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凰华到事务所来上班,把昨天自己的推理和行动都向百之喜详细说明了一下。
百之喜瞪圆了眼睛,很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震惊。
“为什么有人要谋害桦林先生啊,他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上班族。”
本来这种信息调查就是调查公司的工作,可是对于百之喜事务所来说,却反倒是做不到的事了。
“仅家庭环境方面,有鬼光先生发来的报告,详细的部分则委托给其他人去查了。”
根据报告来看,桦林慎是在公寓里独自生活的,家人只有父母亲,双亲都居住在市内。
桦林的公寓和父母家之间大约是乘电车十分钟的距离。
身为独生子,却离开家住在附近,要说奇怪也是有点奇怪的。
“就算你说是委托其他人了,钱要怎么办呢?莲君的后辈也约定好了要给工钱的吧,要从我们的帐上付吗?”
“你觉得我们事务所有这么宽裕吗?连我的工资都还拖欠着呢。”
“……对不起。”
说到了这件事,作为一个惫怠之人的百之喜就无话可回了。
“可是,这样的话要凰华小姐拿出钱来吗?”
“只是暂且先垫付一下而已。”
说出了这么一句颇有深意的话,凰华接着又像自言自语似地呢喃道:
“一切顺利的话,我想会有一个强有力的赞助者过来吧。”
百之喜露出受惊的表情转过了头来。
“你这么说、难道是……”
不好的预感往往都会成为现实。
事务所的大门重重地打开了,那个预感的本体猛地冲了进来。
“太郎在吗?”
百之喜在内心深处发出了惨叫。
鞋跟噔噔噔的声音听上去也很勇猛,这么走了进来的、就是令百之喜畏惧不已的房东,那个名叫越后屋银子的人。她穿着明艳的粉色外套,胸口戴着金色蔷薇形的胸针,茶色的头发带着漂亮的波浪,头上戴着一顶小帽子。推测年龄是四十多岁,但是看她如此风华,怎么都无法用‘大婶’来称呼。
百之喜全身都在颤抖着,银子严厉地痛斥了他。
“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啊,小荣他,刚解决了烦恼的事,又陷入了更深刻的烦恼,现在都还是一副好像快要死了的表情嘛!”
“……小、小荣?”
“宿根荣那小子啦!”
虽然不知道那么可爱的名字,百之喜还是拼命地辩解着。
“可可可是,他委托给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所长说的没错。”
凰华此时也公平地支持了百之喜。
“宿根先生所担心的那个人,如今还在健康地工作着。在得知了这一点的那一刻,本事务所就已经完成了宿根先生的委托……。”
“我知道,我已经听小荣说过了啊。”
银子翘起腿坐到了事务所的沙发上。
“他偶然碰到了一个人差点被杀死的情况,又救了那个人,很厉害吧。或者说是跟太郎扯上关系之后,终究还是会变成这样的呢。”
百之喜小心翼翼地指出道:
“……那个,我说一句,把宿根先生送到这里来的,就是银子小姐你哦。”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那个时候我偏偏想到向小荣介绍了太郎,这事本身就很奇怪了啊。”
虽然被说得很惨,百之喜却闭上了嘴。
因为只要他说一句,就会被回敬一百倍。
凰华站起身来说道:
“我去泡茶,正好有所长刚买回来的新茶哦。”
凰华在事务所内侧的厨房里干脆利落地做好了准备,把放在托盘里的红茶送了上来。
百之喜那份姑且也是有的,不过百之喜的红茶用的是一百日元的马克杯,银子的则是梅森的高级茶具。
银子端起了器具,尝了一口后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用涂着指甲油的手指擦掉了口红印。
“真好喝,你还是老样子,对茶的兴趣这么浓厚。——然后呢?那个桦林君的样子,感觉是个会被别人嫉恨、想要杀死的奇怪孩子吗?”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完全与此相反。”
银子那双以眼影、眼线笔和睫毛膏完美勾勒出来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芒。
“是个好男人?”
