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约好的地方是公司附近的茶餐厅。

完成了工作的江利快步走来,在座位上坐下,雉名立即以冰冷的语气提出了问题。

“您的婚约对象是狱井镇出身的吧?”

江利反而有些吃惊地说道:“是的,确实如此。”

“为什么今天早上要隐瞒呢?”

“说为什么……”

江利的表情显示很难理解。

“因为我觉得,婚约对象的出身地这种事,和弟弟的案子应该没有关系。”

“非常有关系。”

雉名以充满力量的声音说道。

“坐错了车的百之喜最终到达的地方就是您的婚约对象的出身地——难以想象的偶然。这绝不可能是没有关系的。”

咖啡已经送了上来,但江利并没有去拿,而是以半信半疑的表情问道:“雉名先生,我很希望您能详细解释一下,百之喜是强大的占卜师或灵能力者吗?”

雉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哈?”

“我是不相信占卜或灵能力之类的。至少在商业上的那些都是一种经营活动,我认为属于服务业。”

阐述“我觉得是恐怕是这样的”这种意见,如果猜中了客人就会很高兴,就是那种花招。

“百之喜完全没有那种才能。他以前,是在警视厅一课工作的。”

“他做过刑警吗!?”

“不,只是从事工资计算的警局职员。他在那里也大大发挥了自己的无能。”

单单是没有干劲就可以算是无能了,作为上司也只能觉得可悲。

“就是那样的百之喜,却在职员时代的三年内,七次找到了关系到抓捕真正犯人的证据。”

“你说他不是刑警吧?”

“对。既无搜查权也无逮捕权的职员,在三年内确实有七次,间接地立下了功劳。其中一次虽非出于我的本意,还是与我有关的。”

江利露出诧异的表情,催促着他说下去,雉名的表情反而有些苦涩,继续说道:“详细的情况我不能说,就请您设想一下是交通事故的审判吧。我的委托人在晚上开车的时候,撞了一个人,导致其死亡。车与人的事故无论如何都是车子这方受到批评的。被起诉驾驶机动车肇事,过失致人死亡,我为他辩护的时候,其实是觉得有充分把握能赢的。我去现场仔细观察过,是个离横道线和信号灯都很远的地方,人行道和机动车道之间有花坛和行道树隔开,绝不是行人会无意中走到马路上的地方。委托人的证词,说他也是保持着规定速度,看到被害者突然冲到了马路上,连忙踩下刹车却来不及了。此后的现场取证是符合这一事实的。而且,委托人事故后立刻拨打了119报警。——另一方面,根据被害者的太太的证词,她丈夫最近压力一直很大,精神状态始终不太稳定,去看过心理科,还拿到了精神疾病的诊断书。案发当晚他也是忽然出了门,钱包和手机也都没带,想找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正是令人感到手足无措的时候。基于这一点,我认为这起事故,在驾驶员没有任何过失的情况下,也是无法避免的。而对委托人来说决定性的有利证据也找到了,就是被害人亲手写的遗书。”

“这样嘛……那么这个人,一开始就是准备去死的,才会冲到车子前面的吧。”

“这么想是很自然的。我提出了,由于被害人采取了自杀的手段,作为我委托人的被告没有过失的主张。当时我有可以赢得缓刑甚至无罪判决的信心,但是那却被百之喜击得粉碎。”

“怎么回事?”

“作出判决的那天早晨,我在审判庭遇见了百之喜。很遗憾警视厅到东京地方法院的距离,简直就像在百之喜的鼻尖上一样。”

百之喜说他是到地方法院的食堂来吃饭的,看到认识的雉名就打了个招呼。

“刚才,我看到有人就在那边很近的路上掉了东西。正好是进了这里就追过来了,那个人往哪里走了?”

“为什么要问我?”

虽然有“你无论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都可以问别人吗”之类一大堆的话想说,可说了也是没用的。

百之喜基本上是个很懒的人,不过本质还是善良的,经常会像这样展现亲切的热情。当然,这对于一个人来说也是挺了不起的。这时外面还下着雨,百之喜用方巾擦着淋湿了的卡包。

“里面也湿了吧。啊,有张照片。”

“喂,这是别人的东西吧。”

雉名皱起了眉头,但百之喜还是把卡包里的照片拿了出来,说道:“对了对了,这个人。就是这个女人掉的哦。俊君,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看着递过来的写真,本来想骂他说“突然给我看怎么可能认识”,可是雉名语塞了。

“照片上的女人,就是那个因我的委托人而死的被害者的太太。”

“是吗,是来旁听那个轧死自己丈夫之人的判决的吧。”

“是的。她一直在旁听。虽说作为被害人的太太这本身是十分正常的,不过照片上不止那位太太一个人。百之喜找到的照片上那位太太和另一位并非她丈夫的男人在一起。而且两个人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熟人或者朋友,明显可以看出很亲密的关系。那位太太有了婚外情。——对象就是我的委托人。”

江利的眼睛瞪圆了。

“死去的被害人的太太,和那个导致他死亡的被告……这样吗?”

