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林和马场拿着爱用的手套,在事务所附近的公园里活动身体。
自从榎田的案子解决以后,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杀手的工作,也没有侦探事务所的委托,日子过得和平又安稳。老是窝在家里,身体会生锈,所以他们不时像这样玩玩传接球,消磨时间。
做完简单的热身操以后,林拉开距离,把球投给马场,好让肩膀慢慢地适应。球进了马场的手套,皮革反弹的清脆声音随之响起。
公园旁有几个小学生正在玩荡秋千,嬉闹声传了过来。他们的年纪看起来和美纱纪差不多。
这么一提……林想起来了。
「那家伙打算怎么办?」
马场一面往前跨步,一面询问:「那家伙?」
林接住飞来的球,换到右手,边朝马场的手套丢去边回答:「次郎啦。次郎。」
林回想昨晚次郎在摊车所说的一番话。他看起来相当烦恼。要送走美纱纪?金盆洗手?或是维持现状,把美纱纪培育成复仇专家的接班人?不知道他找出答案了没有。
「欸,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林突然想问。「美纱纪的事。」
「唔……」马场沉吟着回传球。「大概会找人收养她呗。要是出事就糟了。」
「是啊。」林也持相同意见。「是该这么做。」
如果次郎无意金盆洗手,只好送走美纱纪。
「哎,剩下的事只能由他们自己决定。这是他们的家务事,外人不该插嘴。」
听了马场这句话,林倏地停下动作。他握着球,凝视对手。
「其实他们也是外人啊。」马场说这是家务事,但次郎和美纱纪并不是亲人。「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还是一家人呀。」
「住在一起就算一家人吗?」林歪头纳闷。「那我和你也算一家人啰?」
「你不赞同?」
「……不怎么赞同。」林耸了耸肩。光是这样,应该算不上是一家人吧。
对林而言,母亲和妹妹才是他的家人。
不过,只有一次,林曾把她们以外的人当成家人看待。
那个人就是绯狼。
在封闭的设施里和绯狼一起生活,让他以为可以和绯狼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然而,这个心愿并未实现。后来,绯狼与他分道扬镳。杀死绯狼的那一天,林领悟到自己再也无法拥有家人了。
有血缘关系,才能扛起责任。就拿林来说,正是为了母亲和妹妹──为了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他才会牺牲自己,才会做出不惜犯罪的觉悟。
换成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林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到头来,彼此终究只是毫无关系的外人,或许林不会产生赌命保护的念头。
血缘关系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
「美纱纪用不着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变成犯罪者,相反地,次郎也用不着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改变生活方式──我是这么想的。」
送走美纱纪,各自步向不同的人生,这么做对彼此都好。
「要割舍没这么容易。」马场露出困扰的笑容。「毕竟是一家人。」
自己刚才不是说过他们不算一家人吗?林皱起眉头。有时候他真的无法理解马场所说的话。
林和马场结束传接球,返回事务所。当他们走上三楼时看见一道人影。有个女人站在门前。
「来我们事务所有什么事吗?」
马场出声招呼,女人僵硬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委托人。
**
那个女人自称蓝川真理,年纪大约三十出头,长得很不起眼,一副倒楣样。
「我的女儿不见了。」蓝川真理用平静的声音娓娓道来。「就读小学三年级,名字叫做玲奈。我有两个女儿,她是大女儿。」
