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之喜和凰华对于夏子所说的关于宪子的事,一下子无语了。所谓沉寂无声正是这样。
“……真是壮烈啊。”
凰华以叹息般的声音说道,百之喜也点着头,充满犹豫地陈述了对于“吾藤田剧场第二幕”的感想。
“那个家族的人们,好像脑子不太聪明吧。明明已经让宪子小姐逃走了,居然还以类似的方式让夏子小姐也逃走了……”
夏子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这样。其实这一切从基本上来说……”
“我明白,——都是因为对夏子小姐没有兴趣吧。”
然而,既然有这样的情况,凰华判断夏子应该是不会站在吾藤田家这边的。
将吾藤田家提出的,附带条件的结婚许可的事说了出来,夏子脸色一变,扭头思索起来。
“奇怪啊,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看起来她还没想到年长的弟弟,凰华以尽量不造成冲击的方式试探着说道:“我觉得您家里想要袒护的应该是最重要的人。恭次先生当晚和江利小姐在一起,有不在场证明。这样的话剩下的就是……”
“将弘?不,不是将弘。”
夏子用格外清爽的语气这么说着,眼光望向店门口,不知对谁笑着举起了一只手。
走来的是一位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女性。
卷起的乌黑长发特别醒目,肤色略深,黑色的眼眸闪闪发光,对着百之喜等人甜甜地笑了起来,能看到洁白的牙齿。是个给人以健康爽朗印象的女性。
夏子介绍了百之喜和凰华后,那个女人就笑着自我介绍道:“初次见面,我叫茨木爱衣。”
百之喜立即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
“莫非是在葬礼上穿着留袖参加的媳妇?”
凰华再次拧了百之喜的大腿,百之喜惨叫了一声“痛!”。
夏子说道:“凰华小姐,你说想要将弘的照片是吧。我手上一张都没有,就让她带来了。”
爱衣对百之喜的话毫不在意的样子,坐了下来的同时,看着夏子开心地说道:“那个时候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呢。那个,是我故意的哦。”
后半部分的话,令两人的眼光移了过去。
百之喜的脸上还留着痛苦的表情,发出了“哎?”的疑问,凰华也不禁侧耳倾听起来。
“因为没有可以离婚的决定性理由,想找个办法被赶出来,结果非常成功。”
那肯定是成功了吧,惊呆了的凰华问道:“……就是说,爱衣小姐虽然是离婚了,但其实将弘先生是不希望离婚的吗?”
“不,我也是不希望离婚的。”
这次百之喜毫不意外地发出了“哈?”的声音。
“那个,既然如此为什么……?”
需要使出穿留袖参加葬礼这种必杀技,以至被从吾藤田家赶了出来啊。
爱衣瞥了夏子一眼,无言地问了什么,夏子也无言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估计是两人之间进行了交流,“可以说出来吗?”“没关系。”这样的暗示吧。
爱衣重新面向百之喜和凰华,表情认真地说道:“我是喜欢阿弘的。虽然非常喜欢,但那家里的人不行,实在无法一起生活。妈妈告诉过我,吾藤田家从百年之前起时间就停止了。将弘如果生活在现在的时间是没关系,万一他也是生活在百年之前的时间里,和爱衣的婚事就很困难了。”
“是个贤明的母亲呢。”
“是啊,妈妈真的既聪明又冷静的哦。在我家爸爸是负责外交的,妈妈就是军师。”
因为是在外国长大的吧,光明正大地为家人而骄傲着。
差不多定下了和将弘的婚事,两家人会面的时候,开始产生了不协调感。
“日本是有所谓的订婚仪式的吧。爸爸和妈妈都觉得太麻烦了,对我说就免了那个吧,我和阿弘谈了之后,他说了我家也没有订婚仪式的,我们就安心了。然而,忠孝先生和纮子太太,突然说着‘请用这个来安排嫁妆吧’,递给爸爸一张支票和嫁妆的清单。爸爸看到数额笑了起来,说道‘这种东西我可不能收哦,要加赠与税的’,就还了回去,可是忠孝先生却说‘准备金是不用加税的哦’,又要递过来,爸爸说‘凡事都要有个限度吧’,结果就没有收下。之后我问了一下,是一张九位数的支票。”
百之喜扳着指头数了起来。
“个、十、百、千、万、十万……哎哎哎!?”
