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托暗杀的目标已死,身为杀手已经无事可做,照理说,马场该立刻向委托人和中介报告,承接下一份工作,但马场总觉得事有蹊跷。「不是我做的」、「我什么也不知道」──遗书上如此力陈,自杀者的悲痛字迹在马场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果他的主张属实,代表留言诽谤餐厅的真凶另有其人,马场该杀的对象也另有其人。
为了打破这种令人难以释怀的局面,马场决定向刑警打听消息。他约重松在春吉桥附近的居酒屋见面,两人用生啤酒干杯,随意点了些料理,待料理大致都送上桌以后,重松便切入正题。
「关于你说的案子,青柳雄介确实是自杀的没错。」
「……真的?」
「对,没有伪装成自杀的迹象,遗书的笔迹也是本人的。」
莫非这件事另有内情?或许青柳并非自杀,而是被卷入某个事件──马场原先怀有这样的预感,但似乎是他猜错了。
「诽谤留言呢?」
「我们向青柳前公司的同事询问过后才知道,这件事在那间公司掀起很大的风波。公司的电脑留有上班时间内的留言纪录,为了这件事,青柳被上司叫去训了好几次。」
「可是,本人却说不是他做的?」
「对,他坚持自己是无辜的,根本没有留过那些留言,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最后,公司还没开除青柳,青柳就先自行离职。
「这件事在公司里传开后,青柳的处境变得很尴尬。同事都在他的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是在上班时间使用公司电脑进行无聊泄愤行为的人。难怪他会想辞职。」重松继续说道:「根据网路犯罪防治课的说法,青柳用家里的电脑和公司的电脑留言,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重松一口气喝干剩下的啤酒。「这件案子实在很诡异啊。」
马场朝着啤酒杯伸出手,又倏地停住。网路留言,无辜受罪──最近好像在哪里听过相似的情节?
──对了,是齐藤。这么一提,之前齐藤也遇过同样的事。
「搞不好青柳真是无辜的。」
「……什么?」
「青柳是被人陷害的。」马场低声说道:「有人用远端监控病毒在搞鬼。」
**
「──啊,喂?是蘑菇头吗?」
和佐伯见面的隔天,林打了通电话给榎田。林透过佐伯取得从游民遗体上采集的指纹,打算拜托榎田比对。如果被害人之中有人有前科,就能查出身份,或许能因此得到相关线索。
「我有事想拜托你调查,待会儿可以出来见个面吗?」
『可以啊。』榎田一如平时地回答。『你现在在哪里?』
「我们事务所里。」
『我过去找你吧。我现在正好在博多站。』
「不好意思。」
电话就此挂断。
数分钟后,事务所的门打开来。从博多站到事务所,再怎么快也要五分钟以上,榎田未免来得太快了。林把视线转向入口,发现是一脸疲惫的马场。
「我回来了。」
马场身穿西装,似乎是去工作。不知道他跑去哪里喝酒,衣服传来微微的酒味。
「啊,你回来啦。」林询问:「你接的委托怎么样?」
「是件奇怪的案子。」马场松开领带,耸了耸肩。「我去杀他的时候,他已经自杀了。」
「这样很好啊,省去杀人的功夫。」
「他留了遗书,上头写着『不是我做的』。这件案子好像另有内情。」马场换上家居服以后,询问林:「你呢?」
「我的是游民连续暴力杀人案。」林简洁地说明:「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尸体送到佐伯医生那里,门牙全都被拔掉了。」
「既然是送到医生那里,凶手是杀手么?」
「有这个可能。」知悉处理尸体的地下管道,有可能是同行干的。「比方说,有人想要打造没有游民的世界,所以委托杀手杀害游民之类的。」
不过,有一点令人费解,就是门牙。
「……可是,为什么要特地拔掉门牙?」
「大概是战利品呗?」
闻言,林皱起眉头。「……战利品?」
「凶手想留下杀害对方的证明。尸体必须处理掉,但是又想留点东西在手边,所以凶手拔下死者的牙齿。」
战利品啊?林兀自沉吟。偷拿杀害对象的私人物品,或是剪下对方的头发带回家的杀人魔故事他也听过,莫非是这种人?
