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局上半,比数是三比三,齐藤在同分的状态下面临最后一局、一出局满垒的危机。打者将齐藤的球打出去,球滚向游击区。那是个平凡的滚地球,双杀——齐藤如此暗想。
守备游击区的是林宪明,几乎是站在原地等着球滚来。他垂下手套准备接球,绑成一束的长发随风摇曳。
然而,球并未滚进林的手套里,而是穿越他细长结实的双腿中间,一路滚向外野,完美的火车过山洞。跑者纷纷奔向本垒,在左外野手回传期间,两名跑者轻而易举地踩垒得分。这下子比数形成五比三,被超前了。
非但如此,一、三垒上仍有跑者,危机并未解除,齐藤只能收拾心绪,专注地面对眼前的打者。重松要求的是外角偏低滑球,齐藤点头回应。他高举手臂投了出去,打者挥棒。
说来倒楣,这次球又飞向游击区。是双杀路线。虽然有点惊险,但林这回慎重地接住球。
「嘿!」
二垒手马场喊叫着奔向二垒垒包,林迅速将球换到右手,掷向马场。
「啊!」
然而,林的球传歪了。马场慌忙伸长了手,可是没接到球。球滚向外野,三垒跑者趁机跑回本垒,一垒跑者也跑上三垒。
「扔准一点呗!」马场对林说道,似乎有点焦躁。
由于游击手传歪,对手再次得分,比数形成六比三。一出局,一、三垒有人,下一名打者同样把球打到游击区。那是一记强而有力的滚地球,林用身体挡住了。他赶着把球传往二垒,但一时没抓稳掉了球,一个焦急球又传歪了。二垒上的马场以不安稳的姿势勉强接住球,踩垒封杀跑者。他原本打算把球传往一垒,不过最后作罢。来不及了。最终只封杀了奔向二垒的跑者,未能形成双杀。
「你在干啥呀!」
面对林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误,马场终于发怒了。他耸起肩膀,气呼呼地大步走向游击区,伸手抓住林的胸口。
「老是犯这种基本错误!真不像话!」
马场平时是个温厚又体贴的男人,但是一牵扯到棒球就性格大变。
「干嘛啦!」林拍掉马场的手,龇牙咧嘴地说道。他的球衣被马场这么一抓,「TONKOTSU」字样变得皱巴巴的。「吵死了,马蠢!」
「你才蠢!」
二游是需要合作默契的守备位置,但这对搭档竟然在二垒垒包上吵起来。
「喂喂喂,你们两个!」一垒手马丁内斯硬生生地将互相揪住对方的马场和林分开。「快住手,还在比赛耶!」
林背向马场,用脚抹匀地面,接着将视线移向投手丘上的齐藤。
「……抱歉。」
林把手放在帽檐上,喃喃说道。林居然乖乖道歉,真是难得,看来他心里也多少有些反省之意。
林直到最近才开始与人交流,由于过去向来是独来独往,一直不擅长必须配合他人的团队合作。第一次比赛中,他收到牺牲短打的暗号时,甚至愤慨地表示:「凭什么要我为了别人牺牲?」这样的他居然如此认真地参加棒球比赛,说来已成长不少,因此齐藤实在不忍心责备他的失误。
六月的闷热逐渐夺去体力,齐藤重新打起精神,脱下帽子擦拭脸上的汗水,咬紧牙关投出下一球。必须设法结束这一局,快点让打者出局,不能让打者把球打向游击区——杂念支配了齐藤的脑袋,由于心急之故,齐藤用力过度,球高高往上飘,在控球不稳的情况下,最后竟然四坏球保送了对手。
面对下一棒打者,不敢施展全力的齐藤投出一颗好打的直球,被对方逮个正着。这是一记重炮,在击中球的瞬间,齐藤就知道分数丢定了。只见球高高飞向右外野,跨过了护栏。是一记锦上添花的三分打点全垒打。