要尖叫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凰华也愕然地说道:“确实,凡事都有个限度吧。”
忠孝和纮子最初都是很明显地轻视着茨木家的。请不必介意,这些说到底不过我们奉上的一片心意,——似乎就是这种“施舍给弱者”的眼光。
“妈妈也笑着反驳说,我们很清楚您家是资产家,可我们家只是普通家庭,如此浪费的奢侈品我女儿实在用不起,此后谈话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忠孝和纮子都坚持着“我们家(吾藤田本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这种态度,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不过爱衣的母亲却更会说话。
“总而言之,这笔准备金其实就是换了个名字的订婚彩礼是吧。这样的话我们就更不能收了。收下了这笔钱,我们家应该就必须要准备订婚回礼了。”
当然是要拿出一半的陪嫁金来的,忠孝和纮子都这样淡然地提出,爱衣的母亲则看向了同席的将弘。
“将弘先生也同意您父母的意见吗?”
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忠孝打断了。
“太太,我儿子的意见是没关系的吧。这是我们家和您家之间的问题。”
“哎呀是这样啊。我明白了。那么,爱衣,你正式结婚的事情就算了吧。我们家也不宽裕,就继续在将弘先生的公寓里同居也没事吧?现在暂时还没有生孩子的计划吧。”
在外国事实婚姻并不罕见。爱衣身为学生,也是打算以学业优先的。听话地点了点头。
“好的,妈妈。——将弘也觉得这样挺好吧。”
一点都不好的就是忠孝和纮子了。
两个人都脸色大变,诉说道同居这种事是绝对不允许的,但爱衣的母亲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不管允许不允许,那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与我们家和您家应该都没有关系哦。——再说这都是什么呀,这张清单。为什么需要这么奢侈的嫁妆呢?”
吾藤田夫妇说了狱井的游行出嫁队伍的事,爱衣的母亲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种出嫁队伍对您家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想办成的。为此希望得到我女儿的配合。哎呀真是,这样的话一开始就这么对我们说,我们也好回答了嘛。那就这么办吧,这笔准备金我们是不收的,我们家也不会出陪嫁金。因此,您家就用这笔钱自行购买必要的家具吧。”
这种事情是史无前例的,忠孝和纮子更强烈地提出了意见,茨木家的军师对这样的抗议付之一笑。
“有什么问题吗?既然是为了展示给邻居们看的家具,由您家自己决定品种,才能更好地配齐喜欢的东西,我觉得这样很好哦。不管怎样的嫁妆我女儿都无所谓。啊,不过和服的测量及裁制要让我女儿去,因为受母亲影响,我女儿也很喜欢和服的。”
吾藤田夫妇愤然之中,这次又提出了威胁。
说这件事我们可以取消掉哦,这样施加着压力。即便如此爱衣的母亲也毫不动容。
“说的也是呢。可能这样也不错吧。谈判破裂的是我们家和您家之间的事,和两个年轻人没有关系,所以我们也会自行处理的。这样可以吧,爱衣。”
爱衣很清楚母亲话语中的真正含义。
既然没有父母的干涉,和将弘君的事情就自己想办法吧,准确地接收到了这种意思,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好的,妈妈。”
但是,这在男性那边看来又如何呢。
男性一方提出的结婚条件被女性的父母拒绝了,女性本人也同意了谈判破裂,看起来是这样吧。
凰华忍不住笑出声来。
茨木家的主妇,看起来果然是相当优秀的军师。
“将弘先生在那期间,始终沉默着吗?”
