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之喜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
外人看来的话,这里到处是令人产生“这真的是在东京市内吗?”这种疑问的风景。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有莽莽青山如同要压过来一般。
无法接受这是在东京二十三区之内。
“山啊……”
事实上,从乡下进京的人第一件感到吃惊的事情,好像是无论看哪里都“没有山!”吧。
反之对在东京土生土长的百之喜而言,从未近距离看到过山是理所当然的(最多也就是在学校的楼顶上看过富士山了),现在离山这么近,简直有远足的感觉。
昨晚,留在了车站的百之喜走投无路了。
他没有考虑在车站里等第二天的首班车(本来这种建筑物也不是能呆到天亮的地方),从车站里走了出来,可是看惯了都市灯光的眼中所见的,全都是可怕的黑暗。
在其中独自一人前行的孤单就不用多说了。
基本在一路颤抖中,还是向着最近的灯光有气无力地前进着,那就是站前派出所。
虽然向巡警问路这种事一般是要避免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了。
山本巡警听了百之喜的叙述之后,看起来相当困惑。对他认真地说着这种事情露出了怀疑的表情,内心深处又有种惊愕的感觉(当然了),即便如此还是亲切地让他留宿在了派出所里。
在休息室里睡到了天亮的百之喜起床出来时,和山本巡警换班的其他巡警来了。
二十六七的年轻巡警自称叫村井,以充满兴趣的眼光盯着百之喜看。
“我说你,真的迷路了?”
口气很粗鲁,对于一眼看上去像个大学生的百之喜很轻视的样子。
“列车已经开起来了,早点回去怎么样?”
“是啊,我也想这样……不过有人要来接我,叫我在这里呆着别动。”
感觉就像是脖子上挂着“等待”牌子的狗。
想着凰华快点来接我吧,百之喜感到肚子饿了。
向外面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饭店,可那完全是一幅只有农田和苗圃的光景。
“那个,这附近有杂货店吗?”
“到最近的杂货店有三公里吧。”
百之喜脸都绿了。
想想东京都内的车站前怎么会有这种情况,但是这就是现实存在的。然后问了巡警先生吃饭怎么办,回答说通常是带着太太亲手做的便当来的。
但是,派出所出勤也是有轮班的,像村井这样的单身汉基本上是带不了便当的。
这种时候一般就靠常备的速食面来应付了,不过好像偶尔也会奢侈一下。
直肠子的村井巡警看起来是个很和蔼的人,亲切地主动提出了。
“那么,早饭就叫外卖吧。”
“真的啊。那实在是太感谢您了。啊,可是,一大早就吃猪排饭之类的份量有点太多了吧……”
“那个是你电视剧看太多了啦。”
村井巡警笑着,拔通了电话。
“啊,花乃井是吧。我是车站前派出所的,能麻烦准备早饭吗?哎?为什么不行!?啊……这样啊。”
不太好意思地挂断了电话,村井巡警回头对百之喜说:“今天太忙了不能送。”
“哎哎哎~?饭店不愿意送外卖吗?”
“因为不是正规的饭店啦。花乃井是旅馆,偶尔会送点套餐过来哦。”
“会接受这种请求吗?”
“这附近的人都很熟悉嘛。平常是不算什么事的,不过昨天花乃井住满了人。今天早上忙得不可开交,这边就没有余地派人过来了啦。其实我也知道啊……”
按照村井的说法,今天特别忙是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的,百之喜顺便问道:“今天是有什么节庆活动吗?”
“嘛,算是啦。除了花乃井之外,其它本地旅馆基本也住满了吧。”
如此一来早饭就是杯面了。
虽说一大早就吃这么不健康的食物是不太愉快的,不过有得吃就别多说了。
“我去给你泡杯茶,等一下啊。”
“非常感谢。”
即使很晴朗,秋天的早晨还是有点冷的。
或者说有眼前的山在那里,寒冷的程度是市中心不能相比的。
想着凰华该来接自己了,百之喜朝车站的方向望去,然而有汽车的声音从道路另一头接近后停在了外面。百之喜毫不在意地继续盯着车站看,可是眼前忽然出现了犬槙的脸。
“莲君!”
