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天气晴朗。
“……然后根据公开的消息,问题的囚犯将通过西侧‘学校食堂胡同’旁边,从北侧的‘革命广场’进入那个纪念讲堂。”恋爱少年展开学园中央部的地图向两位共犯说明,“于是我们从这附近——”指向地图上一点,“从西南绕过来,在正面入口前面的‘讲堂坡’引发骚动,吸引警备的注意,袭击护送人员,然后直接向森林中逃跑。”
“完美无缺啊。”兵卫说。
“谢谢。”从头到尾都是敷衍了事的信口开河……说明了绝对难以称为完美的计划的纯一,尽可能不显露感情地回答道。那计划只是把从电影和小说里看到的情节按想到的顺序列出来而已,决不可能完美。
“那么,他们现在的位置呢?”
“老实说,不知道在哪。”纯一环顾左右。
虽想环顾,但没成功。
这是因为他们三人正处于人山人海正中!
学园十万学生一人不剩地来到了这里,想要进入纪念讲堂。左右前后自不用说,就连上空都挤满了学生,说不定地下也有。这混乱场面,连社团招新都比不上。
地震,校舍崩塌,岛上火山喷发,然后大海涨溢怪兽出现,天空落下火球,顺便从外层空间袭来了邪恶的外星人……要是这样向不明情况的人说明,大概也会被相信。
“别推,别推啊!”
“让我进去!”
“还没往前动啊,审判要开始了!”
“请排成四队,现在管理人员正在分发号码牌,请稍……”
“我的钱包不见了!”
“我的假发不见了!”
“欸~仙贝~焦糖~”
这些还是在这种骚乱里常见的喊叫。
“有票吗,有票吗,有票吗,我出高价买,高价。”
“我是广播委员会!那边被踩着的人们,请讲几句!”
“怪奇猎奇研特制的学园审判宣传手册要么?一本五百日元,有别处看不到的贵重记录照片……”
“各位,听我讲!公安委员会在讲堂地下藏了三具SS特务的尸体!这一骇人听闻的事实……”
“歌剧望远镜有人要么,特制歌剧望远镜,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SS特务的表情哟。”
“SS女特务十四岁时候的头骨,三千九百日元如何?”
“咋样,小哥,不赌一注么?判决是绝对停学呢,还是罪减一等的五十年停学呢?”
“绝对停学两注。”
最后连这些学生也出现了。
以纪念讲堂为中心,半径五百米以内已是水泄不通。纯一他们三人好不容易走到讲堂西墙时,距离审判开始只剩下五分钟了,离北边的正面入口还有约一百米。混乱愈发激烈起来。
“到底要怎么办啊!”兵卫怒吼,“和计划完全不一样啊,喂!”
“还有四分四十五秒。”Becky看手表。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杀到入口的学生们一齐喊起了号子。
“没问题的。”纯一发出尽可能开朗的声音,“这样的时候一定会成功的,电影之类的里面!”
“你说电影里!?”兵卫叫道。
“你看的那些电影,一定是十八岁‘以上’禁止观看的。”Becky说。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号子继续。
“无论如何你都不打算中止吗?”Becky确认道。
“事到如今还问什么。”
“是么,明白了。”
她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了小型对讲机,然后说道:
“各位,解除禁令!现在将各位期待的人物交给你们!”
声音通过设置在讲堂周围的二十个扬声器在周围回响。
“好嘞!”
“全员,突入!”
“别落后!”
金发公安委员的解除令话音未落,包围他们的人群一齐脱下制服上衣丢掉,变身为学园火枪队、女生宿舍自卫团、校内巡回班和铁路管理委员会!
“什么——!?”
巨大的铁桶砸到了慌忙打算拔刀的兵卫后脑勺。
“这是浴场的还礼!”黑色运动衫的巨大女生轻松地把用完的铁桶扔在一旁。
剑客像“大”字一样倒在地上。
纯一这边呢?
何等悲惨!不是已经完全被捉住了么。一条又粗又长的绳索一圈圈绕着从头绑到脚尖。
“哟哟,这个一年级小子!竟毁掉了我的、我的记录!”仔细一看,这样大叫的男人,居然是在那场有轨电车骚动时牺牲的滚圆铁路委员。
“咯咯、”委员晃着胖乎乎的躯体,“就因为你,受伤的一百五十八人全都变成了我的错啊!竟然、竟然,我的爱车、我的记录!”
