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日
一切都是从那个声音开始的。
对着我说话的那个柔和声音。
彷佛在哪里听过的温柔语调。
还有,整个身体所感受到的温暖。
包裹住我整个身体的,是某人的体温。
为了确定那个人是谁,我睁开眼睛,眼前却出现一望无际的草原。
可是,仔细定睛一看,那并不是现实世界的草原,而是用淡淡色彩描绘出来的水彩画。我记得这个,这是绘本里的一页。
正当我注意到那是绘本时,书页被翻过另一页。
空无一人的草原上,出现了白猫和戴着宽边帽子的旅人。
那本绘本的变化,彷佛包裹着我全身的声音和体温,让我想起一切。
那个声音,是母亲的声音。是我母亲——春海和人母亲的声音。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有小小的手脚。摸摸自己的脸,是触咸柔软的脸颊。这毫无疑问是人类的身体,而且是小孩子的。以前的我曾经有过,而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这样的东西了。
「……搞什么,原来是梦啊。」
这只会是梦而已。
不管是母亲的声音、肉体的触感,对现在的我来说都已经不可能再拥有了。
因为,我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人类的肉体了。
这是梦,令人怀念的梦。念幼稚园之前,被抱在母亲膝上听她念我最喜欢的绘本故事,那个梦。
母亲的声音仍然从头顶传来。
横陈在眼前的绘本标题是「旅人与白猫」。戴着宽边帽子的旅人,和白猫一起寻找自身家园的故事。这本书我已经看过很多次,内容全部都记得。接下来的故事内容、后面的剧情展开,我几乎都可以背出来了。
所以,其实没有必要请人念给我听。
「算了,这样也不错。」
顺着别人的步调看书。把身体靠在别人的身体上,像躺在摇篮里一样地看书。偶尔用这种方式看书也不错。反正现在是在做梦,入境随俗。就顺着此刻的场地、此刻的环境来看书。
而且连在梦里都能看书,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要是能好好运用这种读书法,以后我的阅读生活不就有突飞猛进的拓展了?如何?不觉得这样很棒吗?
绘本的书页又被翻过一页。
「……哎呀?」
刚被翻开的这一页。
书页上所画的,是草原、白猫、旅人。
还有,两个黑色影子。
跟周围笔触格格不入的黑色。就好像直接把墨汁泼在绘本上一样,那两个单色的影子,正在追逐白猫和旅人。
「书里有这种角色吗?」
不、太奇怪了。我可以断定,我从没看过这种不祥的黑色家伙。
在绘本里,旅人和白猫应该会在草原的一端发现温暖的「火之国」。这本绘本的内容我全部都记得。不管是文字、图画、装订、作者姓名,连写在最后面的出版社地址都记得一清二楚。
绘本的书页又被翻过一页。
「怎么会!?」
风景改变了。
「什么、这是什么?」
不,「改变」这个词汇已经不足以形容。
被翻开的书页上,风景完全消失。
黑色、黑色、黑色。
刚才那片用淡淡笔触描绘的草原已经不复存在。从天上到地面,放眼所见都淹没在一片黑色当中。
「旅、旅人呢?白猫呢?池塘和一望无际连接到地平线的草原都去哪里了?」
突然的恐怖让我小小的手脚不断发抖。自己所熟知的世界,遭到某个东西侵袭的恐惧,让我的心为之动摇。
突然间,绘本的表面出现波澜。
「咦!?」
在那片黑暗当中,有「某个东西」蠢蠢欲动。
我想要逃走,但是恐惧却紧紧攫住我不放。畏缩的双脚,让我无法逃亡。
回过种来,我发现母亲的声音已经消失。
绘本的书页,像小山一样隆起。
在黑暗当中蠢动的「那个东西」,朝我这边窜来。
「咦咦咦咦咦!?」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糟蹋绘本的那两个黑影。
一个是拿着似乎足以斩断整个地球的剪刀,黑色的女子身影。
一个是背着世界上所有拷问刑具,巨大的乌鸦身影。
毫无表情的四只黑色眼睛,看向我这边。
黑影们发出邪恶的笑声。
然后各自将他们手中的凶器,朝我的身体刺下——
※ ※ ※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一边大叫一边跳起来。
『是梦!!是梦吧!?』
前脚、后脚、身体、尾巴。我奋力地确认全身的状况。
『没关系!是梦!只不过是梦而已!是DREAM而已!』
耳朵、腹部、鼻子、肉垫,很好,通通没有问题。没有被砍断,没有被刺杀。没事。我已经见惯了的迷你腊肠狗肉体好端端地在这里。
『太、太好了。』
我安心地呼了口气。然后,从被泼满黑色的恐怖梦境中解放出来。
当然,因为是梦,所以我很清楚不会发生什么实际灾害。可是,笼罩在心中的恐惧没有那么简单就消失。就像我对读书的感动不会消失一样,深植在心中的恐惧也没有那么简单就消失无踪。
『这什么梦啊,畜生。』
一开始是小时候令人会心一笑的场景,中间却变成这几年来不断造成我心理创伤的恶梦。这么鲜明的景象要是发生在小时候,说不定会吓到尿出足以画成世界地图的尿量吧。
『……不过,这个梦还真令人怀念。』
来转换一下话题好了。深入思考的话好像会回到那个恶梦的舞台,所以就来想一些正向而快乐的事情吧。具体来说就是聊聊书本。BOOK!