「如果真是战利品,那凶手八成是个很危险的家伙。」
杀手本身就是危险的存在,不过,想把尸体丢掉的杀手,和想把尸体留在身边的杀手,两者给人的印象可是截然不同。前者是理性且具备职业风范,后者却有种耽乐的变态感。
这时候,一道含蓄的敲门声响起,似乎有人来了。
「请进。」马场对着门外呼唤。
林原本以为这次是榎田,然而并非如此。
「──打扰了。」
门打开来,一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现身。他长得高高瘦瘦,年纪大约六十岁左右,留着胡子,态度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都带有一股优雅的气息。
「请问是要委托工作吗?」
「是的。」
满头白发的老绅士对着马场和林深深低下头。
「请坐。」马场请他在会客用的椅子坐下,并对林说:「小林,麻烦你泡茶。」
林一面侧眼打量上门的男人,一面站了起来。「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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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好玩的心态杀害动物,还拍摄影片炫耀,这样的无耻之徒绝不能放任不管。给予同样痛苦是复仇专家的信条,不过这次稍微用夸张点的手法教训对方应该也无妨吧。复仇专家的帮手马丁内斯,意气风发地前往犯人居住的公寓。
犯人谷山真二就在家里。马丁内斯按下电铃,谷山并未装作不在家,老老实实地应门。
门一开,马丁内斯立刻闯入屋内,并从内侧锁上门。
「你、你做什么?」男人在眼前大呼小叫。「怎么可以随便跑进别人家里!我要报警了喔!」
「请便。警察来了,伤脑筋的人是你吧。」
面对马丁内斯的威胁,谷山一脸错愕。「……啊?」
「别装蒜了,我已经掌握证据。」马丁内斯拿出手机,播放那支影片,并把手机拿到对方面前。「这支虐杀影片是你的杰作吧?」
男人猛然醒悟,随即又猛烈摇头。
「这、这是误会!」
「误会什么?别扯了,我已经查出这支影片是你上传到网路上的。」
「上传影片的确实是我。」谷山承认,但又继续辩解:「可是,我没有杀狗!」
「啊?」
马丁内斯闯进犯人家里,正打算狠狠教训对方一顿,谁知竟碰了一鼻子灰。
「……什么意思?」
马丁内斯逼问,谷山一五一十地从实招来。
根据这个男人所言,那支虐杀影片完全是假的。
步骤如下:首先,他去收容所领养小型犬,拍下将狗装进黑色袋子的过程。接着,他把狗拿出来,改放进电池式的玩具狗,对着在袋子里动来动去的玩具狗拳打脚踢、拿刀狂刺,并拍下这段过程。他所用的刀子也是刀尖会缩回去的假刀。之后,他又使用大量血浆,营造狗死了的假象。
再来,他利用专业级的高性能影片编辑软体完成作品。他将分段拍下的影片巧妙地剪接起来,配上以假乱真的狗叫声音效,假虐杀影片便大功告成。
谷山就地正坐,说出了一切。
「我只是想赚点阅数而已……要提升点阅率,必须拍些刺激的影片。」
「……」马丁内斯大为傻眼,说不出话来。他摸了摸头啐道:「什么跟什么啊……蠢毙了。」
居然被这种差劲的闹剧耍得团团转,一股焦躁感涌上心头。
「从收容所领养来的弃犬呢?」
「我又丢掉了。」
马丁内斯给了谷山一拳。
他的力道似乎太大,谷山发出窝囊的叫声:「噗嘿!」身体猛然弹开,撞上墙壁后倒向地板。
「干、干什么啦!」谷山手捂着脸颊叫道。
「丢掉了?」
「我只是还给收容所而已!」
「别闹了,去领养回来。你要负起责任照顾它。」
「咦?可是,我住的公寓禁止养宠物──」
「我管你那么多。」
马丁内斯用巨大的手掌使劲抓住男人的脑袋。
「如果你没照着我的话去做,我就用刀尖不会缩回去的刀子狂捅你。」
谷山似乎死心了,发着抖泪眼婆娑地回答:「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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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访侦探事务所的老绅士自称八木。这几天,他走遍福冈的大小侦探社,提出调查行踪的委托。他似乎正迫切地寻找某个人。
「我想请您寻找这名青年。」说着,他拿出一张旧照片,轻轻放在会客桌上。
林和马场探出身子窥探照片。那是一张国中生的照片。
「青年……」马场喃喃说道:「看起来比较像少年。」
「对,这是八年前拍的照片。」八木面露苦笑。「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五官或许会有少许变化。」
林也开口询问:「这小子是谁啊?」
「我帮佣的家庭的公子,八年前因故离家了。」
既然雇得起佣人,应该是有钱人家吧。
林再度凝视照片中的少年,突然浮现一个念头──这张脸好像在哪里看过?