他摇着纯一的脑袋。
“Be、Becky!?”在痛苦的喘息之间,纯一对公安委员喊道。
“我对你感到非常抱歉,朝比奈。”贝阿特丽丝·香沼说,“但作为公安委员,我是不能违抗委员会的指令的。如果你在塔上放弃了,就不用这样解决了……”
“Becky,为什么背叛我们!?”
“背叛?”金发公安委员惊讶地反问,“我?”
“你明明说过要帮我!”
“哦,那是谎言。”简单的回答,“是任务的一环,没有办法。”
“怎么能这样……不要脸!”
“我对你超出常人的热情表示敬意,也对你偶尔表现出的异样才智感兴趣。但是,委员会的任务最优先。那种被主人公感动,在最后关头改过自新、成为伙伴,看上去很美的反面角色,我完全不想扮演。朝比奈,面包是涂黄油的一面朝下落地的。”
“Becky!”
“带走!”铁路委员怒吼。
“怎么能给你们!”
“大家把他分成四份怎么样?”
“这是我们的东西!”
“岂有此理,给我!”
“什么!”
纯一和兵卫被拉扯着逐渐拖走了。
“Becky……!”响起了纯一最后一次惨叫,然后他消失在群众的混沌之中。
“接下来……”她这次取出了手机,“委员长?……是的,是我。任务已经结束了。”
“然后?结果怎样?”
“朝比奈纯一没有受到任何组织的支持。……是的,是这样。完全是一个普通学生。是的,交给警备的人了,如您指令的那样。大概在他们之间会发生争夺战吧。”
何等小心行事!公安委员会首脑层在怀疑朝比奈纯一,以为他可能是某个反学生会组织的密探。稍微了解一点纯一的人,都会觉得这担心荒唐无稽吧。但不凑巧的是,了解这个新生的人,除了刚刚被带走的穷剑客,就只有这个贝阿特丽丝。而对公共安全委员会来说,稍微有名气的学生都有嫌疑。
“什么,这样吗。”电话对面的人好象突然失去了兴趣,“我还以为会有更有趣的内情呢。”
“那么,那两个人将会受到怎样的处分?”
“嗯,已经为他们准备好用途了,不用担心。那个班士可以用于牵制巡回班。不然的话,也可以当做修改校规、通过刀剑类取缔法的王牌。嗯,那个家伙大概也和SS余党有关,没错。香沼君不也这么想么?”
“委员长您那样说的话。”
重要的不是真相。如果委员会决定兵卫是SS余党,那他就是SS余党。
“然后,记得那个少年是未所属学生呢。这果然也是SS的同党吧。如果只是个奇怪的普通学生的话,观众们会无法接受的。煽动一下广播委员会,让他成为社团活动促进运动的广告角色。诸位,积极加入社团活动吧……不加入社团的人,说不定是SS呢,这样!如何,香沼君,有趣吧?这就是SS大阴谋的第二弹。学生们也一定期待着。到学生会选举为止,要一直是这种话题。”
“是,委员长。”
“很好。那么你转去做讲堂的警备吧,临时指挥部在南侧的广播室。”
“明白。”贝阿特丽丝背向纯一他们被带走的方向,从人群的缝隙中离开,没有丝毫良心上的苛责。
真的没有。
学园审判开始了!
全长一千二百米、宽四百五十米、高二百米的超巨大讲堂,现在被无数无限的学生挤得满满!
虽说是讲堂,但绝不仅是个四四方方内里空空的建筑物。东西南北四堵墙是平缓的斜坡,仔细看的话,全是阶梯式的座椅。把世界最大的体育场拿来,硬是扩大上几倍——这样的形容刚刚好。
阶梯座椅上坐满了沉迷在异样热气里的年轻人。兴奋地挥手的学生、大喊大叫的学生、一边大口嚼着米果一边翻宣传手册的学生、扯着横幅跑来跑去的学生、摇旗的学生、投出纸带的学生、鸣响各种乐器的学生、连呼法官名字的学生、扔坐垫的学生、做人浪的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
相当于体育场跑道的地方——一层的贵宾席上,坐着委员会和有力社团的首脑们。他们的行为比四面斜坡上的人稍稍高雅一些。
一层北侧,高出地板一阶的平台上,是公安委员会派出的法官、检察官,以及担任公选辩护人角色的司法研部员们。
“……因此,我希望处以被告,对学园罪行的唯一刑罚,即绝对停学!”哥特风格的检察席上,瘦骨嶙峋的委员挤出声音。
“……即绝对停学……!”声音花了几秒才传到了讲堂边缘。
“绝对停学!”