我在梦中看到的那本绘本「旅人与白猫」,是距今大约七十年前在国外出版的绘本。在我家收藏的绘本里,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本,不断不断缠着母亲念给我听,缠到母亲目瞪口呆。
我之所以比同年纪的小孩更早认得文字,是因为当母亲没空为我念那本「旅人与白猫」时,为了能自己看懂那本书,所以我努力认字,这么说也不夸张。承载着深深回忆的绘本,就某个意义而言,或许可以说是现在这个我的出发点。
『好想看喔,好久没看那本书了。』
嗯,一想起来,就好想阅读这本书,真没办法。
虽说是年代久远的书,但并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书。国内的大出版社都有出版翻译过的版本,全国各地的书店也都买得到这本畅销绘本。只要去本田书店,应该可以立刻买到它的新书吧。
『可是,买新的也太那个了。下次拜托圆香帮我把家里那本带来好了。』
就算买到新书,我还是想看以前母亲为我念的那本旧书,对一个书痴来说这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呢。想笑就笑吧,想再看一次充满回忆的书,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对了!今天的读书计划就从绘本开始吧!』
多么棒的提案。这一定是天启啊。之所以做了那样的梦,一定是阅读王国的国王给我的训示:「喔喔和人啊,不读绘本的话太丢脸了。」
的确,客厅书架上罗列了大量的绘本。虽然都叫做绘本,但种类又细分为许多种。有薄的绘本、厚的绘本、内容开朗的绘本、内容阴沉的绘本,从适合儿童阅读的绘本到专供大人阅读的绘本,应有尽有。
因为连梦中都在阅读,所以今天的暖身操已经够了。
『好,LET'S READ!开始今天的BOOK WALK吧!』
就这样,我正打算像平常一样从小床跨出去时。
『……哎呀?』
这时我才注意到。
四周的变化。
『这里,是哪里?』
我在一个从未看过的陌生房间。
『……等等,我昨天看完『地狱杂炊4』以后,不是就这样睡着了吗?』
的确,我应该都是在平常那张小床上看书。仔细搜寻记忆,我想起了看完「地狱杂炊4」之后心中刺痛的感觉,以及使用柔软精清洗过的毛毯那种蓬松柔软的触感。
『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话说回来,这到底是哪里啊?』
壁纸是淡淡的奶油色,地板是木质地板。天花板上虽然装满灯具,可是却没有半盏灯是亮的。从房间唯一一扇窗户透进来的光,是仅有的光源。虽然房间有十张榻榻米大小,但是房里半件家具都没有。就像是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进来一样,是个感受不到任何人类温度的房间。
『……没有半个人。』
在这个房间里的只有我一只狗。
既没有人,也没有垃圾。
既没有书,也没有灰尘。
『咦、没有书!?』
我急急忙忙环视四周,才刚刚看完的「地狱杂炊4」不见踪影。
『为、为什么!?』
第四集终于迈进宇宙篇,我明明怀着莫名的感动入睡,为什么一醒过来之后它就擅自消失了!那本花心的书!难道只是跟我玩玩而已吗!
『不、不行!再这样下去不行!』
我身边、竟然没有书!?
是要我死吗!?想杀了我吗!?
因为平常总是被某人破天荒的行动卷进麻烦里,所以我已经习惯了大部分的异常状态。虽然我死也不想习惯这种事,不过身体已经对这些异常状态感到很熟悉了。
所以,在陌生房间里睁开眼睛,对我来说并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或许这只是日常生活的延续而已。因为我常常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吊起来、被绑起来、被关起来,所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没有书。就只有这件事不行。
一大早就发现身边没有书,就肉体而言,或者该说就生物学的角度而言,这都是很糟糕的事。要是没有吸收书本所散发出来的能量,或是从阅读当中获得「读素」,我这只小狗狗REALLY会DIE啊。
『……难道是夏野那家伙擅自把我的书拿走了!?』
很有可能。
因为那家伙会一把将人家正在看的书抢走。
之前她也突然抽走我正在看的书,说「喂、这本书很有趣吗?借我一下,我就特别优待一下念给你听吧。呃、来,坐在我膝盖上,膝盖借你躺。」那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我的确了解她的心情,别人正在看的书,有趣程度起码增加三成以上。可是,即使如此也该知道分寸吧,怎么可以把人家正在看的书一把抢走?明明身为作家,却一点也不懂阅读的方法,而且竟然还想在那种整张脸红通通的状态下念书,这对书本来说不是很失礼吗?健康管理也包括在阅读当中啊。
『呜!?』
糟了。因为身旁没有书,我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要是不快点补充读素的话,我的生命指数会越来越低落。
得快点离开这个空无一物的房间才行,现在就出发去找书吧。
对面那面墙上,有一扇跟壁纸同样颜色的的奶油色门扉,除了窗户以外,唯一的出入口就是那里了。
『好,走吧,迈向新的世界!』
我一鼓作气,准备跨过那扇门。
