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林!」
肩膀被抓住,林猛然睁开眼睛。
「……没事呗?」眼前是马场的脸庞。「你一直在呻吟。」
林转动视线,确认周围。右侧是电视和矮几,正面是屏风,左侧是橱柜,这幅光景他再熟悉不过。林就躺在马场侦探事务所的沙发上。
原来是梦啊,林吁了口沉重的气。
「没事呗?」马场再次询问。
「……嗯。」林的嗓子有些嘶哑。「没事。」
林满身大汗,不知是因为暑气还是恶梦所致,浑身湿答答的,令人不快;气息也变得紊乱,心脏扑通狂跳。
「作了恶梦么?」马场望着林的脸庞问道。
──啊,对,这是恶梦。
明明只是一场梦,却让林心乱如麻。当时的光景在脑海中重现,画面出奇鲜明。那一天发生的事早该遗忘,却烙印在眼底挥之不去。
「……我去冲个澡。」
林推开马场,从沙发起身,一声不吭地走向脱衣所。
心脏依然大声鼓动着。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林迎头淋了一身水。他用莲蓬头冲掉汗水,恨不得连那天的记忆也一并冲走。
六年前,在工厂发生的那件事──好友的背叛,在林幼小的心灵留下深刻的伤痕。
从前,林时常梦见当时的情景,那件事纠缠他的记忆许久。他原本以为自己总算忘怀,已摆脱束缚。
刚才被马场抓住的肩膀依然留有余温,就像烧伤一样发烫。仔细一看,肩膀到上臂之间还留着指痕。
马场抓得如此用力,又一再呼唤他的名字,自己居然没有立即从梦中醒来,实在太反常。是因为自己深陷于往事之中?还是感觉变迟钝?
太窝囊了,根本没资格当杀手。倘若对方不是马场而是敌人──林如此想象,不禁毛骨悚然。若是如此,他大概轻易被杀了吧。完全没察觉有人要杀害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我最近实在太松懈。」
林撩起潮湿的头发,喃喃自语。
『──别放松戒心。不要信任别人,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
教官的话语闪过脑海,林心念一动。
──倘若对方不是马场而是敌人?
他在说什么?
马场不见得是朋友。
仔细想想,自己对于马场一无所知。马场在哪里出生?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当杀手?有什么目的?当时为何救林?
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与他共同生活;因为他对自己好,便放松戒心,对他毫无防备。
──这样的状况简直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又想吃同样的苦头吗?林如此自问,摇了摇头。
「……我是白痴吗?」
应该多加提防的。或许某一天,马场会突然持刀相向,因为林就是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不安顿时萌芽。搞不好哪天又会被背叛──如同绯狼那时候背叛他一样。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林突然感到恐惧,仿佛脚下不稳,一股无助感袭向他。他得快逃,在被人背叛之前逃走。
是时候了。
林旋紧水龙头,关掉莲蓬头的水。
当他穿好衣服出来时,事务所里已经不见马场的踪影。桌上留了张纸条,上头只有这段文字:『我去工作,可能会晚点回来。』马场似乎是出门了。
正好,不用被问东问西。
林收拾行李,在那张纸条的背面写下:『谢谢你的照顾。』
**
进来在指定的地点──天神地下街南侧某家有冷气的咖啡店里,边喝咖啡边等了十五分钟后,对方总算现身。
「──你就是进来?」
透过杨介绍而来的杀手赵是个比预料中更为年轻的男人,看来只有二十岁左右,搞不好尚未成年。没问题吗?进来感到不安。
赵往对面的位子坐下。
「你脸上写着:『这种小鬼没问题吗?』」
他咯咯笑道。
「不,没这回事……」被说中了心思,进来不禁结巴。
进来重新打量这个姓赵的男人。他的体格并不高大,身材中等,留着一头冲天的红色短发;五官虽然端正,脸上却有一道纵向划过左眼的缝合伤痕。仔细一看,左右眼的眼珠颜色有些微差异,右眼是褐色,左眼却是没有光泽的黑色,或许是义眼吧。
