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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 Extra Games 适当的野手选择

曾有人说,人生是一连串的选择。

这好像是哪位伟人留下的名言,我也有同感。

每做出一个选择,人生就会往前迈进一步。住在哪里、从事什么工作、三餐吃什么、去什么地方,全是取决于自己的选择。午餐要吃拉面还是乌龙面,「福屋」明太子要买不辣还是小辣的,都是一种选择。

我开始打棒球,也是选择的结果。虽然那是在旁人施压下做出的选择,而且我至今依然不明白这么做正不正确。我加入业余棒球队「博多豚骨拉面团」,是在距今一年前——去年的秋天。第八棒游击手林宪明,这个棒次自从加入球队以来,一直没有改变过。

我突然想到,棒球这种运动或许也是一连串的选择。要投直球还是滑球、要挥棒还是观望,总是充满选择。说归说,并不代表棒球等于人生就是了。

哎,先别说这些,现在,我正在参加这支业余棒球队的练习比赛。

地点是福冈市内的球场,对手是以太宰府市为据点的球队,队名是「太宰府山德士」。现在站在投手丘上的是我的队友,投手齐藤。豚骨拉面团正在进行守备,身为游击手的我站在二垒和三垒垒包的正中间。

九局下,一出局,比数是三比三同分,一、三垒有跑者。对捕手的暗号摇头,选择投出滑球的齐藤被狠狠打击出去,豚骨拉面团面临九死一生的危机。一旦让三垒上的跑者跑回本垒,就是再见败战了。

下一名打者站上右边的打击区。那是个体格壮硕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强棒。

「——喂,齐藤!」

我大声对着畏畏缩缩的背号十八号呼喊:

「没什么好怕的!用力投出去!」

齐藤微微点头回应我,凝视着捕手的手套。

第一球。齐藤投的是滑球,擦棒声响起,球在内野滚动,是我所在的方向。「游击手、游击手!」队友的声音传来。

球劲虽然不强,滚动路线却对我方相当不利,是在三垒和游击区之间,趋前守备的我勉强可及的位置。我扑向地面,奋力用手套接住球。

必须快点起身封杀跑者。

此时,我犹豫了一瞬间。

该传本垒?还是二垒?

这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我心生迟疑。

现在立刻投向二垒,或许可以双杀——我一起身,立刻把球传向二垒。

然而,球传进防守垒包的二垒手手套里时,跑者已经先一步上垒。

「Safe!」裁判的双手大大地往两边摊开。

我的传球慢一步。

二垒和一垒都安全上垒。想当然耳,三垒跑者已经趁机跑回到本垒。由于无人出局,对手多添一分。

这下子比数变成三比四。

换句话说,豚骨拉面团吞下再见败战。

没有人责备我。

投手丘上垂头丧气的齐藤一脸抱歉地说:「是我的错,造成危机。」原以为平时对失误十分啰唆的队长铁定会骂上几句,我也已经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谁知他竟然大反常态,完全不追究,只说「下次多加油就行了」。教练刚田源造则是安慰我:「没办法,你能接住球已经很厉害,你尽力了。」

——没办法?

真的吗?

我无法接受。我不认为那是我的全力。

当时,若是我别贪图双杀,依循基本准则先传本垒,或许比赛结果就会不同。或许传出的球来得及封杀跑者,进入延长赛以后,我们上半局或许能够得分,豚骨拉面团或许能够获胜。

一切都是当时的判断失误所造成。我在一瞬间的迟疑与错误的选择,导致球队的败北。

闷闷不乐的感觉一直萦绕心头,也许责备我的正是我自己。虽然是练习比赛,但失误就是失误。我很气恼自己,也很后悔,但不能改变什么。

继续胡思乱想无济于事。源造说过,打棒球重要的是「调适心情」,所以我也这么做,忘掉那场比赛,照常生活。豚骨拉面团忍辱吞下再见败战的隔天,我立刻投入本行的工作中。杀几个坏蛋,心情也许会好转一些。

为了谈生意,我在约定时间前往中洲,地点是位于闹区大楼之间的某家酒吧,店门上印着「Babylon」字样。

这家酒吧「Babylon」的老板是一个叫做次郎的男人,本来是美容师。他是豚骨拉面团的右外野手,也是我的队友。

「哎呀,林,欢迎光临。」修长的男人迎接开门入内的我。「对不起,还要你专程跑一趟。」

「没关系。」

次郎虽然是男人,说话的语气却像女人,理由我不清楚。哎,我自己也是打扮成女人的样子啦。

次郎正在吧台里擦拭酒杯。现在似乎还在准备开店,不见客人的身影,只有一个与这种场所格格不入的小学生坐在深处的包厢座位上写功课。她是次郎的女儿美纱纪。话说回来,她的身世复杂,其实和次郎没有血缘关系。

我往酒吧老板对面的吧台座位坐下来。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对方切入正题。

「我正好闲着没事干。」我点了点头问:「什么事?要我杀谁?」

酒吧经营者是这个男人表面上的身份,他在背地里的名号是复仇专家。

我原以为要委托我这个杀手的工作铁定是这类内容,但似乎不然。

「不是啦。」次郎苦笑道:「我要委托的不是杀手,而是侦探。」

侦探是我表面上的身份。没有杀人委托的时候,我便帮忙做侦探事务所的工作。

「也可以,要我做什么?」

「找人。」

找人啊?那确实是侦探的工作。我本来还想难得有这种普通的委托,不过事实上好像并不普通。

「我要你帮我找出杀人犯,把他抓起来。」

「杀人犯?」我皱起眉头。「那是警察的工作吧?」

没有我出面的余地。

「对方有不能报警的理由。」

什么意思?我歪头纳闷,次郎对我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有个在中洲经营违法赌场的人委托我……」

