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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一章 狗过其实

四月二十九日

起床。

立刻开始阅读。

意识一旦觉醒,就把前脚伸向眼前的书本高塔。连一丝间隙也没有的完美行动。这样一定可以得到全世界动物选手权·睡醒后立刻读书这个项目的大奖。

『书啊!我要来看书了!』

我气势十足地大叫,翻开封面。

跳进文字的洪水,一头栽进书本的世界里。

一早起床就开始看书。

去本田书店买书,然后回来看书。

吃过晚餐之后,在睡觉之前也继续一直看书。

这就是我这几天的生活模式。一天二十四小时,通通被书本支配。太赞了,很完美。啊啊,这个世界真是美妙啊!

最近的阅读生活非常充实。从早到晚只要想著书本就好,因此我的肌肤光泽和身体曲线、肠胃状况都非常良好,不管是肉体或精神都十分健康,也不再被莫名其妙的恶梦纠缠了。

之所以能够过著这么美妙的生活,原因很明显。那就是每次都来打扰我看书的饲主,夏野雾姬,目前正在集中精神全力写作。

这几天,夏野一直黏在桌子前面。从早到晚,几乎一整天都在书桌前。唯一会离开的时候,只有吃饭、洗澡、睡觉等最低限度的活动。除此之外的时间,都专心一意地拿著钢笔在原稿纸上挥舞。

以前我就曾经见识过夏野惊人的集中力,一旦开始写作,就算旁边发生强盗杀人事件她也浑然不觉。对于她的集中力,我虽然不意外,但是最近的专注程度实在是我见过的最高等级。那种魄力,用「阴气逼人」来形容是最恰当的了。她不断写作,让人不由得觉得:「所谓的写作狂就是这样吧。」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夏野的钢笔在原稿纸上疾走的声音。

唰啦唰啦唰啦唰啦唰啦。

我的前脚翻卷书页的声音。

两个声音,在客厅奏出和谐的交响曲。

并且包围著我们。

所以今天,我也放心地致力于阅读。

「早安,和人。」

『喔哇!?』

从出乎意料的方向传来声音,我反射性地惨叫了一声。

突然出现在我头顶上方的,是熟悉而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像湖面般澄净的双眼,剪得整整齐齐的浏海,穿著和服的少女。

姬萩红叶正看著我。

『红、红叶!?为什么你在这里!?』

我慌慌张张地环视周围,这里是我熟悉的夏野家客厅。我在平常那张铺著黑色毛毯的小床上。太好了,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在不知不觉中被绑架到姬萩家去。证据之一,就是我可以听到夏野写字的喀哩喀哩声。

「我来了。」

『……啊?』

红叶微微歪著头,喃喃自语似地说道。如果光听这句话,会觉得听起来还满可爱的,惹人怜爱。可是,说出这句话的,是面无表情、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说话的,我所熟悉的那个红叶。另外,再加上其他种种理由,完全糟蹋了她的可爱之处。

『等一下,春海!红叶难得从塞得满满的行程里挤出时间过来,你那种百无聊赖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揍扁你喔!!』

糟蹋的理由之一,我熟悉的妹控乌鸦。

「真是的,这次的入侵真是辛苦。没想到玄关门的材质竟然会换上『任何钻头都无法贯穿的金属』。可是,能劈开那种东西,代表我也有所成长了吧。」

糟蹋的理由之二,我熟悉的战斗女仆。

嗯,都是这些家伙害的。

『喂,你们这些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姬萩红叶、姬萩九郎、森部佐茅,两人一鸟。三月底在监狱岛的事件告一段落之后,他们就搬到我跟夏野所住的大厦「Immerculate新稻叶」。如今,姬萩一家的成员集合在夏野家客厅。

「和人,我今天是因为有事才过来的。」

『有事?怎么了?又想要我教你什么吗?』

自从前几天一起出门之后,红叶动不动就会丢出一堆问题「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嗯,她是为了瞭解外面的世界而离开监狱岛的。让她产生这种想法的我,不会吝啬回答问题。不过……

『现在我最想教你的词汇是非法入侵。』

「非法入侵?那是什么?」

『现在!你们这些家伙!所干的好事就叫非法入侵!!』

为什么会一副理所当然地侵入别人家?你们一定没有得到夏野的允许对吧!?还有,女仆喃喃说了一句让人很难漏听的话,便我非常在意。所谓的玄关大门,应该是我们家的玄关吧?劈开?你把它劈开了!

『等等,春海,你那是什么语气!请不要把那些骯脏的字眼教给红叶,你这只恶烂狗!!』

『还敢说!?你自己比我脏一亿倍吧!?』

那只妹控乌鸦姬萩九郎所说的、足以构成名誉毁损的粗话,我该去向谁投诉?去眼卫生所投诉有用吗?

『……唉,算了,你们说有事,是什么事?』

虽然不知道他们来干么,不过还是快点把他们打发走好了。阅读的时间可是很珍贵的。

「不是的,我今天不是来找和人,而是来找夏野雾姬小姐的。」

『来找夏野?』

「是的。」

红叶说出令人意外的话,我还以为这群家伙一定又是来找我麻烦的。

『如果要找夏野,她在那边写稿子。可是她现在专心在写作上,想跟她说话大概有点困难。』

「是吗?」

在我们视线的另一端,夏野还是一样对著稿纸,专心致志地挥舞著钢笔,她似乎厅于文思泉涌的作家嗨状态,完全听不见我们的声音。看起来,她甚至连红叶等人闯淮屋里都没发现。

『现在要是不小心刺激到她,不知道会被怎么样喔。要不要下次再来找她?』

打扰夏野的写作,就像在睡著的狮子头上跳踢踏舞一样不智。那么可怕的事情绝对不要做。

『好奇怪啊,我们有先跟她约时间了啊。』

『约时间?』

『嗯嗯,我们有先告诉秋山老师,说今天会来拜访。』

『是吗?』

这就奇怪了。

要是事先知道红叶等人会过来,夏野应该会先准备一下才对。至少不会完全无视于对方的存在。难道说她专心写作,专心到忘了跟人家有约?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跟她约好的?』

