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拿着马场的手机当诱饵,扰乱重松等人的追踪。多亏林的帮忙,马场有足够的时间与这个男人慢慢对峙。干得好,我的搭档——马场如此暗想。
马场举起匕首枪,对准别所的背部,命令他「快走」。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别所乖乖地听从命令。
「事后替我跟刚才的小子说一声。」别所边走边说:「就说我已经照着他的话做了,要他放了我弟弟。」
他在说什么?马场歪头纳闷。刚才的小子是指林吗?
弟弟——这么一提,林之前说过他监禁了别所的弟弟,对方好像是迷魂大盗。
「兄弟俩都是犯罪者。」马场嗤之以鼻,讽刺道:「果真是一脉相连。」
真想看看他们的父母长什么模样。想也知道,养大他们的一定不是什么正经的父母。
「……你有资格说别人吗?」别所反唇相讥。
确实,马场没有资格说别人。身为杀手同时是犯罪者的自己,同样是一丘之貉。
「那个人是好爸爸……虽然被杀了。」
马场命令别所开门,进入屋内。十三年前居住的老家现在空无一物,连想怀旧亦不可得,留下的只有失去家人的失落感。
马场要别所站在空荡客厅的正中央,自己则举起武器,与他正面相对。
「你还记得呗?」
说着,马场指向某处。那件惨案就是在这个客厅里发生的。十三年前的光景,他至今仍记得一清二楚。
「那天晚上,我爸爸就站在这个地方,而你用刀子——」
「你到底想怎么样?」
别所打断马场嘲笑道:
「特地把我带来这里干什么?要我回忆那件案子,自我反省吗?还是要我向你谢罪?」
「闭嘴。」
马场低吼,用枪口指着别所。
「没错,这样才对。」别所的眼神显示他已然放弃求生。「反正我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要是被公司抓到,还有严刑拷打等着我。你要杀就快杀吧。」
别所顿了一顿,环顾周围。
「……不过,哎,多亏你带我来这里,让我想起往事。谢罪就省了,我来说个有趣的故事吧。」
他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有趣的故事?」
马场皱起眉头。
「十三年前的真相。」
真相——这个字眼让马场心头一震。
马场从匕首枪的扳机上移开手指,窥探别所的神色。别所看起来不像是为了争取时间而胡扯。
「反正我也没有义务帮忙隐瞒,干脆全部告诉你。你也不认为那只是一桩单纯的强盗案吧?」
这个男人说得没错。
马场一直耿耿于怀。为何遭殃的是自己家?为何父亲会被杀?他想知道理由。
「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马场握住匕首枪,厉声命令。
别所回瞪着他。「你要答应我,会放过我弟弟。」
「行。」马场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谈判成立。别所吁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十三年前,我在Murder Inc.工作,按照公司的吩咐行动,认真地完成杀人任务……不过,我后来找到更有赚头的工作。」
别所回忆过去,用徐缓且平静的口吻继续说道。
「有个男人接近我说:『如果你肯辞职,替我工作,我就付你现在的三倍薪水。』当然,我立刻就答应,成为那个男人的专属杀手。」
为了弟弟的学费,我需要钱——别所又辩解似地补充一句。
「之后,我便在那个男人的手下工作。工作内容很单纯,没有理由与目的,对方只告知目标是谁,我就照着吩咐去杀人。我现在也记不太清楚了,总之大概杀了五、六个人吧。」
马场默默聆听男人的话语,只有剧烈的雨声与别所的说话声在屋内回荡。
「十三年前,我一如往常,接下那个男人的委托。他要我杀掉某家人,而他给的目标住址就是这里。」
于是,别所按照委托的指示袭击马场家。别所的目的不是抢夺财物,也不只是马场的父亲,而是父子两人——全家人都是目标。
面对初次得知的真相,马场困惑不已,哑然无语。
究竟为什么?
他不明白。当时只是个普通高中生的他,只是一对普通父子的他们,为什么会被杀手盯上?
「不过,我没料到半途杀出程咬金。」
那天晚上,别所失手了。正鹰救了险些被杀的马场。他的闯入大大地打乱别所的计划。
「我被逮捕,蹲了十三年的牢。在这段期间,委托人并没有和我接触。」
出狱后,别所来到这栋公寓。莫非他是为了杀掉马场,完成最后的工作,好向委托人索讨未付的酬劳?