“绝对停学!”
“停学!”
“停学!”
检察官的声音传到讲堂各地时产生了时间差。从前往后,观众按顺序呼喊起来,呼声如波浪一样扩散。
“停学!停学!停学!……”
波浪拍打墙壁,反射回来。讲堂震动,空气沸腾,纸带纷飞,旗帜摇晃。
蓬莱学园学生化为了同一件乐器,演奏的是可怕的命运旋律。
而唯一一个听众——被告少女就在讲堂正中。她距离贵宾席三百米,孤零零地坐在生锈的铁管折椅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纤细的双手绑在椅背后,双腿也用胶带绑在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衣服到处开裂,诉说着审讯的严厉。衬衫袖子绽开,可以看到雪白的肩膀。裙子下摆剐破了。本来美丽柔顺的头发现在乱成一团,从额头垂下。嘴唇右角发青,有出血的痕迹。
少女无力地垂着头。观众们的痛骂、怒吼,都没有传到她耳中。并不是晕过去了,她和学园学生之间堵着透明的物体。
隔音玻璃。
少女周围用隔音玻璃包出了一间房间大小的空间。玻璃磨得很洁净,不仔细看的话是注意不到的。
关在看不见的箱子中的少女。听不见外边的声音。当然,里面的声音外面也听不见。
不管是乞求饶命的喊声,还是暴露二等学生真相的喊声。
因此少女才一直垂着头吧。
但不可思议的,箱子外边立着话筒。那是在表面上显示审判公正的符号。
如果有想说的话,说出来就好——话筒无言地向她宣告——但是,没有人会听到你的声音!
的确,审判开始了。但它正逐渐变为某种审判之外的东西。
这是祭典。这是魔女狩猎。这是奉献活祭的邪教仪式。
谁都没有打算成为她的同伴,这正是公安委员会所期望的状况。
“……辩方的证人传讯!?”前几天还是非常联络局的副局长、也就是说本应是检方的香田法官,用法槌敲着桌子。
“滚回去,辩护人!”可怕的倒彩。
“没有,阁下。”公选辩护人只说了一句,立即坐下。
“那么,检方传讯证人!”
“是!”担任检察官的学生霍地站了起来,“作为检方的证人,传讯被告,阁下!”
聚光灯唰地打在箱中少女身上。
观众一齐笑了。
居然要传讯隔音玻璃箱里的人!多么精彩,真是一个好笑话。能回答的话就给我回答啊,这个SS特务!
“唷,检察,好演员啊!”一个声音喊道。
笑声再次席卷整个讲堂。
……这个时候,我们的朝比奈纯一在哪里?内心发誓要救她的少年在哪里?
还在礼堂外边?不,那里只有没有彻夜排队的学生。
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一层的坐席上?但那里只有学园的重要学生。
西侧从下数第十六排的那个人,不是他么?不不,不是他;看上去很像,不过是别人。
那究竟在哪?怎么说也不会还被抓着吧。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如果还是不行,实在是不像话。一定是摆脱了追赶者,藏在某个地方了。并且正瞄准着飒爽登场的机会。现在是审判的最高潮,正是绝好的时机。
那么,纯一在哪里?
“逮捕者出现了!是逮捕、逮捕!居然是那个朝比奈纯一!他在学园审判现身了!!就在刚才,铁路管理委员会战胜了众多对手,终于把他捉住了!”
是的,其实纯一从刚才开始一直被抓着。纪念礼堂北边,阶梯座椅背面,扎满了记者和看热闹的人。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铁路委员们押解纯一和兵卫的现场。
“让开,挡路了,让我们过去!”