极大的喜悦之情让百之喜开心得跳了起来,可犬槙却一脸遗憾地苦笑着说:“啊~啊,小太郎。你终于做出了沦落到警察手里的事情吗?”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啦!我什么都没做过哦。”
“真远呢~,这里。花了很长时间哦。半路上让阿梓来开车还迷路了。”
村井巡警拿着茶叶罐从里面出来了,犬槙把准备好的糖果包递上,微微鞠了一躬。
“你好~。小太郎给您添麻烦了。这是秘书送上的小小谢礼。”
“啊,那多谢了。不过你们不用特地跑过来,他说自己也能回去呢。”
“不可能的啦~。这种地方,小太郎一个人是怎么都回不去的。”
外面芳猿在车上等着。
给人的印象是四角形的大车,不过不是货车。
是辆存在感很微妙的车。似乎能算作SUV一类,可百之喜对车辆并不熟悉,也分不出什么车种。
“怎么来的,这辆车?”
“问银小姐借的哦。”
“银……”
“银小姐”指的就是令百之喜害怕不已的那个房东。
“真是的啊,一早就被凰华小姐叫起来了,轮流开车到这里的路上还有点提心吊胆的哦。感觉这车怎么这么高呢。”
“高?有多高啊?”
“谁知道呢?”
借车的犬槙和芳猿都对车不太熟悉。
转过头来,毫不在意地来到了外面的村井巡警一看之后眼神都变了。
“呜哦哦,路虎揽胜时尚!还是红的!好棒啊!是你的吗?”
被搭话的芳猿坐在驾驶席上微微摇了摇头。
村井巡查探头往驾驶室里的里程表看了一眼,抽搐着脸转身问犬槙:“难道这是……新车?”
“车主是这么说的。让我们开得小心点。让人挺害怕的哦~。”
犬槙笑着说完后,芳猿也将“银小姐”的台词完美再现了出来。
“听好了,小伙子们。只要碰伤一点点的话,你们接下来十年就是我的奴隶了啊。”
百之喜浑身都在发抖。这个“你们”里面毫无疑问是包括了自己的。
“那是肯定的啦!”
村井巡警大声喊道,用责备的眼光看着芳猿。
“你这家伙,居然还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开着车啊!这是即使最便宜的估价也要一千三百万的车哦!”
芳猿的表情立刻扭曲了。慌忙松手放开了方向盘,犬槙和百之喜也不禁后退了一步。
“一、一千三百万……?”
“这可不像车子的价格哦~。”
事实并非如此。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更昂贵的车,不过对他们来说是贵得遥不可及了。
村井巡警还在继续补刀。
“而且这个颜色,是定制的吧?导航系统也换过,搞不好要一千五百万左右吧。”
驾驶席上的芳猿从口袋里拿出了手帕,开始默默地擦起了方向盘。好像在擦古董一样,以慎重的、热切的手法。
对他这悲壮的样子看不下去的犬槙说道:“阿梓,就算不这么做,指纹这种事情银小姐也会放过的。”
芳猿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用蚊子般微弱的声音说道:“刚才,我吃了饭团。海苔零零碎碎的掉下来了。”
“在这车里!?”
村井巡警眼珠都快瞪出来了,犬槙叹了口气。
“之后用便携式的吸尘器吸一下吧~。”
如果被发现了连海苔碎屑都掉在车里,十年奴隶之路就确定了。
对百之喜来说,很想把这辆恐怖的车子尽快还给银小姐,可是犬槙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嘛~,很少能有机会坐这种车,既然好不容易来了,不如去稍微兜个风吧。”
“……用这辆车?”