喀锵一声。
干涩的启动声在房间里响起。
『咦?』
一瞬间,脚边的地板出现变化。
木质地板上出现一个四方体的切痕。
『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身体突如其来地拔高。
视线天旋地转,我看见了网状的东西。
从地板弹出的网状物裹住我的身体,猛然往上提。
『是、是铁网!?』
不一会儿,一切静止下来。缠住我的,是突然从地板下面冒出来的铁网。网子把我吊在距离地板一公尺左右的地方,摇来晃去地动着。脑袋朝下,尾巴朝上,呈现被倒吊的状态。
虽然有过被网子缠住倒吊的经验,但是被铁网抓到还是第一次。这种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牢笼里的犯人。铁网从四面八方压迫着身体,让我无法自由活动。而且,好痛。网子只要一移动,细细的金属网线就会勒住我的身体。
『这、这个,难道?』
我用一团混乱的脑袋思考。
我听过那个启动声。突然袭来的陷阱,突如其来的情节,我以前曾经体验过。
这不是夏野的杰作。如果是夏野的话,她应该会直接抓住我,直接让我倒霉。设置这种蛮不讲理的陷阱,想把我怎么样的家伙另有其人。
我透过铁网看出去,房间的门微微开启。
『啊啊、太好了,你醒了啊,春海,早安。』
『果然是你这家伙干的好事!』
从打开的门走进来的,是我熟悉的黑色。下手的家伙很快就登场了。不是人,而是一只乌鸦。
『怎么这么说呢,春海,说什么我干的好事,多难听啊。』
『啊?如果这不叫你干的好事要叫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当我新陷阱的实验对象而已啊?』
『这样更坏心!不要随便把人家拿来当实验对象!』
『这么讲多生疏啊,我跟春海不是好朋友吗?』
『那种友情现在已经被破坏了!』
所谓的实验,不是应该在仔细订好契约之后再实行吗?彼此的信赖关系不是比任何事都重要吗?我的精神构造可还没有到达圣人的境界,圣洁到把这种状态形容为信赖关系啊。
『春海,你一大早就这样大叫,不会累吗?』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这只乌鸦一进房间就开始胡言乱语。能够稀松平常地跟身为狗狗的我交谈,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鸦。
就像我春海和人,以人类的意识寄宿在迷你腊肠狗身上。这只乌鸦也是一样,在那个肉体内,有着人类的意识。
他身为人类时的名字叫做姬萩九郎。
原本是任职于著名出版社书林社的编辑。因为生病而死去,却一心一意惦记着自己遗留在世上的妹妹,惦记到变成乌鸦,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特技是制造陷阱,兴趣是制造陷阱,是个不折不扣的陷阱狂人。现在把我吊在这里的铁网,绝对也是这只乌鸦的杰作。
先前有好一段时间,因为这只乌鸦的关系,害我卷进了一大堆倒霉事件当中。为了寻找秋山忍的原稿,而在新稻叶街上来回奔跑。在监狱岛的别墅「炼狱馆」,享受到全套完整的陷阱洗礼。
虽然如此,我们好歹都是从人类变成动物的伙伴。对于这种为数不多的伙伴,我本来觉得彼此应该要好好相处才对。
『为什么我一大早就要遇到这种倒霉事!!』
『哎呀,我又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有点心烦意乱,所以藉口拿你当实验对象,想要好好修理你一顿而已。』
『这不是百分之百的恶意吗?』
而且是彻彻底底的恶意,散发出比呕吐物还糟糕的味道。
『如果你就这样一辈子不要醒来的话该有多好。』
『……九郎先生,你变了。』
我们应该是一起克服炼狱馆陷阱的伙伴,「动物组」的成员才是啊。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老是对其中一方设下陷阱,几乎要闹到诉讼地步的关系呢?
姬荻一家搬到我们隔壁,大概是十天前的事。
从那一天以来,我天天都会掉进九郎所设的陷阱地狱。本来每天就已经要担心剪刀女的突袭了,现在再加上陷阱追杀,混乱程度不只是倍数成长而已。老是遇到这种事情,难怪会做那样的恶梦。
最糟的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九郎怨恨。为了修复彼此的关系,我曾经试着询问,但九郎只是狠狠地瞪着我,什么也没说。我根本没有抢走他什么贵重宝物啊。
『……哎呀,等等,九郎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姬萩家应该是搬到我们隔壁的空屋,他是从哪里闯进夏野的房子?
『你在说什么啊,春海。我在自己家里有什么不对吗?』
『自己家?』
『哎呀,你没发现吗?这里是我家。Immerculate新稻叶的顶楼,姬荻红叶所住的房子。』
『……啊?』
九郎拍着翅膀介绍环境。
『那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本来以为一定是夏野把我移到别的房间。可是,如果这里不是夏野家,而是姬荻家的话。我在这里不就很奇怪吗?搞什么,我的睡相有那么糟吗?难道是被书本的味道引诱而来的吗?
『啊,是我把你绑架来的。』
『绑架!?』
这只乌鸦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鬼话?
