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后来似乎昏迷了。当他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色。是马场侦探事务所,依然凌乱无比。林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换成一套黑色运动衫,尺寸很宽松,大概是马场的。腹部的伤口缠着绷带,不知是什么时候包扎的。
「没事了,我请医生来看过。」
马场的声音传来,他就在旁边望着林。
林缓缓地撑起上半身,伤口隐隐作痛。在他打算爬下床时,马场制止他。
「还不能动。」
「……我得走了。」
「你伤成这样,要去哪里?」
那还用问?当然是报仇。既然装了窃听器,马场应该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要去杀了害死我妹妹的凶手。」
「怎么杀?」
「还能怎么杀?就像平时那样杀啊。」这和林平时的工作没有两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结一切。
「你要杀谁?你知道害死你妹妹的凶手是谁?在哪里么?」
闻言,林猛然省悟过来。过去他都是照着张的吩咐办事,目标的名字、相貌和住址,张都替他调查好了,他只须动手杀死对方即可。然而,现在情况不一样。
「你老是一副自己一个人可以搞定一切的样子,但人是不能独自过活的。」
马场的话深深刺入胸口。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得独自活下去。」
林已经没有家人。母亲死了,妹妹也被杀害。
马场对他微微一笑。
「你最好学会向人求助。」
「求助?蠢毙了。」林鄙夷地说道。就算向人求助,谁肯帮他?「还是说你肯帮我?」
「我不是说过,如果你遇上麻烦,我会帮你的么?」
「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不说自己做不到的事。」
「哈!」林嗤之以鼻。「那你就替我找出凶手,找出那个杀死我妹妹的变态浑球啊!」
马场眨了眨一只眼睛。「交给我,身家调查是侦探的看家本领。」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
「这里还是一样乱。」
随着这句啼笑皆非的话语,一名男人现身。他的年龄大约四十来岁,短发宽肩,体型活像橄榄球或美式足球队员。马场称呼他为「重松大哥」。
这个名叫重松的男人发现床上的林,露出错愕的表情。「喂喂喂,马场,这是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你包养了一个女人。」
「他不是女的,是男的。」
「这样问题更大吧。」
「重松大哥,你仔细看看这孩子的脖子。」
「脖子?」重松靠近林,端详他的脖子,随即瞪大眼睛。「这该不会是……」
「看什么看?我的脖子怎么了?」
林皱起眉头。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有自己在状况外。
「你这些瘀青是怎么来的?」重松询问。
「瘀青?哦。」
八成是被那个大汉勒颈时留下的瘀青,但林不知该如何回答,向马场使了个眼色。马场笑着点了点头,示意「照实说没关系」,因此林便老实说出原因。
「我被杀手攻击,不过对方反而栽在我手上。」
「什么样的杀手?」
「是个很高大的男人,大概有两米左右。他好像还有同伙。」答完之后,林瞥了马场一眼。「欸,这个大叔是谁?」
「刑警。」
「刑警?」林忍不住扯开嗓门,倏地脸上血色全失。「你该不会把我卖了吧?」
林以为自己被出卖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重松面露苦笑:「别担心,我没打算逮捕你。」
「不要紧,重松大哥是个对杀手很宽容的刑警。我请他调查杀了你妹妹的男人。」
「拿去。」重松递出一叠纸。「这是你要的搜查资料。」
「谢啦。」马场接过资料。
「凶手的名字是伊藤卓也。昨晚,这个男人在中洲狂欢,喝得烂醉如泥,当时的目击者也有提供资讯。伊藤连跑了几间摸奶吧、性感吧和哈烧吧——」
「等等。」林出声问道:「什么是摸奶吧?」
「可以摸女人奶子的店。」回答的是马场。
「性感吧呢?」
「可以摸女人奶子的店。」
「哈烧吧呢?」
「可以摸女人奶子的店。明白了吗?」
「……我非常明白这家伙有多么喜欢奶子了。」
「哪个男人不喜欢?」重松说道。
「我比较喜欢屁股。」马场反驳。
「谁管你啊!」这根本不重要。
重松清了清喉咙,回到正题。「只不过有点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过去也发生过两起相似的案子,两者都是把女人的尸体扔在野外,只有这次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竟然放在饭店的客房里。不仅如此,这个叫伊藤的上班族似乎是刚转调到福冈来。我调查过了,上个礼拜他确实搭乘过新干线。前两起案子发生的时候,他人还在东京。」
「的确很奇怪。」
「对吧?哎,我查得到的只有这些了。」
「谢啦,重松大哥。」
「如果还有其他问题,尽管联络我。」重松留下这句话便离去。
两人阅读重松留下的资料。内容刚才已经被他说完了,没有其他有用的资讯。
「到头来还是一点收获也没有。」林耸了耸肩。
「不,收获很多。」
「是吗?」林半信半疑。