“这个根据各人喜好不同,无法一概而论,不过我觉得是可以归入世间一般所说的好青年之类的。”
“那样的话也许是牵涉到女人的事吧。”
“话说回来,那种做法还真是大胆,光天化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打算用药杀人,这种手段可不像是女性。”
“……不过银子小姐说不定是做得出来的。”
百之喜喃喃自语着,所幸看样子没有被听到。
银子换了一条腿翘起来,不屑地笑着说道:
“好啊,那就由我来做委托人吧。那个桦林君为什么会差点被杀死,找出其中的原因,防止他第二次被谋害,今天我就以此为内容,正式提出委托了啊。”
百之喜发出了无声的惨叫,把双手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幅名画,蒙克的《呐喊》就是这么个动作。
凰华反而是欣然地点了点头。
虽然帮助别人是很了不起的,可自己也不是做慈善事业的,没有人支付报酬的话,就要变成‘白干活’了。
银子成了委托人的话,能抵得上百人之力。
“首先,我觉得把宿根先生看到的那个男人找出来是最关键的事。”
百之喜大叫了起来。
“我们连他的长相和名字都不知道,要怎么找啊?”
“对此,我个人倒是有个想法——我觉得那个男人应该不是主犯哦。”
“怎么说?”
“因为是光天化日之下在餐饮店里露脸的犯罪行为,实在是太危险了。如果是我想要杀死什么人的话,是不会这么做的,我会雇别人去干。”
银子马上说道:
“根据利益至上的原则来杀人的人,对于金钱自然是很斤斤计较的。这样的话,委托方应该会把前金和成功报酬分成两部分来支付吧。”
“就是这么回事。由于桦林先生平安无事,那个男人就无法得到成功报酬了,如果我们说会把余额付给他,我觉得他是会接受的。”
“这是个好办法啊。”
完全被晾在了一边的百之喜提出了看法。
“可是呀,关键是这个消息要怎么样才能通知到他呢?难道要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吗?”
“这种寻人启事是不会有报社接受的哦,在招聘网站上发消息应该更快一些。”
凰华很快就和鬼光取得了联系,拜托他将以下内容发送到尽可能多的招聘网站上去。
‘十一月七日,有一位先生在新宿的一家店铺中,为一位急病患者实施了治疗。如果有人目击到了当时的情况,请与我联系,我将奉上谢礼。’
鬼光在工作中又一次听到了这种要求,对着听筒很明显地发出了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想好了吗,要是这么干的话,会有几百甚至是几千条消息返回来的吧……”
“是啊,要是送来那种炸弹的话就麻烦了,所以就请你随意准备一个邮箱地址吧。”
“我说客人,再怎么说这也太……”
“然后请设定一下,对发送到了那个邮箱里的所有邮件都自动回复一封邮件。”
其主要内容就是,
‘那是家什么店呢?治疗的内容是?请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一下。我会同您取得联系,请留下您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就是这样。
鬼光叹息着,还是照她所说的做了。
效果是相当巨大的。
消息一发出去,立刻就收到了怒涛般的邮件,到了傍晚已经超过了六千封,而在与之相配合的那封邮件发出去之后,发来回信的频率就一下子变慢了。
凰华从第二天一早起开始了工作。
虽说数量有所减少,可收到的邮件还是超过了五百封,不过其中大部分都是冲着谢礼而来、想乘机捡便宜的人,回答的店铺也都是一些‘商店’、‘甜甜圈店’之类随便给出的答案。
尽管数量很多,大致看一眼还是足以确认了。
她花了大约四十分钟时间,查看完了全部邮件,但是随着她工作的进行,还是陆续有新的邮件发来。
这个时候,百之喜出勤来了。
“早上好~”
虽然是非常严重的迟到,可百之喜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没有在开业时间到过。然后他一来就笔直往里面的厨房走,泡上一杯茶,吃起点心来了。
“凰华小姐也喝一杯吗?”
“麻烦你了。”
“你要什么茶叶?”
“阿萨姆红茶可以吧。”
“明白了,稍微等一下哦。”
所长为秘书泡茶这种事,看上去有些关系颠倒,不过百之喜仅仅在泡红茶方面倒是挺拿手的,似乎是受到了他去世的祖母的影响。
“邮件的情况怎么样了?”
“今天看样子是没有任何收获了。”
这一天就白白地过去了,第二天也是一样。
第三天,百之喜好像都忘记了桦林的事,心情很轻松自在,凰华已经开始考虑应该要采取其它手段了,可此时却有完全正确的答案来了。
‘在大厦一楼的咖啡店里,有个客人得了糖尿病,我曾准备为他打胰岛素,OK?’