身上的衣物则是相当简朴,上身是坦克背心,露出了双肩,上臂刺有条码状的刺青,下身则是修身牛仔裤,脚上穿的是设计粗犷的运动鞋。乍看之下是个随处可见的年轻人,却有一股独特的氛围。
虽然杨说赵的性格别扭,但说来意外,赵是个表情丰富的男人,总是嘻皮笑脸,每说句话都要面露微笑,甚至放声大笑。然而,他眯起的眼睛深处没有笑意,是个让人摸不透心思的诡异男人。
结束观察后,进来切入正题。「上次说的是真的?」
「上次说的?」
「酬劳,真的任我开价没问题?」
「对。」
赵点了点头,态度干脆得令人错愕。
「价码开多少、要我杀几个人都行,只不过你得先答应我的条件。」赵擅自喝光进来的咖啡,继续说道:「我要你帮我找人。」
「找人?」
赵拿出一张照片,放到进来眼前。「你对这小子有印象吧?」
那是个年轻男子的照片,还是个孩子,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留着及肩的长发。外貌特征虽然明显,但是进来毫无印象。
进来摇了摇头。「不,没印象。」
只见赵的表情变了,似乎不满进来的答案,不悦地皱起眉头。
「怎么会没印象?这是你们雇用的杀手。」
就算他这么说,但进来真的毫无印象。从Murder Inc.雇来的杀手中有这个男人吗?不,进来确认过所有人的脸孔,并没有这样的少年。
或许是某人私下雇用的杀手。
「不是我雇的,我不知道。」
赵叹一口气,用略带焦躁的声音问:「就算你不认得,应该查得出来吧?」
「是啊。」只要问问干部,马上能得到答案。
「我要和这个男人见面。找出他的雇主,替我安排会面。只要能够见到他,我就按照你的希望替你工作。当然,不用付我酬劳。这就是我的条件。」
「……你为什么想见这个男人?」如此大费周章的理由是什么?
「这小子是我以前的朋友,六年前分开后再也没见过面,我一直在找他。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聊聊。」赵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进来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答应:「好吧。」这项交易不坏,不,是好极了。对方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交出一个杀手即可,他无须冒任何风险。
「不过,在那之前──」
进来必须试试这个姓赵的男人是否真有本事。要是那个可疑的中介塞了个草包给他,他可敬谢不敏。
「啊,我懂、我懂。」赵打断进来的话头。「你想叫我证明自己的实力给你看,对吧?」
这男人一点就通。进来点了点头。「嗯。」
「所以呢?我该怎么做才能合格?」
进来简单地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的干部这几天接连被杀,经过我的调查,得知是一个叫做兽王的组织派出的杀手。」
「哦,兽王啊?他们最近是有点得意忘形。」听赵的口吻仿佛很了解兽王。「给他们一点教训吧。我会潜入他们的根据地,提几颗人头回来。」
「不行。」
若是如此挑衅,或许会激怒对方,到时遭受报复,困扰的反而是自己。
进来说明后,赵也明白了。「换句话说,只要牵制敌人就够了。」
「嗯,可以这么说……」
赵夸下海口:「我会让兽王不敢再招惹你们。」
「该怎么做?」
「我自有妙计。」赵换成浅坐的姿势,往前探出身子。「他们的资金来源是药物,一定有用来藏药的地方。」
「这我已经查到了,他们好像有仓库。」
「在哪里?」
「博多码头附近。」
「好。」赵站起来。「替我备车,要那种可以坐好几个人的车。当然,还要附上司机。」
「我来开车吧。」进来也站起身。
「哦?」赵面露贼笑:「你吗?」
「开车是我的专长。」
这是场面话,其实进来自告奋勇当司机,是为了就近监视这个男人,好知道他有什么企图、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进来照着赵的要求,准备一辆八人座的黑色旅行车。赵只带了把中国刀便坐进副驾驶座。接下来要直捣敌营,他却是一身轻装。
