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林瞪大眼睛。
只见处刑场因为突如其来的爆炸而崩塌,栏杆也因而损坏,墙壁上出现一个大洞。
「林!」马场高声催促他。「快出去!」
林和马场穿过大洞,逃离了毒气。他们来到屋外,呼吸新鲜空气。
眼前是中庭,一大片漂亮的日式庭园,有松树、有灯笼,甚至还有架着桥的池塘。在日式庭园另一头,矗立着一座大宅院。林看过那栋建筑物,是华九会的总部。从前,张曾带他来过一次。
松树的阴影底下出现一个男人。时值夏天,那个男人却穿着米黄色大衣,戴着墨镜,肩上扛着冲锋枪,一身危险装扮。是谁?是敌人吗?林立刻摆出迎战架式。
「喂,你们没事呗?」
男人高声说道,走向他们。他拿下墨镜,面露贼笑。那是张熟面孔──源造。
「老爷子,你怎么会──」
林瞪大眼睛。源造为何在这里?
「是我拜托他来的。」在林为了意料之外的援军而吃惊时,一旁的马场给了答案。他把视线转向源造,微微一笑。「老爹,谢啦,得救了。」
源造轻轻地摇手说:「这点小事没啥好谢的。」
「你是什么时候拜托他的啊……」林完全不知情。
「来救你之前。」
来救我之前──在绯狼抓住我们之前?马场知道我被跟踪吗?还是为了预防万一?就算如此,他是怎么和源造联络的?林的脑海中浮现各种疑问。他将种种疑惑汇整成一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马场并未回答。
几个组员听见爆炸声,从宅院里飞奔而出。
源造立刻从怀中拿出某个状似炸弹的物品,是红背蜘蛛形状的手榴弹。他拔掉充当安全栓的蜘蛛脚,把手榴弹扔向敌人。手榴弹爆裂,所有男人都被炸飞了。
这些男人都拿着手枪,逃过爆炸的幸存者举起枪来,见状,源造拔足疾奔,压低姿势,一面滑行一面用冲锋枪口指向敌人。他边滑边扣下扳机。哒哒哒哒!枪声连续响起,源造一口气解决了所有人。
见到源造那副让人感觉不出年龄的身手,马场不禁感叹:「真是宝刀未老呀。」
「……话说回来,敌人的数量未免太少了呗?」
源造凝视着刚出炉的尸体,喃喃说道。
他们闹得天翻地覆,原本以为会被更多人包围,但现身的男人只有五、六个,令源造大感错愕。
是人手正好都派出去了吗?无论如何,情况对他们有利。
「剩下的喽啰交给我。」源造把日本刀扔给马场。那是马场的爱刀。「你们去完成自己的工作呗。」
「知道了。」马场单手接刀,点了点头。
林与马场和源造分头行动,待会儿源造会开车来接他们。
他们从中庭入侵宅院。打破玻璃门闯入屋内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往左右延伸的长廊。
「干部交给你解决。」林背向马场。「我去找绯狼。」
「等等。」林才踏出一步,马场便抓住他的肩膀制止他。「找到他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杀了他。」
「这么做真的好么?」
马场问道,林一时语塞。
「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可是,不能留他活命。」
绯狼查看过林的手机,要是让绯狼逃走,或许历史又会重演。这次是马场,下次不知道会是谁被盯上。榎田?源造?林不想拖大家下水。
「……让我来呗?」马场问道。让我替你杀了绯狼呗?他本来是你的好友,你何苦特地追上去了结他的性命?与其强迫自己狠下心来杀他,不如交给别人代劳──马场大概是这个意思。
林摇了摇头。
「我要自己动手。」林必须这么做。自己必须亲手了结这件事,他有这种感觉。「让我去吧。」
林甩开马场的手,迈开脚步。就在这时候──
「──又见面啦,呆瓜脸。」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林心下一惊,转过视线,只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男人,身穿连帽上衣加上黑色哈伦裤,嘴上蒙着布,右手拿着忍者刀。
「呃!」
林皱起眉头。是那小子,潜水艇忍者。谁不好遇,为什么偏偏遇上这小子?而且还是在这种关头。
「哇……来了个麻烦鬼。」马场也露出露骨的厌恶之色。「你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呗?」
「不是。」
他的左臂抱着一个男人,八成是华九会的小喽啰。那人似乎被折腾得很惨,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
「咱是来找一个姓赵的红毛杀手。这个男的说他在宅院里,所以咱就进来找,结果遇上你。」
他说红毛杀手?
──这家伙该不会盯上绯狼了吧?
