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华的武器就是人脉。
手机有学校、工作、兴趣关系共计三台分开使用,每年寄出的贺年信超过了两千封。
凰华首先和学校方面的朋友取得了联系,询问他们有没有认识的人在爱丽舍工作的。
“我大学里的朋友是在那边工作的哦。”
在第二十三个人找到的这个女性,妥善安排后顺利把她介绍给了朋友。
不过,爱丽舍是个规模很大的公司,还不知道那个朋友究竟是在哪个部门工作的,但凰华说无所谓,要来了联系方式。
介绍给她的女性名叫正田百合子。
由于凰华的朋友已经事先跟百合子说过了,第二天,凰华就往百合子的手机上以“我是经五十岚小姐介绍的人”为题发送了以下内容的邮件。
“初次认识你好。我是调查各公司安保工作的实际情况并进行统计的人员,希望能了解关于您所在公司的警卫情况,如果能得到您的配合实在是万分感激。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没有关系,最好能与您一起吃顿饭,相互交流一下吧。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餐费就由我来付了,请提出您想去的餐厅的名字。如果可以的话也请您公司里的朋友一起来。”
既然是普通*的一顿饭的事,很快就有回信来了。
(*注:此处原文用了“ただ”,有“普通”和“免费”双关含义。)
回复说,会在下班后和一位公司里的同事一起过来。
百合子提出的是一家看起来比休闲餐厅要略微高档一些的意大利餐馆。
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是太高档的店可能就会过于拘谨而无法进行交流了,而如果太便宜的店又不能让人平静下来。
凰华回答说这边会有一男一女两人过去,并告之已经以自己的名字订好了座位。
当天出现在餐馆的正田百合子,是个二十五岁左右、身材娇小健康活泼,看上去很聪明伶俐的样子。
一起来的同事叫日浦寿美,是个身材高大感觉很随和的女人。她将那高大的身体弯曲起来,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来承蒙您的款待没关系吗?”
自己其实只不过是来做个陪客而已的——似乎是想这么说,然而凰华笑容满面地回答道:“当然没关系。是我拜托你们来聊聊的。”
开胃菜和酒送上来之后,凰华首先从询问两人的工作开始。
百合子是前台,而寿美是系统管理部的员工。回避了详细的工作内容方面的问题,凰华先从公司警卫的一般性的问题问起。
迎接外部人员时的状态、后门是否也有安装监视摄像头、对工作时间内的外来人员——其实也就是快递之类的是如何应对的……。
百之喜的任务,是在百合子和寿美问答了什么之后,说些“哎,是这样啊”“好厉害啊”之类的话配合一下,说白了,就是个摆设。
凰华以热情的态度倾听着两人说话,而主菜吃完之后,突然进入了正题。
“说起来,听说前几天,你们有员工在公司里被害了……”
两人立刻明显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这样被怀疑成小报记者之类的也很正常,但凰华毫不犹豫地完全开放了能干的秘书模式,以能带来超群信赖感的语气平淡地说道:“请不要误解。如同在邮件中所说的,我们是为了保障员工的安全而进行研究的。可以说正是为了防止类似这次的事件。深夜中一名员工在公司被杀这种实在是重大的案件。虽说同为员工的那位被宣称为犯人,但真的就无法预防案件的发生吗——我们抱有这样的疑问,也是希望解决的研究课题。——此外需要彻底调查,是否真的没有外部犯人的可能性问题。”
百合子和寿美不禁对望了一眼。
凰华马上又接着说道:“因为实际在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人的意见并不那么可靠。——二位是怎么想的?觉得那个时间是否可能有什么人侵入贵公司,杀害了员工之后逃亡呢?”
两个人立即摇头。
“我觉得是不可能的。”
“我其实是无意中听到刑警先生说的……推测死亡时间好像是晚上十点左右。那个时候有外人进入的话肯定会留下记录。但现在没有记录……”
“那么,果然那位员工就是犯人没错了?”