滑顺不带卷度的黑色蘑菇鲍伯头,遮去半张脸的长刘海,以及从刘海间探出来的那双旁若无人的三白眼。
林猛然醒悟,这小子该不会是──
「喂,马场。」
「唔?」
「你不觉得这个小鬼跟那小子很像吗?」
「那小子?」
「就是那个蘑──」
话说到一半,事务所的门开了。
「嗨。」
出现的是蘑菇头青年。这次总算是榎田。
「我迟到了,老是遇上红灯。」
「呀,榎田老弟。」马场举起手来。「怎么啦?」
「林老弟叫我来的。」榎田将视线转向会客区。「如果你们在忙,我改天再──」
榎田的话语突然中断,他张大嘴巴,浑身僵硬,双眼瞪得老大。
下一瞬间──
「少爷!」
如此大叫的是八木。
「少爷?」林和马场同时高声说道。
少爷是什么意思?他们认识吗?林瞪大眼睛,交互打量榎田和八木的脸。
「呃!」
榎田皱起眉头,随即转身逃之夭夭。他冲下楼梯,脚步声咚咚作响。
「喂,等等!」
八木呼唤时,榎田已经不见人影。
「──失礼了。」
只见八木动了。他打开事务所的窗户,探出身子。
「咦?」看见他的举动,林和马场不约而同地睁大双眼。「不会吧,喂!」
八木跨上窗框。
「等等,你要做啥!」马场叫道。
「这里是三楼耶!」林也大叫,但八木并未理会,从窗户跳了下去。
**
榎田全速跑下楼梯,冲出侦探事务所所在的住商大楼。
「──少爷!」
呼唤的声音传来。
榎田回过头,仰望建筑物。
「呃!」
──老人从天而降。
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从大楼的三楼跳下来,在榎田眼前轻盈着地。
「好久不见,少爷。」
榎田拔腿就想跑,却敌不过对方,被抓住后襟,动弹不得。这个男人还是老样子,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他竟有这身蛮力。这么一提,从前也常被他抓住。榎田不想用功,试图偷偷溜出家门时,他总会从二楼跳下来抓住榎田。虽然已经一把年纪,他的身手还是和从前一样矫健。这个男人真的是人类吗?
「……八木。」面对牢牢抓住手臂以防自己逃走的男人,榎田说了句讽刺的话。「一阵子没见,你的白发变多了。」
「您还是一样没大没小,小心祸从口出。」
「你才该小心点咧。」
紧接着传来匆忙奔下楼梯的脚步声,是林和马场,两人似乎都十分惊讶。这也是当然的,毕竟一个老人竟然从窗户一跃而下。
八木转向他们,面露微笑。「原来两位是少爷的朋友。」
「少、少爷……?」
林和马场依然一头雾水。
「感谢两位平时对少爷的关照。」八木无视他们,继续说道:「这是一点谢礼,还请笑纳。」
说着,八木从怀中取出一束钞票。
「等等,别这样!」
榎田赶紧制止八木。八木从以前就有四处贿赂榎田朋友的习惯,最早可追溯至榎田的幼稚园时代。
「虽然我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马场面露苦笑。「总之,恭喜您找到了要找的人。」
林的双眼依然瞪得老大。「蘑菇头……原来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
「不然你以为他是啥?」
「呃,就……菌类之类的。」
「原来如此。」
「『我没有父母,不知道是谁生下我的。』」林模仿榎田的声音,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很像他会说的话吧?」
「刚才学得超像耶,再一次!」
「『哎,既然是我的父母,脑筋一定很好。』」
「好像、好像!」
「『天底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除了父母的名字以外。』」
「超像的!超像他会说的话!」
「你们要表演模仿秀,可不可以在本人不在的地方表演?」
榎田瞪了一眼,两人闭上嘴巴,撇开视线。
「──好,特地跑来找我这个已经断绝关系的人有什么事?」榎田把视线移回八木身上。「要是被那个男人知道就糟了吧?」
「请放心。老爷放了我长假,要我『好好享受旅行』。」
接着,八木终于切入正题。
「老实说,我有事想和少爷商量。」
榎田将马场等人留在原地,换个地方说话。他带着八木前往地下铁博多站,进入剪票口旁的咖啡厅,点了两杯冰咖啡,两人在桌位面对面坐下来。
榎田一脸不快地询问:「你要商量什么事?」
「请看看这个。」
八木从公事包中取出一张照片和笔记型电脑。
「这是老爷的,骇客入侵了他的电脑。」
照片拍摄的是电脑萤幕,中央显示了一段文字。
松田和夫先生:
我知道您在暗地里干什么勾当。