这次是百之喜和芳猿的声音重合了。看上去是准备逃走了。特别是芳猿已经扭着屁股,好像马上就要从驾驶席上跳下来了。
“阿莲,你来开……”
“不行啦~。我来开车的话,阿梓就不能练习了嘛。”
村井巡警用羡慕的眼光盯着车身直看,可转到了车子前面,发现了某样东西之后却发出了惨叫。
“这是什么啊!?”
如同到了世界末日般的绝叫。
“什么,是新叶标志……”
芳猿用一贯以来的喃喃语气回答着,村井巡警两手抱头发出了绝望的声音。
“过分啊!太过分啦!竟然在红色的时尚上贴了新叶标志!?”
“规定要贴的……”
正是如此。有规定取得驾照一年之内的人必须在车身醒目位置贴上这一标志。
至于问到为什么穷得连每天的饭能不能吃饱都要发愁的芳猿会去考驾照,那都是为了工作上的需要。
“所以同时也是为了阿梓的练习来的哦~。回到国道上之后再换人吧~。稍微跑一段啦。这附近,看起来不是正好嘛。”
“……用这辆车?”
芳猿还坐着没动,这时恢复过来的村井巡警狂热地支持起了犬槙的提议。
“对啊!就算是新叶标志不跑也是太浪费了呀。这附近都是没平整过的路面所以不用担心!尽情地冲起来吧!”
再怎么说也是警察,这么说话太乱来了。
再说,这么搞的话车子会弄脏的。
百之喜再次为承蒙照顾向村井巡警表达了谢意之后,坐着红色的大车子离开了狱井车站前派出所。
犬槙和芳猿一早就开车远行,除了饭团之外诸如零食糕点和饮料之类的也买了很多,但在这么恐怖的车子里是不可能拿着糕点和饮料吃喝的。要是一不留神弄脏了内装,这又是奴隶之路一直线了。
明明眼前就有糕点却不能吃的百之喜不断地抱怨了起来。
“银小姐应该还有几辆其它车子的,为什么非得借给你们这么贵的车子嘛。”
“似乎是因为凰华小姐说了路很难开哦~。”
确实,这是乡村道路。令人怀念的、毫无修饰的泥土铺就的道路两边长满了草,是比起镇来更适合村这个称呼的风景。
除了苗圃和农田外,还有割去了草的空地展现在眼前,能看到牛悠闲地晒着太阳。
以与这宁静道路相符的安全速度晃晃悠悠地开着车(虽然村井巡警看到一定会叹息),忽然前行的路被挡住了。
既非交叉路口也没有信号灯,景致很好的路上,却出现了维护交通的情况。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打着手势作出了停车的指示。
根据指示芳猿停下了车。
路边站着大量的观众。
看着这情景,百之喜说道:“刚才的巡警先生好像说今天有节庆活动之类的哦。是不是有轿子要通过?”
“说是节庆活动的话,也太安静了吧。”
这样说着话等了一会儿,队伍的先头部分缓缓接近了。
“……那是什么?”
想象着轿子或山车*的他们眼前出现的实在是意外的情况。
(*注:山车是日本祭典活动中出现的一种类似轿子的乘具,中国古代也有类似的记载。)
走在前面的是个身着和服的中年女性。
但是,这位女性只是领路者。
跟在她身后走来的,穿着纯白色和式罩衫、怀抱短剑,头上披戴着大大的棉帽子,略微露出的红色唇角也让人心生怜爱,毋庸置疑的是个“新娘”。
也难怪三个人都目瞪口呆了。
这里是公共道路。就算是搞错了,也不会是穿着婚礼服装的新娘会自己走过来的地方。
新娘身后还有看上去像是陪嫁的,穿着和服的女人,如同应和着她们的步子一般,装载着家具百货的数辆人力车排成了一列跟在后面。
拉着这些人力车的是一群身着正装的男人。
这光景实在太脱离现实了,以至于三个人都认为“这是在拍什么电影吧”。
就算这么说,也是规模相当大的电影啊。
这样感慨着等待着队伍通过,却渐渐觉得情况有些奇怪了。
气派的桐木日式衣柜、西式大衣柜、三面镜子的梳妆台和杂物柜等等的还能理解,可之后登场的是装着厚厚被子的人力车。
出嫁的家具里有被子?