根据次郎所言,委托人是个名叫福本的男人。他是福冈市内的黑道组织「伊井冢组」的少头目特助,为了开拓财源经营地下赌场,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流氓。

事情是发生在今天凌晨。外聘的店经理在赌场打烊后,独自留在店里结算营业额却惨遭杀害。被害人的胸口遭冰锥连刺数下,凶器正是店里的物品。

「店里的营收也被偷走了。」

「这么说来,是强盗干的?」

为钱犯案的可能性似乎很高。

或许凶手是预谋犯案,刻意趁着打烊后毫无防备的时段下手。

「店里是不是有内贼?店员向强盗泄漏情报,以换取回馈之类的。」

只要清查店里的所有人员,揪出内贼,要找到凶手或许就容易了。

然而——

「关于这一点,」次郎皱起眉头。「岂止泄漏情报,店员自己好像就是强盗。」

「搞什么啊?」听了次郎的话语,我大感没趣。「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吗?」

「对,有目击证人。」

根据委托人所言,昨天赌场是在深夜两点打烊的。之后,员工全数回家,只剩经理留下来加班。

当天,赌场正门与后门两处的监视器正好在维修,没有拍到犯案时间的影像,不过,赌场附近的酒店揽客员说他在三点多的时候,看到有个员工慌慌张张地冲出赌场正门,跑步离去。

「所以杀死经理的就是那家伙?」

「伊井冢组是这么认为的。逃走的员工是这个男人。」次郎把一张照片放在吧台上。「名字叫小岛郁斗。」

我端详那张照片。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男人站在赌场前,左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右手在滑手机,看起来像是上班前的身影被人偷拍下来,不过这应该是为了搜索而撷取的监视器画面。

「根据赌场店长的说法,小岛的手脚原本就不干净。过去发生过好几次结算金额对不上的情况,每次都是在小岛上班的日子。案发当天也一样。」

「他被店经理发现盗用公款,情急之下,就用现场的冰锥刺死对方?」

「而且顺便把店里的钱也偷走了。」

真是个人渣。我皱起眉头。

「事关伊井冢组的颜面问题,所以他们打算教训小岛一顿,把钱拿回来。但是从这天晚上以来,小岛就失踪了。现在不知道他的下落,正伤脑筋呢。」

次郎叹一口气说道。

小岛八成是察觉到生命危险,逃之夭夭了吧。对手是黑道组织,要是被抓到,铁定没命。

「案子是在地下赌场发生的,当然不能报警,对吧?」

那倒是。我点了点头。「那样杀人犯还没抓到,自己就先被逮捕了。」

「为了替被杀的经理报仇,委托人要我找出凶手……」次郎小声对我附耳说道:「可是,我不想把美纱纪扯进和黑道有关的案子里。」

原来如此,所以才找我代打啊?

「我明白了。只要找到那个叫小岛的男人,交给委托人就行吧?」

「没错。」

「太简单了。」

我接下护女心切的次郎的委托,离开酒吧。

不过是找个人,根本是小菜一碟。

虽然对我而言很困难,但是对那家伙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他一定能够马上找到人。当然,前提是要付钱。

我立刻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中洲盖兹大楼里的咖啡厅。

咖啡厅边缘的座位上坐了个发型犹如香菇的男人。他的发色是无限趋近白色的金发,服装是鲜艳的黄色连帽上衣加红色紧身牛仔裤,一身引人注目的花俏装扮。

我走上前去,香菇头抬起脸来,停下敲打键盘的手。

「嗨,战犯。」

他看着我露齿而笑。

这小子是榎田,和次郎一样是豚骨拉面团的队员,位置是中外野手。他是个飞毛腿,守备范围很广,担任第一棒,是队上不动如山的头号击球员。

听了榎田这句话,我想起自己在那场比赛中的失误。这个男人常常满不在乎地挖别人的伤口,是个很擅长惹人发火的家伙,虽然家世良好,性格却很糟。

我咂了下舌头。

「……啰唆。」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香菇头乐不可支地笑着。

「棒球是九人运动,找战犯没有意义。球被打出去的投手有错,无法得分的打线也有错。明明不该把败战单单归咎于和失分有直接关联的选手,但是人类一遇到问题就想追究责任,真是一种愚蠢至极的生物。」

「……你干嘛突然讲这些?」

「昨天的鹰队比赛,外野手漏接,造成再见败战。」榎田耸了耸肩:「那个失误选手的社群网站被灌爆,一堆谩骂留言,像是『下二军去吧』、『离开职棒』,甚至连『去死』都有。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确实很过分,居然特地跑去人家的网站做这种事,简直无聊透顶,连我也大为傻眼。

「这些人是闲着没事干吗?」

「我正在追踪留言的IP位址,寄病毒给所有炮轰那个选手的人。」

「……你也闲着没事干吗?」

这小子是个技术高超的骇客,平时老是爱用电脑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虽然他很爱胡闹,不过工作能力是一流的。这个男人同时是个可靠的情报贩子,天底下没有他调查不到的事。