两个暂时陷入了沉默。
“好像只能……这么想了吧。”
“可是,我稍微有些意外啊。”
百合子以自言自语般的轻声喃喃地说着,但凰华还是听到了。
“你说意外吗?”
“对黄濑君杀了渡边先生这件事。”
“反过来的话我倒能理解……”
瞬间,凰华的眼睛亮了起来。
若无其事地探出了身子问道:“你是说,被杀的渡边先生怨恨着犯人黄濑先生吗?”
百合子和寿美再次对望了一眼。
一副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能对外人的说的表情,而凰华则热情地说道:“关于公司内部的人际关系我决不会告诉其他人。当然,你们二位的名字也可以保证不会泄露出去。”
两个人都有些迷惑,然而有非常重要的话想对别人说出来的的感觉还是显而易见的。
最后终于被凰华说服了,也被自己的倾诉欲说服了,寿美犹豫着开始说了:“渡边先生把——黄濑君当作了敌人。原因是一个女人……”
“是广告部的吴亚纪子小姐。吴小姐和日浦小姐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关系很好哦。”
“就是说,被害者和加害者为了争夺那位女性而产生了三角关系是吧?”
据说与吴亚纪子关系很好的寿美摇了摇头。
“亚纪子本来就是和渡边先生在交往的。不过由于是公司内部的恋爱而没有公开过。”
“可是,两个人都是独身,也不是在干什么坏事,所以那种传言自然就在公司里散播开了。两个人都是俊男美女,是十分合适的情侣,因此在前台也出了名哦。尽管如此,大约在半年之前,却突然分手了。”
“是因为吴小姐变心了吗?”
这么一问,寿美有些古怪地笑了起来。
又像是苦笑又像是发楞,还渗透着少许轻蔑的笑。
百合子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明显地绷起脸表现出了感情。
“变心了的是渡边先生。渡边先生抛弃了吴小姐啦。”
“抛弃?”
“因为和部长的千金以结婚为前提开始交往了。”
“哎!”
眼睛一亮的是百之喜。
他非常不擅长与人类这种生物打交道,但却十分喜欢这种混乱的人际关系。
感觉像是在看戏剧之类的表演。
“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啊。为了出人头地赤裸裸的不择手段呢。”
虽然不太谨慎,在这种场合百之喜所说的倒是完全正确的。
觉得没什么辩解余地的凰华又问道:“吴小姐对此能接受吗?”
“我想她的心情当然是不会好的,不过亚纪子并没有向渡边先生哭诉什么的。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向部长的千金发泄出了一切,生气地说了很多话,然而渡边先生对此却是很平静的样子。好像说自己的女性关系部长都是知道的,他女儿也了解。再怎么吵闹也是没用的。”
百之喜再次感叹道:“那位部长千金还真是个相当宽容的人啊。而那位渡边先生,则是个讨厌的男人呢。”
包括凰华在内的三个女人一起点了点头。
百合子以苦涩的表情说:“我不想对已经去世的人说什么坏话,不过渡边先生在这方面确实光明正大得有些奇怪。”
“可是,我觉得不能那么说。——普通家庭的OL根本无法与部长的千金小姐相提并论,应该选哪个,你这么聪明当然明白吧,渡边先生就是当着亚纪子的面这么说的。亚纪子会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凰华的眼睛都瞪圆了。百之喜也是一个样子,痛切地感叹着说道:“这就是女人应该对着他大喊‘差劲~!’的男人吧。还真有这种人呢。我还以为只存在于电影和电视剧的世界中。”
这么说着的百之喜也算是男人中的一个,然而出于作为他秘书的情分就不说出来了。
“渡边先生就是如此充满自信的一个人物。工作上很能干,在公司内也是最年轻有为的,在女孩子中也特别受欢迎……”