没有名字,只留下了一个手机号码。
凰华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预付式手机,准备拨打这个号码。
看见这个情形,百之喜连忙阻止了她。
“凰华小姐,危险哦!”
“只是打个电话啦,对方什么都做不到的。”
她不去管百之喜,按下了电话号码,很快对方就接了起来。
“喂?”
“我看到您的邮件了,我叫凰华。”
“啊,你好,我是三云。”
据宿根说,好像是个还挺年轻的男人,不过这个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应该比凰华年纪大吧,恐怕是三十出头了。
如果凰华的想象是正确的,这个男人就是被雇佣来打算危害桦林的实行犯了,但要是这么说的话,他的语气就有些太悠闲了。
“哎呀,你能联系我真是太好了,之前那个电话,完全就打不通了啊。现在可以说吗?”
“在那之前请让我先确认一下。十一月七日那天,你到那家店里是去干什么的呢?”
自称是三云的男人似乎有些无法理解地说道:
“你问得很奇怪啊,中村先生不在吗?”
没有给他时间多想,凰华立即把话接了上去。
“现在我是负责人了。中村没有把详细的原委都告诉我,能否请您说明一下?”
“对我来说就希望你们能把报酬给好好付清了啦,我也知道这次是发生了一起意外。”
“您是说有其他客人碍了您的事吧。”
“就是啊,有具备糖尿病知识的人,当然是会碍事的吧。那种事真是难以置信,我对中村先生也这么说过了呀。那个人,无论如何都说要这么干下去,也不肯听我说的。”
自称是三云的男人用颇为愉快的声音笑了起来。
“我觉得还是说清楚了再干比较好啦,脚本最好再弄得更加精练一些。”
“脚本?”
凰华不由自主地反问了一句。三云还是保持着听起来很开心的笑声说道:
“是的,因为现在使用胰岛素的糖尿病患者出奇地多呀,我明白你们想要尽可能做得简单直接一些的意图,不过那实在是太难办了。”
凰华的脑袋里迅速转了一圈,下定了决心后说道:
“余额我们当然是会付给您的,为此,我想也是有必要和您直接见上一面好好谈谈的,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呢?”
“随时都可以哦,反正,我现在失业着。”
“您希望的场所是?”
“嗯——,我现在是在水道桥,别离这儿太远的地方就好了吧。”
“那么——小石川公园如何?”
“那边是收费的吧,我是真的没钱啦。”
“那么干脆就在车站上。”
“可以啊,那儿我是很快就能到的。——今天见面吗?正好我已经真心捱不下去了啊。”
“我明白了,那么就十二点。”
确定好等待碰头的地方之后,凰华挂断了电话,这回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拨号音响了好几次之后,传来了一个半睡半醒般的声音。
“……喂。”
“芳猿先生,你现在正在工作吗?”
“……无业中。”
芳猿梓也是百之喜从学生时代起就交上的朋友之一。
作为一个并不卖座的剧团成员,光靠这份工作是不够吃饭的,所以他就打着各种零工,不过看样子如今连那些零工都找不到了。
“现在你在哪里?”
“……要说最近的车站的话,就是由比滨了。”
“如果你在两个小时之内到水道桥来,我就请你尽情地吃你喜欢吃的东西,你来吗?”
“……来。”
只有最后一句回答是稍稍用上了一点力气的。
挂断了电话,凰华转身看向了百之喜。
“我们要出发了哦,所长。”
百之喜已经显出了怯意。
“稍微等一下啦,你真的打算去见他?那个人差点杀死桦林先生哦。”
“正因为如此,才要去确认一下这件事。”
“……我也必须要去吗?”
百之喜露出了分外可怜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发了问,对此凰华以冰一般寒冷的声音作出了回答。
“所长,我对这句话有着生理上的厌恶,但是现在请让我大胆地说出来吧。‘作为一个男人’,难道你是要让我一个人过去吗?‘作为一个男人’,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作为一个男人’,你连判断当下的状况都做不到吗?因为打电话的人是我,必须由我去跟他见面,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在暗处保护我就应该是所长你的任务了吧。‘作为一个男人’,你连这种事都不明白吗?”