「从重松大哥所说的话来推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杀害你妹妹的凶手和前两起案子的凶手不是同一人,另一种是这三起案子的凶手都是同一人,这个叫伊藤的嫌犯只是被拖下水而已。」
「就算知道这些,要怎么找出凶手?」
「明太子就行了。」马场突然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啊?明太子?」
「酬劳。给我明太子五年份,我就接下这个委托。」
马场开始拨打电话。
重松离去三十分钟后,敲门声又响起,这次出现的是个年轻男人。不,由于长长的刘海遮去他的半张脸,看不出他年不年轻,不过他打扮得很花俏,充满青春活力。马场叫他「榎田老弟」。
这个叫榎田的男人一看见林,便歪嘴笑道:「你就是林宪明?真是多灾多难。」
林看着马场问:「喂,马场,这个蘑菇头是谁?」
「榎田老弟,是情报贩子。」
「情报贩子?」
榎田从背包里拿出笔记型电脑。
「欸,林老弟,华九会的人很生气耶。为了杀你,他们打算雇用博多最厉害的杀手。」
「很好,来一个我就杀一个。」林嘴上逞强,肚子上的伤口却又开始发疼。若是对上一般人倒也罢了,在这种状态下,自己能够与杀手抗衡吗?林难以消除这股不安。
「我照着马场大哥的吩咐,检查了手机里的资料。」说着,榎田把手机递给马场。是那个大汉的手机。「我把删除的简讯全部复原了,但是里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重要的事情好像都是用电话联络。」
「这样呀,真遗憾。」
「哎,别那么失望嘛,我怎么可能两手空空就跑来这里呢?」榎田得意洋洋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我检查过伊藤卓也投宿饭店的监视器,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画面。」
说着,榎田打开电脑,画面上开始播放影片,是对着饭店某层楼电梯所拍摄的。榎田一面用手指指示一面说明:「看这边,起先伊藤是和一个女人一起出现。这个时候的伊藤已经喝得醉醺醺。」
的确,影片中的男人是被女人半拖着走。
「这个女人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长得很像呀,就是和市长、张在一起的那个。」
「我比对过了,几乎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
接着,榎田稍微快转之后,又停了下来。「三十分钟后,有个戴着眼罩的男人来了,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真的,应该装得下人呗。」
该不会——林如此暗想。「侨梅就是被装在这个行李箱里运来的吗?」
「八成是。」
「在别处杀掉之后运来这里,代表伊藤只是遭受无妄之灾,真可怜。」
「十分钟后,刚才的女人和眼罩男拖着行李箱回去。之后还有拍到伊藤一大早惊慌失措地逃走的模样。」
「干嘛做这么麻烦的事?」
「很简单。」榎田回答:「因为他们想帮真凶脱罪。」
「市长雇用的杀手参与这件事……难道杀了女人的是原田市长?」
「他应该没空干这种事吧,这个时期他很忙。」榎田这回在电脑上打开声音档。「听听这个吧,这是用马场大哥装在大汉尸体上的窃听器录下的对话。」
林竖耳细听,电脑中传来男人的声音。
『是变态儿子打来的……我现在很忙,以后再说!』接着是女人的声音。『给我听吧……我现在就联络仲介帮你买,你乖乖等着。』最后又是男人的声音。『那个小鬼的性欲是怎么搞的?未免太异常了。』
林对男人的声音有印象,是电话中的那个男人。
「他们提到变态儿子。」
「没错,市长有个独生子,名字叫做原田佑介,是大学生。这家伙似乎相当调皮捣蛋,在某些人之间很出名。听说他犯了不少罪,都是靠着父亲的财力和权势硬是压下来。」
仲介、买、变态儿子、性欲、异常——从这些单字联想,他们是透过人蛇集团购买女人来满足变态儿子的异常性欲。
「就是这个叫原田佑介的人渣买下我妹,而且杀了她?」
「八成是。居中牵线的就是华九会。」
是张搞的鬼,绝对要宰了他!林紧咬嘴唇,从床上跳起来。
马场抓住林的肩膀。「等等,你想去哪里?」
「去杀掉市长的儿子。」林将视线从马场移至榎田身上。「喂,蘑菇头,既然你是情报贩子,应该知道那个人渣儿子在哪里吧?」
「要查也不是不行,不过警备应该很严密,如果你正面硬闯,马上会被市长雇用的杀手干掉,劝你打消念头吧。」
「我又不是白痴,自有计策。」
「计策?」
「照原田佑介的性癖看来,市长的手下一定还会跟华九会买卖人口,我就利用这一点。我可以冒充华九会的人进行交易。」
「可是,要进行交易,必须有女人才行耶。」
「这里就有现成的女人。」
「……该不会……」
「没错,我扮成女人被卖掉,潜入敌营,趁着和人渣儿子独处的时候杀了他。」不过这个计划无法独力实行,林低头恳求马场和榎田。「请你们帮我,拜托。」
马场一脸为难。「这个作战风险太大了,你铁定无法全身而退。」
林无所谓。「只要能够杀掉那家伙就够了。」
马场微微地叹了口气,把手放在林的头上笑道:「别说这种让人听了就难过的话,也想个脱身的办法呗。」
「……好吧。不过,要是你们遇上危险就别管我了,知道吗?」
马场并未点头。「榎田老弟,看是要窃听或入侵都行,能替我查出下次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么?」