『之前在电梯前,佐茅小姐和秋山老师擦身而过的时候约的。那时,她们的确是兵刃相向,而且好像约了今天的时间来拜访。』

『那种东西能叫做约时间吗?』

凭什么觉得这样就可以把时间约下来?所谓兵刃相向,所能传达的应该只有杀意或敌意之类的东西而已吧?而且为什么会在大厦里兵刀相向?这里又不是桶狭间、长筱、或关原(注1)之类的地方,而是一个和平的居住空间啊。

「原来如此,所谓的预约时间,是透过兵刃相向来进行的啊。」

『并不是好吗!?』

注1均为日本古代曾发生战役之处。

「我一直以为,所谓的预约时间,是透过口头或文书,彼此确认对方的行程,然后决定见面的时间。没想到有人会用兵刃相向的方式来约。」

『你说对了!!答对了!!』

红叶麻烦的地方就在这里。红叶所展开的问题攻势,那些问题,对于过著普通生活的人而言都是常识。一言以蔽之,红叶完全不瞭解这个社会。因此,当她提出问题时,回答的人绝对不可以松懈。要是随便说说,看似平淡无奇的问题,和看似平淡无奇的回答,这些普通词汇都会被她解读成相当扭曲而激烈的意思。

「但是很不巧,我没有带刀刃的习惯,射击武器可以用来预约时间吗?我认为要在远距离的情况下决定时间时,这样应该非常方便。可是,要是对方被打飞的话,就没办法确认他的意思了。」

『我不是说过、事情不是那样的吗!?拜托你不要光记那些奇怪的东西好吗!?』

『喂春海,你干么用那种语气对红叶说话!!』

『少啰唆!!』

再这样下去对话根本无法进行,也没办法看书。

本来想说夏野终于不会来吵我了,结果这次换这些家伙来乱。神啊,您就那么不想让我看书吗?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当我们你一言我一语时,夏野仍旧继续写稿,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

『红叶,九郎先生,抱歉,我想今天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我等一下会跟夏野说你们有事找她,我们改天再约个时间……喂、那个女仆在干么!?』

我回头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糟糕至极的情景。

我只不过稍微移开视线而已,战斗女仆森部佐茅已经靠近了赶稿中的夏野。

佐茅双手架著名叫「秽杀刃」的危险扫帚,朝夏野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扫帚前端是似乎可以把人类一分为二的锐利刀刃。

「喝!!」

似乎没注意到我的惊讶,佐茅已经采取行动。

朝夏野挥出的刀刃,足以夺去性命的威力,压倒性的暴力,死亡的气味。

闪过我脑中的,是先前的记忆。咖啡店的场景,因为突如其来的事件而愣庄的自己,文风不动的作家。

继续写著原稿的夏野。

迫近眼前的致死危机。

当这两件事在我心中结合时,在来不及思考的情况下,我的身体已经动起来了。

『——住手!!』

意志追上了身体的行动。

我一心一意奔向放在客厅另一端的,夏野的书桌。

我不知道佐茅在想什么,但是我不可能放著眼前的情况不管。如果言语下通的话,只有靠行动来阻止了。

那时我的身体挡在她面前。

那么,这次也可以挡住。

『拜托、要赶上啊!!』

我朝著一动也不动的夏野扑过去。就算我没办法挡住朝夏野挥过去的刀刃,但至少可以靠撞击力道让夏野稍稍移开,这样一来就能避开最糟糕的情况。

所以,我用尽全力朝夏野扑过去。

可是,佐茅的刀刃在我眼前停下。

「咦,在这种距离之下,即使杀气当头也没有注意到,精神果然非常集中。真不愧是足以跟我们家小姐并立的作家啊。」

『咦?』

佐茅悠闲地喃喃说著,就像是根本没有要伤害夏野似的,平稳地喃喃说话。挥舞的刀刃,并没有朝夏野劈下,而是停在夏野身旁。那个位子,刚好是我准备撞过去的地方。

我飞扑过去的轨道,和刀刃产生交会点。

也就是说。

『噗哇啊!?』

我狠狠撞上刀刃侧面。

『……嗯?』

我睁开眼睛,在模模糊糊的视线中,看到的是跟刚才一样的客厅情景。不同的是,夏野已经没有在写作,而佐茅像个女仆一样服侍在侧。

然后,我被人倒吊在天花板上。

『呜哇,好久没这样了。』

在失去意识时被人用绳子倒吊起来。该怎么说呢,好怀念的处罚啊。

最近日子过得太平稳,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倒立看世界了。不过话说回来,倒吊之类的姿势对身体实在不好。

「哎呀,你醒啦,倒吊狗。」

『早安,夏野小姐。突然这么要求有点不好意思,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

「说明?需要什么说明吗?」

『我是说,叫你说明一下把我吊起来的理由!!』

夏野手上端著佐茅泡给她的红茶,直直盯著我看。明明就是一副午茶时间的气氛,然而她做的事却是把狗倒吊起来。在演邪恶贵族吗你。

「只是被倒吊而已有什么不满吗?话说回来还有其他倒吊方式,像是只用绳子绑住尾巴倒吊起来之类的……嗯,这个方式满新鲜的,要试试看吗?」

『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快点把我放下来!!』

说起来,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啊?没有说奇怪的话,只是乖乖地看书而已。而且还代替正在写作的夏野好好招呼客人,应该要褒奖我才对吧。为了奖赏我,就算我在本田书店买书买到爽也不会受处罚才对。

「……是啊,对于一只在我写作时突然从上面掉下来、把我写到一半的稿纸毁掉的扰人狗,这种处罚有相称吗?看起来好像不太够的样子。」

『咦?』

突然从上面掉下来?