车子开了二十分钟以后,大海映入眼帘。大大小小的船只浮在海面上,仓库沿着海边并排而立,其中之一是兽王的仓库。
抵达目的地后,进来把车停在附近的建筑物后方。
他在车上监视了片刻。
「……有卡车来了。」
一辆卡车在兽王的仓库前停下来。
「应该是来运送药物的吧。」
几个男人从仓库里走出来,赵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们交谈。
过一会儿,铁卷门上升,卡车驶入门内,众人开始把纸箱搬上车。包含卡车司机在内,人数共有五人。
「五个人啊?哎,应该没问题吧。」
赵终于开了口。
「你就坐在这里看好戏吧。」
他留下这句话便径自下车,拿着中国刀走向仓库。难道他打算单枪匹马闯入敌营?而且武器只有一把刀?进来不禁瞪大眼睛。
转眼间──
众人察觉赵的存在时,他已经钻进铁卷门,入侵仓库。他从背后偷偷靠近离他最近的男人,割断对方的喉咙。
同伙突然死在眼前,其他人全都慌了手脚,有人赤手空拳地攻击赵,有人慌忙逃走,还有人急着打电话,大概是在呼叫增援。
赵先攻击扑向自己的男人。他钻过对手身侧,闪开攻击,绕到背后,从背部刺穿对手的心脏。接着,赵把中国刀扔向逃走的男人。刀子朝着男人一直线飞去,刺入腿部后侧。他走向倒地的男人,拔出插在脚上的武器,男人放声哀号,赵反手持刀,直接贯穿对方的心脏。
剩下的两人都软了脚,动弹不得。赵分别给两人的脸庞和心窝一拳,打昏他们。
接着,赵朝进来挥了挥手,示意他把车开过来。
进来依言而行,把车重新停在仓库前并下了车。
「……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进来瞥了血沫四溅的仓库一眼,皱起眉头。居然闹得这么大,进来感到不安,但愿敌人不会进行报复。
相反地,赵却是泰然自若。
「把这两个家伙放上车。」赵用下巴指了指两个男人。他只留两个活口,其中一人右手握着手机。
「他好像呼叫增援了。」
「哎,只是白费功夫而已。」赵一笑置之。
进来分批扛起两个男人,把他们放进车子后座。
「或许会有援兵赶来,快逃吧。」
进来说道,但赵并未理睬,而是在尸体旁边蹲下。
「你在干什么?」
「顺便拿些战利品。」
仔细一看,他正在替尸体搜身。他从死者的皮夹里抽出钞票,毫不客气地塞进自己口袋里。真是个让人傻眼的男人。
「快点上车。」进来只想早一刻离开这里。无论是一般人或兽王干部,要是被人发现可就麻烦。「先逃再说。」
然而,赵仍充耳不闻,并未听从进来的警告,而是悠哉地游走于尸体之间,搜刮值钱的物品。这家伙的手脚不太干净。
进来叹一口气。看来还得耗上好一阵子,因此他先行坐上驾驶座。
**
之后,猿渡始终未能查出华九会干部的下落,无法进行暗杀而闲得发慌。
他住在福冈市内的饭店,等待委托人的下个指示。此时,新田联络他,是紧急呼叫,说兽王的仓库遭到攻击。
『你现在立刻去助阵,我随后也会赶过去。』说着,新田告知他仓库地址。
猿渡正觉得无聊,自然是喜孜孜地回答「包在咱身上」,立即冲出房间坐上计程车,并催促司机开快点。目的地是博多码头一带,距离饭店约有五分钟车程。
然而,猿渡赶到现场时,已经太迟了。
仓库的铁卷门是拉开的,里头躺着几具疑似兽王成员的尸体。
一个男人伫立于尸体旁。
对方察觉猿渡的气息,回过头来。那是个年轻男人,年纪应该比猿渡小,右手上握着一把刀,弯曲的宽刃刀上沾染了黏稠的红色鲜血。这个男人就是攻击仓库的凶手吗?
「唉~」男人望着猿渡,耸了耸肩。「有人来碍事了。」
猿渡提高警戒,把手伸向藏在上衣里的忍者刀。
「……杀掉这些人的是你?」
猿渡握紧刀柄,瞪着对手。
男人露出挑衅的笑容。「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怎么做?」
「──扁你一顿。」
猿渡拔出刀来,一瞬间便冲向对手的怀里,挺刀直刺男人的胸口。只见白刃一闪,忍者刀和男人的武器互击,抵销彼此的攻击力道。
就在猿渡打算再次进攻时,男人的远处后方──海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有人──猿渡暗想。看起来像是透镜反射的光芒,莫非是来福枪的瞄准镜?