「别再搞网路恐攻了,接一下工作吧。」我往榎田对面的座位坐下来说道:「我要你替我调查一个男人的下落。」

「好啊。谁?」

「这家伙。」我把次郎给我的照片递给榎田。「名字叫做小岛郁斗,是伊井冢组经营的地下赌场的员工。」

「地下赌场?」榎田笑嘻嘻地望着照片。「他是偷了营收吗?还是出老千,和赌客结仇?」

「他杀死经理,偷走店里的钱。」

「所以现在正在跑路?」

「嗯。」

「真是坏透了,记得让他死得痛苦一点。」

「不。」我摇了摇头。「下手的不是我,是伊井冢组。我只负责把人交给他们。」

「原来不是杀人委托?」

「这次只是帮忙而已,次郎拜托我的。」

「哦,原来如此。」

下一瞬间,榎田动个不停的手指突然停下来。

「……啊……」

榎田喃喃说道,凝视着画面。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回事?」

「我从手机的GPS追踪那个男人的下落……他现在的位置是在伊井冢组的违法赌场。」

「他的手机怎会在那里?」怎么回事?我皱起眉头。「凶手重回犯案现场吗?」

「好像从昨晚就一直在那里,应该只是把手机忘在店里而已。」

「再不然就是逃走的时候不小心掉了……」

无论是哪种状况,总之,无法透过手机的GPS追查小岛的下落了。

「有其他方法可以找到他吗?」

虽然无法透过手机追踪,但是榎田似乎还有后着。

「当然有。」他得意洋洋地笑道:「来看看信用卡的消费明细吧。」

榎田再次动起细长的手指敲打键盘,表情显得很开心。这小子入侵电脑的时候,就和在打击区里尝试触击短打时一样神采飞扬。

「今天早上,小岛好像在博多站前的店租了车。」榎田一面偷看信用卡公司的顾客资讯一面说道:「是轻型汽车,黑色的。」

「原来如此,租车啊……难怪伊井冢组的人怎么找都找不到。」

为了甩掉追兵,小岛八成是一直四处乱跑。

「这家租车公司为了防止车子被偷,在所有车子都装上GPS。只要入侵租车公司的系统,调查车子的现在位置……」

他敲了几分钟的键盘之后——

「查到了,小岛租的车现在在这里。」

榎田把电脑转向我,并指着画面。画面显示的地图上有个闪烁的红色标记。

地点是警固的立体停车场。

不愧是榎田,工作效率一流。

「谢啦,帮了我大忙。」

我递了几张万圆钞给情报贩子以后,便离开座位。

那个香菇头的情报向来正确无误。我前往他两、三下就查出来的小岛所在位置一看,果然如他所言,停车场角落停着一辆黑色轻型汽车,车牌号码也正如情报所示。

我窥探车内,有个男人戴着纽约洋基队的帽子,躺在放倒的驾驶座椅上小憩。和照片上的男人长得一样,这家伙应该就是小岛没错。

我敲了敲车窗。小岛似乎睡得很熟,我敲了十二下他才醒来。他隔着车窗看着我,露出讶异的表情问:「谁?」

我继续敲窗,小岛不情不愿地打开车窗。

「……干嘛?」

他用刚睡醒的嘶哑嗓音问道。

我用右手一把抓住小岛的头发,将他拉过来,并抓他的头去撞窗缘。当然,我已经手下留情,但小岛夸张地大声哀号。

「好痛!」突然遭受攻击,小岛大惊失色。「干、干什么啊!」

我从内侧打开车门,使劲将驾驶座上的小岛拉出来。

接着,我又揍了小岛的心窝一拳,并用匕首枪抵着咳嗽倒地的他的脑袋,威胁他别动。若是他想逃,我就开枪射他的脚。只要别杀掉他,应该没问题吧。

「你就是小岛郁斗?」

为了慎重起见,我再次确认。小岛并未否认,而是用充满警戒的表情瞪着我。

「你、你到底是谁啊!」

「杀——」我本想自称杀手,又改口说道:「侦探。」

「……啊?侦探?」

「没错。有人委托我找你。」

「是谁——」

「你的雇主。你应该心里有数吧?」我好心替这个可怜的男人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听说你杀死赌场的经理,偷走店里的营收?你的店长上司和老板伊井冢组都很想见你,为了和你算账才雇用我找人。哎,你是自作自受。」

「等、等一下!」

闻言,跌坐在地的小岛举起手掌对着我,高声说道:

「拜托,听我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要赔罪去跟上司说吧。」

「不是我做的!」

「……啊?」

这小子在胡说什么?

