑。

「呵呵。」

多亏了刚才的梦境,甚至让我的心情都雀跃了起来。

在我灰色的日常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只有作梦。

因为运气好的话,我可以梦见自己的童年。无论付出多少钱、付出多少努力,都绝对回不去的童年。

时光不会倒流。

那是这个世界的真理,也是绝对的规则。

可是在梦中的话,如果只是在一夜的虚幻之中,就可以体验那段时光了。

我一边回味着刚才梦见的童年时期,一边打理自己。

那是我第一次叫「勇哥」的场面。也是我的回忆里最美好的那个夏日……让人心情都好起来了。

在食堂吃早餐的时候,对面的朋友直直地盯着我瞧,接着开口:

「咦?源道寺同学,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呵呵,是吗?」

「嗯,有什么好事吗?」

「嗯,有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情……」

「咦——是什么呀?早上的星座占卜第一名之类的?」

「呵呵,这是秘密。」

回想着梦中那个人抚摸我的感触,我幸福地度过了这一天。

当天晚上十点。

希望能再次梦见小时候,我内心一边这么暗自期待,一边钻入被窝。但这时,手机的来电铃声却阻止了正要闭上眼睛的我。是谁在这个时间——虽然也还不算深夜——打来呢?

往手机萤幕一看,才发现上面显示的是『春山未夜』这几个字。

「未夜?」

「啊,朝华——?」

「怎么了?」

「哎呀,只是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正好要睡觉了。」

「这样啊。抱、抱歉。」

「没关系啦,别放在心上。」

我们开始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

「对了,朝华周末会来吧?」

未夜的语气变得不安。要说到周末有什么事,那就是她的生日了。一阵冰冷的痛楚在胸口蔓延。

「因为今年勇哥也在,不如大家一起——」

「对不起。」

「咦?」

「未夜,对不起。今年我有点忙,时间实在不太够,那个……我应该去不了。」

「咦咦!是、是这样吗?」

未夜的声音愈来愈微弱。

「真的很对不起哦。」

「这样啊,完全没关系喔……啊哈哈。」

「对不起哦。」

我试着说服自己,这样就好了。

「对不起哦,对不起……」

4

六月二十三日,星期五。

「那、那个,春山同学,这个给你。」

「谢、谢谢……你。」

班上没怎么说过话的男生送了我一小盒点心,包装看起来很高级。

「春山,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什么事?」

某个红着脸的男生向我搭话。我记得他好像是隔壁班的。虽然一年级的时候曾经同班,但我们的感情并没有特别好。

他把我叫到空教室后,拿出了一个细长的黑色盒子。

「咦?咦??」

他郑重其事地说:

「你愿意接受我的感情吗?」

「你、你说感情。」

他笑着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有一条闪闪发光的心形项炼。我记得这个品牌很受高中生欢迎,而且价格还颇高……

「虽然后天才是你生日,但我还是先祝你生日快乐。你是我的天使。如果可以的话请和我交往——」

「等、等等、这我不能接休。啊!」

我因为极度震惊和紧张而不小心吃螺丝了,接着我立刻从教室里跑了出来。

「等等,我是不会放弃的。」

「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啊,春山同学,可以打扰一下吗?」

「咦?」

「春山同学。」

「春山。」

「春山同学——」

每到下课时间都会被人搭话,让我完全不能休息。

后天是六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我的生日。因为那天是星期日,有很多人就在平日最后一天的今天先把礼物送给我。其中甚至有些沉重到我无法收下的礼物。

一年一次,只有自己能成为主角的日子……话是这么说,但因为这种成为众人焦点的状况会让我感到胃痛,所以我不太喜欢。

其实只要亲近的人给我祝福就好了说。

如果像那样从很多男生那里收到礼物的话,就会被关系不怎么样的女生们冷眼相待。

「你今年也很厉害啊,不愧是铁壁圣女。」

星奈低头看着堆积如山的生日礼物,佩服地如此说道。

「不,坦白讲,我也没想到会收到这么多。」

「外神生日的时候好像也很厉害。」

「对呀,听说夕阳生日的时候收的礼物还把小货车都堆满了。」

「不愧是铁壁圣女大人,你也试着装满小货车吧。」

「我并没有要跟她比。」

「先不说这个了,这是我送的。你喜欢这种的吧。」

星奈把小包装的点心放在桌子上。

「来,独角仙软糖。」

「你在耍我!?」

「开玩笑的啦。这才是我真正要送的。」

随后放到桌上的是我喜欢的推理作家的新书。

「哇,谢谢。」

「昨天刚好是发售日,时间点很刚好呢。」

「耶~谢谢你,星奈。」

然后到了两天后的六月二十五日。那天晚上,我家举行了生日派对。

除了家人之外,我还邀请了勇哥和真昼,当然也邀请了朝华,只是她今年好像学业特别忙,不能来参加。真是可惜。

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为我唱了生日快乐歌。到了高三,总觉得这样的家庭聚会很让人难为情,但我并不讨厌。