『什么嘛,春海,难道你连绑架都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没有得到本人的承诺,就这样那样把人家移到其他地方。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有犯罪的味道。话说回来,我此刻已经亲身体验到了。
『天亮的时候我去秋山老师府上打扰了一会儿。哎呀,别担心,我有先把警报装置关掉,应该不会惊动警察才对。对付那种设置型警报是我的拿手绝活。啊,具体的处理方式是商业机密哟,要是被学走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事情很严重好吗!你到底在小心什么鬼地方!』
真是够了,警察怎么不来把这个现行犯扭送警局呢?为了世界和我的平稳生活着想。有樱花徽章(注1)的地方在等着你喔。这世界上没有乌鸦专用的监狱吗?新成立的那种。
『总之,这是离开监狱岛之后,在新天地所展开的生活。这里就是我跟红叶的Sweet Home,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崭新的爱情城堡!!』
注1意指日本警徽。
『……还是一样,严重恋妹啊你。』
从他刚才对妹妹所做的「很那个」的发言,我想,不用解释大家应该都已经明白,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再说明一下好了。
姬萩九郎是个有重度恋妹情结的家伙。
THE 妹控。
他偏爱自己的亲生妹妹。甚至可以说,是个披着乌鸦外皮的妹控。身为乌鸦,是妹控,而且还是陷阱狂人,这家伙的罪孽实在太深了
说真的,为什么我周围都是这种家伙呢?神啊,难道就不能分配一些正常人在我身边吗?
『……唉,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我真的好累。一大早就没有书可看,而且还要跟这只乌鸦对杠,实在好疲倦。
『你都懂了啊,真不愧是春海!』
『既然这样,喂,差不多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
『咦?』
『『咦』什么?虽然违反我本人的意愿,不过你要的实验结果不是顺利完成了吗?继续把我吊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快点把我放下来。』
这个陷阱的实验结果是「非常吓人、非常痛」。把结果写在A4报告用纸上,然后去全国陷阱学会发表就行了吧。
『不行,实验还没结束。接下来才是重点。』
『重点?』
『这个铁网并不是普通的铁网,它叫做『神编二重螺旋』。事实上,这是用某个国家刚开发出来的新素材制作而成的,网线就像通心粉一样,中间是空的。』
『……啊?』
『中间的空隙可以放很多种东西。我今天特地在里面放了浓硫酸。来,你仔细听,有没有听到嘶哗哗的声音,好像要把金属溶解掉一样?』
『快来人救命啊!这只乌鸦脑袋坏掉了!』
这家伙还正常吗?
『啊啊,要是一直动来动去,会加速网线溶解的速度喔。』
『救命!!救命啊!!』
丝毫不理会我哀求的叫声,这只乌鸦只是盯着陷在铁网当中的我。虽然是面无表情的鸟类,但我很清楚地知道,他正在嗤笑我的丑态。那完全是狩猎者的眼神。
『救救救救救救救命啊!』
等等,这无疑是我史上最大的危机吧?虽然常常遇到打击型或斩击型的危机,但药品型应该是最糟糕的吧。这样没有违反什么条约吗?我一移动身体,铁网就缠得更紧,好痛!
『哈哈哈,就算像那样大叫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喔?是啊,我不是说过不要接近至高无上的红叶噗哇啊!?』
「九郎先生,您在那里做什么啊?站在那种地方,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踩到哟。」
听到那个声音,我往前一看,透过铁网,看到另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一登场就把九郎踩在脚下的人影。
那是把红色长发绑成马尾的高挑女性,名叫森部佐茅。
森部佐茅。
身上服装的基调是深红色和白色,长裙上套着围裙,头上戴着朴素蕾丝的发饰。从那一身服装可以知道,她是在姬萩家工作的女仆。
她也是我之前在监狱岛遇到的人物之一。阻止我们登岛去见姬萩红叶,一直保护红叶直到最后一刻。她跟夏野曾经展开令人难以想像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激烈战斗,我也差一点就被她杀掉。她说过自己以前曾经征战沙场,也就是所谓的战斗型女仆。
『佐、佐茅小姐!那种话可以在踩到人家之前先说吗?啊啊、我珍贵的羽毛!!』
「哎呀,真是的,羽毛散了一地,要打扫的人可是我耶!」
『啊、是,对不起。』
被那双长腿踩住还勇于反抗的九郎,听到女仆的话之后却也立刻道歉了。
「咦?你说『那本来就是你的工作吧,给我闭嘴乖乖去扫,不然的话,我就要把你跳舞的影片上传给全世界看』?哼,我怎么可能被一只乌鸦威胁!!既然这样……我只好杀了你。」
『我、我才没有说那种话!!住手!佐茅小姐的舞蹈,是默默藏在我心中的秘密!』
「咦?你说『我已经把影片上传了。那段影片会怎么样,就看我的下一步指示。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哼、多么卑劣啊……嗯,只要砍了你就没关系了吧。首先,从左边翅膀开始……」
『我不会说出去、我绝对不会说出去!不管砍左边还是右边都很讨厌啊!!』
『……』
搞什么,好眼熟的画面。
看样子,那位女仆听不懂乌鸦的话。九郎就算拚死说明也没有用,女仆全部擅自解释,然后擅自决定要行刑。这种场景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让我想喷泪。
「好,可以了,九郎先生。你可以让开一点吗?」
『啊、是……不过,我什么都还没有说喔。』
说着,九郎诚惶诚恐地让出门口的位子,佐茅于是走进屋里。她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就这样走近被铁网吊着的我,直直盯着我的脸。
『呜。』
老实说,被人近距离盯着实在很不舒服,更何况她是曾经想要宰掉我的人。心理创伤反射性地像跑马灯一样冒了出来。
佐茅盯着内心惊恐不已的我。
「你为什么在铁网里面?」
她问了一个一本正经的问题。
「难道是你的兴趣吗?那么以后是不是要考虑用这种方式来款待你……」
『绝对不要!』
我才没有那种超级被虐狂的兴趣!