把稿纸毁掉?

『……咦?』

我转动脑袋,看向桌子。

放在那里的稿纸,刚才夏野忙著在上面写字的稿纸,被折得乱七八糟。简直就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撞到稿纸似的,情况凄惨。

「呃、嗯,不知道我有没有想错,你是在担心我吧?我刚好也想休息一下,所以,就特别把你倒吊起来,原谅你的行为。」

『难、难道,那些被折到的稿纸是……』

我撞到那个女仆的扫把摔下来时,被我毁掉的?

「不过,既然你本人无法接受这种说法,那就没办法了。平常那么宝贝书本,却这样糟蹋稿纸,你的自尊心应该也无法允许这种事发生吧?没关系的,我也为你准备了很重的处罚……直的跟横的,哪一个比较好?」

『那什么选项啊!?』

顺著她的语意继续下去,等著我的也只是超级残暴的刑罚而已吧!?难道这是在讨论要纵切我的身体还是横切我的身体!?

「来,选一个吧,我就特别优待你,还可以选择被砍碎喔?」

『选你个头!不不真的很抱歉!我对那些稿纸真的感到很抱歉!就这样吧!这样倒吊就可以了!所以拜托你把剪刀收起来!』

夏野一边用手指转著银色剪刀,一边啜饮红茶。表情看起来虽然不爽,但是语气听起来却显得很开心。是邪恶国王吗你。

「哎呀,还真好喝。」

「那当然,这可是为了小姐而全力泡出来的红茶。」

那个女仆在夏野喝光的杯子里倒入红茶。喂喂,看到眼前有一只被倒吊起来的可怜狗狗时,你难道都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现在不是优雅地帮人家倒红茶的时候吧?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责任啊。

「不过,这种倒吊手法实在很高明,应该也会加上拷问吧?真不愧是足以跟小姐并立的作家,使用绳子的手法也很高明。」

『你夸奖的点也太奇怪了吧!?』

那种并立方式真的可以吗?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姬萩红叶。」

夏野把茶杯放在矮桌上,转头看向红叶。

「这里是我家,夏野家。你家在隔壁,姬萩小姐请窝回你家吧,这里是夏野家哟。」

夏野突然用充满敌意的样子挑衅红叶,呃呃为什么要强调自己的姓氏两次呢?

「说起来,我换了特别订制的锁,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进来才对,难道是你开的吗?你这只门狗。」

『绝对不可能有那种事的,夏野大小姐。』

「嗯嗯,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没关系,我还是把它劈开了。」

『果然是用劈的吗!?』

女仆很乾脆地说出实情。这不是可以风清云淡一笔带过的事情吧。这是犯罪行为啊?我一定要再强调一下。

「啊?你这个废物女仆到底对别人家的门干了什么好事啊?喂喂姬萩红叶,竟然会破坏别人家的门,你们家的女仆也太没教养了吧,身为主人,你要怎么负责?」

「你在说什么啊?你还不是曾经破坏我们家大门?彼此彼此而已。再说,我们一直按门铃也都没有反应,不得已只好这么做。」

「啊?」

看到夏野用锐利视线瞪著红叶时,佐茅插进来说道。

「我们之前应该已经跟你约好今天要拜访的时间了。明知如此,你却还是把门锁上,不管我们怎么按门铃都没反应。所以我们只好强行闯入,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我已经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指责了。』

这是哪个世界、哪种层次的常识啊?

「你们今天要来?什么啊,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啊。」

「你忘了吗?大约三天前,我们在电梯口擦身而过时,我们不是兵刃相向吗?一看到你,我就斜肩劈下去,你躲过我的攻击,并且反击。就在我们不知道打到第几回合时约好的。」

『所以说,这是你在脑中自己想像的约定吗?』

「啊啊,这么说起来的确有这回事,我写稿写得太入迷,完全忘记了。我们是约今天没错。」

『这样也行!?』

用兵刃相向的方式来约时间!?竟然有这么新潮的方式!?

搞什么啊,这种约时间的方法也太极端了吧。可以不要用这种一般人类尚未到达的境界来约事情吗?或许某颗星星上的某个战斗民族,真的可以用这种方法来约时间吧。

夏野脸上完全没有疑惑的神色,彷佛完全听得懂那个女仆所说的话。

「所以说,姬萩红叶有事找我是吗?」

「是的。」

红叶往前移动轮椅。

夏野抬头瞄了我一眼,用强硬的视线看著红叶。

「没听到我在问你吗?到底有什么事?」

红叶似乎完全不把夏野的视线放在眼里,像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是的,我是为了即将举行的签名会而来找你。」

她平静地回答。

〈以下词汇收录于名词表〉

【作家嗨】作家一头栽进集中而连续的写作活动时,所呈现出来的某种放空状态。进入这种状态的作家,无法接收到来自外界的刺激,而化身成一台只会把故事输出的机械。至于截稿前的修罗场状态,则又是另一回事。

【极限约定】为了连一分一秒都必须珍惜的忙碌商业人士而开发出来的瞬间预约缔结术。从彼此刀刃交会的角度、时间、速度,不必停下脚步就可以把时间约下来。日本的一流业务员们都理所当然地使用这种技术。

签名会。

令人心跳加速的那个词汇。

那是预定在最近举行的联合签名会,由秋山忍、姬萩红叶,以及秋月真岸三个人气作家联合出席。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是三月底秋山忍原稿遭窃事件发生的时候。为了把夏野她们聚集在一起,曾以这个联合签名会为藉口发出了通知。

在原稿遭窃事件发生之后,变成乌鸦的九郎先生登场。为了和红叶见面,大家去了监狱岛。而红叶她们家搬来之后,我们又莫名其妙地去了一趟游乐园。最近因为发生太多诸如此类的事情,所以我已经把联合签名会的事情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或者该说,我根本不认为这个签名会能办得成。毕竟,那次的原稿遭窃事件是铃菜自导自演出来的,所以我一直觉得,有关签名会的事,也是她信口胡歌出来的事情。

可是,根据九郎先生的说法,在自己死后,有关签名会的作业已经全部交给铃菜。书店、出版社、各相关单位也都已经联系、协调完毕。

接下来,只要得到作家们的首肯就可以了。呃,真岸那里是不必伤脑筋,然而,光是要得到夏野和红叶的首肯,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其实他们只是想把最难的事情留到最后才做吧?