只不过吹熄蜡烛时有点害羞。

对着整整齐齐排了十八支的蜡烛吹气之后,大家都拉响了拉炮。

轻脆的爆裂声和「生日快乐」的祝福声在客厅中响起。

母亲开始切起蛋糕。

「咦?朝华不来吗?」

未空鼓起双颊。

「……她好像很忙。」

「呿~」

打电话给她时,朝华一再的向我表示歉意。这场庆生会只邀请像家人一样亲近的人参加,要是这幅情景中有朝华在,那将多么令人高兴啊。

可惜朝华也有自己的安排,所以没办法。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任性。

「未夜,这个送你。」

真昼拿出包装好的袋子。我看了看里面,是一双以猫为主题的凉鞋。

「哇,好可爱。谢谢你。」

真昼好像是社团活动结束后直接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平时的运动服。

「今年有勇哥在,夏天大家一起到处去玩吧。」

「好啊。」

「好,交给我吧。」

勇哥一边大口吃蛋糕,一边竖起大拇指。

「等我买了车再带你们到处去兜风。做好觉悟吧。」

「喂,勇,我听俊先生说啰,你要买跑车。」

「咦?阿太,我还没决定要买什么车啦。」

勇哥从小就和我的父亲——春山太一来往密切,总是称呼父亲为「阿太」。

「喂,两个都是大叔了还叫什么『阿太』,很恶心唉。」

未空发表尖锐的评语后,场面随即热闹起来。

父亲把勇哥拉到里面的沙发那边,一边喝啤酒一边讲授关于跑车的知识。

母亲微笑着说:「男孩子就是这样呢。」

「未空给姊姊送了什么礼物吗?」

真昼询问坐在自己腿上的未空。

「嗯,有草莓气味的橡皮擦。」

「……哈哈哈。」

在那之后,我们看了我小时候的家庭影片,并一起开了电玩大会,过了一个非常开心的生日。

今年得到了勇哥时隔十年的祝福,但以往都会参加的朝华却缺席了。

感觉就像他们两个交棒了一样,一定是我的错觉吧。勇哥回来了,这次换成朝华……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呢?

难得过生日,我却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等朝华在学校安定下来之后,应该也会来露脸吧。

今年勇哥也回来了,我们四个人应该还能相聚。

一定可以的。

「勇哥,你喝那么多没关系吗?」

真昼把装了水的杯子交给勇哥。

「谢谢,没关系的。比这更重要的是……来,未夜。」

脸色变得通红的勇哥给了我一个小盒子。他的指尖有点颤抖,大概是父亲太得意忘形,把他灌醉了。

「生日快乐。」

「谢谢。我可以打开吗?」

「嗯。」

时隔十年,勇哥送我的生日礼物。

我查看盒子里面,里面有一弯新月在闪耀。

「这是发夹吗?」

前端点缀着一个金色的小月牙,看起来很有质感,与十年前收到的儿童发夹大不相同。

「我去逛了一下首饰店,一看见这个就觉得很适合你。虽然和十年前一样送发夹,没什么创意……」

「怎么会呢?我很高兴。」

「那就太好了。」

我马上试戴。

「怎么样?」

「很适合你。」

「很不错嘛,未夜。」

「嘿嘿。」

「当初那个小不点,已经十八岁了啊……」

「和那个时候的勇哥同年了。」

「……对啊,那时候真是有够不得了。」

「有、有吗?」

「因为你们的关系,害我不知道多少次被大家当成可疑人物。」

「是、是这样吗?真昼。」

「好、好像是有发生过那种事……」

我和真昼对上视线,她一脸装傻的表情。

「你们忘了吗?第一次是你们在空房子里——」

这时,对讲机响起。

谁会在这个时间过来呢?