“是的。保持着婚外情的两人,在公审过程中彻头彻尾地隐瞒了这一点,伪装成了毫不认识的人。——这就太可疑了吧。”

“那么……雉名先生后来怎么办呢?”

“当然是要将那张照片没收哦。”

“没收?”

“是的。因为这种照片要是被检察官那边看到,无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赢得审判了。”

江利稍稍皱起了眉头。

本来以为雉名是正义感很强烈的那种人,现在却略微有点类似于失望和厌恶的感觉。

“律师先生,意外的是个俗人呢。”

“正因为我是律师。法庭就是我的职场。不能在那里为委托人减刑的话,我的工作就以失败告终了。”

即使正义感确实强烈,雉名还是强调在这方面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如果作为律师的评价下降了,可以发挥能力的方面也会受到限制。

“于是就把照片没收了?”

“不,当时很遗憾晚了一步,被负责的检察官看到了,引起了一阵骚乱后中断了庭审,判决被就此延期了。检察官可是高兴得跳起来了哦,我这边反而有种很想逃走的感觉。结果也不用我多说了。被害人的死被判定为既不是事故也不是自杀,而是两个人共谋的有计划的犯罪。”

“可是,遗书是那位丈夫亲笔写的吧?”

“确实那个经过笔迹签定后认定是被害者本人写下的,但他好像并没有想死的打算。可能是在某种发牢骚或者开玩笑的情况下写的吧。”

不幸的是他的妻子没有将之只当作玩笑。

丈夫一死就能得到保险金。

有了这笔钱就能和爱人愉快地生活下去了。

一直在等着丈夫该死了吧该死了吧,可是连遗书也写好了的丈夫却怎么也不去死。

倍受煎熬的妻子和婚外情的对象商量着:“让他看起来像自杀吧。作为证明的遗书也有了。马上拿出遗书来的话会比较可疑,就在审判过程中作为王牌拿出来吧。这么一来就能获得无罪了。”

这样说好就走到了犯罪的地步。

“原本是可以赢得无罪判决的,结果却由于百之喜的关系让我染上了污点。”

“话虽然是这么说……”

江利又歪着脑袋说道:“比起让必须接受法律制裁的人变得无罪来,不是这样更好吗?”

雉名第一次微微露出了笑容。

“根据公序良俗而言您的话是正确的,然而必须为减轻委托人的量刑而战斗的就是律师。与之相反,即便是无罪之人,只要被起诉了,必须要使其有罪的就是检察官了。就像是您的弟弟。”

“…………”

“事实上这种例子也是有的。检察官自信满满地起诉的被告,最终也是因为百之喜的缘故而被判了无罪的案件。请设想一下某个受到特别看护的老人,深夜在自己家中突然死亡了。老人是有病在身的,因此一开始以为是自然死亡,但验尸的结果,发现了通过注射器注入药物的痕迹,于是负责照顾的护士就因涉嫌谋杀而被逮捕了。”

“是护士吗?不是义工?”

“那是个相当富裕的家庭,就请了护士住在家里进行看护。作为护士当然也有药物方面的知识。那个护士很清楚,老人所用的药如果搞错了剂量是很危险的。使用注射器也很熟练。没有从外部侵入的痕迹,深夜之中家里的人都在沉睡。”

这个护士在外面有欠款,老人为护士留了一定金额的遗产,得知了护士也能得到遗产,警方就判定动机和手段都是充分的。

“护士本人否认犯罪,和您的弟弟一样。可还是不顾本人意志地,被做出了承认犯罪行为的供述书、被起诉、进行了审理。这样下去毫无疑问,会因杀人而被定有罪了吧。”

“百之喜将此解决了吗?”

“没有。”

雉名说道。

“百之喜似乎被暴徒袭击了,只是为了保命在逃跑途中受到了警官的保护。”

“哈?”