“不是,他特别忧虑不安的样子。对我也好几次用眼神说‘对不起’表示了道歉。”
爱衣母亲的态度,使吾藤田夫妇也实在是慌了,看起来一开始就是,谈判破裂最好,我们一点都不担心的傲慢态度。
此时茨木家的外交负责人装作有些动摇的样子,搭上了话。
“就我个人来说还是很遗憾的啊。本想在女儿的婚礼上,邀请各位照顾过我的人物前来的。”
笑容满目地列举出了一份相当厉害的名单。
原英国大使某某人,哈佛大学教授某某人,外务省高级官僚,财务省同上,警视监某某还有宫内厅的某某人。最后连皇族某某宫大人的名字都跳了出来。
爱衣想着父亲突然之间说了些什么啊,陷入了错愕之中。即使有交际确属事实,一般有常识的成年人也不会得意洋洋地吹嘘出,我的朋友里有这样的人哦,这种话来。现实是父亲以前一次也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爱衣的父亲本职也是外交官,迅速看穿了吾藤田家,在非常看重体面和声誉的同时,在权威方面却是弱点。
这一击的确让忠孝和绂子很有趣的动摇了起来。两人头脑中的思维方向,修正成了与茨木家断绝关系是一大损失,与此同时,爱衣的母亲打算继续趁势追击,然而最后是将弘做出了决定。
对着爱衣的父母,清楚地说道“我是希望和您家小姐结婚的,不收下准备金也没关系。无论如何请允许我们的婚事吧。”,这样弯下了腰。
当然,忠孝和纮子都斥责了儿子,不过将弘则是,“当今时代还搞那种出嫁队伍确实是很奇怪的,因此需要得到配合的是我们家。陪嫁金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拿出来的,伯母这种说法是十分正常的。我觉得我们家应该有所退让”这样主张的。
夏子笑着说出了当时的情况。
“母亲还在咕咕嚷嚷的抱怨着哦。说是以前要是决定嫁到本家来的话,就算卖掉一幢房子来准备陪嫁金也是理所应当的。”
凰华说道:“那么纮子太太结婚的时候,也拿出了准备金一半的陪嫁金吧。”
“是啊。母亲的老家很富裕,不用卖房子也可以哦。‘被选作了本家的媳妇’这一点,对母亲而言就是最高的荣誉了哦。所以对于像爱衣小姐的母亲表现出来的,‘那种事没关系啊’这样的心情,是完全不能理解的。母亲为自己选择了嫁妆而骄傲,准备婚事好像就花了两年时间哦。”
“对于这一点,我倒是很开心呢。所有东西都是纮子太太准备的。那个出嫁队伍很好玩啊。特别是那些专程从外国过来的的出席者,大家都说道‘日本的婚礼!’这样感动的样子,我真的很高兴。不过要对他们说明,这其实只是特殊的事例,还是很麻烦的。”
开心地说着的爱衣,此时表情阴沉了下来。
“在婚宴上除了照顾过我爸爸妈妈的人之外,还邀请了我的朋友们。然后有个稍稍懂一点日语的女孩子,露出微妙的表情,用英语问我‘YANG-GUI-ZI是什么意思?’。”
“YANG-GUI-ZI?”
“似乎是一个坐在席位上喝酒的男人,用很大的声音说出来的。‘本家的婚礼上居然来了一帮洋鬼子,真是末世之景啊’这样。”
“…………”
“那个女孩说‘YANG-GUI-ZI和MUO-SHI我是听不懂,不过从语气上听起来,可能不是什么好话’,这样担心着。如果是歧视用语的话,‘在这庆祝宴席上说出这种话来的,是爱衣你丈夫的亲戚吗?’又这样担心地说着。我也听不懂那种话,之后问了爸爸那是什么意思,爸爸就露出了更奇怪的表情。妈妈就和爸爸商量起来,大致是说,至少先做好爱衣哪天离婚了也没关系,这样的心理准备吧。”
“爱衣小姐的丈夫将弘先生,应该是站在你这边的吧。——还是说遭受了什么虐待媳妇之类的事情吗?”
“没有,纮子太太和菊枝奶奶都是很温柔的人哦。至少刚开始的时候是——”
百之喜的眼神闪闪发光起来。
是出于对“吾藤田剧场第三幕”的期待。
“结婚之后,我管纮子太太叫纮子太太,管忠孝先生叫忠孝先生,可是纮子太太,说这样太奇怪了,你已经是我家的媳妇了,所以应该叫父亲母亲。——我真的感觉莫名其妙。因为,我的双亲就只有爸爸和妈妈啊。于是说‘那就叫纮子妈妈、忠孝爸爸这样吧’。以后就一直这么叫了。”
此时百之喜又提出了一个无关紧要,可某种意义上却非常尖锐的问题。
“那个,忠孝爸爸叫起来不会很别扭吗?”