他们追杀的是同一个人,冲突自然无法避免。然而,林很清楚这个男人有多少实力,而且他不是个轻易打退堂鼓的人。
林皱起眉头。当他耗在这里的时候,绯狼已经──
「快去呗,小林。」
马场突然轻声说道。
擦身而过之际,他把手放到林的肩膀上。
「拖延这小子的工作包在我身上。」
林点了点头,旋踵离去。
**
「我不能让你杀了那个杀手。」
目送林疾奔而去之后──
「所以,能不能请你就此罢手?」
马场转向眼前的男人。
「啊?想都甭想。」猿渡啐道。
「我想也是。」
马场露出苦笑。这男人不是可以用沟通解决的人。
「要是你想碍事,我就不客气了。」
马场拔出日本刀,摆出架式。
「碍事的是你!」猿渡助跑后高高跃起,拿出武器朝马场挥落。
日本刀与忍者刀交锋。
双方武器长短不同,在狭窄的走廊上,马场处于压倒性的不利状态。在这种地方,他根本无法尽情挥舞日本刀。
「你还是一样冲动呀……」
马场挺刀接住对手的一击,并顺势往左挥去。猿渡的身体撞上纸门,纸门承受不住重量,应声脱落,猿渡跟着倒进房里。
「……这句话是咱要说的!」猿渡咂了下舌头,迅速站起来。
马场也追入房内。那是一间空无一物的宽敞和室,八成是供住在宅院里的基层组员睡觉用的通铺。房间相当宽敞,他可以充分施展手脚。
马场重新握好日本刀,凝视着对手。
猿渡已经重整阵脚,右手拿着忍者刀,左手拿着黑色刀鞘,进入备战状态。
就在马场打算施展下一击时,腹部窜过一阵痛楚。被绯狼开枪打伤的伤口正在哀号。止痛剂的药效过了吗?马场故作平静,仍与对手对峙。
时间拖得越长,自己的动作就会变得越迟钝,他必须快点分出胜负。
这回轮到马场主动进攻。他的刀尖直指对手,往前冲刺。猿渡打了个滚,躲开攻击。刀刺进了纸门。
「怎么了?你在急什么?」
在马场将刀拔出纸门的时候,背后的猿渡动了。马场及时低下头来,躲过朝脖子挥落的一刀。
猿渡的动作极快,一击不中又立刻展开下一波攻击,回旋踢踢中马场的侧腹。马场踉跄几步,跪倒在地。换作平时,这样的攻击他绝对躲得开,但现在身体不听使唤。
「……我只是想快点去看烟火而已。」
「哦?」
伤口越来越引人注意,只要多动一下,就变得更痛一分。额头开始冒出令人不快的汗水,显然不是夏夜的暑气造成的。
──情况不妙。
马场暂且往后退出攻击范围之外,与猿渡保持距离,静静地反复呼吸。他的气息变得急促许多。
「甭想逃。」
纵使敌人拉开距离,猿渡的攻势依然没有减缓。他从怀中掏出某样块状物体。
──手里剑。
猿渡打算扔手里剑。他的左脚迅速地上下摆动,是挥臂式投球法。体重从右脚移向左脚,紧接着甩动手臂。那是一种看过就不会忘记的独特姿势。
马场用双手重新握刀。他要直接迎击,把手里剑打回去。
手里剑朝自己的身体一直线飞来。马场看清了轨道,只须抓准时机挥刀即可。他用力踩稳左脚,以防挥刀过慢,并扭转腰部,大刀一挥。
打到了──马场暗忖。
「啥──」
然而,完全没有击中的触感。马场瞪大眼睛。
日本刀划过空气,挥棒落空。
手里剑在马场的前方下沉。马场猛然醒悟,这种轨道──难道是变化球?
下一瞬间,一阵剧痛窜过脚部。手里剑刺中了脚。马场的身体摇晃倾斜,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心下一惊,抬起视线,只见猿渡就站在眼前,用忍者刀指着自己的鼻尖,嘴角上扬。
刚才那一投,一面转弯一面往打者的脚边下沉的轨道……
「──伸卡球?」马场喃喃说道,露出了笑容。没想到猿渡开发出新球路。「……是我输了。」
「这次是。」猿渡回以心满意足的笑容。「这下子是一胜一败。」
猿渡用鼻子哼了一声,还刀入鞘。
「今天先饶过你吧……反正你好像也不在最佳状态。」
说着,他瞥了马场的身体一眼。
仔细一看,缠绕腹部的绷带渗出血,伤口似乎裂开了。
「……谢啦。」
马场捂着腹部,面露苦笑。
「──哎呀?你要去哪儿?」
马场叫住旋踵离去的猿渡。
「回小仓。赢了你,咱满足了。赵已经不重要。」
猿渡边克制呵欠边说道。
总之,马场成功地拖住猿渡。不过,亏他向林夸口「包在我身上」,结果却是这样,面子实在有点挂不住。
「……下次我会把你的球打出去。」
马场心有不甘地对着离去的背影说。
「哈!」猿渡回过头来,满不在乎地笑道:「咱会三球三振你。」
**
林找遍了总部事务所,依然不见绯狼的身影;非但如此,连半个华九会的人都没有。有人把他们全数收拾掉了吗?是源造?还是那个冒牌忍者?
