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局下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齐藤觉得格外地冷。四周静谧无声,由于被蒙住眼睛,连手表都不能看,完全不知道现在几点、身在何处。

有股潮水味,大概离大海很近吧。齐藤突然想起鹰队的加油歌,记得开头是「玄界滩的海风」。他不知道玄界滩位于何处、面积多大,或许这里就是玄界滩。莫非待会儿他就会被填入水泥丢进大海?这股不安侵袭着他。

齐藤以视野一片漆黑的状态下了车,被押着走路,两人的脚步声响彻四周。突然,铁卷门升起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比一般人家的车库或店面的铁卷门缓慢,而且大上三倍左右,似乎是用机械开关的。靠近大海,有巨大铁卷门的建筑物——这里八成是码头的仓库。

被带进仓库后,齐藤在一个疑似椅子的物体上坐下来。他的双手依然被绑着,双脚脚踝也被绑在椅脚上,无法动弹,若是胡乱挣扎,想必会连人带椅倒下来。

之前在网路上看过的中东恐怖分子犯罪声明影片闪过齐藤的脑海。在那段影片中,恐怖分子在外国人质头上套着袋子,将他们绑在椅子上用枪指着,自己则是对着镜头发表长篇大论。简单地汇整恐怖分子的说词,就是「若不接受我们的主张,就要把人质一个一个杀掉」。那是段震撼全世界的影片,自己现在的模样和当时的人质重叠在一起。接着,恐怖分子扣下扳机,射杀人质。枪声响起,人质虚脱无力地往前垂下脑袋,之后便一动也不动,即使头部被罩住,也看得出人已经死了。待会儿我也会那样被杀吗——齐藤想象着自己的末路,感到越发不安。

『这里是刑场。』一道娘娘腔的声音传来,八成是刚才那个身穿工作服的男人。『就算你呼救也没用。』

齐藤的蒙眼布终于被拿下来。此时的齐藤还不知道,事后他会宁愿蒙眼布没有被拿下来。

「怎么这么晚?次郎。」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我们不是约好一点碰面吗?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

「抱歉,马丁。剩下两人我怎么也找不到,只好先带这个人过来。」

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齐藤所在的场所是个空无一物的宽广仓库,眼前是那个叫次郎的人妖男,还有另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壮汉。不知是晒黑的或是天生如此,壮汉的皮肤黝黑,拥有不似日本人的深邃五官,嘴巴周围留着胡渣,理了颗平头,平头上还剃了图案,圆木般的粗壮双臂上刺着花俏的刺青,次郎叫这个男人「马丁」。这么一提,刚才在一起的小女孩不见人影,似乎不在这里。

「他叫做何塞·马丁内斯,是个手段很高明的拷问师。先从那个小弟弟开始接受惩罚吧。」

次郎点名的并非齐藤。离齐藤三、四公尺处有另一个男人,穿着立领学生服,似乎是高中生。他和齐藤一样,嘴巴贴着胶带,被绑在椅子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学校老师没教过你吗?要当个有同理心的人。」

次郎对着高中生平静地说道。

「先揍几拳让它衰弱,再切断它的尾巴、弄瞎它的双眼,最后砍掉它的头。这就是你对那只猫做的事。猫咪好可怜喔,一定很痛苦吧。」次郎用令人背上发毛的冰冷声音说道。这是在宣判死刑。「接下来要让你尝尝同样的痛苦。」

怵目惊心的光景即将在眼前展开。

「——喂,不要紧吧?你可别昏过去啊。」男人轻轻拍了拍高中生的脸颊。

拷问不断持续着。名叫马丁内斯的黑人男子首先揍了高中生的脸孔一拳,接着殴打肩膀、肚子及全身。他的力道拿捏得刚刚好,不至于要了高中生的命,却又能带来适度的疼痛与恐惧。打了一阵子之后,他休息约一小时,大概是透过插入无声时间来引发对方的恐惧心。殴打、休息,周而复始,同时借由展示这一幕来引发齐藤的恐惧心,像是对他说:「接下来就轮到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齐藤终于厘清状况。这个叫次郎的人妖是复仇专家,正在替这个高中生虐杀的猫报仇,而拷问师马丁内斯则是他的帮手。这部分齐藤是搞懂了,但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被抓来。他做了什么会被报复的事吗?有人怨恨他吗?齐藤唯一想得出的可能性是高中时代的那记头部触身球,除此之外毫无头绪。自己八成被误认为那个叫村濑的大学生吧,只有这个可能。