这时三个人都歪起了脑袋。在早一辈是理所当然的事,对二十多岁的他们来说却是奇异的景象。
况且,不去管这电影的场面有多大,摄影机和麦克风还有摄影组全都看不到。
感到有些在意,三人就从车上下来到更近的地方参观起了队伍。好奇心旺盛的百之喜向正在维持交通的工作人员搭上了话。
“这是在拍什么电影吗?”
略显老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转过头来。
“说什么呢,是吾藤田分家的人出嫁啦。”
“……哎?”
“……这就是说……”
“开玩笑吧!难道这真是普通人真实的结婚仪式吗!?”
无论三人如何惊诧、如何讶异,工作人员都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是啊。北吾藤家的人出嫁。好吧,因为是分家,家具百货也不多,就用人力车拉了嘛。”
“不多?”
声音完美地重合了。
三个人都是单身,然而作为男人到了二十七岁,朋友之间结婚的人也纷纷出现了。
不过,说到底大家都很年轻,也没什么钱。
在大约二十个平米两居室的公寓里开始新婚生活是很普遍的,其中在七、八个平米的一居室里开始新婚生活的年轻夫妇也是有的。
如此来考虑住房问题、经济问题,这样数量庞大的家具百货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的,而那个略显老的工作人员却开心地笑了起来。
“外人可能不太清楚吧,吾藤田的人出嫁这算是普通的啦。哎呀,本家的人出嫁可不止这样哦。那是要用牛车拉的啊。”
“……你说什么?”
“怎么,现在的年轻人连牛车都不知道了?用红色的厚绸布装饰的牛拖着的货车啦。”
三个人都充满疑惑地面面相觑。
犬槙用茫然的语调自言自语着。
“我们,是不是穿越到江户时代了?”
芳猿向着队伍方向扭头示意。
“家电来了……”
满载着电视、音响、空调、吸尘器、洗衣机、冰箱等等的人力车从他们面前通过,芳猿低声咕哝道:“用卡车明明可以一次性轻松运走的……”
百之喜也无语了,不过平静下来之后又向工作人员问道:“这些人……都是特地雇来的吗?”
“算是吧,也有雇来的人啊。原来理应只有新娘这边的亲属来拉的,最近实在凑不够人数吧。要是本家的话,帮忙的人手要多少都能凑出来吧,不过北吾藤就没有这种实力了嘛。”
虽然感觉是挺悲哀的说法,在这三个人眼里这已经是太过豪华的婚礼了。
“既然分家都是这种规模了……本家的结婚仪式,应该会搞得很惊人吧。”
“对哦。那是相当相当的气派了。就在两年前吧,那时候连乐队都出现了啊。”
“乐队!”
“是鼓笛队吗!?”
百之喜的脑中浮现出的,是列队整齐的华丽军乐队吹奏着管弦乐器,威风凛凛地前进的景象,可是工作人员却一脸愕然。
“喂喂,跟那种街头卖艺的搞混了可不好啊。是那些琵琶和能管之类的,日本的传统乐器吧。就是那种哦。”
印象一变成为了雅乐,不过这又是一个可怕的时代错误了。
看着那些人力车上的家电,犬槙喃喃自语道:“这些和琵琶真是了不起的混搭呢~。”
“那些都要和新娘一起走吗?”
“是哦。作为本家的人出嫁确实家具数量也很庞大,队伍也很长。我在那站了足有三个小时呀。”
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对新婚家庭来说大得过分的六人座餐桌、橱柜、厨房用品、自行车、接着是引擎盖上放着熨斗的轻便汽车也静静地从三个人眼前通过了(这个实在是放不上人力车的,由一个正装男人以超低速驾驶着),看着这情景的工作人员偷偷笑着说话了。
“看吧?北吾藤就只能是这种轻便货了。本家那时候可是奔驰的M系。”
如前所述三个人对汽车并不熟悉。
带着愣愣的表情,百之喜畏畏缩缩地问道:“那是很贵的车吗?”