「嗯,会做出这种没常识的事情,应该是九郎先生的杰作吧。如果是我的话,不必使用这种陷阱,只要有秽杀刃……」
『对不起、请问你对常识的定义是什么?』
比创伤跑马灯还快的反应是吐槽。经历这么多事,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职业病。话说回来,拜托你住手啊!
「哼,算了。」
『……咦?』
佐茅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粗柄地板刷。地板刷挥舞的同时,我的视线高度也突然下降。
『哇啊!?』
铁网猛然掉落。我还来不及做防护动作就直接撞上木头地板。
突然被抓起来,突然被放出来。这个家的成员们,到底把狗当成什么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吗?
我一脸狼狈,挣扎着想从铁网里爬出来,这时头顶传来佐茅的声音。
「那么走吧,小姐在等你。」
〈以下词汇收录于名词表〉
【地狱杂炊4】滨田阳一的作品。「地狱杂炊」系列第四集。主角为了寻找传说中超级辛辣的香料「RED」而进入宇宙。自从进入宇宙篇之后,连杂炊的「杂」字都不曾出现在书中,从这一点可以清楚看出作品内容已经开始暴走,接二连三出乎意料的剧情发展让读者差不多都感到厌倦了。
【神编二重螺旋】陷阱编号〇一六。能从地板射出铁网,瞬间捕获目标。如果硬要将网子弄破,灌注在网子里的强酸就会流出,将目标毁灭殆尽,来自于「如果想逃跑便同归于尽」的设计构想。
女仆带着我走在姬荻家的走廊上。
地板上铺着有长长绒毛的地毯,墙壁上挂着似乎曾在哪里看过的绘画,放在墙边的家具也都维护得相当仔细,装潢得简直就像书里的房子一样。房子的结构虽然跟夏野家一样,但是室内装渍却截然不同。
我向咚咚走在旁边的九郎说道:
『喂,我会被带去哪里?』
『如果我回答的话,你不会逃走吧?』
『嗯,不会。』
『骗人。你会逃,你打算逃去某个地方窝起来看书。』
『太失礼了!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为什么会被猜中?我的心思有这么好猜吗?
『对了,如果你要逃的话,不建议从后面的窗户逃走。那里装了陷阱,只要头一伸出去,断头台的刀刃就会掉下来,啪擦。』
『为什么要设置那种陷阱?』
『还有,如果不想被麻醉的话,不要随便靠近墙壁。如果不想被烧死的话,不要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如果不想被炸死的话,也要特别注意有着逆向纹路的木头地板。』
『我绝对不会逃的!!』
太可怕了,乍看之下只是普通走廊,但里面到底藏了多少陷阱啊。不管再怎么替它说好话,这都已经造成日常生活的障碍了吧。
『嗯,就我个人来说,其实你就算逃跑也没关系,或者该说,我很希望你逃跑。只是、万一你逃走,后面我会被佐茅小姐怎么样就不敢说了。』
『你们的主从关系一整个很奇怪啊。』
那个女仆既然在姬荻家工作,那么跟九郎之间好歹也算主仆关系。可是九郎的地位看起来显然比较低。搞什么嘛,难道说这种主从关系是最近的主流趋势吗?某些业界比较欣赏这种关系吗?
「到了。」
我们来到玄关,走在前面的女仆回头说道。玄关虽然也摆放了看似昂贵的绘画和家具,而且不知为何还挂了红叶的肖像画,不过玄关本身的结构跟夏野家差不多一样。
「喂,狗,你准备好了吗?」
『请问要准备什么?』
结果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了。刚刚佐茅小姐的确说过「小姐在等你」,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九郎也支吾其词,搞得我一头雾水。
「是吗?你说『我这边也做好万全准备了,啊哈哈哈哈』?这样很好。」
『你心里到底把我想成什么样的角色啊?』
为什么是那种山贼型的角色?
可是,不管说什么,这个女仆还是听不懂我所说的话。九郎也一副顺其自然的模样。
「来,小姐在外面等你了。」
完全不在乎我责难的眼神,佐茅伸手扭开姬荻家的玄关门把。
那一瞬间。
空气突然变得黏腻。
「——!?」
佐茅抽开放在门把上的手,往后跳了一步,拉开距离。她紧紧握住的不是门把,而是扫帚。她眼神锐利,眯细的眼睛彷佛在瞪着巨大的敌人,一副准备应战的模样。
因为,情况突然有巨大转折,让她不得不采取那种态度。
足以刺伤肌肤的寒气。
足以烧熔肌肤的炙热。
那种不祥的杀气。
从玄关大门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那里,有「某个东西」。
『这、这股杀气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九郎的陷阱吗!?』
『才、才不是!我不知道!?春海难道没有什么头绪吗!?』
『什么、像这种足以破坏环境的杀气,我怎么可能有什么、头、绪……?』
头绪?哎呀、难道是?