寿美说到这里,百合子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依我看来,与其说是充满自信还不如说是极其强硬到令人作呕。因为他真的亲口说过,没有他追不到手的女孩子这种话。”
百之喜再次发出了感叹之声:“这也算是作为男人在死之前至少想说一次的台词啊。就我个人来说如何深信不疑到那种程度,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呢。”
凰华也有同样的感受。
“虽说这样对吴小姐有些伤感情,不过和这么差劲的男人分手未必也不是一件好事吧。”
“是啊。亚纪子自己也是这么说的。说那种男人,应该自己甩掉他。”
“吴小姐是在那之后和黄濑君开始交往的。所以说,这完全不是什么三角关系哦。”
尽管只有五个月,两个人的交往还是比较顺利的。
亚纪子同与渡边三成交往的时候不一样了,旁人看起来也充满了活力,脸上时常挂着笑容。
“黄濑君比她年轻,稍微有点不太靠得住的感觉,不过亚纪子一直很努力,我觉得这方面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两个人都没有掩饰的打算,所以那种甜蜜的感觉简直都可以摸得着了哦。”
“真的是。亚纪子和黄濑君看上去都已经考虑成熟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与两人对渡边三成的辛辣评价不同,对于黄濑隆的语气很同情。
凰华诧异地问道:“有点奇怪吧?既然如此渡边先生应该没有任何怨恨黄濑先生的理由啊。”
对这种和自己抛弃的女人交往的好事的家伙,最多就是嘲笑一下,应该不至于产生怨恨。
“还是说,看到以自私自利的理由被自己抛弃的前女友和其他男人相处得好,而觉得后悔了?”
“正是这样。”
寿美点了点头,百合子热心地说道:“那当然是,后悔得不得了啊。只不过,理由却不是那样。并非是留恋旧情,而是由于知道了吴小姐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
百之喜歪着脑袋不解地说:“前来拯救世界的英雄之类的。啊,这种情况应该是女英雄吧。不是那种吧?”
无视了百之喜的玩笑,百合子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是股份公司,但是现在的社长只是被雇用的社长。公司实质上的拥有者是长谷川伸幸。是除了我们公司之外还经营着其它数家公司的企业家。——吴小姐其实就是他的孙女。”
凰华和百之喜再一次目瞪口呆。
“老板的孙女?”
如果是这么重要的人物,进公司时就应该引起很大反响了吧。
“日浦小姐和吴小姐是同一所大学里的好朋友,连你也不知道吗?”
寿美用力地摇头。
“完全不知道。真被吓了一跳。我其实以前还去亚纪子家里玩过,是特别普通的公寓啦。亚纪子是个很引人注目的美女,大学时代甚至打工当过模特,厉害到这种程度。相比之下家里却格外的普通而质朴,说实话,当时觉得有些意外。”
“公司里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吗?”
“是的。亚纪子是正常通过面试而被录用的哦。家庭成员一栏只填了母亲的名字,我们人事部和社长好像都不知道。”
一般来说应该是会被当成贵客,作为有特别待遇的员工的,百之喜因而别有意味地感慨道:“那么公司里的大人物想必大吃一惊吧。”
“是啊,确实。一时之间引发了大轰动哦。这种情况下差点吐血的就是渡边先生了。得知了吴小姐来历之后,你们知道渡边先生做了什么吗?”
凰华和百之喜不禁对望了一眼。
这比起“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这种情况下是扔了)要夸张得多了,不过,即使是这样……
“难道,他还想重抬旧情之类的?”
“正是如此。”
“这也太赤裸裸了。
百之喜这次真的是惊讶得大声叫了起来。
“可是,部长的千金呢?”