可是,本来不愿参加的夏野,也就是秋山忍,结果却表明愿意参加。而姬萩红叶也跟著表示她要参加。

从先前的游乐园事件之后,夏野和红叶之间的气氛不知为何都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我不晓得细节,不过,同样身为作家,彼此之间应该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摩擦吧。毕竟夏野这个人,拥有一种光是走在路上就可以跟别人吵起来的天赋才能。可以算是天生的麻烦精吧。

总之,她们决定用来解决纠葛的地点,就是这次的联合签名会。

顺带一提,举行签名会的会场,是大型书店——大和书店。在那里发放的签名会号码牌,听说是瞬间秒杀。这也难怪,之前从来未曾在媒体曝光的蒙面作家秋山忍,终于要现身了。如果是秋山忍的读者,就算把全部家当拿去抵押也都要来参加。我就会这么做,连续排个五次。

『……呃呜哇!?』

突然间,眼前闪过一道银色的闪光。捆绑我的绳子瞬间四分五裂,原本被绑住的我因为地心引力的关系直接往下掉。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连调整姿势都来不及,就这样倒栽葱直接朝桌子撞下去。

「说明这些事情辛苦了。为了奖励你,就让你享有在我膝盖上听大家说话的权利吧。」

在差点直接撞上桌子之前,夏野伸手接住我,就这样把我拉到她的膝盖上。

『那个,偶尔我也希望能用普通一点的方式下来……』

「怎么?在我膝盖上有什么不满吗?」

『我是对于被吊起来、突然掉下来这件事感到不满!!为什么每次每次都要把我吊起来!?』

「因为你太矮了,视线很难跟你对上,脖子会很痛。」

『就因为这种理由吗!?』

夏野说出了爆炸性的理由。所以说,只是因为夏野想省麻烦,所以我就必须一直一直遭到这种不人道对待!?

「我让你有机会为我省下麻烦,还不感谢我?」

『这种前所未见的高傲结论是怎样!哇不要用剪刀对著我!?快要刺到了!不、已经刺到了!?你刺进去了对吧!?』

算了,先不要讨论我的状况。

秋山忍。

姬萩红叶。

秋月真岸。

谁也不输谁,一群超人气作家们。

这三个人聚集在一起,本身的重要性和话题性指数破表。足以代表现代文坛的三个年轻人气作家联合举办签名会,无论是在圈内圈外,这个活动的动静都是大家目前最在意的焦点。

如果能活著参加那场签名会,那么我现在的困境,都不算什么了。

大概,都不算什么吧。

「所以,签名会怎么了?」

结果,我还是坐在夏野膝盖上听红叶说话。

因为觉得有点恐怖,本来很想落跑去旁边看我的书,但是总觉得只要我一逃走,有如夏野千手观音拳般的剪刀攻势应该会像暴雨般袭来,所以我还是决定乖一点。不管是在膝盖上或是在我的小床上,反正也都只是听她们说话而已。

「……」

『红叶?』

可是,好像终于可以开始谈话了,红叶却迟迟没有开口。

「……」

「姬萩红叶?」

就算我和夏野开口询问,红叶似乎也没有要开口的样子。不惜把玄关锁四分五裂、硬是闯进夏野家的她,现在却一句话也不说,到底是想怎么样?我窥探著她的表情,但她还是一样面无表情。不,感觉上她好像有点在闹脾气。

『喂,红叶,如果想说什么的话……』

「……佐茅。」

「是,小姐。」

无视于我的话,红叶把站在一旁的佐茅叫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啊?』

我听不见她们悄悄话的内容,可是所谓的有话要说,该不会就是这个吧?就算红叶再怎么不知世事,说自己因为有话要说而来拜访,应该不会只是这样说几句悄悄话就结束了吧!?

难道说,她想建立全新的对话方式,先把话告诉女仆,再由女仆转达给我们?不,不必那么麻烦,只要直接说不就好了吗?难道她是那种无法自己开口的人?这是哪个国家的女王啊?

「我知道了,小姐。」

红叶吩咐了几秒钟,佐茅像是瞭解了什么似地点点头。

佐茅从红叶身边拉开距离,抄起手上的武装扫帚「秽杀刀」。我以为她会就这样空挥几次做几个假动作,结果她像是要一鼓作气集中精神似地闭上眼睛。

「——扫除开始!!」

充满魄力地一挥。

就这样,从头顶毫不犹豫地劈了下来。

『什么!?』

佐茅魄力十足的声音响遍整个客厅。那种魄力,跟之前攻击夏野时一样,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缩。

「你要干么?」

然而,跟刚才不一样的是,攻击错开了。这个攻击并没有落到夏野身上。佐茅劈头挥舞扫帚所刮起的风,只是掠过我的鼻尖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影响。夏野也只是用怀疑的眼神望著这一切,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嗯?怎么了?』