「……那个委托人……」马场心跳加速,掌心冒汗。他挤出声音问道:「是谁?叫啥名字?」
「这我就不晓得。」
别所摇了摇头,似乎不是在说谎。
「我只见过他一次。平时都是由对方主动联络。他不用电话,也不用邮件,有杀人委托的时候,我家的信箱里就会出现一个信封,里头是目标的相关资料,并指示我读完信以后立刻烧掉。」
彻头彻尾的保密主义者。如此小心翼翼﹑不留痕迹,想必是个很谨慎的人。
到头来,还是不知道案子的幕后黑手是谁。
「怎么会……」
马场喃喃说道,垂下视线。身体变得虚脱无力,一股难以言喻的抑郁袭向他。
这十三年来,马场一直以为面对别所可以改变些什么。他以为可以摆脱过去,了结这桩惨案。
然而,别所只是负责动手的人,下令杀人的男人完全没有留下线索。到头来,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
太滑稽了。亏自己为了杀掉这个男人不惜成为杀手。
这十三年间与自己的人生,莫非都是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不过,有件事我倒是知道。」
面对失意的马场,别所眯起眼睛说道。
「我在这间屋子里看到你的时候,头一个念头就是好像在哪里见过。」
闻言,马场想起来了。在这里重逢的时候,别所看见自己,确实曾问过:『我以前见过你吗?』
「当时我想,十三年前我企图杀你,当然会有印象……不过,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
马场皱起眉头。「……啥意思?」
「你长得很像委托我杀人的男人。十三年前的你还是小孩,我没联想在一起,直到现在才发觉你们的五官很相像,所以,我才以为从前见过你。」
换句话说——别所加强语气。
「委托我杀你们的,是你的血亲。」他嘴角上扬,「果真是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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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恢复时,不知何故,阮是坐在车子的驾驶座上。黑色轿车——阮对这款车有印象,是他来到福冈以后租借的出租车。
他看了手表一眼,现在时间快过晚上十点。事发至今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自己似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这么一提,他想起来了。
——那个小丑在哪里?
刚才自己受到小丑攻击,阮原本以为必死无疑,但是不知何故,对方竟然放他一条生路。
阮一头雾水。那个小丑男到底想做什么?他歪头纳闷,诧异不已。
——难道那是梦?
如果是,可真是个恶梦,搞不好会因此罹患小丑恐惧症。
不,不对——阮又立刻否定。那不是梦,是现实。脑袋的疼痛货真价实,现在还在抽痛。是被那个小丑男用杂耍棒殴打造成的。
对了,阮想起来了。这辆车上还有另一个人。
阮连忙走下驾驶座,打开后车厢。
——然而,里头空空如也。
关在后车厢里的男人消失无踪,只留下大量血迹。
「……上当了。」
阮喃喃说道,咂一下舌头。
他这才察觉。
——小丑的目标不是我,是别所。
话说回来,那个小丑男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带走别所?尽是不明白的事。
不过,从车上残留的血量看来,别所显然已经死了,现在追查他的下落也来不及。
这是最糟糕的事态。还没问出情报,就把别所搞丢。任务失败。
「回公司以后,得写悔过书啦……」
阮喃喃自语地抱住脑袋。上次出差也不顺利,自己在这个城市似乎缺乏工作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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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马场拖着断气的别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塞进后车厢,开车离去。将尸体交给佐伯以后,马场回到立体停车场。东南亚裔男人尚未清醒,马场替他的手脚松绑,并将抢来的车子物归原主。