“那个嘛……”
从两人的话语中看得出这其中的情况也很复杂。
渡边当初,欣喜地觉得这样就能成为部长的女婿了,出人头地已如定局般而得意洋洋,然而很快他发现部长也有不良的居心。
“这其实是我从技术部的朋友那里听来的传闻,据说部长的千金长得非常漂亮、毕业于一流大学、英语也很出色……,这么说对个人评价虽然不太好,不过她其实在男性关系上是个相当随便的人,之前似乎也已经发生过好几次问题了。”
“根据那个人的说法,烦恼的部长大概是想把渡边先生当做牺牲品一样推到他女儿身边吧。”
“只要他接受了那个称不上品行端正的女儿,就可以特别提拔他是吧。”
“既然这件事已经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渡边先生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估计他的自尊很受伤吧。”
“既然是立志向上的坚强之人,比起这种有问题的小姐来,想和条件更好的女人结婚也不是没道理的哦。”
“然后就忽然发生了亚纪子来历被曝光的事。”
凰华在震惊之中问道:“即使如此,想跟前女友破镜重圆而和小姐分手这种话,怎么也不可能对部长说出口吧?”
就算是精英也不过是一介员工,这种话应该是死都不能说出来的。
“当然,渡边先生没有那么说。正在他为该如何与那位小姐分手而焦急的时候,部长那边,说出了‘我女儿的事就算了吧’的话。”
“那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那位小姐跟男人私奔了。”
“私奔!?”
“而且是个牛郎。”
“牛郎!?”
“是啊,好像闹得很厉害哦。据说一个月花掉了好几百万什么的……。而且,小姐和那个牛郎还在旅馆里殉情未遂。”
“殉情未遂!?”
百之喜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瞪大着眼睛。
这简直是“精彩绝伦的爱丽舍剧场”。
“还是那位小姐想办法强行让那个男人殉情的,似乎是在酒里下了药让他喝。”
“这种事一不小心就会变成谋杀案吧。”
“因为那个男人本来就完全没有要死的想法,好像十分愤怒地说要去起诉杀人未遂哦。所幸,药力比较弱而且发现得又及时,两个人都没有生命危险,于是以不向警方告发为条件,部长用钱解决了事情。”
“另外也准备了手段不让事情成为新闻,可是公司里还是传开了……”
“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部长也实在说不出‘和我的女儿结婚’这种话来了吧。”
“好精彩的故事哦!”
百之喜很尽兴地感慨着,但百合子和寿美接着又探出了身子。
“然后,这还没有结束。”
“后面还有继续哦。”
凰华觉得这家公司就像个八卦新闻的宝藏,不过这时候倒是正好。
问了到底是什么事之后,两个人压低了声音,放出了惊人的炸弹。
“那个牛郎,似乎是渡边先生的熟人。”
“哎!那还真是相当的巧合呢!”
会这么想的也只有天性迟钝的百之喜了。
凰华表情严肃地向前探身。
“难道说,那件事……”
两个人不断地点头。
“部长的千金开始在牛郎身上花钱是在大约三个月之前。正好是亚纪子的来历被曝光,在公司里引发轰动的时候。”
“渡边先生很想和吴小姐恢复关系哦。因此部长的千金就显得碍事了。”
“可是,又不能对部长说想和小姐分手。所以就拜托那个牛郎,诱惑了那位小姐制造出让部长主动提出分手的状况。——当然这只是传闻。”
就是说确实雇了“分手专家”。
虽然出于职业原因有着不太容易吃惊的自信,凰华对于这种事实在也是十分愕然。
“不管再怎么说,有必要做出这种事来吗?”
“我觉得渡边先生说不定真能做得出来。他是个患得患失的人。对于渡边先生来说,比起劣迹斑斑的部长千金,老板的孙女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了。”
“何况,渡边先生认为,他和亚纪子的关系原本已经到了快要结婚的地步……”
“照这么说,吴小姐不是这么想的吗?”
“亚纪子应该没有考虑过结婚什么的事情。——至少和渡边先生是这样。”
百合子看着寿美点了点头。
“一看就明白了哦。吴小姐是个很冷静的人,让人感觉都不太像是在认真谈恋爱的嘛。和黄濑君交往之后就完全不同了,反而是看起来特别认真的样子。”
“也就是说,吴小姐对渡边先生是完全没感觉的是吧?”
“没错。”
“那么,即使与部长千金分了手的渡边先生再次提出交往,吴小姐也是不会接受他的?”