不,总觉得我的脖子痒痒的。

正当我想要确认一下那种细微的异样感觉时。

「FISH·ON!」

佐茅用力往上挥舞手臂,同时发出吶喊。

飞起来了。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飞起来了。

是物理上的飞。

我像是被射出的火箭炮似的。

像是被高空弹跳的绳索往回扯似的。

我的身体,在客厅的空间里飞舞。

『呜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在疾走而过的视线当中,我眼角瞥到夏野慌慌张张朝我伸出手的模样,然后眼前的景象立刻切换,天花板、窗户、墙壁、书柜、地板,眼前景象飞快移动。

可是,那其实只是几秒钟的事情而已。

『噗哇!?』

冲击力道比想像中来得轻,我落到某个柔软的物体上面。

「完·成·捕·获!怎么样,小姐?」

「好的,谢谢你,佐茅。」

然后,从我头顶传来的,是佐茅自豪的声音,以及另一个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那是之前坐在我面前的,红叶的声音。

『……咦?』

此刻包裹我全身的,是柔软的蓝色布料。那是红叶所穿的衣服,一眼就能看出是相当高级的和服。

也就是说,我的身体。

瞬间移动到坐在轮椅的红叶膝盖上。

『发生什么事了!?』

我脚下是质地很好的蓝色布料,非常柔软。

我背后也是质地很好的蓝色布料,超级柔软。

我头上,是红叶面无表情的脸,以及淡红色的嘴唇,味道闻起来很香。

结论,我现在正位于红叶的膝盖上。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刚刚不是一直在夏野的膝盖上吗!?为什么会在不知不觉中移动过来、这是什么催眠术吗!?还是地壳变动的结果!?』

我本来怀疑这是不是夏野玩的把戏,可是从我这边看过去,看到的是像是要随时扑向红叶的夏野。啊啊,所以这不是夏野的杰作。她看起来似乎正用一种要射杀人的视线狠瞪著我,不过,把它想成是因为视线不良所造成的错觉就可以了。

「这是秽杀刀附加的另一种模式,钓竿型态。虽然已经很久没使用了,不过技术还是没有退步呢。不管什么大鱼都能钓上来,我毕竟是海边长大的小孩嘛。不由得让我想起以前在土佐海上跟巨大鲔鱼陷入反覆死斗的事情。」

『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为了捕捉能陈列在小姐餐桌上的鱼产,我开著快艇在全国各地的渔场寻找目标。跟那只巨大鲔鱼的死斗,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仅仅一步之差就会被拖进海里的那种紧张感,是很值得品味的。」

『这根本不是一个女仆该做的事好吗!!』

你要不要考虑直接回海里去算了!?

「哼,把钓钩甩向那只笨狗,然后就这样用『一支钓』的技法把它拉过去,而且是连我都看不清的速度,很行嘛。」

『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钓法!?』

无论如何这样都太过分了。用连夏野都无法察觉的速度把钓针甩过来将我钓走,与其说这是钓鱼技法,不如说是一种暗杀技术吧!?

「竟然擅自移动到姬萩红叶膝上,你到底想怎么样呢。这边谄媚一下、那边谄媚一下……真是一只轻浮的大色狗!!」

『我根本没有那样啊!?』

太奇怪了,我明明没有做任何事,为什么要承受这种冷到绝对零度的视线呢?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瞪著被波澜万丈的坎坷命运操弄的弱小狗狗呢?

「今天就算了,以后再来处置那只笨狗。」

『可不可以请你无限期延后这件事啊!』

「你到底想怎么样?姬萩红叶。」

夏野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看向把我抱在腿上的红叶。

「『想怎么样』是指什么?」

「指使女仆把我家的狗抢过去,很行嘛你。你不是说今天有事要跟我说吗?」

「是的,我今天是为了跟夏野雾姬小姐说这件事,所以才登门拜访。」

红叶似乎完全没把夏野的视线当成一回事,就这样从容地收下她的目光。

「所以,快点把那只狗还来。现在放了他的话,勉勉强强可以适用三十秒规则,我可以无罪释放你。」

「不,不行。我觉得,与其在夏野雾姬小姐膝上,和人更适合待在我膝上。」

「……啊?」

「是这样没错吧,和人?」

『咦!?』

为什么把问题丢给我!?

不不不,这两个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适合?适合什么东西?我要怎么回答才好?总觉得不管怎么回答都卡卡的。话说回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和人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来如此,沉默就代表肯定。夏野雾姬小姐,既然和人也这么说了,那么,我们就开始讨论有关签名会的事情吧。」

红叶看著我的反应好一会儿,然后拾起头如此告诉夏野,同时还比了一个胜利手势。

「……是吗?」

看那个胜利手势的瞬间,夏野的脸色和声音都变了。

「你、打算、这么做吗?」

她的声音实在太恐怖了,恐怖到我根本不敢看她的脸。但是,就算不看她的脸,也可以清楚知道她现在愤怒到极点。现在的气氛,就跟以前我说「你虽然把映见叫做学妹,但是就身体的某部分而言,你根本才是学妹。」时一样。

「闭  嘴  。」

『是对不起我错了!!』

我的身体反射性地选择了道歉。

「喂,笨狗,你闭嘴一下。我跟姬萩红叶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

『是的我马上闭嘴!!』

「等一下我再好好修理你,你就开开心心等著吧。」

『是的我愿意接受处罚!!』

我只能顺著她的话回答而已。没办法,事到如今,反抗绝对是死路一条。

「那么我们开始讨论吧,关于签名会的事。」

我明明陷入了重大危机,红叶的态度和语气却丝毫没有改变。喂喂,难道就不能稍微帮我说点好话吗?

「哎呀,你为什么擅自主导对话的进行呢?」

「因为除了签名会的事情之外,我没有其他要说的话。」

「我倒是有话要说,总之,把那只狗还我。」

『呜喔!?』

红叶的态度,激得夏野直接采取行动。她伸手抓住我的左前脚。然后就这样用力把我拉向她身边。

「佐茅。」

「是的,小姐。」

『呜哇!?』

可是,跟在红叶身边的森部佐茅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她迅速伸出右手,紧紧抓住我的右前脚。

也就是说,夏野雾姬和森部佐茅,两人用不相上下的怪力,从左右两边分别抓住我两只前脚。

『……咦、这个姿势……难道、』

她们同时用力拉扯。

『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咦咦咦咦啊呜呜呜呜呜呜!!』

这是什么?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与其说是感觉、不如说是耻辱!!