“可能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吧。毕竟是个瘦弱的男人。被保护着的时候,百之喜好像反复喊着‘我什么都没听到!’这种话。‘我什么都没听到啦!快点付钱啊,好不容易才杀了你爷爷之类的话完全没有听到!’这样。”

“…………”

“百之喜好像是正在捡一枚五百日元的硬币,想把硬币塞进设置于公园中的自贩机里,不小心掉了下去,感觉从后面拿比较方便,就绕到自贩机后面趴在了地上,没有发现百之喜的两个人就大声说起话来了。看到了捡好硬币站起来的百之喜,两个人好像吓了一跳,可百之喜是个老实得有点傻的人,好像脱口而出说‘我什么都没听到哦’。然后,看到一个男人拿出刀来,就慌慌张张地逃跑了。一个搞不好,百之喜说不定就在那里被杀掉了。幸亏听到了百之喜尖叫的警官赶了过来,将握有凶器的男人当场逮捕,而另外一个人由于举止可疑,加上百之喜之前听到的话,为慎重起见调查了一下,发现其中一个人是贩卖毒品的,而另一个就是前几天亡故的那个老人的孙子。之后经过调查在那个孙子的体内发现了药物反应,追问他之后,承认了因为缺少买毒品的钱,想到遗产而杀害了祖父。此时再想到使用注射器注入药物的方式,就是由于他用惯了注射器的缘故。”

江利无法掩饰错愕的表情。

“简直令人觉得像在开玩笑一样,这种事情……最初的调查阶段没有发现吗?”

“是的。这是警方的重大失态。说实话,这家的主人是财经界的巨头,在警方上层也是很有面子的,对于所辖警局而言,也可以说真心‘不希望’是家人的犯罪。家主和妻子也没有杀害老人的动机,所有的孩子还都是学生。其中那个犯人还是某著名大学的学生,成绩也很优秀,表面上品行方正,周围人的评价也非常好。就是说其实是被表象欺骗了。”

“不仅仅是如此而已吧。”

江利说道。

“因为眼前就有一个,既没有后盾也没有权力,正好可以作为犯人的护士在吧。”

“不能否认。当然警方是决不会承认这一点的吧。”

喝了一口咖啡之后,雉名继续说着。

“百之喜的这些行动——也不能说是活跃,就算撕开我的嘴也不想说出那种话,要说他起到的作用是偶然的话,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第一次只是捡到遗失物想归还,第二次也只是偶然在那里,听到了别人大声说话泄露的秘密。但是,像这样的事情在三年之内确实发生了七次,每次都使得审判完全逆转而引起混乱。您明白我想说的了吧。”

江利干脆地说道:“我不想明白。”

“我能理解,但这样是无法继续沟通下去的。”

令几乎所有女性委托人都为之着迷的美男子,表情严肃地断言道。江利万分痛苦地大声喊道:“这种事……实在太可笑了!”

“您说的完全正确。”

雉名也是非常苦涩的表情。

“您的心情我可以深切地体会到。对我来说,如果这是别人的事,肯定也会说‘讲什么傻话啊,不可能有这么偶然的事情吧’而大笑出来吧。但是,正如俗话所说的百闻不如一见,令人大笑的事情已经发生太多次了。”

“…………”

“而现在最糟糕的就是,百之喜对此完全没有自觉。那个男人即使有意去搜寻证据,也不可能抱有必须找出真正犯人的决心。即使如此从结果来看还是会变成这样。”

江利还是不能接受,或者说不想授受。

“可是那种事……,仅仅是出于偶然,才多次捡到能成为证据的东西,或是听到决定性的话语之类,不是这样吗?”

“和犯人撞在一起的事情也有哦,在街角。”

“…………”

“那也是个冒失的男人,结结实实地跟人家撞在了一起,对方重重地仰天摔了一跤,自己倒在路上。然后从对方怀里飞出来一样东西,掉在了百之喜的面前。立刻捡起来一看,那好像是一把十分精巧的模型枪。”

“……”

“明明只是个玩具,那个男人却非常紧张地想要抢回去的样子,听到百之喜说‘我其实是在警视厅工作的,你这模型枪做得真好呢’,连忙就逃跑了。这是早上发生的事,而且是在行人很多的路上,那个男人似乎在躲避着别人视线一样跑着离开了。百之喜想着真是个怪人,还是履行了市民的义务,将那把‘模型枪’送到了派出所,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大骚动。之后经过调查发现这次又中了个大奖。那竟是正在审理的杀人案件中使用的凶器。”

“请稍等一下。百之喜是警方职员吧。即然如此却分不出真枪和模型枪的区别……”

“对于那个男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雉名毫不容情地这样说道。

似乎话说得越多,就越来越感到无力了,不过这时屈服的话就输了。

江利总算奋起了意志力。

“那起案件,本来没有发现作为凶器的枪,却已经在审理中了吗?”