就在猿渡分心的这一瞬间,对手已然逼近眼前。猿渡连忙退后一步却滑了脚,身体突然倾斜。糟糕,地面是湿的,他似乎踩到积血。猿渡就这么往前倒下。
正当猿渡打算使用刀鞘支撑身体的瞬间……
「──喂喂,你是外行人吗?」
耳边传来这道声音。男人噗哧笑了出来。
接着,一股冲击从侧面袭向猿渡,是回旋踢。猿渡被踢到仓库外,在混凝土上滚了几圈后,才勉强踩住岸壁重新站起来。
猿渡突然感觉到另一股气息──还有一个人。红发男人以外的人影闪过视野边缘。
原来他有同伙?猿渡咂了下舌头。刚才的光就是这个人?
那个男人从旅行车后方举枪瞄准猿渡,并立刻扣下扳机。枪声响起,猿渡及时往后跳闪过子弹,以背部朝下的姿势掉进海里。只听见扑通一声,水花猛烈溅起。
一瞬间,海水包围了猿渡,温热的触感和潮水味缠绕身体,令他无法呼吸。
──糟糕,咱不会游泳。
猿渡挥动双手,让身体往上浮,设法把头探出水面。远远地可望见旅行车疾驰而去。混蛋,被逃走了。
衣服吸了水变得沉甸甸的。好重,就像铅锤一样。再加上全身上下暗藏的武器,让猿渡的动作变得更加迟缓。身体再度沉入水中,逐渐被拉进海里。
这时候,一只手伸进水中。
某人的手掌抓住猿渡的手臂,用力将溺水的他拉上来。
「噗、哈……」
猿渡把脸探出海面,只见眼前有艘白色小船,船上的男人一手抓着他,又把另一只手伸给他。
猿渡握住男人的手爬上船。那是一艘长约两公尺的简朴钓船,猿渡的体重压得船身大大摇晃。
「咳、咳、咳咳、咳咳!」猿渡连咳了好几口水。海水灌进鼻子里,刺得他眼睛发疼。「咳咳、咳咳!哈,哈……」
总算是保住一条命。
猿渡还以为是路过的渔夫救了他。
「哇,钓到大鱼啦。」
谁知从头顶上落下的竟是耳熟的博多腔。
猿渡猛然抬起头,视线转向男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救了猿渡的是马场。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马场耸了耸肩。「你在这种地方做啥?」
船上有副望远镜。猿渡明白了,刚才发光的是这玩意儿。这个男人在监视他们。
「……啰唆,谁要告诉你?」
马场把脸凑向猿渡。「哎呀,别这么说呗,我们来交换一下情报。」
「啊?凭什么要咱跟你合作?」
「哦……你居然敢说这种话?」
马场面露贼笑,下一瞬间──
「啊!」
猿渡被用力推开,顿时失去平衡,身体一斜掉进海里。只听见扑通一声,又是水花四溅。
再度落海的猿渡连忙抓住船缘。
马场从船上俯视他说:「如果你老实跟我说,我就救你。」
──混蛋,这个王八蛋。
「……少得意忘形。」
猿渡伸出手,抓住马场的衣服用力一拉。
「哇呀!」
这回轮到马场失去平衡掉下船,随即又溅起一人份的水花。
**
马场根据榎田的线人提供的情报,得知进来前往兽王的仓库,便先一步藏身于附近的小船上,窥探情况。
只见事态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进来带来的男人开始杀害兽王的成员,接着又有另一个男人现身,居然是猿渡。马场屏气凝神,静观他们交手。后来,进来等人逃走,马场救了掉进海里溺水的猿渡,谁知最后落得这种下场。
「……都是你,害我变成落汤鸡。」
马场拧着脱下的衬衫,皱起眉头。
「这句话是咱要说的。」猿渡回瞪他一眼。
两人一起落海,在海里斗了好一阵子,互不相让。再这样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离开水里,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只好妥协,互相提供情报。
「所以你在那种地方干啥?」
「咱是被叫来的,说是受到敌人攻击,要咱来助阵。」
「被叫来?被谁呀?」
「委托人。」猿渡冷淡地回答。「其他的咱不能说。」
「是兽王么?」
「……」
似乎说中了。
「你受雇于兽王?哦,难怪要杀金。」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猿渡死了心,索性承认,大概是认为再隐瞒也无济于事。
「别说这个。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头?」
猿渡询问,这回轮到马场回答。
「一个叫进来,是华九会的人,就是对你开枪的那个。另一个我不知道。」
「铁定是华九会雇来的杀手。他感觉就像个杀手。」