“就是啊,我语速比较快哦。忠孝爸爸、忠孝叭嗒、忠孝孝孝*……不行,咬到舌头了。所以就妥协成忠爸爸了。”
(*注:“忠孝”在日语中的发音是“TADATAKA”,和爸爸“PAPA”连读之后,都是“A”音,所以有些别扭。)
夏子嘻嘻笑了起来。
“我要是和爱衣小姐这样的人一起生活的话,估计每天都会很开心的,不过对母亲来说就是苦恼了吧。”
“不是每天哦。因为每天从狱井去大学非常麻烦,平时都是住在阿弘的公寓里的,只有周末会两个人一起到狱井的新家去。”
百之喜说道:“对了,就是江利小姐看到过的,挂着英式窗帘的样板房是吧。”
凰华又一次在百之喜的大腿上轻轻拧了一下。
根据这种力度的不同,分为真正要让他惨叫起来的、及指示他“闭嘴”的两种用法。
这次用的是后者。
“与其说是新居,不如说更像是别庄吧。就算弄得一塌胡涂再回来,佣人也会把打扫卧室和晒被子的工作全部做好,所以特别轻松哦。”
如果是个神经质的新娘,可能会发出,没关系的人居然进了人家夫妻的卧室晒被子!这样的抗拒反应吧,然而从爱衣的样子看起来,把卧室和寝具交给别人也不在乎。
且不论吾藤田对如此奔放的新娘是怎么想的,对爱衣而言确实是婚姻生活一切顺利。
至少在刚开始是这样——。
“最初产生‘哎?’这样的想法,是由于纮子太太把我的手提式计算机扔掉的事。”
百之喜的眼睛瞪圆了。
“手提式计算机?你是说笔记本电脑吧。那种东西怎么会搞错了扔掉呢?”
“真是的啊,我一说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纮子太太就吓了一跳,向我道了歉。说是因为将弘告诉她旧机器可以扔掉了,就以为那个也是要扔的,自己分辨不出旧机器和新机器,实在是对不起。我想想那也没办法,反正数据在研究室里还有备份。——然后过了半个月,这次是研究室发生了一起火灾,幸亏只是外墙被烧焦了,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但那是故意纵火。在大学里搜查犯人还引起了一阵骚乱。”
“然后呢,犯人被抓到了吗?”
“没有。只不过,据警方的人说,犯人好像没有ID卡,应该是外部的人干的吧。我和研究室的人都只是在想,数据没事就真的是太好了……。可是阿弘的脸色却变得铁青。”
凰华和百之喜都用说不出话来的眼神看着夏子。
夏子的脸上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那正是母亲的思考方式,作出指示的可能还有祖母吧——。让媳妇放弃什么学习,来生孩子就行了。就是因为搞那个研究,爱衣才对生孩子不热心的。既然如此,连研究所都没了的话,就可以鼓励她专心生孩子了吧。单纯明快的想法。”
百之喜小心翼翼地指出道:“那个……这可不是用粘土捏人偶啊。再说了,放火是犯罪。”
“百之喜先生,对方是外星人哦。我不认为他们能理解日本的法律。”
爱衣也露出了复杂古怪的表情。
“我是对他们说过,暂时没有生孩子的计划……。可所有人都只说,‘好想早点抱孙子啊,好想看到曾孙子的样子啊’这种话。我详细地说明过,毕业后计划要读研究院,还想去留学,孩子要在那之后再生哦。菊枝奶奶和纮子太太明明还都说笑着说,既然这样就不必在意了吧……”
凰华询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纮子太太是犯人的呢?”