“还好吧,大概一千万左右而已。”
毫不在乎地这么说出来,却是一大笔钱。
“那还有其它的衣柜啊被子啊家电之类,看起来很厉害呢,本家那时候应该更厉害吧?”
“那是啊。我不是说了吗,站了三个小时。不只是车,家具也很豪华,桐木衣柜就有三个。当然里面还塞满了和服啦。好像是本家关照的吴服店花了好几个月才做出来的,那肯定都是高品质的东西喽。最吓人的就是冬天用的被子吧。据说一张罩被就要二百五十万呀。”
“啊啊!?”
再次重合了声音。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恐怖的被子就是三个人一致的感想了。
“睡不下去啦~!那种东西。”
“感觉会做恶梦……”
“那全都是新娘这边准备的吗?”
“怎么会。订亲的时候新郞那边给过准备金的哦。说用这些去置办无愧于我家媳妇身份的家具吧。”
“那么,新娘这边就什么也不用做了?”
“说什么傻话,要付出相应的嫁妆钱才行啦。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都不懂啊。娶老婆的时候要辛苦了哦。”
轻便汽车看来是最后的了,工作人员说着可以过了,可是三个人还是在那里愣了一会儿。
“这里,是东京吧……”
“虽然应该是……”
“名古屋之类的地方,倒是有新娘一方暂时先把家具百货搬回自己家,向附近的人公开的习俗,也不会像这样一边展示着一边走的……”
芳猿说出了通常状况下的他,能说的极限长度的台词。这就是他极其吃惊的证据了。
“说不定旅馆的满员也是……”
百之喜无意之间说出口的疑问让工作人员有了反应。
“是呀。双方的亲戚、朋友,这个那个的叫了有三百多个人啊。之后,还要开宴会直到明天吧。”
“这些人的交通费和住宿费之类是……”
“当然是叫他们来的人出喽。两年前本家那个新娘的父亲是外交官,在外国住得久了,外国朋友也有一大堆。本家应该也为那些人出了交通费,所以光这方面就是个相当大的金额吧。”
年轻的三人彻底体会到了文化差异的冲击,魂不守舍地坐到了车上。
芳猿慎重地开着车,通过了之前被封锁的路段,却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把车停了下来。
他的心情另外两人也非常理解。转过头去,还能看到新娘队伍的尾部。
“那个,不是相当可以形容的次元啊。”
对傻了似的犬槙的喃喃自语,百之喜和芳猿也表示了同意,坐着红色的恐怖的车子离开了狱井镇。
公司员工的早晨是很忙碌的。
江利也并不例外。一边注意着时间一边整理行装走出了大楼。
江利住在离车站只有五分钟路程的地方,很方便。
通往公司只要坐一辆车,三十分钟都不需要。
上班如此方便,代价却是高昂的房租。
按每天早上的习惯,在前往的车站的路上看着手机,发现了雉名发来的邮件。
发送时间是今天凌晨。
不去管这特别奇怪的时间,内容就是看到之后请立刻打电话过去。
这时车站已经在眼前了。
在满员的车上是没法打电话的,下了车之后,在向公司走去的路上,江利联系了雉名。
“早上好。我是椿。”
“实在抱歉一大早打扰您了。我有件事想和您确认一下。”
说完开场白的雉名,接下来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狱井这个地名您有什么印象吗?”
江利顿时愣住了。因为稚名联系自己,应该仅限于和弟弟的事件有关的时候。
“你说什么地方?”
“是西多摩郡狱井镇。有什么印象吗?”
“不,完全没有。——那里有什么事吗?”