「什么跟什么?」

我啼笑皆非地耸了耸肩。

「不是我,我没有杀人。」小岛一脸认真地说:「我只是发现自己把手机忘在更衣室里,所以才回店里。谁知道经理竟然死在大厅……经理不是我杀的,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小岛如此主张。

「那你干嘛逃跑?」我叹一口气问道。

「……我怕大家怀疑我是凶手……」

但他逃走不是更引人怀疑吗?租车四处逃窜的家伙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没错,我是从酒醉赌客的皮夹里偷过钱……可是,我从来没有动过店里的钱!」

无论如何,他也不完全算是个好人。

「相信我,拜托你!」小岛对着我低头恳求。

就算真的杀了人,也没人会乖乖承认「是我干的」。这个业界尽是坏人、尽是骗子,一旦轻易相信,就会自食苦果。

「要我相信一个刚认识五分钟的人所说的话?」我挺着刀子说道:「办不到。」

「拜托你,放我走吧!」

「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干脆一点认罪吧。」我一口否决男人的恳求。「反正来不及了,我已经把你在这个停车场的消息告诉委托人,他应该快到了。」

闻言,小岛泪眼汪汪地喃喃说道:「怎么会……」

随后,一辆黑头车驶进停车场,在我们附近停下来。

一名中年男子下了车。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委托人福本。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显然是黑道小弟的小混混也一起下车。

「你就是福本?我按照你的要求,找到人了。」

我对男人说道。

「嗯,做得好。」

福本点了点头,命令周围「把他抓起来」。小混混们抓住小岛的手臂,打算带走他。小岛扭动身体反抗,但是敌不过他们。

福本从怀里拿出一叠万圆钞,舔了舔左手的大拇指,熟练地点起钞来。

「来,这是谢礼。」

他递了十张钞票给我。

虽然这是伊井冢组靠着地下赌场赚来的肮脏钱,我还是心怀感激地收下,将万圆钞随意塞进口袋里。「谢啦。」

我的工作结束了。

「请相信我,店长!」小岛被塞进后车厢,哭喊声响彻停车场。「不是我做的!」

这小子接下来要面临的是地狱,八成会遭到严刑拷打,之后再残酷地杀掉。

不过,与我无关。

我旋踵离开了停车场。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傍晚。我沿着昭和路走向博多一带,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肚子好饿。

这么一提,我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不如提早吃晚餐吧。左思右想过后,我选择豚骨拉面当晚餐,再度回到中洲。

有个熟人在那珂川沿岸的摊贩街开店。那是个挂着红色布帘的老摊车,店名叫做「小源」。摊车老板刚田源造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头,同时是豚骨拉面团的教练。

「——哦,林,欢迎光临。」

一钻过布帘,察觉我到来的源造便露出笑容招呼。

没有其他客人。我点了一碗拉面,往正中央的位子坐下。源造问:「只要拉面就够了么?工作呢?」

这个摊车等于是窗口,其实老爷子的本行是杀手中介。自由杀手常常来这家店找工作,我也是其中之一,不过这次的目的不同。

「不用。」我摇了摇头。「今天只是来吃饭。」

「这样呀,那就慢慢用呗。」

在我动筷夹起送上的拉面之际——

「——源伯。」另一个客人来了。「你好。」

一个年轻男人在我的隔壁坐下来。他顶着一头花俏的发型,身穿西装,显然是个上班前的牛郎。

那个客人一看见我的脸,就一脸遗憾地嘟起嘴巴。

「呿,搞什么,原来是林啊。」

是我认识的人。这家伙名叫大和,正如外貌所示,平时在中洲的牛郎俱乐部工作。

「我以为有美女坐在这里,才过来打招呼的。」大和埋怨:「你太混淆视听啦。」

原来如此,难怪位子那么多,偏偏要挤到我的隔壁来。这家伙的好色当真是根深蒂固。

「从背影就认得出来了吧?」埋怨我有什么用?我耸了耸肩。「平时我们都在一起练球耶。」

「认得出来才怪,从我的守备位置根本看不到你的背影。」

大和也是豚骨拉面团的先发队员,是擅长耍小花招的第二棒打者,守右外野。的确,从右外野看不到游击手的背影。

在我们并肩享用拉面时,源造起了话头。

「这么一提,林,今天那小子怎么没有一起来?」

他口中的那小子,指的应该是我的同居人吧。

「有什么关系?」我叹一口气回答:「我偶尔也想自己吃饭。」

再说,那家伙的伤势还没痊愈,是我要他在家里乖乖静养,怎能拉着他四处跑?

「怎么啦?」源造歪头纳闷。「你好像不太高兴。」

「是不是工作搞砸了?」大和也插嘴说道。

「怎么可能?两、三下就解决了。」我嗤之以鼻。「不过抓个男人就给我十万,委托人真够大方。」

「……欸,林。」

大和停下筷子,把脸转向我。

「你说的男人,就是这小子?」

说着,大和扬了扬一张纸,上头印着小岛的脸。是次郎给我的照片。

我明明放在衣服口袋里,不知何故,现在却跑到大和手上。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是什么时候……」

这么一提,这小子是扒手,牛郎是他的副业,本来是靠着偷人钱包维生。他的本事不赖,从我的口袋中偷偷摸走照片,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你的手脚还是一样不干净。」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职业病吧?」

听了我的讽刺,大和面露贼笑。

接着,他端详照片喃喃说道:

「——啊,这不是小岛吗?」

「你怎么知道?」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家伙的口中居然会冒出小岛的名字。

源造也歪头纳闷。

「怎么?大和,你认识他?」

「这小子以前和我是同行,从前也在这一带当扒手,说来算是我的竞争对手。」

原来大和认识我的目标,让我不禁感慨这世界真小。

「几年前,他不当扒手了,跑去伊井冢组的百家乐赌场当服务生。听说他会偷客人的皮夹,抽走一万圆以后再放回去,靠这种小花招赚外快。」

这个传闻是事实。小岛自己在我面前也招认了他偷过赌客的钱。

「后来这种小花招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了。」

我说道,这回轮到大和歪头纳闷。

「啊?什么意思?」

「他也偷了赌场金库里的钱。」

「啊?」大和大吃一惊。「小岛偷了伊井冢组的钱?」

「不只如此,他被赌场经理逮个正着,居然把对方杀了。」

我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然而——

「不不不,不可能啦!」

大和嗤之以鼻。

「小岛不再扒一般人的皮夹,就是因为他不想坐牢。如果找违法赌场的赌客下手,即使犯行被发现,也不用担心对方会报警。」

大和一面大声吸面条,一面继续说道。

「那小子在扒手里是胆子特别小的一个,才没那个胆量偷黑道的钱。」

我皱起眉头,侧眼看着大和。「……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

说得也是。

吃完晚餐,我在中洲川端站搭乘地下铁,走出JR博多站的筑紫口,步行回家。距离车站约十分钟路程的老旧住商混合大楼——这栋大楼的三楼是马场侦探事务所,我现在就住在这里。

我走上三楼,打开事务所兼住家的门。

「——呀,小林,你回来啦!」

同居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家伙的名字是马场善治,表面上是这间事务所的所长,背地里从事和我一样的工作。换句话说,是杀手。

马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回来了。」我的轻喃声被实况主播的大嗓门盖过。

『两队先发投手的表现都十分精彩,比数是零比零同分,现在终于有跑者在无人出局的情况下上垒。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轻易让打者上垒——』

电视正在播放棒球比赛转播。马场热爱棒球,是本地球队的球迷,同时是豚骨拉面团的队长,通常担任第三棒。他的守备位置是二垒手,和我是二游搭档。

我决定一起看电视,在马场身旁坐下并跷起脚来,不自由主地叹一口气。

「咦?怎么啦?」马场看着我。「你好像闷闷不乐的。」

「……没有。」

虽然嘴上这么回答,但心里确实不太舒畅。

工作顺利结束,酬劳也全数拿到,可是不知何故,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劲,有种难以释怀的感觉,打从刚才就有股反胃感。

理由我很清楚,是因为大和的那番话。

他一口断定小岛没胆量盗用公款和杀人,而小岛也坚称「不是我做的」。虽然小岛的话我信不过,但队友的话足以信赖。

电视里上演着令人屏息凝气的投手战。零比零,九局上,无人出局,一垒有人。站上打击区的打者摆出触击姿势,减轻力道,让球往前滚动。三垒手往前猛冲,抓住了球回身传球。他并非传向一垒,而是二垒。

『啊,二垒安全上垒!一垒也安全上垒!』

他原本是打算封杀二垒的跑者,谁知跑者的脚程快一步。补位的野手立刻传向一垒,但为时已晚。

身旁的马场抱住脑袋。「呀!为啥传二垒!」

实况主播也高声说道:『无人出局,一、二垒有人!三垒手的野手选择扩大了危机!』

随后,投手被打出安打,马场发出哀号。鹰队以一比零落后了。

野手选择——之前发生的事闪过脑海。练习比赛的最后一局。当时也是因为我传的球没能封杀跑者才导致球队输球。虽然纪录上是内野安打,但那确实是因为我的判断失误而造成的败战。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这次的事呢?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吗?

我没有把握。

「……这么做真的好吗?」

我忍不住喃喃说道。

「怎么了?小林。」马场望着我。「发生啥事?」

自己的选择或许是错误的。我垂下头来,简单扼要地说明这次的事件。

「事情是这样的——」

我一面向马场说明,一面想起小岛那张可怜兮兮的脸。我没有杀人,相信我,拜托——他恳求的声音在脑海中萦绕不去。我现在已经不认为小岛在说谎。

如果那个男人所说是实话,那我就是把一个无辜的人送进地狱。

「或许……」我叹一口气。「我犯下滔天大错。」

我虽然是侦探,但更是个杀手,在法律上不算好人,我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的英雄。不过,制裁背黑锅的人,违反我的主义。

我应该采取的行动,或许不是交出小岛。

可是——

「……现在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了,小岛大概早就被伊井冢组收拾掉——在经过严刑拷打之后。

「人生就是一连串的失误。」

凝视着电视的马场突然开口。

「重要的是事后怎么做——对呗?」

电视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实况主播高声大叫,似乎是鹰队选手打出全垒打。电视重播了刚才的画面,只见选手瞄准好打的滑球,大棒一挥,击出朝着左外野看台的平飞全垒打。

仔细一看,那名打者正是刚才那个犯下野手选择失误的三垒手。

鹰队靠着阳春全垒打获得一分,比数是一比一同分,在紧要关头追平了。

「是男子汉,就要自行补救。」

马场侧眼看着我,露齿而笑。

「相信自己的直觉,采取行动。若是有什么状况,伙伴会支援你的。」

重要的是失误之后怎么做。

自行补救,相信直觉——

「……直觉啊?」

原来如此。

不知何故,马场的话有时候很有说服力。虽然他平时总是嘻皮笑脸,其实对事情看得很透澈。但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就是了。

这次就听从这家伙的建议吧。

——好,该怎么办?

我如此自问。

现在的我,有什么选择?