百之喜半带着哭鼻子的表情,跟在凰华后面离开了事务所。
和三云约好的碰头地点是水道桥车站的检票口。
虽然不知道他的长相,但还是很快就找到了他。
在检票口前面有一个神情不安的男人,样子看起来很显眼。正如预料的那样,他的外表看来大概是三十岁出头。
他的长相和身材都算不错,可是背着一个大背包,不知怎么就有一种穷困潦倒的感觉。
确认了百之喜和芳猿已经藏在了自己的背后,凰华多少带着一些紧张,还是向那个男人搭话了。
“是三云先生吗?”
“是的,你是电话里那个人?”
对于凰华是个年轻的美女,三云显得有些惊讶,不过看样子如今是金钱方面给他的压力更为巨大。
“你带钱来了吗?”
凰华展示了一下准备好的信封,里面暂且放了两万。三云立即伸出了手来,但是凰华又先把信封收了回去。
“在那之前,请先把事情说一下吧。”
“什么事情?”
“各方面的吧……首先,你和中村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呢?”
三云顿时以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向了凰华。
“你问我什么交易——我也只是按照他所说的来做而已。你不是剧团里的人吗?”
“不是。”
凰华给了一个短促的否定,然后把在通过电话交谈的过程中、淡淡感觉到的一个疑问、很干脆地提了出来。
“那天的那件事——是演戏的吧?”
“当然啦,一千个单位的胰岛素怎么可能真的打进去嘛。”
他没有说一瓶,而是说了一千个单位。凰华心想‘哦哟?’,于是问道:
“您对此很了解吧。”
“那是啊,因为,我是拥有护士资格的。”
“护士?”
她很惊讶。那可以说是在不景气的状况下、强力职业排行榜上稳稳占据着第一位的最强资格了。
拥有如此了不起的资格,为什么却处于失业之中呢,她不禁抱有了这样的疑问,而三云则带着勉强的笑容挠了挠头。
“要求不太高的话,我要找份工作其实是不难的,可是这种事你看、有各种人际关系的因素在里面吧……。”
他的言辞有些含糊,突然又作出了一副恳求的表情。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我吃一顿午饭呢?这样的话,你要听什么我都可以说。”
凰华也没有异议。
因为她可以确定,这个男人至少没有杀人的心理负担,靠近了也没闻到他身上有酒气,从言行举止来看,也不像是吸食过毒品。
“好啊,我就请您吃一顿,就在附近可以吧?”
“只要有吃的,什么都行啦。”
凰华带着三云进了前方的建筑物,随便选了一家店就走了进去,看样子是一家意大利和西班牙风格混合的饭店。
稍微过了一会儿,百之喜和芳猿也来到了店里。
看着他们两个坐在了靠近入口的位置上,凰华点了一份西班牙海鲜饭。
三云点了一个披萨,一个人就全部吃光了。
他又继续加点了一份通心粉,吃了大约一半之后,显出了一副终于缓过气来的样子,这才开口说话了。
“中村先生不在实在是有些遗憾,还需要我做事的时候就请尽管吩咐吧,我随时都有空的。”
“我会的。”
交谈之间凰华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顺便问一下,三云先生您和中村是在哪儿认识的?”
“在一家我常去的酒铺里啦。”
三云去的,就是在高架下面靠近小巷口的地方,摆上几张椅子、供应烧烤的所谓‘便宜又好吃’的那种小酒铺。据说那里的店主也跟他也很熟,经常一起闲聊,关系还不错。
大概一个月之前,在那家店里,店主听到三云喃喃自语地说着‘又失业了啦’,便大声地斥责了他。
“不行啦,三云先生,既然你拥有护士这么了不起的职业资格,就应该静下心来好好工作才行。”
中村就在同一家酒铺里喝酒,碰巧听到了这句话。
三云结完帐离开了店铺之后,过了一会儿他就向三云搭话了。
“要是你拥有护士资格,又处于失业之中的话,愿意来帮我们演一出戏吗?”
这是在未取得摄影执照的情况下,带着摄像机在市区里到处跑的游击队式摄影,要是暴光就糟糕了,镜头也不能重拍。
必须要一次成功才行。
“他说这次摄影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会使用注射器的人啊。台词是挺简单的,我很快就记住了,出场时间也是5分钟就结束了,工钱还给得很大方,我就带着轻松的心情接受了,可是那个脚本实在是有点问题啊……。”
“我也没有听他们说过来龙去脉,那脚本有这么糟糕吗?”