“不,失礼了。不好意思打扰您。”
雉名也是在行走中通话。
从小菅车站刚出来就和江利通了电话的雉名,眼前就是东京拘留所了。
黄濑隆一副说不上来的缺乏生气的表情。
这也难怪。从起床到睡觉全都受到管理、受到监视、完全被剥夺了自由的生活,只是想象一下就让人感到很疲惫了。
但是,他这种有气无力和疲惫感略有区别。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有感觉,而雉名认为那是自暴自弃的表现。
“您现在正在交往的女性,以前好像是和渡边先生谈过恋爱的吧。”
“是啊。”
“因此您被渡边先生故意捉弄。就是说,您是有动机的。”
“我没有杀人。”
蔫蔫的语气。
把这个问题先放下,雉名又问道:“你对狱井这个地方有什么印象吗?”
黄濑隆耸了耸肩,以仿佛灵魂出窃般的语气回答道:“我不知道。”
在他的表情上甚至能看到无聊的感觉。
被以根本不记得犯过的罪——还是杀人这样的大罪扣上了污名,正在可能会被判定有罪的关键时刻,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愤怒和焦躁感。
雉名皱起了眉头,黄濑隆似乎在打哈欠的样子说道:“审判大概要多长时间才能结束?”
“我想不会拖很长时间。陪审团审判的话应该也很快结审的。”
“那,什么时候能从这儿出去呢?”
雉名的表情变得从未有过的严肃。
“出去是什么意思?”
“哎?”
对比之下黄濑隆倒吃了一惊。
看起来是比二十四岁的年纪更年轻的脸。
“我真想早点回家了啦。审判结束了之后就能出去了吧,我就是这个意思。”
雉名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
“黄濑先生。虽然我想不至于,不过你该不是还认为自己能被判无罪吧?”
黄濑隆作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我确实什么都没干过嘛。”
“这么说是没用的。你在供述书上签了名,已经承认了杀害渡边三成的就是你自己。这个事实对于法官来说可以看作是有力的证据,将会对你下达有罪的判决。”
即使言已至此,黄濑隆看上去也没有把雉名的话认真放在心上,不知什么意思地笑着看着他。
“那种东西,只不过是警察一遍又一遍地像白痴一样问我‘因为被欺负就恨上了他是吧?所以捅了他是吧?’这种问题,觉得太烦人了,才说了‘是’的啦。然后他们很快就拿了文件出来让我在上面签名……我实在是觉得麻烦就……”
这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一遍又一遍地被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确实会造成特别大的压力。
为了逃脱这种痛苦而暂时妥协签了字的嫌疑犯从未绝迹过,这的确是现实。虽然明白这一点,雉名还是以严厉的口气说着:“如果您真觉得这种借口有用的话,乐天也要有个限度了。根据现在的情况,您离开这里的时候,就是作为杀人犯进入刑务所的时候。”
毕竟是律师对委托人说的话,冰冷可怕的台词让黄濑隆的脸色发白了。
“律师先生在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你只要否认,其它都交给我了’这样的话吗?”
“我不否定那也是一种战术,但您的情况,这样是没有胜算的。您既没有承认精神异常或者正当防卫,没有任何减刑的理由。由此被判定为因怨恨而导致有计划的犯罪的话,最少也要服七年徒刑哦。”
“即使你这么说,我对详细的情况什么都不明白。拜托你了,请帮我想想办法吧。”
二十七岁的雉名恨恨地想着“现在的年轻人啊”,可是应该也不会有人为此责怪他的。
好像咬着牙一样地说道:“听好了,黄濑先生。请立即抛弃掉天真的希望吧。要赢得无罪判决必须得到您的配合。只要您继续维持现在的态度,我就找不到有效的解决方法。就算您说您没有杀害渡边先生,问题是陪审员是否会相信这一点。凶器也有,是您自己的东西,上面还残留有您的指纹。动机也有,有好几位员工证明您受到了被害者的欺负。与活着的被害者最后在一起的是您,没有从外部侵入的痕迹。再加上还有供述书这份证据。一般的人——所谓陪审员如您所知就是些普通人,会认为如果真不是您杀的人,就不应该供认是自己做的吧。就是说,您必定会被判为有罪。”
尽管这么说也不可能让黄濑隆的懒散态度突然改变,不过实在也是很不安地说话了。
“我……真的会以杀害渡边先生的罪名被关进刑务所吗?”