猿渡说道。虽然这只是基于直觉所做的推测,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咱一定要痛扁那个红毛小子一顿。」
猿渡似乎想起刚才的事,沉下脸来,紧握拳头。
**
进来一面用冒汗的手转动方向盘,一面侧眼瞪视副驾驶座上的男人。
「都是因为你拖拖拉拉的,才会遇上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敌人居然这么快就赶来,而且是那个杀手──潜水艇忍者。
「刚才的男人……」赵用手肘抵着窗户,拄着脸颊说道。他在笑。「就是兽王雇用的杀手?只是只糊涂虫嘛。」
一看见出现于仓库的男人,进来便立刻认出对方。是那小子──当进来回过神时,已经离开驾驶座拿出枪。这是报一箭之仇的大好机会。进来藏身于车后,枪口瞄准男人;对方转过头来,察觉到他的存在,立即采取行动。别想逃──进来扣下扳机,男人的身体被弹开,掉进海里。子弹看起来似乎打中了,他应该没有失手。
虽然想确认那个男人的生死,但进来察觉到其他敌人的气息。继续留在原地太过危险,他立刻发动车子,载着赵离开仓库,一路疾驰,直到现在。
「这两个家伙该怎么办?」
进来用拇指指着后座。绑来的两个男人仍然放在后座上。
「你们有牢房吗?」赵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最好是有铁栏杆的那种。」
进来思索片刻,想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总部的小屋里倒是有个笼子。」
「笼子?」
「之前我们会长为了养老虎而盖的。」但是老虎没多久就死了。
赵说道:「带我去那里。」
抵达总部后,进来立刻把两个男人搬下车。他们依然处于昏迷状态。进来将两人关进笼子里并上了锁。
赵从外头望着笼子,勉为其难地妥协:「太大了一点……哎,算了。」
**
马场侦探事务所原本就有厕所和流理台,可是没有浴室。林一开始借住就老是嚷嚷:『居然没有浴室?太扯了!』去年初冬,他未经马场允许,便擅自找来业者改建。业者随即加装浴缸和莲蓬头,脱衣所与浴室就在事务所的一角落成了。马场见林居然如此自作主张,惊愕不已,林却用鼻子哼一声说:『我已经征得管理人的许可,而且钱是我付的,别抱怨。』马场无法反驳,只能苦着一张脸。
职场兼住家的事务所变得与从前截然不同。被擅自改建、添购家具,不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越来越多。另一方面,由于同居人爱干净,垃圾不再堆积如山。马场的生活作息也有所改变,自从浴室落成以后,他就鲜少去公共澡堂。
和猿渡分别后,马场立刻前往超级澡堂,想快点冲洗泡过海水的身体。来到睽违已久的公共澡堂,他忍不住多泡了些时候,险些泡昏头。
马场回到事务所时,夜已经深了。虽然被猿渡害成落汤鸡,不过偶尔可以在澡堂悠悠哉哉地泡澡也不坏。马场满心愉悦地打开了门。
「我回来啦~」
没有回音。虽说平时向来如此,可是今天屋子里似乎格外安静,连电视声也听不见。
「小林?」
马场再次呼唤。
「──哎呀?」
浴室和厕所里也不见同居人的身影。
「……小林不在。」
马场喃喃自语,歪头纳闷。他出门了吗?平时这个时间,他都在看电视。
马场在桌上发现一张纸条,是今早马场留下的,现在被翻到了背面。
谢谢你的照顾──上头用潦草的字迹写着这句话。
**
赵握着中国刀,猛烈敲击铁栏杆,刺耳的金属声响彻四周,笼子里的男人们恢复意识。然而,他们似乎不明白自己身处的状况,一脸错愕地环顾周围。
「──醒了啊?」
赵从栏杆外对他们说道:
「这里是华九会总部,你们被敌人俘虏了。」
听见华九会三字,两人的脸庞倏地僵硬起来。
「想活命,方法只有一个──自相残杀。」
什么?进来瞪大眼睛,听见这个命令的男人们也大吃一惊。
「用这个杀死对方。」赵从铁栏杆的缝隙扔了两把野外求生刀进去。「谁赢了,我就放他走。」
刀子滚到男人们的身旁,但没有人伸手捡刀。
「少、少开玩笑!」
「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做!」
男人们的怒吼响彻宽敞的室内。
「哈,伪君子。」赵咯咯笑起来。「不快点动手,你们两个都得死。」
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进来侧眼望着赵,看见他的表情不禁毛骨悚然。赵瞪大眼睛、嘴角上扬、面带笑容,就像个恶魔一样。他显然以现在的状况为乐。