就算委员拼命怒吼,记者们还是:“要带去哪里?请讲几句!看这边,好,微笑!”
“要去委员会中心!……好啦好啦,让我们过去!”
“啊,是兵卫……诸位,那个神酒坂兵卫也被捉住了。朝比奈是大富翁的独生子、为了寻找逃走的未婚妻转到本学园这一传言果然是真的吗!您有何评论!”
“啊嗯?”刚才晕过去的兵卫现在还意识不清。
“让我们过去啊!”
“一句,就说一句!”
“怎么办?”一个铁路委员向他胖胖的同伴问道。
这样下去说不定会被记者学生们压死。但如果到讲堂外面去的话,犯人有可能趁乱逃跑。反正要走,不如先穿过讲堂,从南面走。
“没有办法,走上面吧!”
胖子指向侧面的台阶。那里竖着这样的牌子:“↑讲堂顶部回廊(学园审判开庭中,禁止记者进入)”。
贝阿特丽丝·香沼进入三楼广播室的时候,审判已经进入了精彩的高潮。
“情况如何?”
“状态不错。”负责调整语音的三年级学生答道。他独自一人坐在全是彩色开关的控制台前。
“可以说是万全。特别是检察官,激情洋溢。录像的销量值得期待。”
“原来如此。”
她从广播室的窗户俯视聚光灯汇聚的被告席。
“……报告了如上事实。被告承认这些吗?”检察官展开了猛烈攻势,声音通过话筒回响在整个讲堂。
“到底怎样!?说明一下怎么样!”
爆笑的旋涡。
调整员转动旋钮,将设置在观众席各处的话筒收集到的笑声放大。
“好!”调整员说道。
玻璃中的少女垂着头,不发一语。
“警告被告!”香田法官再次挥起法槌,“沉默的话,审理无法进行!有意图的延迟将构成侮辱法庭罪!从现在开始,承认事实的场合请沉默,有异议时才准许你发言!”
观众席拍手喝彩。
“阁下,”辩护人站了起来,“对此我有异议……”
“闭嘴,卖学奴、非学生!”猛烈的嘘声。
“驳回。”法官道。
辩护人战战兢兢地坐下了。大概是在社团里抽签输了,被硬推给了这个“讨人嫌的角色”吧。没有理由不惜生命地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女生努力。
贝阿特丽丝对他的内心活动一清二楚:
(……是的,虽然这样,我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谁也不能指责我哟,错的是享受魔女狩猎的那些观众,不是我。……)
“那么下一个问题!”检察官高兴地蹦跶起来,继续说道。这样下去,到审判结束时他肯定要跳舞了。
“被告是否在去年十一月五日第三节课时,欺骗任课教师,策划了第二校舍五十四号教室的停课?是还是不是,请清楚地回答!……”
的确是激情洋溢。审判会这样毫无窒碍地进行到最后吧,直到那悬崖绝壁。
贝阿特丽丝没有良心的苛责。
真的?
真的。
顶部回廊——环绕纪念讲堂最高处、全长三点五千米以上的回廊。
想象一个讲堂的迷你模型。揭开其天花板向里看,能在四周墙壁上缘看到如上胶的地方一样向内弯折的部位。它与巨大的讲堂相比细如丝线,那就是顶部回廊。
回廊下面邻接倾斜的观众席,正是讲堂最高的地方。与观众席之间用高高的扶手和玻璃隔开,玻璃窗对面是卷起狂热和欢声的审判景象,而这边是……
“喂,快走快走!”
是纯一兵卫二人组的悲惨身姿。他们被铁路委员在背后推着,勉勉强强地前进。
兵卫一副呆滞无神的样子;是听天由命了,还是铁桶攻击的后遗症?总之已经不能靠他了。
已经没有逃路了,也没有能帮忙的伙伴。什么也没有。
(不做些什么的话!)
只剩下一个,那就是纯一超出常人的热情。
玻璃窗对面是审判。
审判的百分之九九点九九九是观众,剩下百分之零点零零一是“那个女生”。
纯一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影。
斜下方、五百米之外、十万人痛骂中的她的身影。
无力地垂着头的她。
“再往前走一段,好像就可以下去啦。”胖委员对同伴说道,“那边的台阶空着。”
“然后就是一路去委员会中心了。”同伴会心地笑了,“充分地教育给他,不好好对待我们宝贵的电车的话会吃什么苦头!”