林跑遍宅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基层组员逼问,他说绯狼从后门逃走了。
林立刻冲出宅院,横越铺着碎石子的庭园绕到后侧。那里有一扇小门,门是开着的,地面上血迹斑斑,而且血迹还没干。这一定是绯狼的血,他逃走的时候经过了这里。
血迹一滴滴地在混凝土地上延伸,替林指引绯狼的下落。
林循着印记前进,来到一条树木并列于两侧的道路。
──绯狼就在那里。
朦胧的灯光隐隐约约地照亮绯狼的身影。他捂着腹部,跌跌撞撞地行走。
「绯狼!」
林叫道,绯狼停下脚步。
虽然对手身负重伤,但仍可能遭受出其不意的反击,林握住武器,一面警戒一面逼近绯狼。
「……猫。」当林逼近至攻击可及的距离时,绯狼回过头来。「你下不了手杀我的。」
鲜血从他的嘴里流出。绯狼笑了,露出染红的牙齿。他天真无邪的笑容一点也没变,依然带有当年的影子。
瞬间,林的身体变得动弹不得。
五年间的记忆犹如浊流般涌入脑海。绯狼那张稚气未消的脸庞,他的友善,他的亲切,他对林的鼓励、斥责与互相赞许──共度的时光在脑中鲜明重现。
他的身旁曾是林的栖所,他的笑容总是在眼前。那张耀眼的笑容拯救了林无数次,替林照亮封闭又黑暗的道路。
──离开工厂以后,要不要一起工作?一起搭档赚大钱,每天开开心心地生活。
那个约定是林唯一的希望,是他有生以来初次怀抱的梦想,所以一直束缚着他。
「看吧。」
看见林动弹不得的模样,绯狼笑了。「你果然下不了手。」他如此讥嘲,就和那时候一样。
林缓缓地摇头。
「……不,我下得了手。」
现在的林下得了手。
「我已经和当年不一样。」
林用力点了点头。没错,他和六年前不同了,所以下得了手。
他花费六年的时间,才找回当时舍弃的事物。
不能再被夺走。
林下定决心,握住刀子。
──一瞬间的迟疑会要了你的命。以后你就是生活在这样的世界。
就连这时候都想起教官的话,林不禁笑了。吵死啦,混蛋教官。
「……再见了,绯。」
林把刀子垂直插入对手的心脏,用力往右转动。活人血肉的触感从手掌鲜明地传递过来。
「呜,咕……啊!」
绯狼瞪大眼睛,呕出了血,膝盖跪地,仰天倒下来。
「……猫。」绯狼呼唤林的名字。
他一面急促地呼吸,一面轻笑。
「我一直……很羡慕你。」
他抖着染血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有温柔的母亲……有家人……也有才能……成绩总是比我好。」
「是啊。」
林喃喃说道。不过,现在不同,他的家人已经死了。
「还有朋友……你总是……拥有我没有的东西……」
他咳出了好几口血。
「直到最后……我都很羡慕你──」
言语戛然而止。
绯狼一动也不动。林轻轻触摸他的脖子,确认脉搏。他死了,这次真的死了。
林轻抚绯狼的眼皮,替他阖上瞪大的眼眸。阖上双眼的那张脸也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绯狼死了──是自己杀死他的。
不可思议的是,林并未流泪,也没有从前那种虚无感。不知何故,他甚至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到头来,我们两个注定只能活一个。」
这个男人是从前的自己。过去创造出的亡灵终于消失,林总算解脱了。
他深深地叹一口气。
仰望天空,可看见烟火。
「──林!小林!」
马场的声音夹杂在烟火声中传来。他在道路另一头挥着手,呼唤自己。
「小林,你没事呗~?」
林点头回应气喘吁吁地跑向他的马场。
「……没事。已经结束了。」
林瞥了绯狼的尸体一眼,转过身去。马场并未多问什么。
「话说回来,我才要问你有没有事咧。」林移动视线,一脸错愕地指着马场的脚。「你的脚上插着手里剑耶。」
「哦,这个呀?没事、没事。」
「那个忍者小子呢?你做掉他了?」
「不。」马场面露苦笑,摇了摇头。「他饶了我一命。」
两人都是遍体鳞伤,踉踉跄跄地并肩而行。一辆老爷车停在后门前,驾驶座上坐着源造,副驾驶座上坐着榎田。
源造示意他们快点上车。
「好,回家呗。」
这一瞬间,林松懈下来,身体也跟着虚脱了。
「……小林?」
马场的声音听起来莫名遥远。同时,林的身体晃了一晃,当场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