如杨所说,这个男人疯了。
「呜!啊啊啊!」
一个男人突然大叫着拿起刀子,不是朝向另一个男人,而是朝赵冲来。他从铁栏杆之间伸长手,试图挥砍赵的脸庞。
「你这个!王八蛋!去死吧!」
然而,他的刀子碰不着赵,只是在赵的面前砍空气而已。
赵默默地望着男人,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他冷眼看着男人毫无意义的抵抗。
片刻过后,赵不快地喃喃说道:「……真是个无聊的家伙。」
他毫不容情地挥刀砍断男人的手臂。
「呜、啊啊!」男人捂着手臂跪下。
赵把刀刺进栏杆缝隙间,贯穿痛得只能闷哼的男人喉咙。他手腕一扭,男人的头颅被硬生生地砍断,滚落到地上。
赵挥了挥刀,甩落鲜血。
「恭喜你,你是赢家……哎,是不战而胜。」他把视线移向另一个男人说道:「赢家有奖品,记得带回去跟朋友炫耀啊。」
**
看见浑身湿答答的猿渡,新田瞪大眼睛询问发生什么事。老实说,猿渡不想回答。
「有人溺水,咱救了他。」
「咦?」
闻言,新田高声惊叫。
「猿仔,你会游泳了?什么时候学会的?高中的时候你是旱鸭子耶。」
「……啰唆。」
「啊,这么一提,猿仔,游泳课计时的时候,你是班上唯一使用浮板的。」新田想起往事,不禁噗哧一笑。
猿渡怒火中烧。混蛋,这只四眼田鸡。「不是叫你别啰唆吗!」
他轻轻揍了新田的心窝一拳。新田微微呻吟,当场蹲下来。
这时候,刘来到仓库。
四处倒卧的同伙尸体,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商品,染血的墙壁与地面。目睹这般惨状,刘难掩愤怒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一抵达现场,刘便立刻责备猿渡:「有你在场,竟然还变成这样?」
「怎么可能?」猿渡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一面拧干脱下的坦克背心一面反驳。「咱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全都死了。是你太晚通知。」
「是啊。」新田也点头。「一接到通知,我就立刻派他过来,但是晚了一步。」
刘微微咂一下舌头。
「一、二、三……」他计算现场的尸体,歪头纳闷。「……奇怪,少两个人。」
包含仓储人员与司机在内的五个人中,有两个人不见了。他们跑去哪里?逃走了吗?还是被敌人带走?
现场一阵静默。这时候──
「刘、刘先生……」
一道呼唤刘的细微声音传来。
仓库入口有个男人抱着箱子伫立,似乎是刘失踪的部下,神色有些不对劲。
「你跑到哪里去?」
「……被华九会的人抓住了。」男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根据他的说法,事情的经过如下。
他和平时一样看守仓库。载运药物的卡车到了,他便拉起铁卷门放车子入内。在他们开始装货时,一个同伙在眼前被杀,不知几时间,有个陌生男子站在一旁,是个红发的年轻人,手上拿着刀。
「红发的年轻人?」猿渡插嘴问道。「和咱看见的是同一个人。」
红发男人逐一杀了兽王的人,并打昏剩下的两人,把他们绑去华九会总部。
「他命令我们自相残杀。可是,这小子反抗他……」
部下再也说不出话,垂着头递出手上的箱子。那是个边长一公尺的纸箱,大概是敌人要他带回来的。乍看只是个普通的纸箱,但处处染了红色,箱底还淌着红色液体,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箱子用胶带封得牢牢的。刘掀开箱盖一看,整张脸都僵硬了。
「这是──」他哑然无语。
箱子里是人头,而且是同伙的人头,被带走的另一个人。
「那个混蛋,简直把人瞧扁了。」
猿渡咂了一下舌头,心里很不痛快。他有种被人轻视的感受,红发男人嘲笑他是外行人的声音至今仍在耳边萦绕不去。
「交给咱,咱现在立刻去他们的巢穴把他们全宰光──」
「等等!」
刘高声说道,制止性急的猿渡。
他再度确认箱中,发现头颅的嘴边有道光,似乎叼着什么。仔细一看,嘴唇中间夹着一只附有大颗宝石的戒指。
刘似乎认得那只戒指,脸色大变。
「暂时别对华九会动手。」
「啊?」闻言,猿渡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这是宣战布告,对方在挑衅,若不反击,岂不是颜面扫地?