三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明白他们这么做的宗旨。就算说起来都是糖尿病,可是由于症状千差万别,治疗方式也是不同的。我对此的理解也谈不上有多充分。而且其中还有一些人抱着‘胰岛素是不好的!不能依赖那个!’这样的想法。”
“意思是应该通过食疗和运动来改善?”
“对。II型糖尿病在某些情况下用那种方式是有效的,不过I型的患者体内是不会生成胰岛素的,所以不用胰岛素就意味着死啦。中村先生也强调了这一点。他们想让I型患者知道,无论再怎么改善饮食生活、或是强行采取有规律的生活方式,也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与这种胰岛素排斥论者相对的是,确实也有人认为只要打了胰岛素就能降低血糖值,所以没什么关系,就轻易产生了依赖药物的倾向。他们想让普通人知道这方面在现实中的误区划分——大概就是这样。”
凰华歪了歪脑袋。
“挺不可思议的啊,说到宗旨还是很正经的,这种意图我也觉得非常了不起……。”
“是吧。话说回来,当我问到具体要怎么做的时候,他就告诉我要演一出戏,给失去了意识的I型患者——啊,当然是扮演I型患者的人吧——注射胰岛素。我当时就忍不住说了一句‘开玩笑的吧!’”
三云是护士,他十分清楚,那是多么错误的处理方式。他连中村是付钱给他的资助者都忘了,指出了脚本中的不周之处,然而中村却显得非常悠然。
“你看过医疗类的电视剧吧?”
“那是,看过很多次的……”
“试着回想一下手术室里的场景。一眼就能看得出,摆出那些器械来是很奇怪的吧,在实际的手术里,是不可能像那样特意把器械摆出来。这种戏是会让医疗相关人士笑掉大牙的,可是很遗憾,对于一般的观众而言,那却是‘正确手术’的场面啊。”
凰华打断了三云的话,问道:
“摆出器械来是什么意思?”
“就是医生说着‘刀’或者‘钳子’把手摊开,然后护士把那些道具放上去的场面。”
“那样难道是不正确的吗?”
“谁知道呢。我是完全没有在手术室工作过,不知道那个跟现实到底有多大的区别,不过……”
凰华心想,这样的话能够指出其中区别的中村,或许是个医疗相关人士吧。她嘴上没有说出来,可是三云却指出了这一点。
“我想,中村先生就算本职不是医生,至少也有过进修医生的经验吧,不然的话就是医生的儿子之类的。”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呢?”
“因为他对我的态度有些微妙的骄傲。”
看到凰华歪了歪脑袋,三云笑了起来。
“医学生都是很优秀的吧,所以他们经常会觉得护士这种人,就是为自己跑腿的。事实上在医院里上班了之后,这种情况都已经算是轻描淡写的小事了,所以我也就渐渐习惯了吧。其实在我前一家医院里,我师长的权限是非常厉害的,新人医师无法跟他抗衡就不用说了,就连院长都不能反抗他。好吧,就算那家医院是个比较极端的例子,中村先生看样子也是不了解这种现实情况的。——而且,明明是演戏用的道具,他却能搞来真正的注射器,说明他是有这种立场的吧。”
确实,外行人是没这么容易得到那种东西的。
“中村先生是十分注重真实感的吧,注射的场面明明没必要真的把针头扎进去,他却说那样没有真实感,无论如何都要我把针扎进去,把药水注入了才行啦。”
“话是这么说……。”
凰华说道。
“可你是护士吧?因为是演戏就可以这么干了吗?”
“这方面嘛,我是没怎么多追究吧。”
三云笑了笑,又把话题说了回来。
“尽管如此,他也说了‘最近的观众都是白痴’,所以说作为面向理解力低下的观众的演出,就要我把一千个单位一口气全注射进去。我当时就大叫了一声‘这怎么能行!’啊。虽然我抗议说再怎么也不能这样做,可是中村先生却说为了让观众理解,无论如何都有必要这么做,怎么都不肯退让。”
“所以注射器也用了大号的那种?”