「OK。」榎田显得乐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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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林回家之后,马场将车子停在中洲的停车场里,来到常去的路边摊。路边摊的店名叫做「小源」,老板名叫源造,马场都叫他「老爹」。源造早已年过五十,稀疏的头发正好印证了此事。
「哦,是马场呀?欢迎光临。」源造带着满面笑容迎接马场。他是眯眯眼,一笑起来整张脸上都是皱纹。「老样子就行了呗?」
「啥老样子,这里也只卖拉面而已。」
「还有啤酒呀。」
「啤酒就免了,我开车来的,给我拉面和冰水。」
源造是路边摊老板,同时是这个业界知名的杀手仲介,替许多自由杀手安排工作。
「欸。」源造压低声音说道:「老实说,今天华九会委托我一件不得了的事。」
「华九会?」是林受雇的组织。马场一面咀嚼拉面一面回答:「你说的华九会就是那个靠买卖人口赚大钱的华裔黑道组织?」
源造一脸钦佩地点了点头。
「真有你的,居然知道。你说得没错,华九会透过人蛇集团网罗小孩,让他们接受杀人的菁英教育,还安排其中特别优秀的孩子到自己的组织旗下当杀手。」
「哦?」
「不过,那个杀手造反了。」
「造反?」
「他反抗组织,杀了好几个组员。听说是为钱闹翻的。」
源造说的显然是林,这件事马场已经知道了。「真是多灾多难呀。」
「所以华九会找上我,要我介绍自由杀手给他们。大概觉得与其从头培育新人,不如从别的地方聘用战绩辉煌的老手当即战力呗。」
「原来如此。」
「该惊讶的在后头。」源造把脸凑过来。
「啥?」
「我刚才说的那个不得了的委托,是要我杀掉两个男人。第一个人是华九会的前杀手,林宪明。」
源造放了张照片在拉面旁边。
「第二个人是你,马场善治。」
照片上是逃离华九会事务所的林和马场,大概是监视器画面的冲洗照片。
源造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说:
「你这小子真是的,又在自找麻烦,真拿你没辙。」
「嘿嘿~」马场只能打哈哈。
「华九会要我介绍最厉害的杀手,和我签约的杀手里,最厉害又最适合猎杀杀手的人——就是仁和加武士。」
仁和加武士是源造媒合工作的杀手之一。知道仁和加武士存在的人少之又少,而这些人全都不惜重金委托这名杀手杀手。
「哎,我想也是。」
「我不希望你死,但接下的委托又不能不达成。欸,马场,我该怎么办?可以介绍仁和加武士给华九会么?」
马场毫不犹豫地回答:「嗯,行呀,就介绍呗。」
「你没疯呗?」源造大吃一惊。也难怪他有这种反应。「这是要杀你的委托呀。你打算怎么办?」
「就装死呗。」
源造耸了耸肩。「小心点,别弄假成真。」
「当然。」马场举手回应。「谢谢招待。」
马场填饱肚皮后,造访了位于渡边路旁的佐伯美容整形诊所。这是一间小诊所,想当然耳,这个时间已经打烊了,但马场不是来接受诊疗的。他认识这里的院长佐伯,在地下工作方面受到佐伯不少帮助。
「佐伯医生,今天真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替林治疗伤口的就是佐伯。听闻马场道谢,他面露苦笑。
「会带刀伤患者来整形外科的,大概只有马场先生了。」
「我找不到其他肯帮我看诊的地方呀。」
「这次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想拜托医生。」
诊所里没有患者,也没有护理师。在这个时段,向来只有佐伯一人。不过,今天却有位先来的客人,一道开朗的声音从诊察室里传来。
「哎呀,这不是马场吗?」
马场认识这个男人。「次郎?你来这里干啥?」
「讨厌,女人来美容整形诊所的理由当然只有一个啊,就是想变漂亮。」
「他是来弃尸的。」
佐伯代他回答。佐伯年约三十五、六岁,留着七三分发型,戴着眼镜,无论对方比自己年长或年幼,都用敬语说话。由于他的外貌、性格皆认真温和,待人接物也和蔼可亲,没人想得到他暗地里居然从事「尸体处理师」这种骇人的工作。
「弃啥尸?」
马场窥探诊察室。诊察台上躺着一具尸体,头颅与身体分了家。
「是个男孩子,很年轻,高中生。」
马场想到一个好点子。他向次郎提议:「欸,这具尸体可不可以卖给我?」
「可以啊。不过眼睛已经废了耶,头颅也砍下来了。」
「这样正好。」
「你要用来做什么?」
「装死。」马场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次郎,我想向某个人报仇,可以拜托你么?」
「只要你开口,当然没问题。是谁?」
「市长的儿子。」
「哎呀,市长的?发生什么事?」
「我朋友的妹妹被他奸杀。现在新闻不也在报导么?饭店里发现了中国留学生的遗体。那件案子的凶手其实是市长的儿子。」
「等等,马场。」次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露出认真的表情探出身子。「那件事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一点?」
「怎么了?」
「不瞒你说,我有个认识的人被扯进这件案子里。他说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在饭店里,有个女孩死在床上。」
「哎呀呀~」真是奇遇。「这个世界还真小。」
次郎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就是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