红色露营车正在停车场里等候马场归来。马场一上车,车子便立即出发前往博多站东。行驶片刻以后,熟悉的大楼映入眼帘。
司机将马场送到了大楼前。
马场下车后,回过头对送自己一程的小女孩说道:
「美纱纪,这次的事我不会告诉次郎,毕竟我也是共犯。」
快过十点了。让未成年人工作到这种时间,要是监护人知道,铁定会宰了他。
「不过下次别偷偷摸摸的,要跟次郎说喔。他有多么重视你,你应该知道呗?」
「……嗯。」
美纱纪垂下头来,似乎在反省。
「只要你开口,次郎不会不同意。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喔。」
听到马场的说教,美纱纪乖乖地点头。
「我知道了。」
「今天谢谢你的帮忙,复仇专家。」
马场温柔地摸了摸美纱纪的头,她一脸开心地眯起眼。
帮手还有一个。马场也对驾驶座上的青年说道:
「麦加老弟,谢谢你。多亏有你们帮忙。」
麦加露出诡异的笑容,从驾驶座上挥手致意。麦加的事也瞒着次郎吧——马场暗自打定主意。
目送露营车离去后,马场走上大楼的三楼。
棒球选手在比赛中受了伤却继续比赛,等比赛结束后接受检查才发现骨折了,其实是常有的事。大概是因为比赛中处于亢奋状态,对于疼痛较为迟钝。现在的马场正是处于这种状态。不知是不是因为脑内的肾上腺素逐渐回复到正常水准,腹部的伤口又痛起来。自己太胡来了——直到此时,马场才开始反省。他咬牙走路,好不容易走到马场侦探事务所。
门没上锁。
一走进里头,便传来电视的声音。满垒,换投手,代打——这些字眼交错传来,是棒球转播。
林在屋里,边吃泡面边看电视。他似乎察觉到马场回来了,脸依然朝着电视画面问道:「结束了?」
「嗯。」马场点头。「结束了。」
虽然这么回答,但其实马场自己也不太明白。这样称得上是结束了吗?
他杀死别所,但复仇尚未完成,状况完全没有改变。为了杀掉别所而成为杀手、拼命努力的这十三年,似乎毫无意义也毫无价值,令他怏怏不乐。
「尸体呢?」
马场答应把尸体交给林,而他也依约带回来。
「寄放在佐伯医生那里,随你处置。」
「知道了。」
说完,林才转过头。他看着马场,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为什么跑回来?」
「咦?」
「快回医院啦!」
「……呀,我忘了……」
马场喃喃说道。
他完全忘记林交代自己结束以后要回医院,放空脑袋,任由麦加开车送自己回到这里。双脚自然而然地走向这个地方,就和那时候一样。
「我也不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在这里。」
「什么跟什么啊?」林嗤之以鼻。「哎,算了,反正重松大概马上就会来事务所,到时候请他顺道送你去医院吧。」
林在这里,代表马场的手机现在在事务所里。误将林当成马场追踪的重松赶来这里,只是时间的问题。不过,现在已经用不着逃走,马场打算乖乖束手就擒。
「……呀,对了,小林,这个还你。」马场拿出染血的刀子递给林。这是林借给他的匕首枪。「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忙。」
手机的事也一样,这次真的受到林莫大的帮助。倘若林没有赶到,或许自己已经死在别所的手上。
「哦,没什么。」
林冷淡地接过刀子,再度将视线转向电视。
鹰队似乎落后。比数是六比三,落后三分。两出局满垒,正是得分的大好机会。
下一瞬间,画面中响起一阵欢呼。
实况主播兴奋大叫,好像是有人打出全垒打,观众也全都站起来,欢欣鼓舞。在摄影机捕捉到的画面中,甚至有球迷痛哭流涕。
打出逆转满贯全垒打的,正是上场代打——刚宣布今年退休的那位资深选手。
「……啊,对了,马场。」
在主播感动万分的尖叫声之中,传来林平静的声音。
「欢迎回来。」
马场倒抽一口气。
这句话给予他些许的救赎。
十三年,漫长的时光。虽然失去许多,却也得到许多。自己如果没有走上这条路,就不会遇上某些人。
所以,还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我回来了。」
电视里热闹万分。队友们纷纷摸头拍肩,赞扬绕场一周回到休息区的选手。
『竟然能把那种球拉回来打得那么远,再打几年应该也不成问题啊。』
担任解说员的退役职棒选手一脸惋惜地说道。
纵使退休,人生尚未结束。
电视中,打出全垒打的选手拿下帽子行礼,回应啦啦队的欢呼。印着背号的高大背影似乎正隔着电视诉说:「人生现在才开始。」
马场忍着腹部的疼痛,在林的身旁坐下,眯起眼睛。
他不禁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