“事到如今才明白吗?正是如此。”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嘛。我明明没干过啊。”
“您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冤案吗?您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无辜的罪名被关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您也想成为其中一个吗?”
黄濑隆的眼光移开,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真的什么都没干过啦。为什么我要碰上这种事……。我不能接受这样。”
听到他痛苦而虚弱的喃喃自语,对他事不关已的态度的原因,感觉稍微明白了一些。
其实就是这个年轻人在回避自己所处的立场。
身不由已地认了罪的自己,这样下去就要以无辜的罪名接受实刑判决了。
如此悲惨的现实在头脑中有了朦胧的感觉,而无法产生真实感——不,是不想产生。
但是,这样的话有救的人也会变得没救了。
雉名在沉稳的语气中也倾注了热情,真诚地说道:“黄濑先生,我的工作只不过是帮助您。您自己如果没有斗志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一般来说是没有人愿意以无辜的罪名进入刑务所的,您又如何呢?要放弃吗?还是为了赢得无罪判决而奋斗呢?”
“就算你说要奋斗……我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现在的情况下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请仔细想一想,西多摩郡狱井镇。”
“我说了我真的不知道啦。即使你这么说,我也想不出任何可能与案子有关的线索。”
“是否有关由我来判断。不,现在甚至是那些看似无关的线索最好。比如曾经开车经过那里啊、有朋友住在那里啊、去那里旅行过啊、工作原因顺路去过那里之类的,这就足够了。”
如此热心地对黄濑隆说着,使他看起来有些愕然,第一次露出了认真思考的表情。
同时好像也产生了疑问。
“那种事情有这么重要吗?”
“现在什么也不好说。”
抱有无谓的期待,和对不清楚的事下断言,都是违反雉名原则的。
“但是,我想帮助您。为此有必要弄清您和狱井镇之间的联系。”
“就算您说联系……我确实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啦。连具体在哪里都不知道。朋友里也没有那种地方出身的家伙……”
毫不掩饰困惑地说着的黄濑隆张嘴做出了“啊”的口型,雉名立刻探出身去。
“想起了什么吗?”
黄濑隆慌忙摇头。
“不,可是……真的是没有关系的事情。”
“是不是有关系不听一下是不会明白的。什么事都可以,请您说出来听听吧。”
虽然他显得十分困惑,但在雉名的再次劝说下,还是整理着记忆开始说了。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我记错了也有可能,不过江利的男友应该是……”
“椿小姐的交往对象是住在狱井镇的吗?”
“不,他是住在东京二十三区内的。之前我其实和他见过一次面……”
“和那个交往对象?”
“不是两个人单独见面啦,是和江利一起喝茶。那个时候听说他的老家应该就是在那个地方吧……”
“你说的他,就是由于您这次的案子,而提出了取消婚约的那个人吗?”
“我说了我没干过!”
黄濑隆第一次正面作出了反驳,之后马上点了点头。
“是的。然后那个时候,他的哥哥结婚了,因为他说希望让江利也作为亲属出席婚礼什么的,我感到很吃惊,心想怎么这种事情也可以啊。”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不对啊。我想应该是前年。”
雉名在脑子里整理着这段话。
“有点奇怪啊。我听说椿小姐订下婚约是在今年六月份,前年的时候,那位先生和椿小姐应该还只是男女朋友吧?”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婚约都还没订,那个时候他的哥哥和江利还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呢。”
“但是,因为和交往对象椿小姐早晚要结婚,所以想让椿小姐也坐在亲属席上?”