她的身影马上就看不见了。
(不做些什么的话)
应该有什么好办法的。
双手被绑住了,兵卫的刀被委员夺走了,体力也到极限了。
就算这样,也应该还有什么办法的。
十万观众发出愤怒的吼声。
这是最后的机会。
想啊,混蛋,快想啊!
这时,回廊前方出现了一辆大手推车。
一个好像是公安委员的学生推着它前进,车上堆着大大的长方形的箱子,里面大概装着审判相关的文件吧。手推车左右摇晃着,感觉碰一下就要倒塌。
纯一心中小小的长满刺的某物动了。
(对了!)
还有办法,不要放弃!
目测距离。约一百五十米。正在接近。
赶快!
“……兵卫!”纯一对担负计划核心的同伴低语道。
“怎么啦,混蛋。”无精打采的回答。
“是金子。”
常人听不见的微小声音。
但兵卫可不是常人。
至少在和钱有关的方面不是。
“……什么?”
“好多金块,那里面。”用视线示意手推车。
“你怎么知道的?”紧张地小声追问。
怎么知道??
糟糕,没有想。
手推车更近了,距交错而过还有一百米。
“箱子侧面有符号。”纯一撒了一生中最大的谎,“两个小菱形。我问过Becky,那是委员会的暗号。”
兵卫眯起眼睛,盯着堆在前方八十米手推车上的箱子。
神啊佛啊,或者别的什么都好,愿兵卫的视力和脑袋都比自己差!
“说不清楚啊。”在还有七十米的地方,兵卫得出了结论,“不过听你这么一说,看起来有点像呢。”
神啊,谢谢你!
“那,怎么干?”
“这是最后的机会。”
这不是谎言。还有五十米。
“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呢。撒谎骗你,还踩了你的脸。所以我想,在这里把那个夺下来,至少让你一个人逃走……”
“喂,你们!说什么呢!”胖委员怒吼。
“呃,不,没什么。”还有三十米!
还不能放弃!
“……怎样?”兵卫压低声音。
“我扑到对面那家伙身上不让他动。与此同时,你从后面那家伙把刀夺回来,就那样把手推车当盾逃走。”
“你呢?”
“不要管我。”尽可能做出纯真的表情,“不用介意。”
“这样么这样么,那真是抱歉啦。”兵卫二话不说立即同意了。
多么马虎糊涂、自我中心、唯利是图的性格啊。
但现在,没有比这个性格更令人感激的东西了。
“之后会到你坟头上上柱香的,钝一。”
“是纯一啦。”还有十米,“我数一二三,一起上。”
车的声音震响回廊,运送的委员怀疑地盯向这边。
心脏发出咣咣的响声。这是真的是自己的心脏么?计划不会因为这心跳败露么?
四米。
“那个女生”开始哭泣。
好!