她说她的女儿蓝川玲奈昨天说要去同学家玩,之后便不见踪影。
「我希望你们替我查出女儿的下落。」这就是她的委托。
「警察怎么说?」
马场询问,委托人垂下头。「我还没报警……」
「为什么不报警?」坐在一旁的林用焦躁的声音说道:「应该先去报警吧!自己的小孩不见了耶!」
「说不定出事了。」马场制止林,柔声劝道:「最近福冈才刚发生小孩被诱拐的事件,或许玲奈小妹妹也──」
「……老实说……」蓝川真理战战兢兢地开口:「我接到绑匪的电话说:『我绑架了你的女儿,如果你报警,我就杀了她。』」
马场与林面面相觑。
叙述完事情始末并办好必要手续之后,委托人便离开事务所。林从窗户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说道:「……好像怪怪的?」
「确实怪怪的。」
「铁定有问题吧?」
「铁定有问题。」
这个委托很古怪。
「目的是赎金?不可能。如果我是绑匪,会找看起来更有钱的小孩。」
林说得没错,蓝川真理确实不太对劲。
「八成是假的,其实绑匪根本没打电话来。」
「那个女人果然在说谎。」
这位母亲的言行有诸多启人疑窦之处。绑匪已经与她接触,但她似乎不怎么在意女儿和绑匪,对于谈判也显得毫不积极。
换句话说,打电话来的绑匪根本不存在──马场打从一开始便看出这点。
「她起先明明是说『女儿不见了』,后来又说是『被绑架了』,对呗?」
「嗯。」林回忆她的说词,点头同意。「如果真的有电话打来,她一开始就该说『女儿被绑架了』。」
想知道女儿的下落,又不想被警方知道,所以才委托侦探找人──这个推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吧。
「她大概有啥不想报警的理由呗。」
小孩失踪,被害人本人和家人都会遭到彻底调查,平时的生活状况与人际关系也会被警察打破砂锅问到底,而蓝川真理不愿让事态演变成这种状况。
「该不会……」林喃喃说道:「那个女人是我们这边的人吧?」
这也是一种可能性。如果她从事地下行业,当然会避免与警察扯上关系。
福冈市内刚发生儿童诱拐案,还让年幼的女儿独自外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也让人觉得事有蹊跷。
她似乎在隐瞒什么。
「总之,先调查玲奈小妹妹的下落呗。」
马场一声令下,林也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人一同离开事务所,前去找他们的情报贩子。
**
网路的新闻网站上刊登了中国的人口贩子被捕的报导。据说在中国,一年有二十万名孩童失踪,大多是被卖到人手不足的农村,但这不是唯一的目的。
「……人口贩子啊?」榎田在常去的咖啡厅里一面喝咖啡,一面自言自语。
这些被逮捕的人,应该只是冰山一角吧。
亚洲的人蛇集团十分复杂。由多个犯罪组织建构而成的庞大网络,货品的年龄层从小孩至大人,一应俱全。出货地点有时同样在国内,有时则在地球另一端。
人类有许多用途。有的被当作劳动力,像奴隶一样工作;有的被迫卖淫;更残酷的情况是,身体各个部位都分开来零售。也有像林宪明那样被卖到地下组织,培育成杀人兵器的例子。
小孩这种生物总是毫无防备──自愿被囚的林例外──容易被犯罪者盯上。
榎田关掉新闻网站,打开收件匣。他收到一封委托邮件,是某个药头常客,内容是「我要虐童父母的情报,名字和住址,越多越好」。
榎田阅读邮件后,不禁歪头纳闷。贩毒的药头调查虐童案做什么?着实令人费解。不过,正因为令人费解,所以才有意思。
入侵儿童咨询所的职员电脑窃取调查报告书,可说是易如反掌。榎田立刻开始入侵,却突然感觉有人靠近。他把视线从电脑上抬起来,只见眼前有两张熟面孔正俯视自己。是马场和林。
「……搞什么,原来是你们啊。」
「嗨,蘑菇头。」林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跑来了?」
马场往榎田身旁,林则是往对侧的椅子坐下。
马场立刻带入正题。「榎田老弟,有件事我想拜托你调查一下。」
榎田暂且放下虐童案的委托,转向他们。「什么事?」
「我们事务所接到一件委托。」
「要我们找小孩。」
「又有小孩失踪?」最近福冈市内才刚发生男童失踪案。榎田耸了耸肩。「简直跟中国一样。」