“那当然啰。吴小姐已经有黄濑君了嘛。到了如今这个局面,感觉他怎么还有脸哦。”
“不过即使如此渡边先生也没有灰心。他坚信亚纪子仍然是痴迷于对自己的爱恋的,而黄濑君,一定是趁着被自己甩掉的亚纪子绝望之际才与她交往的,渡边先生坚信着这种想法……”
百之喜又一次毫无忌惮地陈述起了感想。
“还真是有够天真的人啊。”
基本上不关心女性心理的百之喜,却以如此中立(?)的观点意外地得到了年轻女性的支持,两个人都热切地点着头。
“真的是这样。那之后女性员工一下子都对渡边先生讨厌和轻蔑起来了。”
“可是,感觉渡边先生自己却好像不明白。在渡边先生看来,自己绝没有做任何坏事。与亚纪子交往不顺利也好被女员工讨厌也好、不知为何公司里的环境很糟糕也好,全都是黄濑君的错,渡边先生好像真心是这么想的。”
“所以就拿黄濑君来撒气,故意欺负他……那完全就是无理的怨恨啦。”
“然而现在被杀的是渡边先生,杀人的居然是黄濑君……很奇怪哦。”
“就是啊。黄濑君看上去挺老实的……应该是受不了了吧。”
两个人直到最后还是同情着黄濑隆的。
凰华很轻松地问到了那位部长的名字,向两人道谢后结束了会餐。
早早地就开始了晚餐,走出餐馆也已经九点了。
在夜路上走着,凰华对百之喜说道:“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嗯!实在是非常有趣呢!”
百之喜还没从看戏的状态摆脱出来。
“应该还有其它要说的吧?怨恨着渡边三成的至少还有两个人哦。”
“哎?谁和谁?”
“技术开发部部长和他的千金。——所长,你先回去吧。我想顺路去个地方。——你一个人能回去吧。”
“讨厌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能被这种台词欺骗了。
百之喜太郎是个创纪录的路盲。
要说是怎么个创纪录的,以前有过一件事,他想从名古屋到静冈去,结果这个男人淡然地乘上了开往博多的新干线列车。
甚至直到被要求出示车票,他都没有意识到乘错车了(车内已经多次放送了“希望号某某次列车正在开往博多”的广播)。
在从名古屋出发开往博多的新干线上看到前往静冈的车票,列车长的困惑是可想而知的,可当时百之喜的回答却是振振有辞。
“因为我从东京到名古屋就是坐新干线来的,路上可没有静冈这个站哦!”
于是从东京到名古屋之间就不存在静冈!这就是百之喜的理论。
想来以这种理由被从地图上抹去的静冈无疑是不愿意的,然而这还只是开始。
基本上百之喜第一次到某个地方,回去的时候必定会迷路。因为他找不到来时的路回去。
就是回到不久之前刚走过的路上——如此简单的事情不明白他为什么做不到,可是看起来他似乎只要改变一下身体的朝向,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这副德性还是自信满满的样子真让人无言以对。
现在也是刚说完自己不是小孩子了,笑着和凰华道别之后才走了一会,马上就迷路了。
“那个……?”
来的时候记得很清楚。从地铁站里出来,到约好的餐馆只拐了两个弯。
花了五分钟都不到。
问题是,那时候凰华走得很快,百之喜只是什么也不想地跟在后面。
要是在白天也许百之喜也不会迷路,不巧这是在晚上。在第一个拐弯的地方弄错了,之后就完全不知道在往哪里走了。
“哎呀……奇怪啊?”