几乎快放弃的齐藤强自振作,与下一名打者对峙。他使尽浑身之力投出的直球被打出界外,在一垒界外接杀出局。豚骨拉面团的漫长防守局终于结束了。
虽然只是业余棒球的练习比赛,又和队友的失误有关,但一局便狂丢七分,仍然令齐藤感到过意不去,垂头丧气地坐在休息区里。
「喂,林!」一道不悦的声音传来。是马场。
坐在休息区里喝运动饮料的林听见马场呼唤他的名字,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
「……干嘛?」
「刚才是怎么回事?要我说几次你才懂?传球的时候要对准二垒手的胸口。」马场谴责林的失误。「都是因为你精神散漫,居然让球过山洞,太不像话了。」
「我有什么办法?那是不规则弹跳球啊。」
「别找借口了,我不是一再跟你说,眼睛不能离开球么?」
林还是初学者,再说这只是场练习比赛,齐藤觉得不必过于苛责。然而,马场的言词相当尖锐。
林垂下头,喃喃说道:「……啰哩啰唆的,烦死了。」
「地面凹凸不平,当然会有不规则弹跳球,难道你连这点都无法预测么?你该好好掌握场地的状态——」
「哎呀,够了没!」林似乎也到达忍耐的极限,打断马场的话语大叫:「你很啰唆耶!」
「你那是啥态度!亏我好心给你建议!」
「谁要你鸡婆!」
两人又揪住对方,其他豚骨拉面团的队员连忙奔上前来。重松和次郎插入马场和林之间,将他们分开。
「喂喂喂,别吵架!」
「真是的,好好相处嘛,你们是二游搭档耶!」
再怎么争吵也无法挽回失分。追根究底,都是因为自己招来满垒危机,才会破坏球队(或该说二游搭档)的气氛。齐藤变得更加消沉,垂下了脑袋。
「七分差距呀?」比数是十比三。虽然大幅落后,但教练源造依然笑得很开心。「哎,总有办法追回来的。」
这明明不是追得回来的差距,他的自信究竟是打哪来的?齐藤不明白。
只见源造敲了下手心,提议:「好,这局表现不佳的人要接受惩罚。」
对象是投手齐藤老弟以外的八名野手——他又补充说道。
「好主意。」首先赞同源造的是主炮马丁内斯。「垒打数最少的人要请所有人吃饭,如何?」
「行!」
「挺有意思的嘛,我赞成。」
对于源造和马丁内斯的提议,拥有长打能力的中心打者一口赞成,而大和则是皱起眉头:「咦?真的假的?」
「偶尔玩玩惩罚游戏也不错。」说来意外,榎田竟然跃跃欲试。
「林失误三次,要从负三垒打起算。」
「啊?为什么?」
「当然啊,你给球队添了麻烦。」次郎笑道:「有什么关系?你是这局第一个上场的打者,轮到的打席最多耶。」
或许林也对自己的失误多少感到自责,并未继续争论。「混蛋。」他小声嘀咕,从板凳上起身,戴上头盔准备上场。
攻守交换。九局下,豚骨拉面团进攻。第一个上场打击的林站上打击区,举起球棒。
投手投出了球。第一球是好打的正中直球,但林不知是反应不及还是本来就无意挥棒,竟然悠然目送球进手套。第二球是下坠球,球在捕手面前落地弹跳,显然是坏球,可是林的身体却做出反应。他抓准球触地弹起的那一瞬间,巧妙地打了回去。球掠过投手的手套,滚向中外野。
见到林露了这一手绝技,休息区一阵骚动。
「看到了吗?他居然打中弹跳球耶!」
「喂喂喂,他是一朗吗?」
「正中直球不打,偏偏去打那种坏球?」
「小林,打得好!」
马场兴奋地叫道。刚才明明气成那副德行,真是个说变就变的家伙。
球赛进行到第九局,敌队投手也面露疲色,球威显著下降,疲软无力的直球被第八棒打者重松打个正着。球飞得又高又远,是记左外野方向的两分全垒打。
