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雷涅村往西南方走上十威列特处,有个名为水之城镇玛米拉的小镇。因为地处西南国境附近,为了国防理由,这里常驻著帝国书院一一三支部,通称为研究院,是拥有许多魔导学者的一个部署。
同时,这里也是几十年前引发魔素饱和现象,让白银道路成为白银道路的主因所在。在帝国魔导中,这个研究院主要研究的是因应未知情况的对策。有不少危险物质会在这个郊区城镇处理,理由是如果创造出白银道路的意外发生在首都的话就伤脑筋了。而现在,研究院正跟未知的能量体搏斗中。
在研究院的地下二楼,有个四面以白色磁砖包围,地上划满封魔用结界魔法阵的实验室。现在在这实验室里,正进行着和约两周前发现的某种高纯度能量结晶相关的研究。
五六名男女身着魔导长袍,围住位于魔法阵中央台座上的结晶。结果,既无法将高纯度的玛那作为魔力取出,也无法将这变成魔导装置的动力来源。就连单纯从这研判是某种高纯度玛那结晶的物体中抽出任何反应都还做不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就算对照发现地点资料,观察发现时期前后的气象纪录,也找不到任何相关提示。最让研究员们伤透脑筋的并非高纯度结晶中蕴藏的玛那或其可能性如何的问题,而是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这点。
在全白磁砖的房间右侧角落,一道几乎和墙壁无法区分的门往旁边滑开,出现了一个人。看到这名神情严肃地从这房间唯一的出入口进来的人物,所有研究员都一起停下手边的作业,朝他低头行礼。
「啊,不必多礼了。结晶的情况如何?」
「这个……不管怎么做,都没有出现反应……」
「嗯,让我看看。」
全往后梳的蓝发。
单眼镜配上他锐利的眼神,给人知性的感觉。他身上的服装也和其他研究员不同,而是跟那名葛林多尔·古利夫斯凯尔同样的黑色长大衣。
「……原来如此,的确是不受外界任何干涉的神秘结晶体呢。」
青年翻动一名研究员递过来的情报卷轴,迅速扫视里面的文章。他仅花几秒就看完十页左右的卷轴,还给了旁边的研究员,以手托颚思考了一下后,立刻重新转向研究员。
「放在保管库里的另一个结晶体呢?」
「两者是完全相同的东西,验出的数值也是零、零、零。」
「既然如此,试试看让这两者相互干涉如何?」
「……可以吗?如果因为这样让结晶体出现损毁……」
「我会负责跟上面报告。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努力研究,就算没有成果出现也不要气馁。」
「非……非常感谢您,第五席!」
像是模仿低头行礼的研究员一样,在场的所有人都跟着低下头来。
被称为第五席的他,像是很受不了般地说著「就说不必这样了」,随即转过身准备离开研究室——却在突然打开的门前停下脚步。
能来到这地方的,只有身为研究院最高负责人的自己或部下们。
但是,他应该掌握了所有人的位置才是。如果不是隶属研究院的人,那若不是发生了紧急状况有人前来联络,要不就是完全的外来者,只会是这两种情况之一。可是毫不相关的外来者要想进到这里来,办得到的人寥寥无几。因此,进来的是前者。
「不好了,第五席!」
「……你现在不是应该值班负责和雷涅村之间的警卫工作吗?」
「是……是的!但是……」
「先冷静下来。连呼吸都没办法顺畅了,这样无法好好报告吧。」
「是……是……!」
身材高大修长的他,光是抬手挡在对方面前就足以制止对方了。报告者调整气息让自己不再着急,然后再度转身面向第五席。
「先前第三席在雷涅村附近喊住我,要我前来传话!」
「唔……八咫·扶桑·亚克莱特吗……怎么了?」
「这……!」
报告者瞬间犹豫不知该怎么说。要说是为了什么犹豫,其实答案并不难,单纯只是因为八咫交代给他的传达事项,正好是眼前男人地雷的关系。
「怎么回事?你说说看。」
单听到八咫这名字,他的心情就被打坏了一半。平时的他是极富正义感、孤傲、拥有学者气息,却也不忘体恤部下心情这样受人喜爱的青年,但他强烈厌恶「某种事物」也是出了名的。
他那双翡翠色的眼眸射穿了报告者。像是放弃最后的挣扎一样,报告者盯着他,如此开口:
「根据第三席的说法,第十席没能解决的『魔族』打算侵入这个城镇——」