我快步走向门口。

「来了。」

一打开门,等待在门后方的是——

「啊,朝华!」

朝华来了。

「你说朝华吗?」

我听见未夜的声音。原本听说朝华联络过她说自己来不了,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呜噗……」

我猛地想站起来,却脚步一阵踉跄。看来我醉得不轻。一旁的真昼让我靠到她的肩膀上。

「酒、酒要吐出来了。」

「勇哥,很危险耶。」

「对、对不起……真昼。」

时隔十年的朝华。

明明很乖巧,却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而紧紧黏着我的臭小鬼。我满怀期待,不知道那个怕寂寞的小撒娇鬼长成了什么模样?

「噢。」

我被真昼搀扶着,花了点时间来到门口迎接,结果那里只有未夜一个人。

「咦?朝华……」

「她回去了。说明天还要上学,她特地过来,就是为了送我礼物。」

未夜手上捧着一个精心包装的小包裹。

「虽然只见了一下下,不过能在生日这天见到朝华真是太好了。」

「我也想见见她啊。」

我夺门而出。

「朝华!」

一辆计程车正好在远处的拐角处左转。

刹车灯的红色余光融化在夜晚的黑暗中。

「未夜收到了什么?」

真昼注视着未夜的手边。

「等一下喔。」

朝华的礼物是个有着枫叶形状的胸针。

这样就好了。

能在未夜的生日亲自给予祝福真是太好了。

如果应门的是勇哥,我一定会把礼物扔出去然后逃跑吧。

所以这样就好了。

我守住了回忆。

我朝窗户一看,和映在倒影里的自己对上视线。似乎下雨了。我从窗户上看到了水滴滑落的痕迹。

小时候非常喜欢的动画的主演声优罹患重病,经过与病魔的长期斗争后,那位声优在去年年底离世。

虽然很悲伤,但心里却也松了口气。

太好了。

这样就能保留她美好的回忆。也不用担心她因为冒失的发言或丑闻在网路上引起批判。

她依然是那个点缀回忆的珍贵存在。

接到别人的讣告后居然产生这种想法,我肯定是很糟糕的人吧。

我希望回忆能永远保持美好。

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母亲的一句话。

那是在七年前发生的事情,是我刚上小学五年级时的春天中旬。

我的祖父患有失智症,从我记事起就已经有征兆了。但在那之后症状一年比一年严重,等到我上五年级的时候,他就愈来愈常在夜间吵闹,或者是四处徘徊。

半夜从家里摇摇晃晃地跑出去,和附近居民发生纠纷,不然就是在家里像孩子一样吵闹……

而母亲的工作就是负责为祖父的诸多古怪行为善后。母亲在辞去艰苦的律师工作之后,也只轻松了很短暂的时间,接着就过起和帮佣们一起忙于照顾祖父的日子。

『源道寺家』和『公司』不允许把身为大型医疗器械制造商名誉会长的祖父送去养老院或看护中心,然而祖父每天都会引发问题,逼得母亲不得不向周围的人低头道歉。

想必那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吧。

『快去死吧。』

有一天早上,我听到母亲在洗脸台前这么低语。

妈妈是很温柔的人,经常面带笑容,也很爱说话。内心坚强,心里所想的事情虽然会明确地说出来,但本质上还是会记得体谅他人——她原本是这样的人。

至少身为孩子的我所认识的母亲是这样的。

我既不相信也不能接受那样的母亲居然会诅咒人『快去死吧』。

我不晓得母亲是否有发现我听见了她说的话。我当时无暇顾及其他,只记得自己混乱地逃回了房间。

我当时受到的冲击无法言喻。

心碎的声音在我的心中回荡。

母亲不是圣人。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会生气,有时也会感到痛苦。有时会想发发牢骚,有时也会怨恨别人。

因为她只是个有着喜怒哀乐的普通人。

年幼的我没有注意到这个事实。

当时我只擅自认为她是圣洁的存在。

那年夏天,母亲因为卷入交通事故而去世了。

虽然母亲的死令我悲伤不已,但更使我悲痛的是,每次只要回想起母亲,就会连带想起她那嘀咕着『快去死吧。』的悲痛背影。

母亲随着被玷污的回忆去世了。

我害怕像失去母亲一样,也失去勇哥。

我不想失去最喜欢的那个人。

所以我不想见他。

我希望他今后也一直是耀眼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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