作为路盲的很多人都有这样共通的话语,但是他们即使迷路也不会向别人问路。
这是在日本当然日语是通用的,当地的情况当地人应该也很熟悉,那边明明还有人走来走去,也不知为何不去问一下。
深信着只要走下去总能找到路,只管一味地前进(这种选择就会招致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在夜路上转转悠悠走了将近三十分钟之后,百之喜终于发现了地铁站的入口,开心地走下了楼梯。
站名都不认识,当然不是之前的那个车站,不过这种时候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只要乘上了车,总应该会开到自己认识的车站的。
路盲百之喜是不看路线图之类的。因为看了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
通过检票口向候车平台看去,发现了平台上竖立着的电子公告牌上,有自己经常乘坐的路线的站名,稍微跑了几步赶上了列车,之后在看好的车站下车了。
在这里换乘JR*又是很麻烦的事。
(*注:JR的全称是JapanRailways,从国营铁路分割出来的民营铁路公司,这里是指其经营的列车线路。)
东京的交通网是日本最复杂的。数不清的路线像渔网一样复杂地纠缠在一起。
在这个地方从地铁换乘到JR,对习惯了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然而对路盲来说就是项大工程了。看着那些到处都是的某某线往这里走、JR往这里走的指示牌,必然要迷路了。
即使如此百之喜也没有向别人问路。
路上的行人看起来都很忙的样子,不想给人家添麻烦,而且问路这种事情感觉稍微有点丢脸(都事到如今了)。
结果,在同一个站点从地铁换乘JR用了四十分钟(如果问一下别人只需要五分钟)。
含泪努力的成果,终于乘上了JR的百之喜放心地深深吐了口气。
到这里就没关系了。在最近的车站下车之后,只要步行就能回家了。
就算百之喜再怎么路盲,从经常去的车站回家也是不会迷路的。
车厢里虽说不像早上的高峰时间那么夸张,乘车回家的人们也是挺拥挤的。
最怕跟别人挤的百之喜只是这样就消耗不少体力了,像被揉在人堆里一样软软地站着,幸亏运气不错,眼前空出了一个座位,他连忙坐下了。
在疲劳的时候坐下身来,什么也不干地呆在那里之后,结果就注定了。
百之喜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打起了瞌睡。
猛地睁开了眼,列车已经停在了平台边,车门也打开了。
“终点~、终点到了。请不要遗忘您的随身物品……”
坐过头了!百之喜慌忙从车上下来,乘上了平台对面停着的车。
这样应该就能往过来的方向回去了。
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可这种理所当然对于路盲来说是个高不可攀的障碍。
述说百之喜的路盲的逸闻还有这么一则。
那是向来不太出远门的百之喜,某天少有的一个人乘坐列车出门的故事。
正在事务所值班的凰华这里接到了一个电话,不知如何是好的百之喜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凰华小姐,我这是在哪里啊?”
“我还想问你呢。”
谁也不能怪她发出了如此错愕的声音。
凰华既不是千里眼也没有超能力。根本不可能知道百之喜现在在哪里,可是这个男人很认真地说着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里。
那你也问错人了。很想说附近难道没有派出所吗,路上难道没有行人吗,然而凰华知道说了也是没用的。
“所长,你现在所在的地方能看到什么?”
“有一家烟草店的招牌。还有马路的正对面就是高桥家哦。”
你知道东京市内有几千家高桥家吗,白痴。我在问你这有没有显眼的建筑物——比如著名企业的大楼、学校啊消防局啊医院啊大型的百货商店之类的——凰华也没这么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这都是浪费时间。
“所长,附近有没有电线杆?”
“有。”
“上面应该有地址的。请看一下上面写着什么,念给我听听吧。”
听到那个地名的凰华吓了一跳。
因为百之喜说他到达的车站,是在远远地向东、差不多快要进入千叶县的地方。
总之先在网络上查到最近的车站,指示他坐出租车到那里去。数小时后,百之喜总算靠自己的力量回来了,但是问他怎么会到了那种地方的过程后,凰华顿时无语了。
这次去的是以前没去过的车站,事情办完后百之喜就如意料之中的,在回来的时候彻底迷路了。
千辛万苦地到达了车站,此后的事却很成问题。
“下车的时候,我记得乘的是一号线,所以回来也乘一号线了哦。”
就是这么回事。
按住了开始剧烈疼痛的脑袋,凰华以作为秘书的情分问道:“……那个站是终点吗?”