“不,其实我没有发现。结果是,放火的犯人也没有抓到,也没有任何证据。手提电脑先不去说,火灾应该不会是那家人干的吧。因为当时纮子太太和菊枝奶奶明显都在狱井。但是,让我觉得这样已经绝对不行了的是……”
话语中断,爱衣陷入了沉默。
凰华是个感觉很敏锐的女人,立刻说道:“如果是在百之喜面前不太好说的话,我可以弄走他哦。”
“凰华小姐,无论如何对着所长说什么弄走……我可不是货物啦。”
“所长姑且也是个男人吧,女人有些话是男人不能听的。”
爱衣摇着头。
“不,没关系。是那事情太像漫画了,我觉得你们可能不会相信……”
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的,就是纮子出现在了他们夫妻的寝室中。
那本身没什么问题,早就听说过,房间里没人的时候,纮子也会经常来打扫一下。
母亲打扫疼爱的儿子的新居,这是个很正当的理由。爱衣作为媳妇,对婆婆的行动并无不悦之感,所以到这里为止是没问题的。不过新婚夫妻——而且是考虑着生育计划的夫妻,寝室里当然会有避孕套。
爱衣从打开着的门缝里,偶然看到的情景是,
“纮子太太,拿出了避孕套……以魔女般恐怖的表情,用针在上面扎了洞。”
想像着那个情景,百之喜再次露出了无话可说的表情,凰华则忍不住叹息道:“真的像漫画一样啊……。”
“我也吓坏了……,还是第一次像那样发抖。心想这个人的脑袋里只有那种事吗,有种强烈的厌恶感袭来。脸上是笑咪咪的,说着孩子什么时候生都没关系哦这样的谎言,背地里居然可以若无其事地做出这么下流的举动来。——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个人仅仅是把我当成生孩子的工具了。”
纮子的亲生女儿说道:“母亲一定是觉得,‘除此之外媳妇还有什么价值?’这样吧。至于自己也是被如此对待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行动型的爱衣很快向丈夫道明了一切,认真地提出要离开这个家。
在这里的话,自己是不被当成人类的。
而且恐怕,丈夫也没有被当成人来对待。
将弘的脸色变得苍白,却怎么也不点头。
说是我知道我父母和祖父母都很奇怪,估计研究室的火灾恐怕也是他们指使的。
可即使如此,作为长子和本家的的继承者,考虑到自己的立场,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这个家,父母也不可能接受,就这样切切地诉说着。
丈夫这么说的时候,新婚妻子的反应一般是,“一、对丈夫幻想破灭选择分手。二、忍受下去和丈夫一同灭亡。三、努力重新教育丈夫,和丈夫一起逃走。”这其中之一吧,而爱衣却不是。
“我很喜欢你哦,阿弘。可是我觉得继续呆在这里的话,我绝对会发疯的。——所以我要逃走。我会先逃走,等阿弘来的。”
而将弘据说就愣愣地盯着爱衣看着。
恐怕在爱衣说出这话之前,他的脑袋里从来没有存在过“逃走”这样的选择。
爱衣很快联系了宪子和夏子,商量了离开家的办法,两人也全面协助了爱衣。
于是就发生了那起留袖事件。
“宪子和夏子都关心地问过我,你也会蒙受很大的耻辱,是否有这样的觉悟。而我虽然为使父母蒙受了耻辱而感到抱歉,但觉得自己能下定决心去做还是太好了。因为我已经看清了那家人的本性。——真的是太丑陋了。”
特别是纮子尖叫着“你太瞧不起人了!”。
说是这种媳妇一开始就不喜欢,哪有在父母面前直呼丈夫名字的媳妇啊,特别是纮子妈妈这种叫法,好像尤其不喜欢,这时就拼命骂道,“把丈夫的母亲叫成了夜总会的女人,真是最差劲的媳妇!”这样。
“我就不明白了呢,这么不喜欢的话,明明只要说一句‘像夜总会的人似的,别这么叫’,我马上就不会叫了。可她脸上是笑咪咪的,心里却想着‘你太瞧不起人了!’对我生着气。我又没有超能力,看不出别人心里想什么的啦。甚至她还那么开心地笑着说‘纮子妈妈什么的,还真幽默呢’,我就判断为这个人挺高兴的了。我抗议道你不说我是不知道的,她就暴怒道‘竟然还要说了才知道,你到底有多迟钝啊!’。我就有一种,我究竟该怎么办呢?这样的感觉了。”
夏子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像是母亲说的话。她觉得告诉别人,自己做了这些做了那些,是很‘粗鄙’的哦。明明自己的心情如此不愉快,如此忍耐着,竟然没有被察觉到,就要爆发出‘你是个过分的人!你是在欺负我!’这样的喊声了。”
百之喜痛切地摇着头。
“外星人真是可怕啊……”
此后就是一大群人围着指责她了。
纮子的父母和兄弟,忠孝的弟弟宗孝和妹妹秋夜,以及他们的配偶,包括菊枝和国重的亲属都逼了过来,总共不下三十个人围了一圈,对着爱衣辱骂、指责、人身攻击,说着各种污言秽语,最后说“这种女人怎么能做本家的媳妇”,将弘的意见就被完全无视,决定离婚了。
将弘直到最后一刻还是站在爱衣这边的,拼命地保护着她,然而寡不敌众,毫无胜算。
“提出了离婚申请后,我对阿弘说了‘我会等你的’,不过,我不会等太长时间。我也告诉他,万一我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不能再等阿弘了,到时候会通知他的。”
百之喜感叹道:“这真是仁至义尽的离婚啊。”
“因为我知道阿弘心里十分迷茫。即便如此也不和我一起离开那个家,是由于舍弃家族是绝对的禁忌。这么做也可以吗,自己身为本家继承者的立场,有这样的自由吗,说起来希望选择爱衣的想法是不是错误的呢,就这样逼问着自己……阿弘应该是没有宗教信仰的,可是在我看来,他简直是在害怕着这么做会遭受神罚。”
凰华说道:”这是被虐待者特有的心理吧。明明知道只能逃走,却怎么也动不了。”
夏子点了点头,说道:“之后我问了他之后知道,我父母在将弘离婚的三天后,又找来了新的相亲对象。”
“三天后!?”