『……难道。』
噗叽。
像是要把拚命挤出来的答案和恐怖想像一并斩断似地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利刃。
像是要把大门的空隙填补起来似的,银色的刀刃,出现在门的这一边。
那个刀刃缓缓地左右开合,完全不理会大门的压迫,连门锁也对它起不了作用,它慢慢开合,像是要重现自己本来的姿态。
刀刃的切割,让大门发出哀号。
接着是门锁被破坏的声音。门,被人打开了。
然后,在打开了几公分的大门另一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见了绝望。
「找 到 你 了。」
『啊、啊吧吧吧吧、啊咦咦咦哈、啊咦咦咦咦咦————!!』
出现在眼前的可怕景象,让我反射性地发出惨叫。
这不是用「某个东西」来形容就能混过去的。我知道,我心里当然都知道。每天都会遇到,每天都会被整得很惨。被「某个东西」。
她的名字,叫做夏野雾姬。
我的饲主。
透过微微打开的门缝,我可以看到她大刺剌地站在姬萩家玄关前面。
大波浪的长长黑发、红色的大眼睛,右手拿着银色剪刀。这是我所熟悉的,像黑魔王一样的身影。
还有,此刻弥漫在她身边的,是黏腻浓稠的杀气。不渗任何杂质,光是这样就足以当做凶器的杀意,朝我这边铺天盖地地涌来。
在那股杀意当中,夏野的嘴唇微微掀动,唧唧咕咕地在说着什么。
「从右脚开始砍起从右脚开始砍起从右脚开始砍起从右脚开始砍起从右脚开始砍起从右脚开始砍起从右脚开始砍起从右脚开始砍起从右脚开始砍起从右脚开始砍起从右脚开始砍起从右脚开始砍起。」
『啊我惨了!我这下完全死定了!』
我所听到的,是夏野的必杀宣言。要是把这些话录下来,应该可以成为具体物证吧。此刻,这些几乎要让我心跳停止的可怕句子,从夏野嘴边流泻而出。
「……你这只花心狗,做好觉悟了吗?」
『咦咦!?』
门锁遭到破坏的玄关大门被人慢慢打开,从那一侧传过来的是致命宣言。声音明明应该是从门的那一侧传过来,然而,听起来却像是响自我的脑袋正后方,这就是夏野的魄力。
「偷偷瞒着我来姬萩红叶家,你到底想干什么?」
『咦咦!?』
「难道说,你觉得跟我比起来,姬萩红叶比较好吗?喂,是这样吗?」
『没有啊!?』
想解释的东西有一大堆。可是,要是莽莽撞撞地发言,好像会成为引爆点。再说,因为恐惧而冰冻的全身,让我根本无法行动。
「你到底是谁的所有物,看 来 不 教 一 下 不 行 了 哟 ?」
她右手抄起银色剪刀。
那是已经准备好的模样。
准备要吸饱狗血的刀刃。
『不、不行了。』
我完全丧失了勇气。
我已经放弃了,知道自己贸然抵抗也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至少希望能让自己的精神稳定下来,所以我努力地逃避现实。只有这么做,我才能获得自由。所以,至少,最后让我回想一下幸福的回忆吧。
『呜哇,是绘本的宝盒耶!』
我想起被抱在母亲膝盖上,听她为我朗读绘本的记忆。今天早上做过的,那个令人怀念的梦。从那时候起,依序回想到现在,仔细挑选特别开心的回忆。
啊,不行。这是记忆的走马灯。
即使如此。
因为恐惧而冻结的眼睛,害怕得无法闭上。
夏野逼近而来的身影映入眼中。
在视线几乎要被黑暗吞没之前。
「剪刀女,你要干什么?」
另一种颜色,鲜艳的红色出现在我面前。
红发女仆,森部佐茅挡在我和夏野中间。
「……哎呀,这不是扫帚女吗?」
出现在我和夏野之间的佐茅,让夏野的眼神恢复一丝理智。虽然,以她脸上的表情看来,似乎还是不能好好跟人交谈。
「可以不要在别人家门口吵闹吗?」
「我没有打算来这里吵闹,我只是来找东西而已。」
「找东西?」
「嗯,一大早我家的狗就行踪不明了。你知道什么消息吗?」
夏野的话带来一股压力。那显然是说给我听的话。彷佛要射穿人的视线,越过佐茅的裙子落在我身上。
「啊啊,如果是要找你家的狗,它在这里。」
佐茅稍稍低头瞥了我一眼,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夏野。
「是吗,在那里啊。真是太好了。终于找到它了。我好担心哟。」
『骗人!!』
刚才我们的眼神才硬生生对上而已,她的眼神明明带着百分之百的杀意,明明就是那种「看来我只好砍了你」的感觉。现在明明也对我露出百分之百的杀意。
「那么,可以把我家的狗还来了吧。」
夏野咧嘴一笑,露出不带任何一丝温度的笑容,朝这边伸出手来。
可是,佐茅瞥了一眼那只伸过来的手。
「这个要求恕难照办。」
她如此回答。
「……怎么回事?」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吧,夏野露出僵硬的笑容。
「那可是我家的狗啊。」
「是的。不过,这只狗现在是小姐的客人。」
听到夏野的话,佐茅如此宣告。
『客人?』
等一下,我是客人吗?冷静下来想想,我根本不是自愿过来的。一睁开眼睛就在这里,而且还被陷阱抓住,这样也能叫做客人吗?