“一、二、……”
随着“三”的喊声,许多事情同时发生了。
首先兵卫手臂突然伸出,猛地抓住爱刀。惊讶的铁路委员们栽倒在地。
然后纯一跳了起来。但是方向与说好的完全相反,没有帮助兵卫脱逃,反而是向后跳去。
兵卫的刀出鞘了,如同可怖的恶龙被解除了封印,开始报复一般。
委员张开嘴想要尖叫。虎彻一闪,委员就像被旋风吞没了一样被吹飞了。
好象用的是刀背,没有流血。
手推车无声地动了起来。纯一抓住了把手。兵卫转过上半身。
一个装着文件的箱子落在了地板上。
又一个。
胖铁路委员想要抓住纯一,口中吐着白沫。
回廊的窗玻璃摇动。
纯一抱住了手推车。兵卫脚下一滑,倒在地板上。沉重的文件箱落在兵卫身上。窗玻璃上出现了裂纹。
窗玻璃碎了。
胖的委员撞到扶手,晕了过去。
纯一乘着的手推车从窗中飞了出去。然后朝着二百米之下的贵宾席下落。
这么多事情一起发生了。
十万人目瞪口呆。
在学园审判的正当中,一个衣着脏乱的男生乘着手推车从天上落了下来。
手推车伴着震耳欲聋的响声着陆,就那样在贵宾席前滑过,然后撞上讲堂中央的巨大玻璃箱停了下来。
被告席上的少女抬起了脸。
惊人的是,朝比奈纯一还活着。
刚才照着被告席的聚光灯,现在转向了他。纯一的身姿鲜明地浮现在二十万只眼睛之前。二十万个瞳孔一齐聚焦,朝向了他。
突然的闯入者,毫无力量的一介新生。
既不是电影主角,又不是白马骑士,更不是传说中的勇者。
实话实说,就是一个暴露无遗的大白痴。
“那、那个……”纯一站了起来,“我……”
十万人在完美的寂静之中绞尽脑汁想要理解现在的状况。谁也没想到要去抓住他。
误解的构图是这样的——
观众——这一定是公安委员会的节目。不然的话,那群家伙不可能允许这样的胡闹。嗯,一定是这样。
贵宾席的观众——反正这一定是弱小社团的花招吧。真是的,公安委员会在做什么。赶快抓住他不就行了。
检察官——这是辩方的干扰工作!见鬼,事后一定要提出正式抗议。但现在还是交给法官为妙。
辩护人——公安委员会的家伙,提交个证据也用不着搞的这么复杂吧。反正输赢是定好的了。啊——啊,审判怎么还不结束。
法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白啦,一定是委员长的新玩笑!但是为什么没有事先通知我呢?难、难道我已经失去委员长的信赖了?好,这里就静观其变吧。
警备员——因为法官没有制止,这一定是计划的一部分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计划。
“我……”纯一颤抖的声音,经玻璃箱前的话筒传了出来。
声音穿过电线,经过广播室的放大器,从安置在讲堂各处的高性能扬声器中流出。
“我有话想对大家说。”
“喂,那是啥啊?”广播室的三年级学生扯掉了耳机,“这在剧本上没有啊!香沼君,你听说什么了吗?”
“噢,神啊”贝阿特丽丝自语道。
“你说什么?”
“不,什么也没说。”
我到底想说些什么呢?纯一的脑袋想。
有不说不可的事情!纯一的内心呼喊。
“我有不说不可的事情。”纯一的嘴动了,“那是有关这个学园的事,有关这场审判的事,有关这位关在玻璃箱子中的女生的事。不过,她不是真的学生,她是被这个学园买来的。”
观众开始交头接耳。
“大家听说过二等学生这个词吗?……”
话语自然地流出。
纯一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明白的,是他心中的某物。
小小的长满刺的某物。
他长时间持有的某物。
它正在燃烧。
它正在讲述有关二等学生的真相。
观众席开始骚动起来。
学园的有力团体不惜金钱利用假学生之事,其中一人在女生宿舍被捉住之事,她被迫蒙受SS余党的嫌疑、将被加以停学之刑之事……
一切都通过话筒,通过放大器,从扬声器暴露出来。
“那是!”观众席一角,圣剑一郎跳了起来,“那个一年级小子!”
以为被铁路委员带走了,结果掉在这种地方了!这简直是神启!
“学园火枪队,全员战斗准备!”
“了解!”
队长弯腰离开了座位。为了不被警备的公安委员盘问,他四脚着地、朝最近的台阶飞速爬去。周围待命的火枪手们跟在他身后。
“何塞,绕到对面去!两面夹击!”
“明白!”
“不存在那种东西!”法官涨红着脸大叫。
小小的疑惑在他心中逐渐膨胀。说不定这不是委员长阁下的余兴节目?不,不可能,太荒唐了。
“不可能存在!没有证据!没有证人!我不承认!”
“那就问她!她就在这里!”
纯一紧抓话筒。
“就在这里!”
(“你在班里的话,大家好不容易想要认真学习的气氛也会被破坏呢”)
过去的话语在他心中苏醒。
那是什么时候、是谁对他说的?
(“共同点是社会或经济上的弱者。”)
这是Becky说的。
这样的话,我不也是二等学生么,纯一想。
说不定我差点也会成为二等学生,不是么?
(“于是呢,虽然知道这个的人不多,不过有学校愿意接收像你一样的学生呢”)
愿意接收的学校。
愿意买下的学校。
这有多少差别呢?