总之,必须从头查清楚这次的事件。

豚骨拉面团有个叫做重松的队员,守备位置是捕手,职业是刑警。我先打了通电话给这个男人,因为我有件事要请他帮忙调查。

十几分钟后,重松回电给我。

『我照着你说的确认过了,目前还没发现这样的尸体。』

「果然没有啊……」

这是个令人遗憾的消息。原本以为检查伊井冢组处理掉的经理尸体就能够得到线索,但最关键的尸体下落不明。连警察都不知道,代表——

『那个男人工作的赌场,是伊井冢组经营的吧?』

重松询问,我点了点头。「嗯,是啊。」

『我问过犯罪组织课的同事,伊井冢组的人好像都是委托业者处理尸体。』重松的叹息声传来。『现在要找应该很难。』

正如重松所言,现在那个经理的尸体很可能连骨灰都不剩。一旦牵涉到业者,要找出尸体便是难上加难。

……不,等等。

某个男人的脸庞突然浮现于脑海中。

「——对喔,业者!」

我忍不住叫道。

『喂,怎么了?』

「谢啦,重松。多亏你,或许找得到尸体了。」

『啊?喂,林——』

我挂断电话,立刻坐上计程车。

目的地是天神一带。有个熟人在这里开诊所,表面上的名义是美容整形,其实院长承包的不只一般工作。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诊疗时间早就过了,但是建筑物里还有人的气息。

「——哎呀,林先生。」敲了敲入口的门之后,一名戴着眼镜的白衣男子现身,请我入内。「怎么了?真是稀客。」

这个人是诊所的院长佐伯,态度温文有礼,看起来像是从事正当行业的人,其实是地下工作者专用的密医。除此之外,他还中介尸体买卖及处理等业务,是个充满神秘色彩的男人。

佐伯带着我来到诊所暗门之后的房间。那是他的秘密工作室,带着一股凉意,气氛活像太平间。中央有个大平台盖着蓝色塑胶布,底下应该躺着尸体。

「我有事想问医生。」我带入正题。「你接过伊井冢组的委托吗?」

佐伯医生点了点头。「嗯,有。他们是我的常客。」

果然有。我扬起嘴角。一如所料,关于尸体的事只要问这个人就能掌握到眉目。

「这具尸体也是他们委托的。」

说着,医生掀开塑胶布,露出一具全裸的男尸。

——是小岛郁斗。

他似乎被痛殴过,尸体脸部红肿,全身都是瘀青。

……果然被杀掉了。

看见他的惨状,我忍不住别开眼。

感觉很不舒服。这家伙的死有一部分是我造成的。因为我的疏失,将无辜的人逼上死路。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如果这是我的朋友呢?

如果我的疏失给朋友添了麻烦,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我大概会自责一辈子吧。

「刚才伊井冢组派人送来的。」

「在这之前,他们还有送其他尸体过来吗?」

「有。」佐伯点头。「今天凌晨,我确实收到一具尸体。」

应该就是那个经理的尸体吧。

「我想看看那具尸体。」

「对不起,林先生。」佐伯一脸抱歉地说:「尸体已经不在这里。他们要求彻底毁尸灭迹,连骨头都不留,所以我把尸体交给钻石葬业者。」

「钻石葬?」

「从火葬后的骨灰里提取碳元素,制作成合成钻石。因为连遗骨都会用上,很适合处理尸体,所以在地下社会也很流行。」

「这么说来,那具尸体已经变成普通的宝石?」

「对。现在应该已经上了遗骨钻石收集狂的拍卖网吧。」

「混蛋!」我咂了下舌头。「慢一步……」

原以为可以从尸体找到凶手的线索,现在被做成钻石,那就无计可施。

该怎么办?在我束手无策之际——

「不过,照片我有留下来。」

医生如此说道。

闻言,我忍不住高声反问:「真的?」

「做这一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追杀,为求保险,我会将处理过的尸体的详细资料隐密地保留下来,以防万一。」

医生面露苦笑。

「就是这个。」

说着,他抽出放在一旁书桌上的档案夹递给我,里头夹着几张尸体的照片。

「我这个外行人也验了一下尸。从死后僵硬及尸斑的情况判断,推定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晚上十二点到凌晨三点之间。」

正好是案发的时段。

「死因是出血性休克死亡。瞧,胸部有三个伤口,凶器似乎是尖端锐利的物品,或许是——」

「冰锥。」

我回答。

「很有可能。」

「嗯。听说凶手是用店里的冰锥下手。」医生的见解是正确的。「其他还知道些什么吗?」

「嗯,从伤口的位置判断,凶手的身高在一百七十至一百八十公分之间,很有可能是左撇子。」

「……左撇子?」

佐伯医生点了点头。

「请看这里。」

他指着尸体的照片。是胸口上的刺伤。

「我确认过伤口的角度,三个伤口都是稍微由左往右斜。如果是右撇子拿冰锥刺人,这种角度不太自然吧?」

没错。我点了点头,自己也试着比画刺人的动作,用右手和左手持凶器,呈现的轨道大不相同。用右手拿冰锥,要刺出这种角度的伤口,姿势会变得十分怪异。

我从口袋中拿出那张照片。照片中的小岛是用右手滑手机。

「……小岛郁斗是右撇子。」

果然不是他干的。

——那真凶是谁?