「瞧你长得斯斯文文,居然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结束第五次休息后,马丁内斯终于拿出工具,似乎打算进行下一种拷问。他笑着握住刀子。「该怎么办?次郎,你说要砍下尾巴,可是人类没有尾巴啊。」

「是啊。」次郎也露出淘气的笑容,但他的眼睛丝毫不带笑意。「不然就把长在前面的那话儿剁掉吧?」

齐藤忍不住想象,胯下一带开始发疼。

「这部分暂且跳过,先废了他的双眼吧。」

高中生吓得浑身发抖。他似乎失禁了,椅子底下多了滩积水。高中生一面哭泣一面摇头,黑色的大手抓住他的脑袋,马丁内斯手上的刀子逐渐接近少年的脸庞。一想象即将发生的事,齐藤再也看不下去,转过头用力闭起眼睛。

少年不成声的哀号传入耳中,模糊的死前惨叫声响彻仓库。齐藤忍不住想象少年所受的折磨。双眼被刺瞎、血流如注的少年身影浮现于脑海中,齐藤觉得想吐。够了,住手吧!齐藤感觉活像是自己被凌虐一样。这同样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拷问,即使他想捂住耳朵也办不到,因为双手被绑着。

「对着镜头说对不起。」

次郎举起摄影机。少年已经看不见摄影机在什么地方了。

「对、对不起。」

少年哭着说道,双眼流出泪水与鲜血。

「我不会再犯了,我不会再犯了,请原谅我,请饶了我。」

少年哑着嗓子拼命说话。

「现在知道当时被你杀掉的猫是什么心情了吧?」

齐藤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面对次郎的质问,少年想必是点头如捣蒜,深深忏悔自己的罪行。少年的所作所为确实很残忍,但应该可以放过他了吧——就在齐藤如此暗想之际,突然传来物体滚动的声音。少年的呼吸声停止。齐藤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只见少年的头颅滚到自己的脚边。胃液翻涌而上,如果他的嘴没被堵住,八成就吐出来了。

这时候,次郎的手机响起。「喂?我正在忙……啊?被一个男人打了,要我替你打回去?」

过了片刻之后,次郎啐了一声,挂断电话。

「谁打来的?」

「大和,说他和一个男人发生争执。」

「哪个男人啊?」

「谁知道?好像是不认识的路人。抱歉,马丁,能不能替我跑一趟?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OK。」

马丁内斯应允,离开仓库。次郎将手机收进口袋后,望向齐藤。

「好,接下来轮到你。」

齐藤的背上发毛。

自己将会被如何凌虐?他完全无法想象。

**

手机响个不停,吵醒了林。他并未确认来电者是谁,便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

「……谁啊?」

『喂!』是张。『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里。「你说呢?」

我在哪里干你屁事?我又不是你的宠物——林在心里咒骂。刚睡醒就听见这个男人的声音,看来今天将会是不愉快的一天。

『今天之内杀掉那个叫马场的侦探,明白吗?』

「我不是说过不要吗?」林断然拒绝。「除非你付钱,否则我是不会工作的。」

『你以为你可以这样胡闹吗?』

林可没有分毫胡闹之意。「这是罢工,是劳工的正当权利。」

『罢什么工,你只要乖乖照着我的话去做就好。』

「别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对我发号施令,王八蛋。」

『我这不叫摆架子,我的地位本来就比你高。套用你的说法,对你发号施令是我的正当权利。』

「啰唆,去死吧你!」这个人的一言一行全都让人不爽。「最好是痛苦而死,别再投胎了。」

『你还是这副德行,连说话的规矩也不懂。要是你再这样不把大人放在眼里,总有一天会自讨苦吃。』

「啊,是吗?谢谢你的忠告。」

『算了,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张的态度活像在打发青春期的小孩,让林更为愤慨。

「用不着你说!」林心想,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不动手,我就派其他人动手。反正福冈的杀手多的是,不差你一个,而且比你便宜,也比你有本事。』

对于张的冷嘲热讽,林一笑置之。

「那你就试试看啊,我会把那个杀手做掉。」林决心阻挠到底。

『杀手杀手,是吧?』张发出轻蔑的笑声。『又不是仁和加武士。』

说完,电话便挂断了。林今天本来打算睡上一整天,被张这么一搅和,现在睡意全消。时间刚过早上十点,林决定先冲个澡。

他在浴室里想起张的话。什么叫「你只要乖乖照着我的话去做就好」?不管过了多久,那家伙还是一样把他当成奴隶。林打从心底厌恶张看着自己时,那种宛若看待家畜般的冷漠眼神。张一直搞不清楚状况,他们是对等的,林是职业杀手,张付钱委托他杀人,这就是他们的关系。他已经不是奴隶了。