那个孩子的父母现在大概在拼命寻找孩子的下落吧。人往往到了自己的孩子受害时,才明白世界上处处潜藏着危险。父母总是在孩子出事以后,才后悔自己为何让孩子落单。
不过,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好像是昨天下午三点左右。」
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看来是凶多吉少,真可怜。」诱拐经过二十四小时,生还率就会大幅降低,这是众所皆知的说法。「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蓝川玲奈。」
榎田操作电脑,偷看个资。
「蓝川玲奈──母亲是蓝川真理,她三年前再婚,有两个女儿,长女叫玲奈,次女叫爱理住。玲奈是再婚对象和前妻生的孩子,与蓝川真理没有血缘关系。」
「她说要去朋友家玩,之后再也没有回家,也没去朋友家。这是她家和那个朋友住的公寓地址。」马场递了一张纸条给榎田。「你能追踪她的行踪么?」
「我试试。」
榎田连结纸条上写的两个住址,确认路线周边的监视器。他查看女童失踪时段的监视器影像,发现疑似该女童的身影,指着画面说道:
「你们看,就在这里。红绿灯的监视器有拍到她,但她进公园以后就消失了。」
蓝川玲奈走进公园以后,便无从追踪。所有监视器都没有拍到她。
「这一带是住宅区,治安也不错,所以监视器不多。」
公园前方就是朋友住的公寓,她大概是在抵达公寓前,就在公园周边被拐走,遭人带往监视器拍不到的地方。
「公寓的监视器呢?」
「好像没有监视器。那是一栋老建筑,没什么安全措施。」
「和前阵子的男童失踪案会不会是同一个犯人?」
女孩的失踪地点和前阵子的案发现场相距不远,而且被害人都是小学生,极有可能是同一个犯人下的手。
「有这个可能。」
如果小孩是在这一带被诱拐的,或许附近居民曾看见可疑人物徘徊。
「总之,先在公园附近打听消息呗。」
马场如此提议,林点头赞同,并对榎田说道:「你替我们调查一下这个母亲。」
「母亲?蓝川真理吗?」
「对。这个女人好像在隐瞒什么。」
闻言,榎田面露贼笑。「OK。」
听到「隐瞒」二字就想查个清楚,是人之常情啊。
**
蓝川玲奈原本要去玩的朋友家公寓前方,便是那座公园。
林下了车,环顾四周。公园周围是看似与犯罪无缘的住宅区,可看见正在放学途中的小学生身影。正如榎田所言,治安看起来不差。
「很难想象在这种和平的地方居然会发生儿童诱拐案。」
「犯罪到处都有。」马场耸了耸肩。
林在心中窃笑,这不是杀手该说的话吧。
「现在该怎么办?分头打听消息吗?」
「不,今天就一起打听呗。这个时段待在家里的大多是家庭主妇。」
陌生男人突然上门,会引起对方的戒心,如果有穿女装的林陪同,应该比较容易打听消息。
两人先从公寓住户着手。他们查看集合式信箱,从一○一号室到七○八号室,共有五十六户,光想就开始发昏了。
他们按下第一户人家的门铃,果然如事前所料,是个看似家庭主妇的中年女性出来应门。
「在您忙碌的时候打扰,十分抱歉。我们是侦探事务所的人。」为了避免引人怀疑,马场简洁地打了招呼后,便带入正题。「请问您有没有看过这个孩子?」
马场拿出小学生的照片,主妇仔细端详。
「这个孩子是委托人失踪的女儿,我们正在找她。听说她昨天出现在公园里。」
主妇手托着脸颊,歪了歪头。「不知道耶。我没看过……」
「是吗?谢谢您。」
头一个打席是挥棒落空。两人道谢过后,便去拜访下一户人家。
之后他们又挨家挨户打听,但是并未得到线索。曾看到小孩在公园里玩,但是不确定和照片上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得到的尽是这种答案。
费了那么多功夫却毫无成果,两人开始感到厌烦。还有超过半数住户尚未拜访,但他们已经想放弃了。打听消息是种非常需要毅力的工作。
林走上公寓的楼梯,垂头丧气地说道:「重松每天都要干这种事吗?」
「是呀,毕竟是刑警呗。」
「真令人肃然起敬。」
天色暗了,马场提议:「今天就问到这一户呗。」
他按下四○八号室的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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