「凶手是左撇子……」

我喃喃说道,陷入思索。

随后,我猛然醒悟过来。我想起了那个男人,记得他是左撇子没错。

倘若我的记忆正确无误,凶手很可能是他。

为了确认真相,我打了通电话。

「——喂,香菇。」通话对象是情报贩子。「我要你立刻帮我调查一个人。」

到头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应该采取什么行动?老实说,我还是不太明白。

或许根本没有正确答案。有时候,自以为正确的行动,从另一面来看却是错误的。

不过,这不重要,问题在于我能否心安理得。只要能够心安理得,就算采取的不是最佳方法也无所谓。即使是犯法的坏选择,也远比让真凶逍遥法外来得好。

「——找我有什么事?」

我一踏入伊井冢组的违法赌场,男人便如此询问。倚着赌场边缘的开放式酒吧吧台而立的,就是在我交出小岛时支付酬劳的男人——这家赌场的店长福本,同时是我的委托人。

现在是凌晨,赌场早就打烊了,没有半个客人,员工也已全都回家,在场的只有我和福本两人。是我要求福本清场的。我告诉福本有事要说,约他在这里见面。

「我调查过你。」

我与福本正面对峙,立刻切入正题。

「我们的情报贩子很优秀,查出许多有趣的情报。你的赌瘾好像很重啊,监视器拍到你去其他地下赌场的画面。那是松平组经营的赌场。」

在那之后,我请榎田彻底清查福本的背景。当榎田发现福本和其他黑道的关联时,连我也不禁大吃一惊。

「那又怎样?」福本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回答:「只是去查探敌情,顺便玩个几把而已,有那么严重吗?」

「玩个几把……?」我嗤之以鼻。「玩到欠下一屁股债,应该不叫玩个几把吧?」

欠债——福本对这个字眼产生了反应,瞪大眼睛。

「你怎么会——」

「我说过吧?我们的情报贩子很优秀。」

没有那个香菇头查不到的事。福本不只是常跑松平组经营的地下赌场,还频繁向一家叫做玄海金融的地下钱庄借钱。

顺道一提,玄海金融是松平组的掩护企业,我以前也接过他们的杀人委托。

换句话说,福本是被松平组扒了两层皮的肥羊。

「调查以后发现,你还债的前一天,赌场的账簿数字都会对不上。这未免太过凑巧了吧?」

福本的脸色略微沉下来。

「……你想说什么?」他的声音充满警戒,看来是明白我的意图。

「盗用店里公款的人不是小岛,而是你吧?」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福本,继续说道:

「你为了还债盗用营收,被经理发现了,威胁要向老板——也就是伊井冢组的人告发你,你一时心急,就杀了经理灭口,而且嫁祸给小岛。」

福本笑道「别胡说了」,但他的眼神并没有笑意。

「我也请人验过经理的尸体,上头的伤痕显示凶手很可能是左撇子,这时候我才想起你是左撇子。」

我记得很清楚。这家伙在停车场付我酬劳时,是用左手的手指点钞。

「凶手不是小岛,其实是你干的。」

「不是我。」福本一口否认。

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哎,你当然不会乖乖承认。」

「这只是你的猜测。」福本对我投以挑衅的视线。「天底下的左撇子多的是,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杀的吗?」

「没有。」我耸了耸肩。「监视器没有拍到画面,尸体也已经变成钻石。」

没有证据,到目前为止全是我的推测。

「所以,我这就要来制造证据。」

「制造证据……?」

「对。」

我有我的办法。

「既然没有证据,只好自己制造。」

有种证据是只要凶手还活着就绝对无法湮灭的。

那就是自白。

有别于检调机关,在我们这种不守法的世界里,只要有自行认罪的言词,便足以证明当事人有罪;即使是在胁迫之下得来的自白,也是不折不扣的证据。

「所以今天我找了帮手。」

「帮手?」

「我的拷问师朋友。他应该快到了。」

我有个外籍朋友,名叫何塞·马丁内斯。他也是豚骨拉面团的队友,守备位置是一垒手,并是队上最可靠的第四棒打者。

马丁内斯的可靠之处不只在于棒球。他的本行是拷问师,熟知折磨人的方法,虽然本性善良却十分擅长把人逼到崩溃边缘,借此套出情报。

「他会拷问你,逼你说出真相。觉悟吧!」

下一瞬间,店门打开,马丁内斯似乎来了。

「怎么这么晚才来?马丁——」

我转头望向店门口,顿时哑然失声。

——不是马丁内斯。

走进店里的不是我的朋友,而是身穿黑西装的流氓,共有五人。他们应该全是福本的小弟。

这是怎么回事?

「养了优秀情报贩子的不只你一人。」

福本笑道。

「我知道你在四处打探我的事,所以决定除掉你。我已经查出你家住址,并且派了杀手过去,看来是错过了。没想到你竟然敢单枪匹马闯进这里。」

——我家?是指侦探事务所吗?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咂一下舌头。马场在事务所里,现在大概正悠哉地睡大头觉。他还在养伤,状态不比平时,但愿没演变成棘手的局面……

福本对着担忧朋友安危的我露出嘲笑般的表情。

「明明乖乖照着委托办事就好,偏偏要去翻旧账,还大摇大摆地跑来送命,真是个蠢蛋。」

「这句话可以当作是你的自白吧?」

「随便你,反正你会死在这里。」

包围我的小弟们一同举起枪。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不光是福本,这些人全都分了一杯羹。他们和福本勾结做假帐,降低上贡金的比例,中饱私囊。