不想曝光的话,
请立刻汇一千万圆过来。
「以威胁而言,这样的文字未免太过温和。」榎田浏览文章后说道:「或许这代表对方很有把握吧。」
在这段讯息显示的十几分钟后,电脑又可以正常运作。本来以为只是恶作剧,谁知隔天便收到免费信箱寄来的邮件,上头明确记载了威胁的把柄。
「对方指定用比特币付款。」
「我想也是。」
利用匿名性高的虚拟货币交易,是网路犯罪的惯用手法。
「……你该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岂敢。」八木笑着摇了摇头。「以少爷的本事,用不着威胁也能把钱转走吧?」
「是啊。」榎田冷淡地回答。
「我的工作是保护那个家。无论使用什么手段,我都得找出寄威胁信的犯人,收拾掉他。」
八木是家里的佣人,也是杀手。过了八年,这一点似乎依然没变。
不过,这和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榎田挥了挥右手。「哦,这样啊,加油。」
「以少爷的本领,应该可以查出犯人是谁。」
「凭什么要我帮那个男人工作?」
「您还在怨恨老爷?」八木露出调侃的笑容。「没想到您这么会记恨。」
「……当然。」榎田拄着脸颊,嘟起嘴巴。「我可是被亲生父亲杀掉了耶。」
**
「不愧是高龄化社会,这个国家的老公公和老婆婆真是活力充沛。」林回到事务所,一面关上八木跳下的窗户一面说道:「居然从三楼跳下去。」
「他是特例。」马场往沙发坐下,如此回答。
「源造老爷子也是活力充沛啊。」
「他也是特例。」
根本全是特例嘛。林耸了耸肩。
接着,他又想起刚才榎田与八木的对话,皱起眉头说:「那两个人没问题吧?」
「啥问题?」
「他们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看起来不像是为了睽违八年的重逢开心。榎田露骨地「呃!」一声,皱起眉头,而八木虽然露出温和的笑容,眼睛却毫无笑意。即使是身为局外人的林,也可以感受到他们之间飘荡的险恶气氛。
「大概是有啥复杂的缘由呗。」
「是啊。」复杂的缘由当然少不了,毕竟榎田是生长在雇得起佣人的家庭里。「没想到那个蘑菇头居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林打从刚才就惊讶不已,但意外的是,马场却一派镇定。
「你不惊讶吗?你的反应未免太平淡了吧。」
「别看榎田老弟那副德行,他有些行为举止还满高雅的。」马场回答:「我早就在想,他的家境应该不错。像是他使用筷子的动作就很优雅。」
「该不会……」林突然想到,「那个叫八木的佣人是来带榎田回去的吧?」
继承人离家出走,父母当然会为了带他回家而四处寻找,甚至不惜雇用多名侦探。
对于林的看法,马场抱持怀疑的态度。「咦?现在才要带他回家?都八年了。」
「因为现在才需要他。」虽然只是臆测,但林仍然力陈己见。「比如父亲突然死亡之类的。」
「唔……要是榎田老弟不在,可就伤脑筋。」马场皱起眉头。「他是我们重要的中外野手。」
「……你的脑袋里只有棒球吗?」林叹一口气。
马场毫不惭愧地回答:「没错。」
他从沙发起身,扛起球棒袋。
「我要去打击场,顺便去找老爹,可能会晚点回来。」
林目送他的背影离去,也将思绪切换至工作上──那桩连续杀人案。他本来打算拜托榎田比对游民的指纹,如今却因为榎田另有要事而耽搁了。
还有没有其他获得线索的方法?在林暗自寻思之际,电话声响起。
是佐伯打来的,案情似乎有所进展。
**
八年前的那件事,榎田至今仍记得一清二楚。
那小子有病,没药可医了──偷听那个男人说话的几天后。
八木没有敲门就突然闯进榎田的卧房,表情十分僵硬。榎田正觉得事有蹊跷,八木便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推进车子里。
八木坐上专属司机平时的座位,榎田则是坐在副驾驶座上。八木带着不容许榎田反驳与发问的气焰握住方向盘。
片刻过后,车子抵达没有人迹的废弃仓库。八木停下车,低声说道:『请下车。』
榎田依言下车,随即听见一道「喀嚓」金属声。
榎田倒抽一口气,缓缓回过头来,只见八木举着左轮手枪,刚才那是拨弄击锤的声音。
『……你要杀我?』
榎田询问。不知何故,他莫名冷静,或许是因为心里深处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吧。
『一切都是老爷的命令。』八木用冰冷无情的声音回答:『您应该明白。』
