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七局下

公司下达的指令——抓住别所映太郎,逼他招出情报——进行得不太顺利。

身为杀人承包公司员工的阮在监狱前埋伏,对刚出狱的男人发动奇袭,结果却不尽人意,非但没有抓住对方,反而让对方夺枪逃走,可说是彻底失败。他太小看引退十几年的老头子。

不过,现在不是反省的时候。阮拜托情报贩子调查别所的下落,得知别所正前往某个地方。阮在雨中开着出租车赶往现场。

那是一栋平凡无奇的老公寓,两层楼高,只有十来户,不像是有人住。

别所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阮完全想不通,不过,只要待会儿逼问他就行。

一楼的边间传来声响。瓦斯表是停止的,应该是空屋没错,里头却有说话声,似乎有人。或许是别所。

阮屏气敛声,安静地入侵屋内。

如他所料,别所就在屋里。榎田提供的情报是正确的。

不过,现场不只别所一人,还有另一个男人。这就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两人在打斗。别所骑在男人身上,朝对方的胸口挥刀。男人突然挣扎,刀子因而刺歪,插入腹部。虽然刺歪了,伤口依然很深,鲜血猛烈地喷溅而出。

别所并未停止攻击,再次举刀刺向负伤的男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阮一头雾水。刚出狱的别所为何要杀那个男人?他和那个男人有什么恩怨吗?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现在别所浑身都是空隙,只顾着注意自己的目标,完全没有察觉阮的存在。

趁现在!阮采取行动,悄悄走到别所背后唤了声「喂」,待别所回过头来,立刻给他的脸孔一拳。

这记攻其不备的奇袭轻易将别所打得失去平衡,阮趁机发动下一波攻击,一脚踢向别所侧腹,接着右、左交互出拳,殴打别所的脸孔。攻势一波接一波,不让对手有反抗的机会,最后则是一拳直捣心窝。

别所当场昏厥倒地。

分出胜负时,被别所攻击的男人已然消失无踪。斑斑血迹一路往外延伸,那人似乎是趁着阮和别所打斗时逃走了。就伤势看来,大概是撑不久了。

话说回来,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为何被别所攻击?阮歪头纳闷。也罢,待会儿逼问这家伙就知道了。

现在还是先完成工作再说吧。阮扛起如尸体般虚软无力的别所,回到车上。

为防别所逃脱,阮用绳子绑住猎物的手脚之后,才把别所塞进出租车的后车厢里,开车离开。

之后,阮驶进中洲的立体停车场,把车停在监视器死角的停车位上。

在车里等待几小时后,车身突然晃动起来,八成是恢复意识的别所在后车厢里挣扎。

阮走下驾驶座,绕到车后。

「——终于醒啦?」

他打开后车厢,对别所说道。

别所一看见阮,便咂了下舌头。「原来是你?」他刚才挨了好几拳,整张脸肿起来,嘴角也渗出血。

「是公司命令你来的吧?」别所冷笑:「怎么?不是要杀我吗?」

「嗯,我是要杀你。」

阮点了点头。现在只是暂时让他活命。

「不过在那之前,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这些问题的答案也是公司的目的之一。阮俯视被绑住的别所,立刻开始审问。

「你为何逃离公司?」

「原来是要问这个。」别所一笑置之。「逃离那家公司的人又不只我一个。我只是对公司感到厌倦,所以才逃走。」

阮暗想,这人在说谎。

虽然Murder Inc.的离职率确实很高,但是像别所这样成绩斐然的人,不可能只为了这种理由离职。

阮继续问道:「十三年前,你犯下强盗杀人案被捕。你为什么要干那种事?」

「我需要钱。」别所满不在乎地回答。

视线和语调都是四平八稳,他这次说的似乎是实话,又或许只是善于撒谎而已。

阮疑惑地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既然需要钱,何必离开公司?若是他继续工作,便可以获得为数不少的酬劳。如果到头来还是要犯罪,根本不必金盆洗手。别所的说词似乎有点矛盾。

看来有必要继续追问下去。

「那你去那栋公寓做什么?」

「我只是在找房子而已。刚出狱,没地方住。那间房子还不错吧?」

别所笑道。被人所擒竟然还如此从容?阮暗自佩服。

阮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个男人是谁?」

「哪个男人?」

「你想杀的那个男人。」

「谁晓得?可能是房东吧。」

别所淡然回答,甚至有些以调侃阮为乐的迹象。

「你为什么要杀那个男人?」

「因为他一直叫我离开,很烦。」

「其实你认识他吧?」

「不认识。」

「那个男人和你逃离公司有关吗?」

「没有。」

除此之外,别所什么也没说。

「给我老实回答!」

阮加强语气,但别所只是面露冷笑。

「回答了又如何?你一直怀疑我,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这样回答有什么意义?」

面对一派从容的对手,阮不禁心生焦躁。

——这个混蛋,瞧不起我是吧?