林要让张认清这一点,让那个王八蛋伤透脑筋。林暗想,既然张打算派其他杀手杀掉那个叫马场的侦探,自己就杀了那个杀手来阻挠张,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打铁趁热,林立刻把战利品穿戴在刚冲完澡的身上。上半身是胸口有个蝴蝶结的白色雪纺衬衫,下半身是褐底黑点花样的高腰波浪裙,两者都是从他杀害的女人衣柜里偷来的,尺寸也正好合身,穿起来非常好看。林在裤袜和袜子之间犹豫了许久后选择黑色的膝上袜,最后穿上鞋后跟有个圆形铆钉的灰色长靴,便离开了家门。

他从JR香椎站搭乘鹿儿岛本线的快速电车,坐了三站抵达博多站。从筑紫口笔直步行约五分钟后,一栋老旧的商业矮楼映入眼帘。矮楼的白色墙壁带有咖啡翻倒般的污渍,三楼的玻璃窗上印着「马场侦探事务所」字样。矮楼有五层楼高,一楼是投币式洗衣店,二楼是家庭教师派遣事务所。

林搭乘电梯前往三楼。马场侦探事务所门前摆着一盆花,看起来很不自然。林拿起花盆一看,底下有把钥匙,大概是事务所的钥匙。这样也叫藏吗?未免太大意,他永远无法理解日本人的这种习性。由于实在过于明显,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陷阱。

林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没人在吗?

林使用暗藏(完全没有藏到)的钥匙进入事务所。里头不怎么宽敞,顶多只有林的套房两倍大,并且用隔间板隔成两半。入口所在的那一半摆放着不锈钢桌、会客沙发和茶几,整理得还算干净,但是剩下的那一半却活像垃圾坑,沙发上是堆积如山的待洗衣物,超商便当及泡面的空盒搁在桌上,发出刺鼻的臭味。另外还有张床,棉被皱巴巴的。小小的电视上也积满灰尘。

「……这房间好脏。」

林忍不住喃喃说道。幸好房里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其他人,不至于被听见。

话说回来,马场善治出门了吗?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

总之,边看电视边等吧——林如此暗想,但由于屋里实在太过脏乱,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电视遥控器。

**

开着爱车Mini Cooper前往常去的棒球打击场流点汗是马场的小小乐趣。这一天,马场一如平时走进球速一百公里的发球机球道,挥动他的爱用球棒。他已经打了四十球。

「你的状况看来不错。」

在马场打出最后一颗球时,有人对他如此说道。马场回过头来,见到重松站在绿色护网的另一头。

「咦?重松大哥,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我打电话你没接,猜想你八成在这里。」重松扛着球棒袋。「哎,我也来活动一下筋骨吧。」

重松走进马场隔壁的球道,一面将百圆硬币塞进机器的投币口,一面询问马场:「那件事进展得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小有进展。」

马场又追加一局。这是最后一局。

「是吗?」

重松站上打击区,举起球棒。他是右打者,正好隔着网子与马场相对。

「照片里和市长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本来是Murder Inc.的杀……」马场边将球打回去,边出声大喊:「手!」

「果然如……」重松也挥动球棒:「此!」

「还有,我也查出是谁杀害刑警……」这球没有击中球心。「了!」

重松挥棒落空。「是谁?」

「一个叫伊万诺夫的俄罗斯混血男人,他本来也是Murder Inc.的……」这回他击中了球心。「人!」

重松又一次挥棒落空。「是吗?」

打完所有球之后,重松询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去一趟超级澡堂之后回家。」马场向来如此。在打击场流汗后,去澡堂洗掉一身汗水。这就是马场的假日休闲方式。

「不是,我是问市长的事。」

「哦,你是在问这个呀?」马场露出笑容。「我已经撒了饵,接下来只要等对方采取行动。」

「饵?」

「那张照片的地点是间叫做Miroir的高级俱乐部,我昨天去过了,而且一再向店经理追问市长及同行男子的事。我想这件事应该已经传到上层去了。」

「你居然这么做?」重松瞪大眼睛。「危险,太危险了,说不定他们会动手除掉你啊。」

已经有一位刑警被杀了,马场自己也很清楚这么做的危险性。

「说不定我的事务所现在已经被炸掉了。」

马场悠哉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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