凰华和百之喜的声音又重合了。
“等一下,这再怎么说也太脱离常识了……”
“……总之,就是说娶谁做媳妇都可以吧”
“正是。只要是年轻的,能生下健康而强壮的孩子——男孩子的话,谁都可以吧。当时将弘还在为与爱衣小姐的分手而伤心,处于对旧情的依恋之中,因此抗议道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下,然而这样的‘日语’是不可能让那些人听懂的。”
“啊,对了。必须得说电波语才行……”
“您问了宪子小姐,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说才对,是这样的吧。”
“我确实问了哦。按照叔母的说法,如果只是想拒绝父母介绍的相亲,‘我最近正在为大学里的女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播种啦’这样说是最恰当的。如果是想拒绝早点结婚让我们抱上孙子这种催促本身,‘我也已经很拼命了,你们再这么啰嗦我就死给你们看啊!’这种歇斯底里的叫喊则是最有效的。”
爱衣表情感慨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宪子小姐。——虽然我觉得将弘做不到歇斯底里,不过这的确是好办法。”
“我也笑了起来,不过这对我弟弟来说却不好笑吧。他是个不懂得变通的孩子,又不会使用电波语。结果,离婚之后的半年之内,就跑去参加了大概二十次相亲。”
百之喜发出“呜哎……”的声音,缩了缩脖子。
真的是要讲究方法的啊。
“从那时开始,将弘就时常和我联系起来。因为我基本上处于和本家断绝关系的状态,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参考吧。虽然已经做了很多年姐弟,可那样认真地与弟弟谈话还是第一次。”
我该怎么办才好,姐姐——。
将弘抱着脑袋一个劲地呻吟着,夏子安慰着苦恼的弟弟,建议他去追上爱衣小姐。
即便如此,将弘还是说不能下定决心舍弃父母离开家,就这样过了一年。
然而,到了今年夏天情况发生了变化。
爱衣和将弘离婚后还是在同一家研究所,由于这种关系经常会碰面。爱衣为了促使将弘下决心,始终保持着只是研究伙伴的姿态,但在将弘看来,在目光所及的范围内能看到爱衣,无疑就有了安心的感觉。
就在此时,爱衣决定了去英国留学,从今年秋天开始至少要在那里留两年。
“——咦,那么爱衣小姐已经在留学中了吧?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是暂时回国。为了庆祝哥哥的婚事。朋友们是笑着说你已经回来了嘛,不过出发的时候是真的打算两年不回来的。”
听到了此事的将弘焦急起来。
完全不知所措之下,病急乱投医的向夏子倾诉起来。
“如果我也是像姐姐这样不受期待的孩子就好了,那我就自由了。”
吾藤田家的长女冷冷地回答道:“我说你,是不经意之间太小看人了吧。我很清楚自己是不受父母期待的孩子,不过连你也来说,我被父母抛弃了太好了吗?”
“不是的。我是不想受到那样的期待啦!”
“既然如此就换一个不受期待的立场如何?”
然后夏子就教唆将弘做了某件事。
原本是夏子对将弘所说的话,将弘把这些话无意之中告诉了夏子,夏子参考着这些话,
“你也这么做试试吧?”这样提出了建议。
百之喜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某件事是什么事?”
这么一问,爱衣却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妈妈的外婆是我的谁?”
