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周五夜晚,中洲街头热闹非凡,福博相逢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感觉上也比平时更多。
走在桥上的马场突然停下脚步。桥中央挤了一群人,人声鼎沸,马场趋前一探,原来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小丑,正在十几名观众的围观下表演。他使用三根杂耍棒展现华丽的抛接技巧,技术十分高明。
马场的视线和那个小丑不经意地对上。
瞬间,顶着滑稽妆容的脸庞露出贼笑。马场也回以微笑,走上前去。放在小丑脚边的帽子里装着零钱和钞票,今晚的收入似乎颇为丰厚。马场也如法炮制,在里头放了张万圆钞。小丑男毕恭毕敬地行一个礼。
马场离开人群,伫立于桥中央,眺望中洲的夜景。
每次来到这座桥上,马场总会想起十三年前的事——想起发现正鹰、追逐他背影的那一天。
一切都是始于这个地方。
马场不由得感慨万千。
片刻过后,等待的人来了。穿着发皱西装的重松映入眼帘,他举起手,从桥的另一头跑过来。
重松走向马场问道:
「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马场把手放在肚子上,点了点头。伤口虽然还会痛,但已经好上许多。
「要是没好,就不会跑来这里。」
这一个礼拜发生许多事。
马场去扫了墓,渡海拜会睽违已久的师父,重见杀父仇人,身负重伤昏迷,徘徊于生死边缘,害得豚骨拉面团的队员们为自己担心不已。
「你实在太乱来……我还以为这次你的小命真的会不保。」
「也给重松大哥添了不少麻烦。」
「以后别再这样。」
说着,重松轻轻戳了戳马场的肩膀。
「为了表达歉意,我请你喝一杯呗。」
今晚开口邀约的是马场。证物的事,他也得好好答谢重松才行。
然而——
「不。」重松拒绝。「今天我请客,庆祝你康复。」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马场道了谢。
重松突然想起一事问道:
「别说这个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马场不解其意,微微歪头。
「啥意思?」
「你不是不当杀手了吗?」
「哦!」马场叫道。这么一提,自己确实这么说过。他原本决定杀死这次的目标之后,就要金盆洗手。
「不。」马场摇了摇头。他要收回那句话。「我还会继续当杀手。」
「……啊?」
重松发出滑稽的声音。
「不,可是,你不是说杀掉下次的目标之后就要金盆洗手——」
马场确实这么说过。他原本打算杀掉别所、报完杀父之仇以后,就脱离这一行。
不过,现在他有不能这么做的理由。
马场面露苦笑。
「我本来是打算金盆洗手,可是现在不行了。」
「什么意思?」
重松一头雾水,歪头纳闷。
「我和别所谈过了。」
马场娓娓道来。
他回忆与别所之间最后的对话。
「别所把十三年前的真相告诉我。」
**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道出一切的别所毫无心虚之色,态度坦然,看起来不像是在胡扯。
憎恨十三年的仇人只是个受雇于人的杀手。
这个男人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他不是为了折磨自己一家子,而是为了酬劳而杀害父亲——这个事实让马场大为失落。
不过——
『……就算是这样,还是无法改变你杀死我爸爸的事实。』
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种借口不管用。不能把所有罪过都推到委托人头上。
杀手的头衔并不是免罪符。
『没错。』别所一脸从容地肯定:『我知道。我杀了人是事实,也早就做好面临这一天的觉悟。杀人者人恒杀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这就是杀手的命运。』
别所面带笑容说道。
『所以,交给你动手吧。』
那是已有觉悟的眼神。
马场不禁思索。杀人者人恒杀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自己也会面临这一天吗?届时,自己能像他一样从容吗?
说来不可思议,面对曾那么欲杀之而后快的对象,如今竟是毫无感觉。恨意逐渐淡去。马场知道就算杀死这个男人也无法改变什么,甚至放走他亦无所谓。
不过,马场还是得杀死这个男人。这么做不是为了父亲,而是为了十三年前的自己,与十三年来的自己——为了了结这段恩怨。
在别所的催促下,马场重新握住匕首枪。
接着,他把刀刃垂直插入别所的心脏,使劲扭转。
温热的血液喷溅而出。
别所微微呻吟,瞪大眼睛。
马场原本打算刺他的腹部,就和父亲那时一样,让他痛苦许久之后才死。
不过,马场并未这么做。别所心脏中刀,几乎是当场死亡,痛苦的时间很短。
这是谢礼。
马场俯视着别所的尸体,平静地喃喃说道:
『多亏你,我做好觉悟了。』
——堕入地狱的觉悟。
马场朝着气绝身亡的别所伸出手,轻轻替他阖上双眼。
**
多亏别所,马场明白了一件事。
「他好像也是受雇于人。他杀害我爸,其实是为了酬劳。」
凡事都有许多面向。夺走至亲的性命,十三年来自己持续憎恨的杀人魔,原来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一介杀手,与自己没有两样。
听了马场的话语,重松大吃一惊。
「受雇于人?是谁雇用他的?」
马场歪头纳闷。「这一点还不知道。」
到头来,最想知道的事依然成谜。
不过,马场有线索。别所说委托人是马场的血亲。虽然这只是别所的臆测,但是杀手的直觉不容忽视。
无论如何,十三年前的惨案有幕后黑手存在是不争的事实。马场家被盯上,应该是有理由的。马场必须查明这件事。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得继续置身于地下社会。
「这个世界上还有不该活命的坏人存在。」马场凝视着夜景,喃喃说道:「在杀了他之前,我不能金盆洗手。」
「这样啊。」
重松微微地点了点头。
「哎,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重松环住马场的肩膀笑道:「难得的康复庆祝会,今晚就喝个痛快吧!」
面对重松豪迈的提议,马场也表示赞同。「是呀!」
今天就先忘却一切,沉浸于美酒之中吧。一摊喝过一摊,喝到天亮再回去,被同居人怒骂「浑身酒臭味」。
这样就好。今天暂且偷闲片刻。
马场与重松并肩走向中洲的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