然而,刘完全失去了战意。
「千万别动手。」刘无力地重复。「这是命令,照着我的话去做。」
什么意思?别闹了,好不容易可以大开杀戒啊。让他等了这么久,最后却叫他别动手?
那个红毛小子的脸庞闪过脑海。吃了那小子的闷亏,却不能还以颜色?少开玩笑!
猿渡带着无处宣泄的焦躁,踹了附近的墙壁一脚。
**
兽王提议停战,是在送出头颅约两个小时以后。对方的态度突然转趋温和,并主动提出会面时间,表示有意讲和。
闻言──
「瞧。」在总部事务所的客厅里休息的赵,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进行得很顺利吧?」
赵夸下海口,说要牵制敌人,结果事态果然全照着他的计划发展。真是不可思议。
「你玩了什么把戏?」进来在赵的对面坐下,如此追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我杀了兽王的干部,那是中国最大的地下组织提出的委托。那只戒指是我在那时候抢来的,是干部才有的特别订制品。」
这么一提,赵放了一只看来相当昂贵的戒指在头颅的嘴巴里。
「哎,所以我在兽王那里可说是小有名气。现在我替华九会做事,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进来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认为那个大组织和我们结盟了?」
「没错。」赵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他们忌惮根本不存在的后盾,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这么一来,你们就能过上好一阵子的和平日子。」
「原来如此。」进来沉吟道。
看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钓到大鱼。这个男人相当有本事,他的表现超乎进来的期待。
「──欸!」赵另起话头。「这下子你可以帮我了吧?」
「当然。」
进来用力点头。
「你在找的这个叫做林宪明的杀手,我已经派部下调查过了。」进来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叠纸递给赵。「这是资料。」
「只有这些?真少。」他露出不满的表情,看着资料上的大头照,点了点头。「嗯,就是这小子没错。」
「林宪明是一位张姓干部私下雇用的杀手。」
「那个姓张的家伙在哪里?」
「死了。」
赵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被杀了。张在拷问室里遭人斩首身亡,林宪明也和这件事有关。他好像不满意他的待遇,有小弟看过他和张为了酬劳问题争吵过好几次。」
赵发出笑声。「原来如此,那个姓张的控制不了他啊。」
「拷问室内没有安装监视器,因为在里头干的都是不能留下影片的勾当,所以至今真相依然不明,似乎是林委托某个杀手杀了张。案发后,林失踪了,现在行踪成谜。」
「……失踪?」赵皱起眉头。「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十一月。」
现在是七月底,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
「这么说来,或许他已经不在福冈……唉!可恶,白跑一趟。」
赵懊恼地皱起脸庞,抓了抓倒竖的头发。
突然,一道电子音响起,是赵的手机在响,似乎有人来电。赵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放到耳边。「怎么了?杨。」
杨──那个一脸可疑的中介浮现于进来脑海中。
「什么?找到了?在哪里?」赵的语调变得开朗起来,似乎是好消息。「博多站吗?嗯,我知道了。」
赵挂断电话,进来询问:「怎么了?」
「杨有个越南人朋友,专门在招揽杀手,上上个礼拜在电车上看见一个长得很像林宪明的男人,好像是从博多站上车的。」
那是上上个礼拜的事,代表──
「林宪明还在福冈的可能性很高。」
「那你打算怎么办?向福冈市的情报贩子打听消息,把他找出来吗?」
「不。」赵摇了摇头。「这招我已经试过了,没用。这次我要换个方法,让他自己来找我。」
「怎么做?」
「留讯息给林宪明。」
进来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他似乎自有主张。