「我是不是该来想想要吃什么?」回到休息区的重松笑道。
身为投手的齐藤不必受罚,然而,毕竟是因为自己表现不佳才让对手大幅领先,他不能毫无建树。在打击方面,他也得多少出点力,至少得打支安打,或是靠四坏球保送上垒。
齐藤站上打击区,举起球棒。投手挥动手臂投出了球,白球飞过来,变得越来越大。齐藤产生球是朝着自己头部飞来的错觉,忍不住发出尖叫声。
「噫!」
他大大地往后仰,避开了球,球稳稳地飞进捕手预先摆放手套的位置。内角偏高直球,勉强削进好球带,裁判举起手来。
这就是齐藤的弱点。自从在去年的练习比赛中挨了颗头部触身球以来,他便留下心理创伤,无法打内角球。他不敢积极出棒,身体总是不由自主地闪躲。
后来,敌队投手又朝着内角的同样位置投了两球,齐藤的打席便以站着不动被三振的结果收场。
「对方还真是彻底进攻内角。」齐藤走向休息区时,榎田一面在打击准备区练习挥棒,一面对他说道。「哎,你后仰得那么夸张,弱点当然全曝光了。」
「对不起,帮不上忙……」
「别在意、别在意。」
榎田走向打击区。错身而过之际,他拍了拍齐藤的肩膀。
「哇,外野手全都往前移动了。」见到对手的守备阵型,榎田扬起嘴角。「瞧不起我是吧?」
轮到榎田打击。第一球是好球带外的滑球,榎田挥棒落空,从休息区也看得出挥棒的时机完全不对。第二球和第一球一样是滑球,但是削进了好球带。榎田露出洁白的牙齿,表情宛若在说:「来了!」他扭转瘦小的身躯,大棒一挥。快腿巧打型的榎田鲜少这样全力挥棒。他扔下球棒,飞也似地奔向一垒。球往右外野方向高高飞去,描绘出一个大大的弧形,迟迟未落地。在风势的助阵下,球就这么消失于护栏之外。是全垒打。
「哇,轰出去了。」绕了垒包一圈的榎田笑咪咪地返回本垒。他走回休息区,和队友击掌。
「喂喂喂,居然连榎田都击出全垒打?」
「第一球还故意挥棒落空,你原本就是想打滑球吧?」
「你们这么讨厌惩罚呀?」源造耸了耸肩。
「这些男人啊,个个好胜心都很强嘛。」
靠榎田的阳春全垒打又追回一分,现在的比数是十比六,落后四分。
接着上场的第二棒大和,也打出中间方向的内野安打,顺利上垒。豚骨拉面团继续猛攻。
第三棒马场打出一垒方向的内野安打。
第四棒马丁内斯是游击方向的强力安打,而游击手在将球传往二垒时发生失误,豚骨拉面团趁机再下一城,跑者挺进下一垒。一出局,二、三垒有人,比数是十比七。
接下来是第五棒打者次郎。
「次郎,加油!」坐在休息区角落的小学生美纱纪探出身子加油。
「呵呵,包在我身上,我会加油的~」次郎回以笑容,进入打击区。随即,他发出低沉浑厚的叫声:「喝啊!」大棒一挥,打中了球心,只见球飞越左外野手的头顶,形成一记两分打点的适时安打。次郎跑上二垒,做出豪迈的胜利姿势。
下一个打者是第六棒佐伯,在打了五颗界外球以后,第六球在一垒线上滚动,大家都以为又是界外球,一垒审却判定是界内球,一垒手接住球踩垒,佐伯出局。
马场无法接受这个判定,大声怒吼:「刚才的根本是界外球!」
「没办法,裁判是对手雇来的嘛。」
「我看他是想早点结束比赛回家吧?」
这下子成了两出局,打序又轮回林身上。
「林,交给你了!撑下去!」休息区传来加油声。
「不然被惩罚的可是你喔!」同时也传来调侃声。
投手投出的是失准的变化球,高度直达林的头部,捕手伸长了手臂接球。任谁看了都知道那是坏球,林却出棒,而且打中了。虽然打出去的球疲软无力,但是林的脚程胜过对方的守备速度。