“曾祖母。”
“谢谢。我曾祖母是再婚过的。初次结婚过了三年之后也没生下孩子,就像被赶出来一样的离了婚。”
回到娘家的曾祖母,被曾祖父爱上并求婚的时候,曾祖母以自己不孕为由拒绝过一次。
然而,曾祖父说就算不生孩子,两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幸福吧,这样热情地劝说着曾祖母,这份热情也打动了曾祖母的心,两人就结婚了。
结果,很快一个男孩子诞生了,那就是爱衣祖母的哥哥。本来以为不可能而已经放弃了,两人此时的喜悦自然是非同寻常。
“这个时候,曾祖母的第一个结婚对象就说,你快离了婚回来。”
“哈啊!?”
那个前夫也已经有了第二个妻子,但那个妻子也怎么都生不出孩子来。在这一点上,爱衣的曾祖母展现了生下一个男孩子这样出色的“成绩”,因此想把她收回来。本来就是我家的媳妇,(对于爱衣的曾祖母)我家是有权利的。这次一定会生下孩子来,绝不会有错。
“这也太乱来了吧!”
百之喜喊道。
“因为第一个太太和第二个太太都没有生孩子,离婚的太太又马上生下了孩子,不管怎么想原因都在……”
“确实是这样啊。以前的人不知道男性的原因会导致不孕吧。”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哦。看那些时代剧什么的,也经常有缺乏种子这样的表现。”
“曾祖母原来的丈夫,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原因吧。”
爱衣的曾祖母说开什么玩笑就拒绝了原来的婚家,抱着刚出生的娃娃和曾祖父一起逃走了。
“离婚之前,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将弘听过,对他说,你们家就和那个逼我曾祖母再婚的家一模一样。将弘却说‘我们不是那种脱离常识的家族啊’,这样袒护着自己的家人。”
从将弘那里听到这个故事的夏子,就建议他试一下是否确实如此。将弘也觉得值得一试而下了决断,写了一封信寄给父母。
开头先说明自己实在无法当面来讲,之后信的内容概括来说就是——。
“去医院接受了检查后,知道了自己患有无精症,是不能生孩子的。这样的自己实在无法继承吾藤田的家业。正好接受了邀请移民到海外的研究所去工作,准备卖掉现在的住所前往国外,不打算再回来了。实在是抱歉,希望能原谅不孝的自己。”
理所当然的,第二天,忠孝就以悲呼般的声音打来了电话。
“是真的吗!?不会是误诊吧!”
这是大学医院的检查结果,不会有错的,医生已经宣布了自己没有生孩子的可能性——将弘按照预定这样回答后,忠孝以低沉的声音吐出一句“是吗……”。
实在是相当绝望的声音,将弘差点就要过快地坦白出这其实是谎言了,但忠孝比他更快。
“我会给你钱,别让我再看到你啊。算了,到海外去也正好。”
在茫然之中,这次接过电话的是祖父,他狠狠地放言道:“你这个本家的耻辱,居然没有种子,这种废物我们家是不要的!”
继续接过电话的祖母说,
“我们会跟亲戚说你到国外去了,所以绝对不要回来哦,听到了吧!”
最后的母亲则说,
“真是没办法呢,实在生不了孩子嘛。——啊,对了对了,你要注意身体呢。”
被大声骂几句还更好受点。
就是如此毫无真情实意的话语。
正在怀疑自己的耳朵,走远了的母亲的声音,从听筒中微弱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把恭次生了下来真的是太好了啊——。
仅仅这一句话就让将弘的脑子一片空白了,可是晚上惊慌失措的弟弟联系了他。
“大哥,你要离开家是真的吗?今天爷爷和奶奶逼着我,把我带去了医院啊。说是要检查能不能生孩子。爷爷他们还说,因为大哥没有种子,从现在起我就是本家的继承者了。这是真的吗?”
此时的将弘,就连回答弟弟问题的力气都没有了。
满脸挂着痛苦的泪水,将弘去见了姐姐,夏子叹息着这么说道:“——果然如此呢。”
夏子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而对将弘而言,这种结局只能说是像恶梦一样了。
“那么,你要怎么办呢?至少爱衣小姐,是爱着你而非你的精子的哦。直到现在还在等着你来。”
“……我明白了,我这次才是真正明白了啊。”
所幸将弘就算不依靠父母也是有收入的。
研究成果获得过专利,有那份专利使用费的收入,虽说不算特别多,吃饭还是没困难的。
下定了决心的将弘很快开始了行动。
住所的处置和大学关系的手续办完后,追赶着爱衣坐上了飞机。
百之喜和凰华这次都瞪圆了眼睛。
“……好厉害啊,外星人。”
“能等待我那没出息的弟弟一年以上,真的很感谢爱衣小姐。”
不仅是口头上说说,还向爱衣致了礼,然后夏子对着凰华说道:“因此,那只是单纯的离开家哦。本家的长子由于无精症不能生孩子,这种‘不光彩’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公开,所以就找了个借口说是移民到海外去了。”
“那么,将弘先生现在还在英国吗?”