“不是哦。怎么了?”
“有几条线路?”
“两条哦。”
“真的只有两条吗?”
“嗯。反正候车平台就那么一个嘛。”
“这样的话,从一号线下来应当乘二号线回去才对吧!!”
对于轰下了无可辩驳的超弩级雷霆的凰华,百之喜仍然顽固地重复着自己的主张。
“可是我来的时候是一号线啦。”
觉得回去也一样——就是这个意思。
凰华实在都想要扔汤匙了,不过总算有点理解了。关键就是对百之喜这种人来说“认识还是不认识”是个大问题。
只认识一号线列车是通往距离自己家最近的车站的,所以就相信一号线。
不认识的二号线就有点害怕,从来都没有坐过的不能相信,所以就不坐了。
好像就是这种道理。
迷路了之后打电话给凰华也是同样的道理。
去问不认识的人会害怕,所以就问认识的人。即使这个认识的人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被问到的人还真是有够麻烦)。
那件事以后,凰华严厉地教会了百之喜,在有两条线路又不是终点的车站下车之后,回来的时候要乘坐反方向线路的列车(本来是小学生都知道的事)。
于是这次也忠实地遵守着这条教导的百之喜乘上了对面的列车。
可是,非常遗憾的是他把“有两条线路,且不是终点站的情况下”这一重要部分完全漏掉了(如果能记住这种细节的话,他的路盲也早就毕业了)。
在有着多个候车平台的大型车站,平台对面的列车并不一定是向反方向开的。
甚至前进方向相同的情况绝对更多。
发车铃声响起,车门关闭了。
果然,这辆列车朝着与百之喜刚才所乘坐列车相同的方向开始前进了。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察觉到乘错车了,不过百之喜没有(要是拥有能想到这不正常的神经,基本上也不会成为路盲了)。
这辆列车是比较空的,在座位上坐下的百之喜再一次开始打起了瞌睡。
夜已经完全深了,窗外的黑暗传递着幽静。车厢内空出了适度的空间令人十分舒适,咕隆咕隆的列车行进声单调地回响着。
这正是最好的催眠曲。
不知何时彻底陷入了沉睡的百之喜,却在某种节奏中突然睡醒了。
一下子睁开眼来,列车已经停下了。
车门打开着,发车铃响着。
应该有人还记得之前有过同样的情况吧。百之喜还是在确认站名之前被“必须下车了!”这种心理驱使着,反射性地从列车上跳了下来。
可是,上到了平台的那一刻,百之喜立即无语地愣住了。
这根本就是没见过的车站。
对着不认识的风景不知所措的百之喜慌忙转身向后看,但已经晚了。
无情的列车早已飞驰而去了。
看了看车站的时钟,居然已是深夜零点了。
侯车平台只有一片简单的屋顶,没有墙壁。就是说应该能在眼前展现出站外的风景,然而在一片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到。
百之喜所知道的东京的夜晚,无论何时都是闪亮着繁华的霓虹灯的,而这里却只有似乎即将吞没车站灯光的无边黑暗。
孤零零一个人留在那里的百之喜手足无措,茫然地向四周看着。
凰华刚洗完了澡。
她房间的布局是1LDK,不过挺宽敞的,对二十多岁的女性独自居住来说不显得浪费,内装和外观也是相对比较简练的。
从百之喜事务所得到的工资即使客气地说都不算多,靠着其它副业的收入,才能过上这种相当优雅的生活。
在卧室的PC上确认了今天的外汇牌价之后,凰华正准备睡觉,手机响了。
是个不认识的固定电话号码。
一般来说这种可疑的电话是不会接的,不过今天出于某种预感她按下了接听键。
“喂?”
“啊,深夜打扰实在不好意思。那个,您这边是花祥院小姐的手机没错吧?”
是个不认识的男人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特别困惑。
“正是,请问您是?”