“是的!她就在这里!但她决不想以这种形式留在这里!
“让她……他们承受这种命运的是谁?
“他们只是比我们稍微运气差了一点而已!
“就连我们自己,不也有可能本会成为二等学生吗!
“这样的话,我们凭什么指责她!?
“让二等学生诞生的是谁!
“谁能断言不是我们自己?
“谁能断言自己的手不是脏的?”
“这怎么了!?”广播室的调整员扯着头发,“见鬼,没有办法,暂时切断话筒吧!香沼君,联络委员长!”
等不及贝阿特丽丝的回答,调整员把手向开关伸去。
“话筒!关上话筒!”香田法官挥舞双手。
看来这不是委员长想出的余兴!天哪!
“广播室的负责人是谁!?给我电话,电话!”
法官的书记举着手机跑了过来。
“喂,调整员!你在那发什么呆,立即掐掉那个话筒!”法官的声音爆炸了。
“实在对不起,阁下。”冷静的回答,“我们现在正在全心全意地努力,但是线路情形有些奇怪……说不定这是对学生会抱有反感的一部分学生进行的干扰。”
“什么!”
“怎么办,要向委员长报告吗?”
“不,千万别!”要是这么大的失态被报告上去,肯定没命了!
“明白了。请您继续等待。”
法官把电话摔在地上。
同时讲堂的对面,贝阿特丽丝·香沼扣下了听筒。
她身边躺着脑袋被打了好几下、晕过去的调整员。
虽然已经说过很多遍,她的确没有丝毫良心上的苛责。
——直到刚才、听到纯一的话语之前。
她大大地叹了口气——
“反正都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早就知道了。”
“逮捕他!!”终于注意到事态真相的法官喊出号令。五百名公安委员朝纯一跑来。
几乎同时,火枪队、女生宿舍自卫团、铁路管理委员会、巡回班和新闻报道相关社团的部员们从四面斜坡上冲了下来。
“能指责她的人,一个也没有!”
无数的手臂向他压去。
纯一没有松开话筒:
“怎么样,能做到吗?
“能做到的话,就给我下来这里!
“下到这里,用手指着她说!
“说,‘因为你是比自己更弱、比自己低等的人,所以可以被指责’!
“谁都可以!”
两个委员会和三个团体一起抓住了他,向四面八方扯去。
公安委员夺下了纯一的话筒。
下一个瞬间,新闻报道相关社团的二百五十根话筒一齐伸了过来。
纯一大声疾呼:
“下来,给我指责她呀!
“不要坐在那高高的地方看戏!
“内心深处相信自己、只有自己绝对不会成为二等学生的家伙,现在马上给我下来!
“给我下来!!”
感觉会持续到永远的呼喊终于结束了。
警备人员们停住了。
讲堂重新安静下来。现在纯一心脏的跳动,说不定坐在最远座位上的学生都能听见。
“……给我下来……!”最后的回声消失了。
纯一想起了自己的初中时代。
然后明白了自己心中小小的长满刺的某物的真面目。
一个男生站了起来。
西侧斜坡,从下数第二十六排,坐在中间附近的青年。
纯一看着他。打算抓住纯一的人们被纯一带动,也看向他。十万观众一起看着他。
尖锐的疼痛穿过恋爱少年的胃部,然后立即涌上了如某种事物终于结束了一样的悲哀。
指责她的学生出现了。
(这样就The End了,这场愚蠢的闹剧也)
纯一垂下了脸。
能做的事都做了。
无怨无悔。
青年慢慢走下坐席旁边的漫长台阶。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讲堂中回响。
平淡无奇、毫无特征、平凡的一个学生。简直就像一周前的纯一一样。
他终于来到了最下面一层台阶。右脚碰到了讲堂的地板。
身高中等,比较瘦;戴着厚厚的眼镜,就算是恭维也称不上时尚;制服上满是褶子,头发留着睡觉的痕迹;毫不起眼。
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纯一面前。
紧紧抱住纯一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松开了手,向后退去。
“你、”摔倒在地的纯一轻声问道,“你,要指责她么……?”