“对。虽说让人觉得这样居然也能送检,但警方和检察官的主张是,枪可能已经被扔到海里去了吧。然而,到了这时凶器却出现了,掉了枪的男人躲开别人的视线逃走了。审判看来是怎么都没办法继续进行了。尽管不是我负责的案子,这次辩护方显然取得了优势,而检察官就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了。好像还向警视厅诉苦说,请不要做些非正式的多余的事情哦。”

“就是说作为检察官,不想看到这么令人倒霉的家伙吧。”

“正是如此。”

这样连续的话题让江利有些混乱,不过却想起了以前就有的一个疑问。

“雉名先生,其实之前的话里您也提到过,您所辩护的委托人……即使知道了他真的抱有恶意而故意杀了人,您还是会努力为那个人作无罪辩护吧。”

“会啊。因为那就是辩护律师的工作。”

在断言之下,雉名又慎重地补充道:“但是,可以的话我不想那么做。我是为了那些,以自己不记得犯过的罪被当成了犯人而痛苦着的人、真正困难无助的人,希望帮助他们而当上律师的。——经常被说是不成熟呢。”

“那么,检察官又如何呢?坚信是有罪而起诉的那个人,在审判的过程中……比如说发现搞错了什么,想到会不会不是这个人做的啊,说不定真是无辜的,会怎么样呢?”

“会全力使那个人被判有罪吧。”

“…………”

“对他们而言那就是工作。即使其间发现有错误,在他们的立场上不会说出‘被告是无罪的’这种话来。——实际上在百之喜捡到枪的案子里也是这样哦,就算出现了决定性的证据也无所谓,检察官还是跳出来,想办法证明其起诉的被告是有罪的。虽然是不可能成功的吧。”

“……”

“检察官的行动,是在‘既然起诉了,被告人就是有罪的’这样的前提下进行的。对于自己确定的这个前提,他们既没有权利也没有自由去推翻。”

江利轻声喃喃说道:“真是愚蠢呢。”

“律师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仅限于刑事案件来说,委托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极端地来说的话,委托人被认为所犯的罪行,到底是做过还是没有做过,就连这个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是否能在审判中获胜,才是重要的。”

“即使那样的结果,使得真正凶恶的犯罪者被判无罪,放任在世上导致新的牺牲者出现吗?”

“对此进行判断是审判官的职责。”

“……这不是太狡猾了吗?”

对于江利这种像小孩子一样的直率意见,雉名抱以了苦笑。

“如果让您听起来像是在逃避的话我道歉。但是,我确实是在说真心话哦。因为百之喜让我看照片的时候,我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就是‘完了!’这个念头。”

“这个‘完了!’是什么意思呢?是之前没有发现重要的证据?还是说……”

“完了,委托人是有问题的吗,就是这个意思。”

对于以减轻委托人罪名作为职业的律师来说,这张照片就是最不利的证据。出现这种东西实在糟糕就是当时真实的想法了。

即使是已经结束了的事例,可是向委托人如此坦率地说出来,作为律师来说也是不合适的,但为了让江利理解,雉名也没办法了。

因为到了与百之喜有关联的阶段,他就很清楚地知道进行“正经的辩护”已经不可能了。

“说到底,就算把那张照片藏了起来,只要检察官发现了那两个人的关系,也是没意义的。无论情况发展多么不如我的意,事实总是无法改变的。这之后的案子就是一个好例子。”

“多亏了百之喜,最终无辜的人免于被判有罪……”

“说到关键的百之喜,因为没记住掉了枪的那个男人的脸,无法协助进行罪犯肖像描绘,鉴识科也传来枪上都是混乱指纹的坏消息,他就哭着说出了‘全搞砸了啦~’这样的话来。”

“……真是个无能的人呢。”

“是的。”

雉名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他基本上就是个懒惰而怕麻烦的人。同时偶尔会兴致所致发扬一下亲切的热情,结果就会由于自己例外地有干劲而引起了麻烦的事情。只是对这一点有着隐隐的察觉,于是就出于本能的想逃避麻烦的事了。”

“既然讨厌麻烦却在从事那种类似侦探的工作,这不是很矛盾吗?”

“这里面是有一定原因的呢。那家事务所不是他想开而开起来的哦。只为他作一次辩护的话……”

雉名考虑着用词慢慢地指摘着。

“尽管那是个懒惰的、只想着不和麻烦扯上关系的消极的人,不过还是有一颗,能够知道‘让无辜的人因冤罪而服刑是不好的’良心的。”

江利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雉名。

“百之喜知道别人是否无辜吗?”