『……咦,对了,这个女仆在保护我。』
她大概也发现夏野不寻常的样子了。要是我就这样回到夏野身边,不知道会被那把剪刀怎么样,所以她才出手帮忙,一定是这样没错。
啊啊,多么温柔的家伙啊。抱歉,我竟然还说你是战斗女仆、连脑袋都是由肌肉组成的女仆之类的。虽然你长成这样、实际作为很那个、行动更那个,不过还是有一颗属于人类的心。
「咦,你说那只狗是姬荻红叶的客人?他什么时候接受你们的招待了?」
「嗯嗯。」
夏野挑衅似地问着。佐茅肯定地回答:
「那是我跟九郎先生绑架来的客人。」
『那样也能叫客人吗?』
啊,不行,果然不行。刚才讲的都不算,这家伙真的不行。姑且不论身为女仆做得怎么样,她根本就是脑中螺丝松脱数量高达两位数以上的人种。因为,那怎么能叫客人呢,根本就是被害者嘛。
「因此,这只狗是小姐的客人,如果小姐没吩咐,不可能把它还给你。」
「那么,可以帮我通知一下你家小姐吗?我有话要跟她说。」
夏野叹了口气,对上佐茅的视线。
「很不巧,小姐今天的行程已经排满了。我没听她说你今天会来。」
「你在说什么啊,我跟姬萩红叶是朋友耶?跟朋友见面时,难道还要先预约吗?」
「我不认为我们家小姐有像你这么凶恶的朋友哟?」
「……干么讲成这样。」
「我们家小姐,有着可爱又美丽的纤细身躯,肌肤吹弹可破,声音甜美,眼神清澈,个性温柔,既年轻又才华洋溢,写出来的所有作品都是杰作,连叹口气都会变成钻石,而且全世界都有她的狂热粉丝红叶帮喔?」
「说得太过火了吧。」
妹控乌鸦差不多也是这样,而这个女仆也跟他不相上下。
夏野摇摇头,露出一副「这个人不可理喻」的表情。
「够了,快叫她出来,把那个随便将人家家里的狗带走的混蛋大小姐叫出来。」
听到这句话。
我觉得周围的温度猛然下降了一个刻度。
「……你在愚弄我家小姐吗?」
佐茅的眼神变了。
对于这个服侍姬荻家的女仆——森部佐茅而言,姬荻红叶的地位比单纯的主人还要高。作家姬荻红叶,是个改变佐茅人生的人物,是个甚至能让她跳舞、令她醉心的人物。所以,佐茅不能允许别人愚弄姬荻红叶。夏野侵犯了佐茅的逆麟。
佐茅前后拉开双脚的距离,水平抄起手上的扫帚。跟之前看过的景象一样。她一心一意地准备一举刺穿站在眼前的夏野。
「就是啊,一开始这么做不就好了吗?不要拖拖拉拉的,直接用蛮力抢回来不就好了?」
夏野拿着剪刀的右手开始用力。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守护小姐的客人,是身为女仆的责任。」
森部佐茅拿着扫帚的手也跟着用力。
在Immerculate新稻叶的顶楼,姬荻家的玄关。
夏野雾姬,拿着心爱的剪刀「剪刀次郎」。
森部佐茅,拿着心爱的扫帚「秽杀刃」。
各自抄起手中的武器,两个战鬼的眼神在空中交错。她们两人之间的空间,像是有黏度似地跟着扭曲歪斜。一触即发的气氛充斥在四周。
『结果变成这样啊。』
站在互相瞪视的两人身后,我已经切换成死心放弃的模式了。
我死都不要硬生生闯进她们之间。
一个是曾经出入战场的战斗女仆,另一个是经常处于战场上的战斗作家。这里也不像炼狱馆那么宽,只不过是公寓大楼的玄关而已。要是在这种地方发生战斗,情况一定很惨烈。
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做。想要阻止那两个狂战士的战斗,像我这种矮小的迷你腊肠狗是办不到的。能像上次阻止夏野和圆香对战的便利机械,此时并不存在。
『不行,现在不适合卷进她们之间。』
所以,为了稍微退离这个争斗现场,我往后退了一步。
喀锵。
我又听到一个干涩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太小看我了』』
不要以为我是吴下阿蒙,这种伎俩我太习惯了!
跳跃。听到声音的瞬间,我立刻采取行动。用敏捷的速度跳离那个地方。只要离开陷阱启动的地方,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那只乌鸦肤浅的思考,我已经通通都看透了。我凌空回头,看着地板。不出所料,在我刚刚所站的地方,杀气腾腾的陷阱
『呃、哎呀?』
没有杀过来。
取而代之的是,我落地的地方。在我预料的着地点,像是在迎接我似的,打开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穴。我的身体完全被吸了进去。
『中、中计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速坠落的身体。
四周被黑暗吞没,只有重力支配我的全身。
在转为一片黑暗的视线当中,我听到上方传来不像这个世界该有的刀剑砍击声。
※ ※ ※
咕
『……嗯、嗯嗯。』
背后传来体温。
我微微睁开眼睛,发现某人俯望着我。
看起来相当昂贵的和服衣襟。
剪得整整齐齐的浏海。
像湖面一样清澈的眼睛,没有表情的面孔。
淡红色的樱桃小嘴微微开启。
「早安,春海和人。」
在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姬萩红叶直直地盯着我。
姬荻红叶。
拥有足以形容为艺术的笔触,得过无数大奖的世界级作家。在现今的文坛上,是非常活跃的一位年轻作家。
然后,在上个月以秋山忍原稿被盗为始的一连串骚动中,她也是这一切的中心人物。
那位姬荻红叶,穿着打扮跟当时我在那个炼狱馆看到的样子一模一样,她此刻就出现在我眼前。
『……红叶?』
搞不清楚状况,因此我环顾四周。视线的一端,看到轮椅的银色轮子,还有看起来非常高级的和服、衣带。我脚边也看得到和服长长的衣摆。然后往上抬头,可以看到姬萩红叶小小的脸蛋俯视着我。也就是说,我现在被坐在轮椅上的姬萩红叶抱在膝盖上。
『为、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总觉得自己从今天一大早就一直在说这句话。唉,这也是因为我被周围的人们耍得团团转的关系。
可是,我真的搞不懂现在的状况,为什么我现在会在红叶膝盖上?