“就是这样哦。”
黄濑隆点了点头,然后反复挠着脑袋。
“我觉得这事挺怪的。据他说是因为自己哥哥将来也会成为江利的哥哥,所以想让江利也出席庆祝一下,那当然,我知道江利有跟他结婚的意思,他也有这个意思,可是总有疑问是不是可以这么做啊。说这话虽然不太好,之后也不是没有分手的可能性吧。而且在我的周围,也没听说过有类似的事情……”
雉名也是第一次听说。
“作为我个人的感想这确实是挺罕见的,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吧。根据各地方或家庭不同,我想做法应该是多种多样。”
“可是,当时他说了‘作为家人财礼至少要包个五万来’这样的话。我心里就觉得一紧哦。五万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吧。”
这一点雉名也完全抱有同感。
特别是对刚成为社会人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是相当大的负担。
而且说了至少——这样的话,真实的想法就是希望能再稍微多包点的。
“当然啦,江利当时已经是社会人了,好像赚得也挺多的,我就说要是和他一起联名包财礼的话,只要出一半就够了啦。”
“那种情况下,我想应该要包十万的哦。”
“哎!?”
看起来真的不知道的样子,黄濑隆非常吃惊。
“不能只出一半吗?”
“只限于市内来说的话,联名包五万日元的情况下,我想可以当做每个人分别包了两万五千日元。各地方虽然不太清楚,不过作为家人出两万五千是不是觉得有点太少了啊?”
“啊……。真没用啊,我。——就因为这样让亚纪子也生气了啦……”
看着黄濑隆垂头丧气的失落模样,雉名忍不住安慰他道:“谁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吧。——话说回来,想让连婚约都还没订的椿小姐,作为家人出席的那个人,感觉有些不对劲。”
“确实是这样。我说到联名之后他就笑了起来哦。说是还没有结婚这样做太不严谨了。这话很奇怪吧。明明是他要还没结婚的江利坐到亲属席上的吧。我就觉得搞不懂了。”
“那位交往对象应该是和椿小姐同年的吧。”
“是这样,不过怎么说呢,他的一句句话都让人感到很老气。比如说除了财礼以外还必须要准备送给他哥哥的贺礼啊,要和江利联名送比较好啊,正好趁这机会可以把她介绍给亲戚啊之类的。这样的话就越来越不容易分手了嘛——我最惊讶的是,他说在他家附近的美容院预约好了,让江利穿着普通的衣服来就行。”
“这是什么意思?”
“婚礼当天的服装啦。江利本来说打算穿西装从自己家过去的。然后他就说要跟其他人保持协调,所以那样不太好,说是最差也要穿振袖和服来。”
实在是被惊呆了,雉名问道:“最差是振袖和服的话那最好呢?”
“振袖和服。意思就是说便宜货是不太好的。我虽然不知道和服的价钱,不过好像看的人一看就能马上分辨出贵贱。说这里附近的服装出租店的那种振袖和服都是不行的。他的姐姐有穿过的振袖和服,就说把那个借给她,让她在那里换上吧。还说发型和服装之类的都在那家美容院做好就行了。尽管我不清楚他姐姐的振袖和服具体值多少钱,但应该是相当贵的吧。他说穿那个就绝对没问题了。”
“做得十分尽心周到呢。”
“确实是哦。江利是轻松地说了那么就借一下吧,我光听着那些话就感到很累了,说实话我觉得我没办法和这家作为亲戚打交道啊。——那次婚礼据说还在他老家招待了好几百个人,听着像假的一样吧。普通的家里别说几百个人了,只要几十人就超过限定人数了啦。——当时,两个人说到过因为狱井特别远,五点不出门的话是来不及的。”
虽说之后再问江利也能知道,雉名还是追问了一句。
“那个交往对象的名字您还记得吗?”
“记得。叫吾藤田,一般说GOTOUDA*的话,后藤田是比较常见的吧。而那个男朋友是写做吾藤田的呢。觉得挺少见的所以就记住了。”
(*注:“后藤田”和“吾藤田”的日语发音都是GOTOUDA,但吾藤田这个姓氏似乎并不现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