好痛!!超痛!!

『好、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等一下,咦、对不起、请等一下。这样真的超痛。别开玩笑了,不,虽然她们从来不是在开玩笑,可是现在这种痛法真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我被那两个人分别往两个不同方向拉扯,根本不能这么做好吗!!要断了!!我的前脚要断了!!

「快放开,扫帚女,这是我家的狗。」

「那可不行,剪刀女,因为这是小姐的命令。」

『那、那个……这样下去,可能有一点……危险……痛痛痛痛痛!!』

当然,我的话根本没人听进去。

「快放开。」

「不放。」

『呃、那、那个……救命啊!』

情况不妙,再这样下去真的很不妙。我只不过是一只迷你腊肠狗而已。身体非常纤细脆弱,不可能承受这两个人的力量。再这样下去,一定会上演十八禁的大冈判决剧情!!(注2)

不行,我要冷静一点。

只要说清楚她们就会知道。只要她们放手就会知道。

『啊啊两位,有话好好说嘛。总之我们先稍微暂停一下,为了让一切从头再来,首先就从放手开始吧。没错,这样最好。来喝杯茶,慢慢对话吧。拜托你们放手!好痛啊啊啊啊啊!』

注2两名妇女为了确认亲予关系而告官诉讼。判官提议借用小孩故为中介比赛拔河,并宣告游戏规则乃有诚心、出力大而能取胜者,即可拥有小孩的监护权利。然而,在竞赛过程中,小孩因不耐拉扯而呼痛哭喊,其中一方松手放掉而告败阵。此时,判官却仲裁:不忍骨肉受苦而先脱手者,应是小孩母亲。因此以判官为名,传之为「大冈判决」。

「放手。」

「你先放。」

『拜托你们不要吵架、不要再争了。为了我不要再吵了!像这种情况,先放手的不就赢了吗!?你们都知道吧!?所以快点放手吧!!』

可是,扯住我的两只手丝毫没有放松。

一边像是处于暴怒的情绪中,好像没听到我的话。另一边本来就听不懂我说的话。

就这样,事情朝最糟糕的方向急转直下,在双方打退堂鼓之前——

『咦咦!?』

我的身体会先到达极限。

承受来自两方的拉力,我的背部侧边发出了自己从没听过的乾涩声响。

隆了!要裂开了!我会裂开!!我好像快要被撕裂了!!

虽然已经差不多习惯了被斩的情况,但是被撕开可是头一次遇到、我正面临超大危机!像这么痛还是第一次啊!!

『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痛啊啊啊!!』

「你看,这只狗看起来好像很痛的样子,你先放手吧?」

「是吗,反正我听不懂它的话。」

『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只是突然被卷进这场纠纷而已啊?

听我说!快放手!我快被杀掉了』

可是无论我怎么泣诉,拉著我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弱。这两个人似乎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意思。至于红叶,她只是一边喝著佐茅泡的红茶,一边优雅地欣赏这两个好战者之间的战斗。完全不觉得有要救我的意思。

不行,意识越来越模糊,靠著痛楚,勉勉强强维持清醒。

『真是的,春海,你怎么会发出那么丢脸的声音啊。』

『九、九郎先生!?』

在快要被撕成两半的我面前,一只乌鸦从天而降,是姬萩九郎。他就停在我面前,发出惊讶的叫声。

『因为春海磨磨蹭蹭,才会让红叶重要的话题没办法继续进行下去。你到底在干么啊,真是的。』

『为、为什么不去跟那两个人说!?快救我啊!好痛!这样真的超痛!!我的身体到处发出了不该发出的异样声音!我快被撕开了啦!』

『被撕开就算了吧。』

『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还有,不要停在我身上,被乌鸦的体重一压,就更痛了啊!

『真没办法,春海,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帮你一下吧。』

『谢谢你啊啊啊啊!!』

太好了,得救了。眼前的乌鸦,看起来就像神明的使者一样。

真不愧是跟我有著同样遭遇、一路挣扎奋斗过来的伙伴!有著人类之心的动物伙伴,应该要好好相处才对!就算每次都差点被它推进陷阱、就算真的掉进它的陷阱、就算在图书馆门口差点被它刺杀、就算被它打了莫名其妙的药品,只要它现在能帮我,一切恩怨就能放水流走。过去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现在好好相处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春海,你把这个吃下去。』

说著,九郎先生掏出的是透明的小胶囊,里面装著某种淡黄色的液体。

『只、只要吃下那个就可以得救了吗!?就可以从这个地狱解脱了吗!?』

『是的,吃下这个就能得救。』

「我、我我我只是随便问一下,这应该不是毒药吧!?你说要救我,应该不会让我吃什么『只要吃了这个就能解脱』的东西吧!?」

『啊哈哈,春海真是的,你看书看到走火入魔了吧。这怎么可能会是毒药呢?』

太好了,不是毒药啊。那么会不会是吃了之后能让身体变得跟橡胶一样自由伸缩,或者像瑜伽大师一样能自由扭曲身体的药呢?啊啊只要能帮我脱离这种状况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啦!

『是喔,快点让我吃!我的身体要裂开了!!』

『好的,一吃下这种药,身体状况就会变得很好,整个人充满精神。』

『很好、快点给我吃!』

我全身已经开始发出悲惨的声音了!