“没错!那东西让相关人士看到的话,真是要晕倒了。”
正如凰华的朋友大笑起来一样,三云也明显表露了错愕之意,但是中村并没有放弃。
当然本来是应该使用胰岛素专用注射器的,他也知道用那个才是正确的。
但是,看到了那种不熟悉的极细的注射器,观众肯定会抗议说‘那种极细的注射器我从来都没见过’‘不是真的吧’‘像玩具一样’‘感觉好假’。再说下去的话,应该还会提到那么一丁点药是不是有效果吧。
因此,即使知道专家对此必然会大为吃惊,也有必要使用能让观众接受的注射器,药水也要注入‘多到难以置信的程度’,他就这样极力主张着。
“既然他都这么自信满满地说了,我也只能说一句‘是这样啊’来回答了吧。”
吃完了通心粉之后,三云喝着餐后咖啡,显得有些感叹地说道:
“看到那个小道具的时候,我是吓了一跳啊,看上去就像是真的针剂一样。标签也完整地贴着,橡皮塞也有,我心想这做得还真好啊。”
“您觉得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是生理盐水吧,就是生理用的食盐水。”
“您确认过吗?”
“不会错的啦,因为我给中村先生注射过。”
凰华顿时瞪大了眼睛。
“注射过?”
“是的。中村先生说了一句‘你试着给我用一下吧’,就把自己的手臂伸出来了。他说想好好看看我是否可以注射,另外实际注射一下之后,也能证明这就是演戏用的小道具,里面是货真价实的生理盐水,可谓是一石二鸟。他那种举动也让我觉得很有进修医生的风格啦,因为学生之间经常会有注射的练习,把自己的手臂伸出来,是没有什么抗拒心理的吧。当然因为有打得好、也有打得不好的,要是碰到对方是打得不好的人,手臂上就会变得惨不忍睹了,不过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新手护士嘛。”
这样就明白了。
给中村注射的时候用的是生理型食盐水。
所以三云就安心进入了正式的演戏状态。
但是——。
“三云先生在那次练习的时候,也给中村先生注射了一千个单位吗?”
“没错啊,因为他是这么要求的。”
“那么,当时的那个瓶子就空了吧。”
“当然了,那又怎么样?”
凰华确定了一件事。
在那之后,三云准备给桦林打针的时候,瓶子里的东西毫无疑问就是胰岛素。
“这样的话,您七号在那家店里准备用的药瓶和注射器,他是什么时候交给您的?”
“是当天哦,就在演戏之前。”
“当时由于受到了预料之外的防碍,摄影被中止了,这么一来药瓶和注射器就应该都没有使用过,它们现在还在您那里吗?”
“没有,让剧团里的那个女人回收掉了啦,因为把它们交给我的也是那个女人。”
“剧团里的女人?”
“对,就是那个当服务员的女人。”
与三云道别之后,凰华直接去了卡斯卡达。
当然百之喜也跟她在一起。
但是,她一说想见见桦林晕倒时在店里的那个女招待,店长就很干脆地说道:
“啊啊,山田小姐她已经辞职了啦。”
“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想,是在那事之后第二天吧,就是那个人晕倒在店里的后一天啦。”
有一种可疑度MAX的预感。
“那位山田小姐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她是看到了招聘打工的告示才过来应聘的啦。因为之前有一个女孩子突然就不干了啊。不过我其实是觉得招个更年轻点的比较好呢。”
“山田小姐不年轻吗?”
“这个嘛,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不过她基本上已经是个三十岁的主妇了吧。”
这么说的话,和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比起来,确实是谈不上年轻了。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被录用了。
“既然觉得年轻点的好,为什么选山田小姐呢?”
“那个啊,因为她说她可以全天上班,也不需要休息天,工资也只要一半就行了。”
凰华和百之喜都把眼睛瞪了出来。
“全天上班、不需要休息天、工资还减半?”
“这已经跟劳动基准法相抵触了吧?”
“是啊,我好歹还是说了让她星期天休息的啦,因为是我们店固定的休息日。”
“这里是星期天休息的吗?”