“不,他不知道。虽然我想这么说你可能又弄不明白了。百之喜看上去是个很软弱的男人,本质上还是个懒虫,无论客人怎么恳求,甚至于哭泣,被人从背后推着,他还是会直接拒绝几乎所有委托。他本人也老实说过,反正不干活也能吃上饭,所以想拒绝一切工作上的委托这种话。但是,他说有很轻松就拒绝了的情况,也会有不知为何很难拒绝的情况。”

“……”

“在那些‘很难拒绝的情况’中就有奸恶之徒出现了呢。事务所开张已近两年,至今没有一次例外。如果有百之喜难以拒绝的委托,即使用强也要让他接受就是凰华小姐的任务了。她确实是个优秀的秘书。”

想到了那位一点也不安静,却挂着虚伪的招牌的“静女士”,与她交谈时的百之喜的样子,江利说道:“这样的话,百之喜先生果然还是有灵感或是第六感之类,什么特别的能力吧?”

“那个与其说是能力,还不如说是体质。”

“体质?”

“你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句谚语吗?”

江利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这我当然知道……”

“那个男人根本就是这样。与其说是会走路的麻烦制造机,不如说是在本人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到处走着的时候,和知不知道都无所谓的真相撞到了一起。”

江利简直已经连嘴都合不上了,可还是惊讶地提出了建议。

“那个,如果这种体质是真的,百之喜先生不是去当警察比较好吗?”

“警方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三年之内有七次。百之喜虽然不是刑警,但有如此成绩的话,不在调查中发挥作用就太暴殄天物了。于是就让他非正式地进行了协助。然而……”

雉名恨恨地呻吟道:“那个男人,对于知道那是什么、知道那里有什么的事情,是绝对找不到的。”

“什么意思?”

“谋杀案件的犯人从现场逃跑了,名字和长相都知道,问他现在犯人逃到哪里去了,他回答不知道那种事。犯人有可能把证据埋到了这座山的山谷里,或者扔进了废弃易拉罐的海洋里,让他确定位置——就说那种东西我也找不到。就是这个意思。”

“关键的时候派不上用场呢。”

“完全正确。”

雉名反复地点头。

“是否相信我的话是椿小姐您的自由。不过,对于知晓百之喜过往成绩的人来说,他坐错了车所到达之处就是您未婚夫的出身地,这一事实是不能无视的。关于您的未婚夫和他家族方面的事,无论如何都必须向您了解。”

江利十分困惑,有些狼狈地回答道:“虽然您这么说……他的事我是知道的,可家族方面就不清楚了。——而且,他和这起案件是无关的。因为案发当晚他正和我在一起。”

“他的名字是?”

“恭次。吾藤田恭次。”

慎重起见,问到了恭次的联系方式后,雉名继续提问道:“他的父母是怎样的人?”

“要说怎样的人,我也只是在他哥哥的婚礼上第一次见到,打了个招呼。从那之后,一次都没见过面……”

雉名用探寻的眼光看着江利。

“这就有点奇怪了啊。您和恭次先生是以结婚为前提进行交往的,在那之前都从来没有和他父母见过面吗?”

“恭次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人住的,只有盂兰盆节和新年会回去——怎么说呢,感觉好像在和老家保持着距离。”

在具体谈到了结婚的事之后,恭次也没什么想把江利带回老家看看的意思。

这种恋人的态度,对女性来说是令人焦急的。

也怀疑过他是不是对自己不是那么认真,也觉得伤心过,就在那个时候恭次提出了哥哥婚礼的事情,江利就很高兴地出席了。

过去一看就惊呆了。

“恭次的老家怎么说呢……看起来感觉实在不太像是现实中的人住着的家了。大门就像时代剧里出现的武家府邸一样。一进门不远还有门卫的家,以前是没有门铃什么的,所以要由门卫接待客人,把客人带领到主屋之类的。现在则似乎是因为,做门卫的那个人的远亲的家族住在里面。”

“在府邸里建造了其他人的家吗?”

“是啊,就有那么大一块地方。其它还有好几家人家也建造在那里。门卫家看上去还是挺普通的,其它还有像是江户时代建造的日本家屋、像明治时代的洋馆一样的建筑,以及为了新婚夫妇新建的家。这家就像最新式的样板房一样,只在房子周围挂上了英式窗帘,其它都是纯日本庭院。回游式的。”

“回游式日本庭院作为私人住宅?”

连雉名都忍不住惊讶了。

无论哪一方面都超出常识的范畴了。

“就是这样。在很大的池子里有瀑布,池子上架着拱桥和平桥,光是草坪就不知道有几千坪,吓了我一大跳哦。觉得这真的是私人住宅吗,简直会让人误以为是美术馆或纪念馆了。”

“看起来是相当程度的资产家啊。”

“不然的话也安排不了那样的婚礼了。新娘那边好像基本没出什么钱。”

“哦,那似乎稍稍有些不公平吧?”