『嗯嗯,痛苦很快就会消失,你会觉得快乐,不管对什么东西都变得不在意,会产生一种彷佛升天的快感,觉得什么都好,这应该说是最棒还是最强呢?总之你会充满幸福的感觉!!』

『九、九九九九郎先生!?我、我再问一次,那个不是毒药吧!?』

『不要让我一说再说嘛,这不是毒药。』

『是、是吗?那么……』

『这是剧毒。』

『谁要吃啊啊!!』

到底想要趁乱让我吃什么鬼东西啦!?

『啊啊,不要紧的,这是一种只会对狗狗产生作用的剧毒,对红叶或秋山老师没有任何危险。吃下去之后,只有体内会产生翻搅的现象,几乎不会出血,所以后绩的收拾也很简单。来,一鼓作气、勇敢地死给我看吧—来、一鼓作气、一口气吃下去!让我看看春海的过人之处吧!』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吃给你看吗!!』

他已经完全不隐藏自己的杀意了!!

之前好歹还会做个陷阱让我跳进去,现在却已经完全不择手段了。你难道没有身为妹控陷阱乌鸦的自尊吗?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一只妹控死神乌鸦而已。

『痛痛痛!!我要裂开了!要裂开了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只乌鸦想要下手毒杀我的同时,来自两边拉扯的痛楚仍然持续著。

我的身体,仍旧被夏野和佐茅朝两个不同方向拉扯。

而在我身后,红叶面无表情地喝著红茶。

然后在我面前,那只死神乌鸦朝我袭来。

这根本就叫四面楚歌吧。

『啊啊真是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只剩下一种手段而已。那是最后的手段。虽然会让我自己身陷危险,不过现在也没有选择余地了。因为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被撕成两半,像仿冒失败的地狱看门狗可鲁贝洛斯一样。

觉悟吧,春海和人。最重要的是勇气,无所畏惧的心灵。你可以的,你只能这么做。没关系,总比死掉好。

一瞬间,我屏住呼吸。

然后朝生还之路一鼓作气地喊道:

『夏、夏野是贫乳——』

话还没说完,我的左侧闪过一道银光。从视线一隅袭来的银色暴力。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耀著它。

跟我期待的一样,跟我料想的一样,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昏倒。

好奇怪喔。

现在只不过是上午而已耶。

「哎呀?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累呢?你这只累狗。」

『到底为什么呢?你要不要用手摸摸自己的胸口想一想?用你那小小的胸部想一下。』

「想要再死一次吗?」

『我不想死,请原谅我。』

一睁开眼睛,就是如此危险的对话。

我的身体已经获得解脱。取而代之的感觉是,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好像变得轻飘飘,不过总比被撕成两半来得好。我讨厌那种死法,简直像某个冰炎魔团长一样。(注3)

注3指漫画「勇者斗恶龙」中的冰炎魔团长弗雷札特。

「那么,暂停一下,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是的,没有问题。」

结果,我窝在平常那张小床上,听红叶说话。

不知为何非得把我放在与夏野、红叶等距离的地方,拜托不要连小床的位子差几公厘都要吵好吗?有必要算得这么精密吗?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算了,要是随便开口,只会继续发生惨剧而已,所以我决定默默听她们说话就好。

话说回来,是红叶要跟夏野讨论事情,其实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在场,怎样?我就旱不想再继续浪费自己的阅读时间,这样不行吗?

「那么,姬萩红叶,有话快说,我没什么时间。」

「好的,就这么办。」

两位作家终于要进入对话主题了。

「我要说的是,跟签名会有关的事。」

「这个我刚才已经听过了,签名会怎么了?」

「是。」

红叶的声音没有任何抑扬顿挫。

语气很普通,像是理所当然似的。

「所谓的签名会,是什么东西?」

她像平常一样提出这个问题。

一瞬间的寂静。

『……咦、果然是这样啊?』

从红叶刚才的态度,我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我知道,对于一直关在孤岛的作家红叶而言,签名会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事情。对我们而言属于常识的东西,红叶往往并不知道。

可是——

「啊?你啊,之前不是一直把签名会签名会挂在嘴边吗?难道你在说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没错,在相机的百足屋第一次见面时,红叶曾经提过签名会,并且表明她不参加。所以我一直以为她知道什么是签名会。

「不,我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签名会是什么?」

听到夏野的疑问,红叶闭上眼睛,一瞬间露出了像是在思考的模样。

「是的,我所知道的签名会,是以书店或展览馆为会场,作家在读者拿来的书本或签名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是这样的活动。虽然没有实际看过,但我知道这是一种读者服务。」

『……说对了。』

因为是红叶,我本来以为她一定又会说出不著边际的「红叶式」签名会定义,没想到从她口中说出的,是非常普通的签名会定义。虽然听起来像是字典才会出现的硬邦邦说明,不过内容完全没有奇怪之处。我让自己差点反射性点燃的吐槽回路冷静下来。继刚才对「约定」的定义,她已经连续说对两件事了,真是奇迹啊。

「你很清楚嘛。那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夏野雾姬小姐之前说过:『我们在签名会上一决胜负』。」

「嗯嗯,我的确说过。」

「那么,请问您打算如何一决胜负呢?」

红叶提出疑问。

「就我所知,所谓的签名会并没有任何竞争。所以,您到底打算用什么样的形式来一决胜负呢?」

的确,这是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所谓的签名会,并不是用来一争高下的活动。基本上这是让参加的读者与作家进行交流的活动,没有空间让作家们决胜负。或者该说,这是一个让读者和作者接触的重要场合,跟竞争完全扯不上关系。

在那么和平的活动里,想让作家们一决胜负,夏野到底打算怎么做?