“是的,因为是在商务区吧,就算开着店也是没有生意的啦。”
“即便是这样,她居然还可以接受工资减半……”
她究竟是有着怎样的公益精神啊,正在这么想着时,店主说了一句“关于这方面啊……”,他压低了声音。
“她求我说,就当是帮她的忙,请我雇用了她。我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说她的婆婆每天都要逼到她家里去。听起来实在是个相当厉害的婆婆啊。糟糕的是,如今她丈夫去海外出差了,让她留在家里,再加上山田小姐是个专职主妇,也没有孩子,她婆婆的厌恶和讽刺简直是难以忍受。她说对着婆婆都不知道会不会发疯,只能用最后的手段让自己家的房子空关着了。”
百之喜立刻说道:
“哎~,要是那样的话,离开家出去玩玩不就行了,为什么非得要工作不可呢?”
店长微微苦笑了一下。
“这方面我是意外地在附近听到过传闻哦。职业主妇要是每天都到处玩的话,只会为婆婆提供攻击的素材。虽然山田小姐没有跟我说过,不过可能她向她婆婆说明过,那家店——就是我们店——无论如何都要请她来上班,怎么都推不掉之类的吧。”
“她跟您很熟吗?”
“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是个到我们店里来过好几次的客人。因为所谓谎言也有善意的,可能是为了用这种借口,她就避开了大型的连锁店,特意选了我们这种个体经营的小店来工作吧。”
此外,据说她也是有一个条件的。
“据说由于山田小姐的丈夫是次子,如今,他的兄长夫妇正在市内动工兴建一所别墅,那幢房子完工之后,她婆婆应该就会搬到那边去了,所以她说她的工作时限就到那时为止。因为情况就是这样,某一天她就会突然不干的,她就说作为补偿,她会拼命地工作,工资也只要一半就行了。她态度这么热情,看样子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对我们店来说也不是件坏事,就让她来工作了啦。”
“她的工作态度怎么样?”
店主颇有感慨地点了点头。
“哎呀说起来,她的工作做得可真是非常好。说实话,简直就让我觉得,那对长子夫妇的房子都不要完工就好了。事实上,我还挽留过她呢,我说会给她正规的工资,问她能不能继续干下去,可是她说她丈夫到海外出差也快回来了,不能再让家里一直空着。”
“您知道那个人的住址吗?”
“嗯,当然知道,因为我收过她的简历。”
“能否让我看一下呢?”
“不行啊,现在个人消息什么的很麻烦,这方面的事还是请你们算了吧。”
凰华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说道:
“抱歉没有及时说明,其实我们是一家取材社会现象、协助整理新闻报告的事务所的人,正好在寻找以婆媳战争为主题的题材。根据您刚才所说的,我认为山田小姐的事例完全符合这个主旨。”
她十分流利地扯了一大段谎话。
除了‘百之喜事务所’之外什么都没印的名片,在这种时候实在是非常合适的。
百之喜想要说些什么,不过他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判断能力,知道此时是不能开口的。
“由于婆婆的来访,间接造成山田小姐陷入了被赶出自己家的困境,我们无论如何都想听听她本人的想法。当然如果她本人拒绝的话,我们也是没办法的,不过看样子山田小姐对于把家里的内情坦白告诉别人、并没有什么抗拒心理,甚至可以说,她可能还有一种希望有人来听她讲讲的想法吧。那方面我们也会充分地考虑到,只要能够完成新闻,到时候尽管不多、我们也是会奉上谢礼的。”
“嗯——,这样啊,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了……姑且,我就只能试着帮你们联系一下吧。”
店主抽出了简历,拨打了简历上的联系方式里登记的手机号,可是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奇怪啊,打不通。”
看样子电话里传来的是‘您所拨打的号码现在已停止使用’的录音。
百之喜不慌不忙地说道:
“这个号码是解约不用了吧?”
凰华点了点头。
“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由于她与那位婆婆之间争执得太厉害了,她就换了一个手机吧,说不定连家都已经搬走了,现在去拜访可能也是没用的。不过我还想听听她家附近的邻居怎么说,还是要麻烦您,能不能把她家的地址告诉我们呢?”
“不,这个实在是……。”
“拜托您了,这也是为了山田小姐着想,我们保证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面对拼命恳求着自己的美女,实在是没多少男人能坚持冷漠地拒绝的。
店主再三嘱咐说,请不要说出来是自己告诉他们的,然后给他们看了简历。
名字是山田良子。
住址是港区青山二丁目。
“这个地方不是高级住宅区嘛,她应该没什么必要来打工的吧?”
但是,凰华却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