「这里是Immerculate新稻叶的一楼大厅。」
『……咦?』
从意料之外的地方传来回答。我的疑问几乎都已经快变成固定句型了,回答我这个问题的,是从头顶传来的声音。那是姬荻红叶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
『咦、为什么、你听得到我……?』
像是要回应红叶似的疑问。
「哥哥?」
『红叶、怎么了!?』
为了回应红叶,人家一叫就飞出来的妹控乌鸦,姬荻九郎出现了。
「就像哥哥所说的,中继功能似乎很顺利地发挥作用了。这样我也能完全听懂春海和人所说的话。」
『是吗!太好了……啧。』
『啧那一声是什么意思!?』
就算脑袋一团混乱,还是反射性地吐了槽。
『搞什么,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终于又出现另一个能听到我声音的家伙。』
红叶所说的中继功能,或许就是透过九郎,让我跟红叶之间互相对话吧。这是在炼狱馆发现的,能让我们之间沟通的方法。虽然也有一些犯规的情况,不过只要透过九郎,我跟红叶之间就有可能互相对话了。
我从红叶膝盖上环视四周。
大理石地板,让光线能充分进入室内的构造,周围摆设了许多观叶植物。墙壁上装饰着绘画,供访客使用的沙发和桌子。自动上锁的大型自动门。这些都是我熟悉的景象。是每天去本田书店时都会看到的景象。
的确就像红叶所说的,这里是Immerculate新稻叶的一楼大厅。
『咦、为什么我会在一楼大厅?』
这也太奇怪了吧。一直到刚刚为止,我都在位于顶楼的姬萩家玄关。那不是梦。那个女仆的背影,夏野的魄力,我都还记得一清二楚。然后,我就在那里跌入洞穴。
『……跌入洞穴!?』
仔细看看天花板,那里空了一个大洞,黑色的大洞。不见尽头的洞穴直直往上延伸,不知道会通往哪里。简直就像一直一直往上延伸的黑暗洞穴。
『难、难道那个洞穴是……』
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最糟糕的想像。难道,刚刚在顶楼的我,从那个洞穴掉下来,所以现在在一楼大厅。而且,还是完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洞穴。
「是的,春海和人刚刚是从这栋公寓的最顶楼掉下来的,从那个洞穴掉下来。」
『果然啊啊啊啊啊!!』
讨厌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怎么样啊,春海,从我们家玄关倒栽葱地掉到一楼大厅的感觉如何?这恐怕是世界上落差最大的洞穴吧。目前暂时先将它称为『稻叶之洞』,这么说起来,反正机会难得,就用春海的名字来为它命名怎么样?』
『你在说什么啊!?你知道这样有多高吗!!』
『没关系的,你毫发无伤地被接住了啊。』
『问题不在这里!?』
现在重点不在这里好吗!?
「怎么了?春海和人,有哪里受伤了吗?」
『没、没有,没有受伤啦。』
身体虽然没有受伤,但是精神上的创伤很严重。在我浑然不知的情况下,竟然遇到这种从超级高处落下的性命危机。我周围的家伙们,为什么都毫不客气地做出足以左右我性命的行为?就算是狗,我也是一只活生生的狗啊。
『哎呀,不过,真不愧是红叶啊,能突然制造出这么大器的陷阱,真不愧是我最爱的My sister!』
『啊?这个陷阱不是九郎先生做的?』
「不,这是我做的,从构想到设计都是我的。」
红叶一边面无表情地说着,一边朝我比了个胜利手势。搞什么,这家伙、这家伙的个性是这样吗?
『可、可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东西?』
「那是因为,我必须尽快把春海和人带来这个地方。」
「要把我带来这里?你在说什么啊……呜哇!?」
红叶伸出双手抱起我的身体,把我平举到她面前的高度。红叶的视线从相当近的距离对上我的视线。那双有如湖面般清澈的眼睛,彷佛要把我的一切通通看穿,让我不由得想要移开视线。
「既然我们能交谈,你也没有受伤,这样就没问题了。」
『问题?』
红叶毫无表情的面孔近在眼前。
那张脸,似乎毫不在意我的混乱思绪。
「那么,春海和人。」
樱桃小嘴淡淡地说出毫无抑扬顿挫的话语。
「请你、负起责任。」
〈以下词汇收录于名词表〉
【姬荻家】位于高级公寓大厦「lmmerculate新稻叶」最顶楼的姬荻红叶住处。房子的构造虽然和夏野家几乎一样,但到处都有姬荻九郎所设下,用来击退入侵者的陷阱。普通人独自走在这里非常危险。
【红叶帮】意指姬荻红叶的狂热读者群。顺带一提,秋月真岸的狂热读者称为「秋月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