「……欸,进来。」赵面露贼笑,看起来心情很好。「我有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赵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要你帮我收集个资,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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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马场后,林无处可去,只能在大街上游荡。他离开博多,搭乘巴士前往天神,原本打算购物消磨时间,但又嫌行李变重增添麻烦,便打消了主意。
他在中途下了巴士,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到中洲盖兹大楼里的网咖休息。
正当他走出电梯──
「──啊!」
眼前有颗熟悉的蘑菇头。
「呃!」林忍不住哀号。
又碰上榎田了。他不想遇见认识的人。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榎田询问,林不知该如何回答。「没、没干什么,只是有想看的漫画……」
榎田「嗯」了一声,完全听不出他是相信林的话,还是看穿林的谎言。
「哎,正好,我有事拜托你。」
「有事拜托我?」
身为情报贩子的榎田向来是受人拜托的一方,现在居然要拜托别人,这可稀奇了。
「你现在很闲吧?」榎田面露贼笑。「接个工作吧。」
榎田没等林回答,便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进电梯里。
盖兹大楼的一楼有间书店,角落是咖啡区,榎田把林带到咖啡区。他们点了两杯冰咖啡之后,在底端的桌位面对面坐下来。
「老实说……」榎田把糖浆倒进杯子里,切入正题。「最近有两个情报贩子接连被杀。」
林瞪大眼睛,嘴唇离开吸管。
「这……听起来不太妙啊。」
「挺吓人的。」
「是啊。」
「下一个被盯上的搞不好就是我。」
榎田边说边笑。从他的语调听来,「就是我」之后接的不是「怎么办」,而是「好期待」。
「哎,我也没打算轻易被杀就是了。」
林似乎明白榎田想「拜托」什么了。
「所以你想拜托我当你的保镳,防备敌人的袭击?」
「不不。」然而,榎田摇手否定。「不是,我是要你杀了那个凶手。」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林闭上嘴巴。
「杀死那两个人的是同一个男人,年纪大约在二十岁左右,身高一百七十几。」
「你已经查到这么多了?」
真不愧是情报贩子,林大感佩服。明明就连警察都尚未查出凶手的身份。
「对于情报贩子而言,同行是工作伙伴,也是竞争对手,所以我们总是彼此监视,在水面下展开谍报大战。比方说──」榎田指着林。「你看看你坐的椅子底下。」
「椅子底下?」
林依言弯下腰,窥探下方。
──有东西。
一个黑色的小型块状物黏在椅脚上,林伸手取下来。
「难道是……窃听器?」
「对。」榎田点头。他抓起窃听器,丢进喝到一半的咖啡里。「这也是同行搞的鬼,知道我偶尔会来这家店的人装的。」
「……情报贩子的世界真惊人。」
「当然,我也干同样的事,窃听同行的谈话内容,搜集情报。被杀的那两个人,家里有我偷偷安装的针孔摄影机。我也装了窃听器,只不过在案发前就被发现,处理掉了。换句话说,我的针孔摄影机碰巧拍到杀害他们的凶手。」
「原来如此。」林恍然大悟。所以榎田才知道凶手的详细特征。
「凶手就是这个男人。」
榎田从包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放在桌上,找出照片秀给林看。
照片上清楚地拍到走出公寓的年轻男人。
「这家伙──」林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认得这个男人。
「不会吧……他怎么会……」
别的不说,他应该已不在人世才对,明明已经死了。
林宛若撞鬼似地,毛骨悚然,惊慌失措。
「你认识他?」榎田歪头纳闷。
「……嗯。」
林点了点头,眼睛依然瞪得老大。
「我们是在同一座设施长大的,这就是证据。」林指着照片中的男人手臂。榎田放大那个部分,只见男人的手臂上刺着条码状图案。
「是刺青吗?」榎田操作平板电脑,读取条码资讯。「……跑出数字来了,七位数。这是什么号码?」
「管理编号。我也有。」林卷起T恤的袖子,出示手臂上的同样印记。
接着,他的视线再度垂落至照片上。
「这家伙的名字叫做绯狼……是我的好朋友。」
林垂下眼,唤醒封印的往日记忆。
「六年前,被我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