青年紧张的脸颊在轻轻颤抖:“不是的,我……”
青年咽了一口唾沫。
然后鼓起勇气,从颤抖的喉咙里发出了声音:
“我,也是二等学生”
“我,也是二等学生”
没错。
青年确实是那样说的。
一边颤抖着。
“谎言!”香田法官挥舞法槌,“谎言、谎言、谎言!”
又有一人无言地站了起来。东侧斜坡,从下数第四十九排。
然后又有一人。这次是南侧,从上数第三排。
一个,又一个。
他们并不孤单。
他们向台阶走了出来。
十人、百人、千人。
看上去和普通学生毫无不同。
他们和自己有哪里不同呢?
纯一和“那个女生”有哪里不同呢?
一千、两千、三千。
已经不知道站出来的是不是二等学生了。普通学生、二等学生、普通学生,谁也无法区别。
有没有见过的面孔,有见过的面孔。有圣队长,有红柄Ribbon小姐,有大河内舞姐姐,有穿黑运动衫的女学生,有在有轨电车中发出惨叫的乘客,有股票研的招新青年,有应援团员,有偶像研的眼镜部员,有占卜研的年龄不详的女占卜师。
“谎言、谎言!”法官大叫着。
五千、六千、七千!
台阶上挤满了人,地板上也挤满了人,大家都在奔跑。
突然,纯一明白了。
那个小小的长满刺的某物,大家心里都有。
只是平时不会露面而已。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在远方某处,广播委员单手拿着话筒大喊,“会场陷入了混乱,到底是怎么变成怎样的?不,说不定那种事并不是问题所在!……”
贝阿特丽丝·香沼从广播室出来的时候,
“喂,那边的金发姐姐!”有人从后面打招呼。
裹着简陋和服的长发剑客……不用说,正是神酒坂兵卫。
“刚才你在哪,神酒坂?”
“问咱在哪,咱刚想要逃跑,结果面前突然就漆黑一片了。回过神来就这样啦。”兵卫指向头上的大包。看来是在回廊跌倒晕了过去,到现在为止一直睡着。
“到底咋回事啊,这闹腾的。”
讲堂一片混乱。奔走的学生们、逃跑的法官、呼喊的公安委员。椅子、坐垫、扩音器交错飞舞。
“看来你错过了今年最壮观的场面呢。”
“呃。”
“想知道的话,之后找朝比奈打听一下就行了。……不过前提是找得到他。”
“对了,那个小子!”兵卫突然意识到了,“那家伙,说的挺好听,居然敢算计我!混账,要怎么……”
“要怎么做?”
“还用问,要狠狠敲他一笔赔偿。”
贝阿特丽丝盯着他,抿嘴笑了。
“咋啦?”兵卫问,“本大爷要点钱有什么可笑的?”
“不,没什么。只不过……”金发公安委员抱起双臂,“只不过推测了一下,你是不是也是‘二等学生’呢。”
“说、说什么蠢话!”
兵卫从内心深处吃了一惊。还是因为被说中了而在着急?
“为、为、为啥说本、本、本大爷是那个。”
“因为条件符合。贫穷,不去上课,承担背地里的肮脏工作,而且……”
“你、你、你有证、证、证据吗!
“没有,只不过是推测,不要在意。”
说完这句话,贝阿特丽丝迅速转身向后,凝望着逐渐陷入混乱与无秩序的学园学生们。
非常开心地凝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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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蓬莱学园广播电视委员会节目《学园审判特别实况现场直播! 予以SS余党走狗正义的铁锤!》——
“……这样!报道席已经化为了乱斗场!报道的自由呢?正义呢?公正呢?……喂,往哪摸呢,色狼!
“诸位,会场现在是大混乱。我们判明了问题的女生其实是‘二等学生’这一事实!愤怒的群众已经把法官扒光了。啊,有别的社团冲了进来。被告席的玻璃被打破了!被告从里面出来了。有人牵着她的手。是不是那个未所属学生?有点远看不清楚!啊,法官逃走了!审判会变成怎样呢?学园会就这样永远失去秩序与平稳吗?啊啊,已经不行了,全学园的各位,这个报道也要结束了,再见,再……”
“广播委员会,退下!”
“什么啊,不行么,让我们报道!只要有趣就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