「他还是一样专打坏球。」休息区传来感叹声。「真亏他打得到那种烂球。」
马场开心地拍手。「很好,小林!跑得好!」
靠着林的内野安打,豚骨拉面团保住一线生机。
下一棒重松被触身球保送,这下子就是满垒。对手的内野阵容全都往投手丘靠拢。
「好,下一棒是——」
队友的视线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紧张感倏然高涨。下一棒轮到第九棒,齐藤打击。
一直在休息区拼命替队友加油的齐藤,完全没想到打序会再次轮回自己,而且还是落后一分、两出局满垒,一举逆转的好机会。
然而敌队的投捕搭档已经察觉到齐藤的弱点。由于头部触身球带来的心理创伤,齐藤变得不敢打内角球,这是他最大的弱点。倘若齐藤就这样站上打击区,想必对手会接连用内角球进攻,比赛将以齐藤呆立不动的三振收场。这是任何人都预料得到的发展。
比赛继续,齐藤站上打击区举起球棒。不出所料,敌队捕手要求的是内角直球。球越来越接近,朝着自己的身体飞来——这样的感觉闪过齐藤脑海。面对这颗角度刁钻的内角球,齐藤的身体做出反应,夸张地往后仰。裁判做出好球手势。
「暂停!」
突然,坐在休息区里的源造站起来,招手呼唤齐藤。
到底有什么事?齐藤跑回休息区。
「齐藤老弟,辛苦啦。」源造把手放在齐藤的肩膀上。「接下来交给我呗。」
「咦?」交给他?什么意思?
齐藤一脸茫然,只见源造高声宣告:
「我来代打。」
无论是垒上或休息区里的豚骨拉面团队员,听了教练的话都一阵错愕。
「咦?」
「喂喂,真的假的?」
「不会吧?」
源造无视慌张失措的队员,戴上头盔练习挥棒。他似乎真的打算站上打击区。
休息区传来了制止声。
「这可不是长青联盟啊!别逞强!」
「就是说啊,你已经不年轻了!」
「别说傻话。」源造张大鼻孔说道:「我还很年轻。」
「老人都爱这样讲!」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你都是个老头啊!」
「我只是天生长得比较老成而已。」
无论旁人如何阻止,源造依旧坚持己见。
在豚骨拉面团队员的注视下,源造昂首阔步地走进打击区,举起球棒。球数一好零坏,代打上阵。投手投出第二球,源造用力挥棒。虽然这一棒带有老当益壮的威力,但是压根儿没碰着,球稳稳地进入捕手手套里。挥棒落空,这下子没有退路了。
「出棒根本慢了一拍啊!」
「看来是没救了。」
「三振啦,三振!」
就在休息区里所有人都万念俱灰之际——
第三球投出,和刚才一样是直球,球路也相同。源造再度用力挥棒。众人都以为他又会挥棒落空,谁知道这次却打个正着。
铿!令人精神一振的金属声响彻四周。
「……真的假的?」
有人喃喃说道。
豚骨拉面团的队员冲出休息区,哑然无语地目送球的去向。只见白球高高地越过右边的护栏,飞向停车场。那是一打出去便知是全垒打的重炮。敌队投手垂头丧气地伫立于投手丘上。
「居然打到反方向……那个老头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就连第四棒也不禁为飞行距离之远感到惊讶。
出乎意料的代打再见满贯全垒打。在打者的一轮猛攻之后,教练的一棒决定了比赛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