江利连忙否定道:“不是的。就是说,新娘那边不用出钱,这是吾藤田家的惯例。好像还约定了,出嫁的家具也只需要新娘带去最低限度的那些,那好像也是恭次的父母打了招呼之后安排了一套的。”

仅从犬槙和百之喜所说的来看,家具包括一整套家电,车子是奔驰的M系——这些如果全是新郎家包办的,雉名感觉自己实在很难在这个世界上做人了,然而口中却提出了其它问题。

“椿小姐对于自己和这种家族的次子结婚,没有感到不安吗?”

“的确有这种感觉。他哥哥那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这样的婚礼我可能做不到。然后他就说,这么盛大的婚礼应该只是长子才有,自己是次子所以不会办成这样,普通的婚礼就足够了,于是我就放心了。”

“您就是在那里见到了他的父母吧。”

“是啊,他的父母,还有两边的祖父祖母。在大喜之日理所当然的,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向我打招呼说‘欢迎你来参加’,恭次也以‘考虑着要结婚的人’的身份,把我正式介绍给了他们。他的父母和祖父母都很高兴,说恭次选的人肯定不会错,非常有礼貌地说我儿子以后就拜托你了。”

“都是些很好的人啊。”

“是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两年以来还只是恋人关系呢?”

“我倒觉得没什么可急的。我们都还只有二十四岁,这段时间两个人也都很忙,光是想着工作的事就要很拼命了。今年春天的时候,恭次对我说差不多该办了吧,把订婚戒指送给了我,我也向父亲报告了,恭次好像打电话通知了他的父母。虽然很想好好地上门拜访打个招呼,可实在是抽不出来时间来……。正准备去向他的父母报告的时候,就发生了那起案子。”

想到她没有提到母亲,应该是双亲离异的关系,雉名又问道:“如此一来,您的父亲和恭次先生的父母也没有见过面是吧。”

“是啊,因为婚礼场地和日期都决定好了,原本打算两家一起吃顿饭,来取代结纳仪式。我们是准备自己负担婚礼费用的。”

“那么,您和他的婚约取消,也不是他父母说的,而是恭次先生对您说的吧。”

“恭次说隆的事情好像让他的父母知道了,哭着向我道了歉。说‘事到如今我自己的意志已经毫无作用了,结婚的事情请就这样算了吧’……”

“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江利短暂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说道:“我很气愤。”

“对恭次先生?”

“不,是对隆。以前就总是给我添麻烦……现在又把我的幸福搞得乱七八糟了。”

“一点都不温和啊。”

“因为我和他只有一半血缘关系。”

雉名不禁瞪大了眼睛。

“隆是我母亲婚外情所生的孩子。在我九岁、隆七岁的时候,父母在此事暴露了之后离婚了。在那之前本来还是随处可见的那种普通家庭。”

江利的声音中蕴涵着一种淡淡的咒诅之意。

“我父亲现在正在国外出差,不知道隆的事情。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因为他自从离婚以后,就一直说那个是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去年母亲也亡故了,现在只有我是隆的肉亲。”

原来如此——雉名这么想着。

一般孩子因杀人嫌疑被逮捕的话,都是父母来委托辩护的,现在知道了他父母不出现的原因,心中的一个疑问也落下了。还有江利对隆如此冷淡的理由也是。

“我在想,早知道这样,我也把他当成陌生人就好了。现在只有我,由于和隆有一半血缘关系,结果抽到了这种下下签。”

明明是在和雉名说话,江利却没有看着雉名。说话方式也变得有微妙,也表现出了江利的愤怒。

“恭次先生对于婚约取消是怎么看的?”

江利露出苦涩的表情,恢复了正常的语气说道:“恭次说得很清楚,他不想和我分手。可是,他说他父母对此绝不允许,无论怎么说都不能接受。向我道歉说‘我不想和江利你分手,但是,我们不能结婚,对不起’……”

以雉名个人的见解而言,作为男人这实在是有些丢脸的态度。

“您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感到幻想破灭吗?”

“——与其说是幻想破灭,不如说是伤心。但是,他说他家里的情况也发生了变化。之前应该是由他哥哥来继承家业的,所以作为次子的自己有一定程度的自由。然而,他说他哥哥这次由于工作关系,突然去了海外,恐怕要在那里永久居住了吧。”

“他太太也一起去了吗?”

“那个吗……他哥哥好像离婚了。”

对此雉名也很吃惊。

“距离结婚才不过两年吧?”