——翻旧账?福本这句话我可不敢苟同。这件事还没完呢。

再说,用不着他强调,我原本就打算乖乖照着委托办事。

「我接到的委托是『逮住凶手』。」我缓缓从怀里拿出爱用的匕首枪。「所以我会照办。」

这是我的选择。

对手是手持武器的小弟们和福本,共计六人。我的武器也可以当成手枪使用,但是子弹数量不足以打倒所有人。匕首枪适合用于奇袭,不适合用于枪战,我必须设法弄把武器来。

「杀了他。」福本一声令下,众小弟一齐扣下扳机。

——同时,我采取了行动。

我迅速奔向距离最近的男人,赶在他扣下扳机前将他的手臂往上踢。枪口指向上方,枪声响彻四周。子弹没有打中目标,而是嵌进天花板里。

接着,我给对手的心窝一拳。男人因为剧痛而松手,手枪从掌中滑落。我捡起手枪绕到他的背后,拿他当盾牌。就算是流氓,也不会对自己的弟兄开枪吧。

我用左手上的刀子抵住男人的脖子命令:「别动。」

「你们在干什么!快点杀了他!」福本的怒吼声传来。

现场陷入胶着状态。弟兄被当成人质,黑衣小弟们举着枪动弹不得。

不过,我动了。

我的右手握着抢来的枪,瞄准目标,朝着用枪指着我的四名小弟开枪。

一枪命中头部,一枪命中胸部,剩下的两人压低身子在大厅里四处逃窜。抱着人质无法好好瞄准,于是我割断拿来当盾牌的男人喉咙,将他扔在原地。

激烈的枪战开始了。

我推倒附近的百家乐台,躲在后方抵挡子弹,并对着剩下两人开枪。一个腹部中弹倒地,另一个大腿中弹,我趁着他拖着脚逃走时射杀了他。

待我收拾掉所有小弟时,赌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满地的尸体、溅血的墙壁和地板、千疮百孔的百家乐台和椅子,应该会有好一阵子无法营业吧。

至于最关键的福本,在枪战期间似乎一直躲在开放式吧台里。不知几时间,他来到门前,正要逃出赌场。

「喂,站住!」

福本充耳不闻地打开门。

在他打算离开之际——

「啥!」福本大叫:「你是谁!」

门外有个男人挡住出口。

那是个肤色黝黑的高大外国人。

我的朋友马丁内斯。

「抱歉,林,我迟到了。」马丁内斯对着店里的我举起一只手。

「不。」我摇了摇头。他来得正是时候。「你来得正好,帮我抓住他。」

「OK。」

马丁内斯迅速逼近往后退的福本,将他压在地上,并骑在上头,不让他动弹。被近两米高的巨大身躯压住,福本完全无计可施。

好,拷问时间到了。

「结束以后,我会把你交给伊井冢组——连同你的自白录音档。」

「啥——」福本瞪大眼睛。「别开玩笑了,混蛋!」

「话说回来,你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啊……」马丁内斯环顾四周笑道:「我晚来是正确的。」

「剩下的就交给你。」

「OK。」

马丁内斯拿出针筒,朝着福本的脖子打了一针。针筒里的液体缓缓注入福本的血管之中。

福本一脸害怕。「……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打了硫喷妥钠。」马丁眯起眼睛。「别担心,不会死人的,只是俗称的自白剂。过一阵子,你的话匣子就会打开。」

「别、别碰我!」福本一面扭动身体一面怒吼:「王八蛋!」

「你才是王八蛋。」我望着福本的眼睛说道:「你是自作自受。想想自己做过的事吧。」

待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之后,大呼小叫的福本便安静下来。他变得双眼无神,一脸茫然,看来招供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时候,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福本刚才说他派了杀手去我家。

「糟糕,马场——」

马场有危险。

福本派出的杀手应该已经抵达事务所。那家伙没事吧?

马丁将福本五花大绑,一旁的我则是拿出电话,立刻打给马场。

电话响三声之后接通了。『喂?』

……他还活着啊。

「喂,你没事吧?」

一如平时的悠哉声音隔着电话传来。

『怎么啦?小林。』

「你还问?你那边——」

『哦!』马场用恍然大悟的口吻说道:『这么一提,有客人上门。』

「是伊井冢组的杀手,来杀我的。」

『现在在地板上躺平了。』

马场平安无事,太好了——我松一口气。哎,我也不认为这家伙会轻易被做掉啦。

「……抱歉,给你添麻烦。」

虽然人平安无事,但毕竟是我让虚弱的马场陷入危险。没有预料到福本的反击是我的疏失。

然而——

『没关系。』马场在电话彼端笑道:『我不是说过么?伙伴会支援你的。』

「是啊。」我也笑了。

这次的事光靠我自己的力量是无法解决的,全都要感谢豚骨拉面团的大家。

多亏这群好伙伴。

当时决定打棒球,似乎不是错误的选择。

挂断电话后,我对一旁准备录音的马丁内斯说:「欸,你肚子饿不饿?工作结束以后去喝一杯吧,邀所有的队员一起去。」

我表示要请客,让马丁内斯瞪大眼睛。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慷慨?怪恐怖的。」

「偶尔一次又有何妨?」

我扬起嘴角。这么做的用意是为了答谢大家,不过这一点就瞒着他们吧。

马丁内斯点了点头,面露贼笑说:「那就快点结束工作吧。」并按下录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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