榎田明白。那个男人是这么说的:那小子有病,没药可医了。既然没药可医,只好铲除。
八木的工作就是收拾碍着那个男人的人,即使是自己也不例外。
『因为我很碍眼?因为我很碍事?』
榎田询问,八木并未回答,但眼神诉说着:『没错。』
随即,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这是榎田头一次听见枪声,吓得忍不住用力闭上眼睛。
──然而,子弹并未射中榎田。
八木故意射歪了。
『……八木?』
为什么?榎田睁开眼睛,凝视着八木的脸。为什么不杀他?榎田对八木投以似责备又似求助的眼神。
八木压低声音说道:
『请您快逃吧。』
榎田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逃走──面对他得出的结论,榎田手足无措。
八木递给榎田一张纸。
『这是到福冈的机票。博多有我的朋友,您有困难的时候去找他帮忙,他一定会帮您的。』
『可是,要是不杀我,你──』
父亲的命令是绝对的,若是反抗,便会危害八木的立场。
『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处理。』八木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会蒙混过去的。』
家里的人都知道八木有多么能干,如果是他,或许瞒得过那个男人。
榎田点了点头,但并未道谢。『……我知道了。』
『少爷,请多保重。』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
「……都是你,害我又想起不愉快的事。」榎田半是叹息地说道,喝了口咖啡,苦味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从小代替忙碌的父母照料榎田的,正是八木,纵使主人有令,或许他还是下不了手。活像《格林童话》的〈白雪公主〉一样。王后命令猎人暗杀公主,但同情公主的猎人并未杀她,而是将她留在森林里,向王后谎称已杀掉公主。八木也没有杀害榎田,而是制造榎田已死的假象。
「别跟我说你已经忘了。八年前,你拿枪指着我。」
「那是您自作自受。」八木完全豁出去了。「是您触犯法律,惹得老爷烦心。」
「家长原本就该为小孩的行为负责。」榎田也不甘示弱地反驳:「对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施加那种威迫式教育,换作任何人都会产生偏差。」
「您的偏差方式太不可爱了。」这男人依旧嘴上不饶人,也不想想他是个佣人。「在老爷最要紧的时期入侵警视厅的资料库。」
榎田的父亲是政治家。不,他根本不配称为父亲,只是个为了保护自我名誉与地位,不惜牺牲家人的冷血男人。榎田记忆中的父亲总是面无表情、眼神冰冷,这是他留给榎田的唯一印象。榎田很讨厌他,所以才故意惹麻烦。
榎田的犯罪行为正好是在选举期间曝光的。那个男人为了压下这件事,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总之……」榎田大声拒绝八木的要求。「不管那个男人会有什么下场,都跟我无关。」
闻言,八木的语调变了。
「您真的这么想吗?」温和的口吻瞬间变得冰冷。「老爷的秘密若是曝光,您现在的生活也会不保。」
「到时候我逃去国外就好了。」
「──榎田先生。」
这是八木头一次用现在的名字称呼他。不是少爷,而是榎田。听不惯的称谓让榎田感到莫名不自在。
八木脸上的笑容消失。
「请别误会,我不是请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忙,而是正式向您提出委托。」
说着,八木从怀中拿出一张支票,上头的数字在1之后共有七个0。
「这是酬劳,如果您不满意,我可以加倍。」
榎田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瞪着眼前的男人。
八木又乘胜追击:
「您好歹也以这一行的专家自居吧?既然如此,就不该掺杂私情。」
榎田在心中暗自咋舌。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不能不接下这份委托。身为情报贩子,他也有些许自尊。
「……我会马上揪出犯人。」榎田露出好强的笑容。「你就趁着这段期间在福冈好好观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