“事实上,一年都没有到的样子。明明举行了那么盛大的婚礼……”

“前几天,百之喜遇上了吾藤田分家的婚礼哦。那好像也是十分盛大的仪式,我的朋友们也感到很吃惊。”

“对那出嫁的队伍吗?”

“是的。您也参加过吗?”

“没有,恭次的哥哥那次是在神社举行的仪式,我也在仪式中参列了。那之后,目送了出嫁队伍出发,大家就和新郎一起到了恭次的家里。”

江利也有些愣愣地笑着。

“就算是演艺圈的人也没见过那样的婚礼。简直就像是在日本庭院里排放着鲜花装饰的餐桌一样,实在是奇妙的景像。”

“是园游会吗?”

“一开始是在家里进行的哦。有三块大约六十平米的座席,用屏风连在一起挡在外面的。大得像体育馆一样哦。有很多女人在那里服务,把菜肴端上来,新娘到场之前,就是宾客们互相打招呼作介绍的大会。”

“仅仅是亲戚的就有相当数量了吧。”

“是啊,我吓了一跳。我从来就没见过自己的堂弟,说起来其实连我有堂弟都不知道。表妹也是有大概十年以上没见过面了。我觉得我身边这样的人也很多,还算是普通的,恭次那边单单表兄弟就有十几个。那些表兄弟都是住在附近的,从小时候起就像亲兄弟一样来往着,称为童年玩伴的堂兄弟,感觉也介绍了大概三十几个给我。而上一辈有关的实在是记不下来了。这个人是祖母的表弟的什么人,这边是父亲的堂兄的谁的叔母和她丈夫的什么人。头都快要晕了。”

新娘到了之后,婚宴就开始了。

除了江利看到的座席之外还有好几个座席,女服务员们将客人分别领到位置上。没有被安排用餐的人就在庭院里各按所愿地吃些东西了吧。

那样的婚礼在人生中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吧——这么想道,江利苦笑着,可表情马上又严肃了起来。

“话说回来,恭次这次成为了本家的继承者,被公布了当主身份,这就意味着,恭次也不得不举办那样的婚礼了。于是就说无论如何,吾藤田的当主和杀人犯的家人结婚这种事是绝对不行的。他父母的心情我也能理解。那也是,虽说是那么旧式的家族吧,也是个很了不起的家族,对他们来说这是很大的问题吧……”

“但是,他哥哥去海外任职,还一生都回不来了,那究竟是怎样的工作呢?”

“我不知道。恭次好像也不知道的样子。”

“那可是有关亲生哥哥一生的问题啊?”

“确实如此。我也不想说别人的事,不过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似乎不是特别好。”

“之前应该说到过他还有姐姐吧。”

“和姐姐好像就更加疏远了。说是他姐姐自从大学毕业之后一次也没有回过家。在他哥哥的婚礼上倒是见到过……”

这时好像想起了什么的江利说道:“关于吾藤田家的事,不如去问宪子小姐如何?”

“宪子小姐?”

“是啊,鬼怒川宪子小姐。”

鬼怒川宪子是将江利介绍给雉名的律师,不过雉名和鬼怒川一次面也没见过。

以冷静的女性声音打电话到了雉名的事务所,告之是经他祖父介绍打到这里的,拜托他是否能与江利谈一谈。

这在律师行业中是经常发生的事,有祖父在中间介绍也不能断然拒绝,雉名就约定了和江利见面而结束了电话。

仅此而已,无法取得联系。

“为什么是鬼怒川律师?”

“因为宪子小姐是恭次的叔母。准确地说应该是恭次的父亲的妹妹哦。”

这种事情拜托你早点讲嘛,雉名从心底里这么想道。叹了口气,但想想一开始不作好确认的自己也太马虎了。

“椿小姐是怎么和鬼怒川律师认识的?”

“在他哥哥的婚礼上收到了名片。”

这又是不能放过的事实。

“椿小姐,您之前应该说过,在到我这里来之前已经见过好几位律师了吧。”

“是的。是我在网上找的。”

“您不用那么做,眼前就有律师的名片嘛。既然有那样的门路,为什么一开始不和鬼怒川律师联系呢?”

“那是……”

江利犹豫了。

“本来因为是忘记了宪子小姐是律师,想起来之后也总觉得不太愿意去拜托她。”

“为什么”

江利看起来更加不太好说出口的样子,压低了声音。

“宪子小姐……说是被家族所厌恶,好像是有什么问题的人物,他哥哥婚礼的时候,似乎也是擅自进入婚宴的。”

雉名怀疑自己听错了。

“擅自进入婚宴?”