“这里是狱井车站前派出所,我是巡警山本。——其实是这样啊,好像有个迷路的孩子。相当大的迷路的孩子啊。”
“那恐怕是个叫百之喜的所长吧。”
想着预感命中了的凰华说道。
百之喜是个忘带手机的惯犯,靠自己无法取得联系了吧。
"凰华小姐!"
听到的毫无疑问是百之喜的悲呼。
声音已经完全带上了哭腔。
“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啦!乘车乘过了头,说是已经没有回去的列车了。我该怎么办啊!”
“所长,你带着钱包吧。在附近的旅馆里住一晚怎么样?”
“没有啦!那种东西!这附近——虽然太黑了实在看不清,可一眼望去都只有苗圃和农田啊!”
明明黑得看不见还能一眼望去真是奇怪。
“你怎么知道只有苗圃和农田呢?”
“感觉啦!感觉!”
叹着气回到卧室的凰华再次启动了PC,打开了地图。
“请把电话交给刚才那个人。”
“啊,您好,我是山本……”
“我们所长给您添麻烦了。刚才,您说是狱井车站前的是吧?”
“是的。这里是西多摩郡狱井镇车站前派出所。”
从地图上看,勉强还算在东京市的西部。
根据车站周边情报来看也没有任何旅馆设施。
看着地图,凰华思考了一会儿。
百之喜会迷路是在预计之中的。
甚至可以说是期待着这样而让百之喜先回去的,然而居然跑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是挺意外的。
沉思着这次的案子,和这种偏僻之地究竟会有什么关系的时候,山本巡警发出了疑问:“问个无关的事,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那什么?”
“虽然看上去是个古怪的人,应该没有神志异常之类的问题。”
不过,是个创纪录的路盲——这种话看在作为秘书的情分上是不会说出来的。
山本巡警无奈地说道:“受不了啊,其实对我来说这就是工作嘛,有人问路不是很少见的事,可像这个人这样有气无力地走过来,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问着‘这是哪里啊?’的人实在是很糟糕吧。”
想着这本来就是百之喜一贯的说法,凰华以“他没有恶意”作了回答。
“那么,要怎么办呢。这个时间,去东京的列车已经没有了吧……”
狱井应该也是正式算在东京市内的,却说出“去东京”这样的话来,可想而知那是一片与都市无缘的土地吧。
“您那边的派出所有暂时收容醉酒者之类的地方吗?”
“嗯,那是有的啦。冬天倒在外面不管会冻死的嘛。”
山本巡警干脆地回答道。真是值得庆幸。
尽管是对着电话,凰华还是微微躬身说道:“这种时候我这里也无法行动。实在是不好意思,只能明天再来带他走,就请让他在那里住一个晚上吧。”
“好吧,那行啊,我们这边是无所谓……”
“如此就多多拜托您了。——请把电话给百之喜吧。”
接了电话的百之喜听起来非常沮丧。
“凰华小姐……。我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吗?”
“只能这样了吧。”
“哎~,我不想搞得像做了什么坏事的人一样啦。”
“比睡在路边强多了吧。现在晚上已经冷起来了,就算不会冻僵也会感冒哦。”
“呜呜……”
“你听好啊。我明天会去接你的,请绝对、不要想什么一个人回来的事情哦。”
这时百之喜慌忙说道:“没关系啦,其实。明天早上肯定就能回去了。”
“不行。你就在那里等着。”
这声音包含着的气魄不容忽视。
要是擅自行动的话绝不轻饶,明显带有这种意思的凌厉语气令百之喜胆怯了,拼命地反驳着。
“可、可是、可是啊,在警察局里过夜等着别人来接的话就跟真正的罪犯一样了吧!”
“所长是不可能一个人回来的吧。最后反而会流落到埼玉或者山梨之类的地方去。”
“哎!?这里就已经是圈外了!”
“我觉得您想说的恐怕是‘这不是东京市吧?’的意思,不过那里确实还是市内。”
无情地说完后凰华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