「什么嘛,原来你是来问这件事的啊?姬萩红叶,看来你真的不知道签名会是什么东西。」

『咦?』

夏野若无其事地说著。

「所谓的签名会,会有数十个、甚至是数百个读者在作家面前排队,对吧?」

夏野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所以,看谁打倒的读者数量比较多,谁就赢了呀。」

『不可以打倒读者啦!!』

我的吐槽回路立刻点燃。为什么可以自信满满地大放厥诃啊,这个剪刀作家。

我本来觉得,基本人格没救就算了,至少身为作家时,她的人格还算正常,没想到连这方面部已经中毒了吗!?

「原来如此,所谓的签名会原来是这样的活动啊。的确,如果以打倒的人数为准,就可以明确地分出胜负。谢谢,原来我所知道的签名会定义是错的。」

『等一下、红叶!你没有错!这家伙说的签名会定义才是错的!』

「哎呀哎呀哎呀,竟然敢插嘴否定主人的话,真是一只没有教养的狗啊。你想要一辈子都待在监牢里嗑冷饭吗?」

『向昏君进谏,是身为忠臣的工作!!』

伤脑筋,红叶好不容易说了正确的话,这次又换这家伙来乱了。不谙世事的红叶要是这么说的话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连夏野都说出这种话。

『嗯、不对……?』

等一下。

仔细想想,不止姬萩红叶没参加过签名会,夏野……秋山忍平常也是从不与外界往来、默默写作的蒙面作家。秋山忍根本没有参加过签名会之类的活动。

也就是说,夏野所说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难不成……

『喂、夏野。』

「怎样,笨狗。」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签名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吗?』

「啊?说什么蠢话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听到我的问题,夏野丝毫没有动摇,一脸平静地回答。

『说、说得也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还用说,你以为我是谁啊。」

『嗯嗯,是我不对。不过我姑且问一下,所谓的签名会,感觉起来应该是什么东西?』

「很简单啊,就是以书店或展览馆为会场,作家在读者拿来的书本或签名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总之也就是一种读者服务。」

『你绝对不知道那是什么!这根本跟红叶刚才说的一模一样!』

这种既视感是怎么回事?还是说,这里是另一个平行世界?

「哎呀,我知道理论啊。」

『咦,原来你知道理论啊,好厉害哟。』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知道实务上是怎么回事对吧?再说,所谓的签名会,根本不是靠理论就能混过去的事情!

「没错,我不知道什么是签名会。」

夏野用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

『竟然能这么乾脆地重新开启话题,你这家伙真是的。』

「没办法啊,我又没参加过那种东西。其实只要实际做一次就知道了,可是我没有那种机会。」

『为什么你会不知道签名会是什么呢?』

「我知道大概的情况,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进行。」

『总觉得好意外。』

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会露出近乎贪婪的好奇求知欲,这样的秋山忍,竟然不知道什么是签名会。啊啊,这么说起来,秋山忍的作品里,的确从来没出现过签名会的场景。

「什么嘛,敢这么说的话,看来你对签名会很清楚啰?」

『呃、这个,一般的定义说明还讲得出来,可是,我也没有去过签名会,所以不知道实际状况。』

「看吧,自己明明也不知道,却擅自评论别人的无知,真是一只没有程度的狗啊。就是因为有你这种狗,媒体才会那么嚣张,你就继续去随媒体起舞吧。」

『这样讲也太过分了吧!?』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说呢?

「这样啊,我懂了。」

『嗯?红叶?』

「我知道要把读者打倒。」

『就说不要朝那个方向理解嘛!!』

「可是如果这么做的话,会产生计数的问题。如果是用飞弹的话,那么在这种爆炸威力之下读者会支离破——」

『不要再说了!!就说这种签名会是不对的!』

所谓的签名会,应该是一种让人们充满兴奋的活动。如果真的出现那种充满暴力的溅血签名会,应该会立刻被抓起来吧。不要说作家了,就算是身为人类,这种行为也是大错特错,请稍微自重一下吧。两位在各方面本来就已经很危险了呀。

「的确,我还没想过在签名会上,该用什么具体的方法来一决胜负。」

『那么,为什么你可以堂而皇之地说要在签名会上决胜负?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应该一时兴起就乱说话噗哇啊!?』

「只有沉默的狗才是好狗哟?」

『我什么都没说!我不知道你几岁!』

红色眼睛跟剪刀好恐怖。

「可是这该怎么办呢?既然夏野雾姬小姐也不清楚签名会是什么情况,要想出一个有效的决胜方式就很困难了。」

「哎呀,你在说什么啊,姬萩红叶。」

「嗯?」

听到红叶的喃喃自语,夏野摇摇头回答。

像是觉得红叶说了蠢话一样。

「自作主张地做出结论,该说你是要自闭的作家呢,还是该说你不知世事?」

「你有什么好提议吗?」

「既然刚好有这个机会,我就顺便教你一下吧。不知道并没有错,现在不知道的话,只要去弄懂就可以了。」

夏野从椅子上起身,来到红叶面前,她蹲下来,让视线对上坐在轮椅上的红叶。

「去弄懂、吗。」

「没错,所以我们去搞清楚吧。去搞清楚签名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不知道,那么只要去问知道的人就行了。」

夏野抬起头,环视在场的大家。

「那么我们要外出了。女仆,快点准备一下,大小姐要出门了。」

『啊?要出去?』

「你要把小姐带去哪里?」

「那还用问吗?」

夏野露出笑容说道。

「当然、是带她去找熟知签名会的家伙啊。」

〈以下词汇收录于名词表〉

【秽杀刃·钓竿型态】秽杀刃的附加模式之一。拥有连大鱼重量也能承受的弹性帚柄,可以像弓一样弯曲,准确地捕获目标物。之后,要释放目标或将之毁灭,则取决于使用者。

【—八禁大冈判决】从两边拉扯,即使超过极限还是继续拉扯,大概会死。

【透明小胶囊】看起来虽然只是无臭无味的液体,但实际上是某个国家为了间谍活动而开发出来的速效性犬用剧毒。总之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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