“是啊。因为大门是敞开着的,想这么干的话谁都能进去……不过一般是不会这么干的吧。”

“在那之前还有个问题哦。明明是连新郎父亲的堂兄,也可以夫妇一起出席的婚礼,却不招待新郎的叔母吗?”

“就是这样。她的服装也很普通,看起来是工作穿的商务西装。宪子小姐毫无怯意、堂堂正正地出现了,周围的人则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互相窃窃私语起来。之后我偷偷地问了恭次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他说宪子叔母和姐姐的事情最好不要在家里说……”

“请稍等一下,恭次先生的姐姐也是?”

“是的。他姐姐没有在婚礼上列席。她穿着振袖和服,看样子应该还是擅自进来的,周围的人悄悄地说着‘居然三十岁穿振袖……’这种话。不过,现在三十岁的人都挺年轻,而且他姐姐是个感觉很可爱的人,很适合穿振袖和服……”

“她是新郎的姐姐还是妹妹?”

“是姐姐。恭次排行最末。”

这两个人的出现,使人感觉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表面上却没有引起什么骚动。新娘方面的客人和江利都不了解对她们两人敬而远之的缘由,吾藤田家好像也不想引起骚动,趁这个机会(?)恭次的姐姐举止也很堂堂正正。

“我当时借穿的振袖和服好像是他姐姐成人仪式上所穿的,她就笑着对我说‘你穿着比较合适呢’。其实看起来,是个聪明而又得体的姐姐……”

“那么鬼怒川小姐也是吧。仅从电话里说的话听来,鬼怒川小姐是个礼仪非常规范的人哦。”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在男友家族中的看法并不好这一事实,江利是不能无视的。

看起来就因为如此,拖到后面才拜托了宪子。

“宪子小姐热心地听了我说的话,我想要是早点和这个人商量就好了。她说自己不太处理刑事案件,所以要找一下其它擅长的律师,于是把雉名律师介绍给了我。”

在这一点上责怪江利的话就太过分了。

结完咖啡的帐单出了店,与江利道别之后,雉名迅速打了个电话到鬼怒川的事务所。

夜也已经深了,本来是准备在电话上留言录音的,却意外有人接听了。

“您好,这里是鬼怒川律师事务所。”

“深夜打搅实在不好意思。鄙人名叫雉名俊介。请问鬼怒川律师在吗?”

“我就是。有什么事吗,雉名律师?”

三十岁到四十岁吧。仅凭声音,就能想象得出一张飒爽而伶俐的脸了,就是如此有魅力的口吻。

“其实是有关椿小姐委托我的黄濑隆君的案件,我有些事情想询问一下您。也不是别的,就是您老家方面的情况……”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电话那头传来了微笑的感觉,是错觉吧。

“原来如此。你是说想问的不是作为律师的鬼怒川宪子,而作为吾藤田家当主的妹妹吧?”

“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那么,在我们实际见面之前,去吾藤田家看看,和家里的人见一下面比较好吧。”

“狱井的老家吗?”

“正是。”

“我明白了。请告诉具体地址。”

“没有那个必要。在狱井车站下车,找第一个能搭话的人,问一下吾藤田本家在哪里,就会把你直接带到家里了。”

“不,不用那样……我可以坐出租车的。”

“狱井车站前没有出租车哦。”

“那我就步行。”

“那可是坐车也要花十五分钟的距离哦。请不要介意。只要你说吾藤田本家,当地人就会无条件把你带去的。”

“那么,请告诉我联系方式吧。”

去拜访的对象不在家的话就太惨了。

宪子提供了老家的电话号码,可是同时,说了这样的话。

“你想和我父亲或者哥哥谈话吧,最开始,不要说出我的名字比较好哦。”

正如江利所说的,宪子在老家看起来相当不受欢迎。

“那么我就用,接受了为黄濑隆辩护的人的名义去拜访。反正也是事实。”

“也是呢。这样比较好吧。——还有一点,家里大概有个话很多的年轻帮手,我觉得你可以去问那个人试试哦。”

“我明白了。过几天再与您联系。”

“我会等着的。”

挂断了电话的雉名轻轻叹了一口气。

感觉像是不知不觉中,被出了一份特别困难的功课要做。

忍不住呻吟起来。

这些事都是那个白痴……。

不知道百之喜有没有打喷嚏。

也不至于像那些故事里的狗一样,对它说“狗狗在这里挖地”,就能发现金银财宝了。

这么比较,其实是对故事里的名犬的失礼。

可是,心里还是在乱发着脾气,不能让目标稍微再精确点吗(虽然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只有自己在做功课就太倒霉了,把朋友们也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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