阮皱起眉头,瞪着别所说道:「废话少说,快点老实招来。」

「不要,我不想和你说话。」

「你想死吗?」

「反正我说了也会死。」

「如果你说了,可以死个痛快。」

「那就更不能说。」别所面露贼笑说:「要是说了,我就没有利用价值,马上会被你杀掉。」

这个男人说得没错。公司的指令是收拾别所,就算他老实招来也得不到好处。

「我不想死。与其大嘴巴求个好死,我宁可选择赖着活。」

还真有种啊!虽是敌人,阮却也不禁佩服。

「……原来如此,想打持久战是吧?」阮拿出刀子笑道:「也好,反正我多的是时间,就慢慢整治你,让你乖乖招来。」

**

美纱纪受邀参加茶会,独自外出。每当她说「要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监护人次郎总是欢天喜地,似乎很高兴她找到玩伴。虽然次郎嘴上叮咛「不要太晚回来喔~」,脸上却是笑容满面地送美纱纪出家门。

每次看到次郎那样的表情,美纱纪便会萌生些许罪恶感。有秘密瞒着最亲近的家人,让她感到心虚。她不敢跟次郎说自己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到平时的约定地点——天神的某个投币式停车场一看,红色露营车已经停在那里。

美纱纪敲了敲车门,茶会的主人探出头来。

「美纱纪,欢迎光临。」

在小丑打扮的男人邀请下,美纱纪踏入车内。菱格壁纸环绕的童话空间拓展于眼前,露营车里宛若另一个世界。

自从成为朋友以来,美纱纪便常来这个房间玩耍,已经完全适应脸上化了妆的诡异小丑男,与这个以黑色、紫色为基础色调的俗艳房间。

「——次郎什么事都不让我做。」

美纱纪坐在哥德风的椅子上,一如平时地大发牢骚。说来不可思议,美纱纪与小丑无话不谈。

「我也想做些正式的复仇工作,却只能当跟班。你不觉得这样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美纱纪不喜欢当跟班吗?」

男人一面玩弄灰粉色头发,一面歪头询问。

这个房间的主人有些与众不同,甚至该说是非常奇特才对。他的外貌虽然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内在却是和美纱纪年龄相仿的小孩。由于幼时受虐的缘故,他的心中住着另一个人。

名字叫做麦加。

麦加只是个人格,没有实体,而且是个杀人魔。不过对美纱纪而言,麦加是可以分享心理创伤的重要朋友。

「当然讨厌。只当跟班,连狗都做得到。」

「狗好厉害,可以和美纱纪做一样的事。」

……只可惜有时候会鸡同鸭讲。

刚见面时,美纱纪非常惧怕他,但是知道他的遭遇之后,便了解他的为人。他确实杀了人,但那是因为他鲜少与人交流,不懂世事。正是因为心灵单纯,小孩会毫不在乎地做出残酷的事。这个叫麦加的男人也很单纯,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若非如此,美纱纪也不会与他结为好友。

美纱纪从前也是在虐待之下长大,现在踏上了犯罪之路。身世相近,年龄也相仿的朋友——麦加的情况是指精神年龄——对于美纱纪而言,是宝贵的存在。

「次郎实在是保护过度了。」

美纱纪明白次郎是担心自己,但是分派一些工作给她又有何妨?美纱纪有些忿忿不平。

「保护过度?」

麦加歪头纳闷,似乎不明白这个字眼的意思。

「唔……保护过度就是非常疼惜那个人的意思。」

「那麦加也是保护过度。」他点了点头。「麦加很疼惜美纱纪。」

美纱纪面露苦笑。「意思好像不太一样……哎,算了。谢谢你,麦加。」

麦加从小就在四处巡回演出的马戏团里工作,杂耍是他的看家本领,偶尔会表演给美纱纪看。最近,他每个礼拜都会抽出几天去中洲的福博相逢桥表演抛杂耍棒,此外赚点外快。

「美纱纪,请用茶。」

说着,麦加递出茶杯。

「谢谢。」

美纱纪接过茶杯,喝了口茶。

今天是奶茶。麦加总会端出美味的茶与茶点招待客人。

「美纱纪,好喝吗?」

「嗯,好喝。」

猫脚桌上摆了盘星形饼干,有两种颜色,白色是奶油口味,黑色是可可亚口味。

美纱纪把白色饼干放入口中,含蓄的甜味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饼干也很好吃。」

闻言,麦加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说:

「是麦加烤的。」

「你烤的?真的?」

美纱纪大吃一惊地瞪大眼睛。仔细一看,确实有些饼干的形状歪七扭八,似乎真的是麦加亲手做的。

「麦加,你好厉害,居然会做点心。」

说完,美纱纪又纳闷地环顾房里。

「……可是,这个房间里没有烤箱啊。」

「用平底锅烤的。」

「真的?好厉害!」

美纱纪又吃了一惊。平底锅可以烤饼干?他是去哪里学来的?美纱纪十分好奇。

「麦加,你的手真的很巧耶。」

因为他是街头艺人吗?美纱纪想象用平底锅烤饼干的小丑,觉得有点好笑。

「你也要试试看吗?」

「嗯,我要试。」

「那明天一起烤饼干吧。」

「好耶!」

美纱纪从来没有烤过饼干,似乎很好玩。她盘算着向麦加讨教烘焙方法,回去和次郎一起尝试。

「以后可以做很多美纱纪想做的事。」坐在对侧的麦加笑道:「麦加也会帮忙。」

——想做的事啊?

说来不可思议,美纱纪有种感觉,只要和他在一起,什么事都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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