对凰华的问题,爱衣点了点头。
“是的。这次也问了他‘要一起来吗?’,但他好像暂时不想踏上日本的土地。因为在市内,不知道会不会碰上认识的人。”
“爱衣小姐,将弘先生出国是在什么时候?九月十七日将弘先生在哪里?”
“将弘从九月份开始就一直在英国哦。对了,这是你们要的照片。”
爱衣从包中取出了一个相框。
照片上是一个皮肤白皙、脸型较长、容貌俊美的青年与爱衣在一起。毕竟是兄弟,感觉和恭次非常相像,不过恭次似乎更纤细一些。
“九日十七日他确实是在英国吗?”
这样再三确认之下,爱衣操作着手机展示出了一张照片。
“虽然不是十七日,不过这是九月十八日的照片。是我们在苏格兰旅行的时候呢。”
爱衣和将弘站在一起微笑着,背景毫无疑问是爱丁堡。
“调查一下出国记录的话,我想应该能更清楚地知道,阿弘是九月几日离开日本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了解情况的爱衣,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问道,凰华的话语有些含糊起来。
既然将弘有了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终究还是江利所说的,和恭次在一起的证言是撒谎吗……。
夏子说道:“我觉得也不是年幼的弟弟哦。”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如果恭次是犯人,为恭次做出不在场证明的江利就是在撒谎了。
但是,这样的话江利如此拼命地要证明隆的无辜,就显得很奇怪了。
一旦真相大白,即便隆被释放了,恭次也要被逮捕。这对江利来说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就越来越无法理解您老家的举动了。”
凰华扭头思索起来,夏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确实如此。我也对此抱有疑问,然而我实在不认为,我父母会大方地同意椿小姐和恭次的婚事。他们应该在心里做好了打算,她弟弟的有罪判决一出来就会破坏约定的。让一个因杀人罪而服役的罪犯的姐姐,占据本家继承者的媳妇之位这种事,那些人是不可能忍受得了的。”
看到爱衣瞠目结舌的样子,夏子把情况跟她讲了一下,之后爱衣无语了。
“……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吗!?”
“请不要告诉将弘。因为那孩子知道了也没有办法。”
“嗯——。对他保密有点困难呢。阿弘真是相当敏感的哦……”
爱衣认真地低声说道。
凰华在揣测着吾藤田家的真实意图,百之喜却好像注意到了其它事情。
“那个,恭次先生应该还不知道吧,将弘先生的无精症是假的……”
“是的。”
“那个,我只是这么想啊,这件事,不如告诉恭次先生如何?”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凰华顿时尴尬不已,可是百之喜似乎在深思着什么,表情严肃地说了下去。
“我想恭次先生如果知道了,自己的父母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他应该也会想要逃走了吧。如果恭次先生不再是吾藤田家的继承者了,和椿小姐的婚事也就完全没有问题了,我觉得这样就能圆满收场了……”
夏子看着百之喜,开心地露出了微笑。
“百之喜先生,你知道逃走必需的东西是什么吗?”
虽说是有些唐突的问题,百之喜还是努力思考着。
“哎?那~个,开锁的工具之类吧。啊,对了,要有偷偷帮忙的内部人员吧?”
“那也是挺重要的,不过最需要的是,要逃走的那个人本人的意志。而比这更重要的,就是他对于自己是囚犯的自觉。”
“话是这么说……”
察觉到夏子所说的意思,凰华慎重了插了话进来。
“意思是说,如果不知道自己是囚犯的身份,仍然这样生活着的话,那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吗?”
“正如你所说的。”
夏子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但是,早晚有一天他还是会发现的,那个时候可能的话是越早越好。如果太迟了,也会有无法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可能性。我是在十多年前,将弘是在今年夏天,终于从封闭着自己的无形牢笼中脱身了。可是,只有恭次依然还是被囚禁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