报告者还来不及全部说完,地面就发出了像被什么东西重击的轰隆巨响。
「你……说了什么……?魔族……?第三席那个老太婆在做什么啊……!」
「她说他们只是来找东西的,所以放著不管也……噫噫?」
「开什么玩笑啊,那个该死的萝莉……!」
能同时被骂成老太婆跟该死的萝莉的,在这帝国只有一个人。就算同样身为魔导司书,只要想法相异,做法就会有所不同。在这方面第五席跟第三席是特别水火不容。
「怎能让魔族这种东西踏上我们帝国的土地……开什么玩笑……」
因为他的性格前后差异太大,吓得周围的研究员们全都往后退,但第五席无视这些,情绪继续直线飙升。他将自己的魔导武器大剃刀维持前端击中地面的状态,紧握著刀柄的手用力到冒出青筋,接着仰天大叫:
「好……很好,这下我清楚了,答案很简单。那个魔族会来这边对吧?」
「是……是的——」
「我要杀了他!」
他在狭窄的室内挥了一下大剃刀,走过报告者身旁,快步踏上通往地面的楼梯。抛下哑然无声的研究员们,报告者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般,走出了那房间。留在现场的研究员之一,直到先前都还在跟第五席对话的一名男子,翻开情报卷轴的某一页,低声说道:
「那个……说要帮我们跟上面负责报告的事呢……」
但是,会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人,已经不在了。
帝国书院总部。
可说是帝国中枢的这个地方,地理位置理所当然地位于首都古兰悉尔的中心。在由皇帝君临的宫殿背后,像是守护者般建造于此,占地宽广的帝国书院,原本是上皇退位后所居住的馆邸。
在距今大约九十年前,由塔洛斯五世统治的盛世中,帝国书院诞生了。帝国研究出一套独特的魔导系统,作为研究魔族的一环,守护帝国的组织「帝国书院」因此诞生。对当时反魔族风潮极强的帝国而言,这件事影响甚钜。
而现在,因为书陵部的存在及魔导司书的力量,对帝国来说,帝国书院已经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立于帝国书院顶点的,是几乎不在人前现身,被称为「元帅」的人。见过他的人相当有限,就算是魔导司书,也只有第一席跟第三席见过他。他是唯一能对帝国书院书陵部魔导司书直接下令的人,要说魔导司书就是「元帅」的直属部队也不为过。
今天,在帝国书院的「红莲之间」出现了一名青年的身影。这个红莲之间,是元帅可以透过特殊魔力媒介「君临」的地方。说是这么说,也仅限声音而已,是元帅下达命令时所用的房间。一名将金发绑成一束垂在身后的高挑青年,穿着绣有Ⅹ图样的黑色外套,双手则以绷带扎起。房内铺着以红金两色装饰的圆形地毯。青年在中央跪下后,房内立刻暗了下来。
『葛林多尔啊,你愚蠢到放魔族进入帝国内的事……是真的吗?』
「是的……非常抱歉。」
房内响起老人粗哑的嗓音。那响彻整个空间,饱含威严的重低音,让葛林多尔只能以闭上眼睛来回应。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他非常理解。双拳至今仍在作痛,但那并非肉体感受到的疼痛,而是对神蚀现象被击破的愤怒、不满、不甘,让他焦躁不已。
『所以……』
元帅的声调突然变了。葛林多尔原本以为自己会受到重惩或责骂,这令他感到意外。他的眉毛不禁动了一动,但对方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意识到这点的态度。
『你放走的魔族里有一只九尾,这是真的吗?』
「是的……的确是有一只九尾。不过真正该警戒的——」
『啡啡啡!原来如此,那岩石的诅咒解开了啊!……不过也太慢了……柊……』
「啊……?」
「太慢」?「柊」?
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情况的葛林多尔抬起头来。
元帅大概也察觉到他的动作,以斥责的口气回应充满疑问的他。
『这件事你不用管。那么,九尾是你能应付得来的对手吗?』
「是……是的……我对付九尾是不费吹灰之力,但问题是在于——」
『原来如此。那好,我原谅你这次犯下的错,但是……我要给你下一项任务。』
「是……是的……!」
虽然有话想说,但眼前的气氛让他没办法说出口。他只好把已经到嘴边的台词又吞回去,再度垂首谛听指示。在黑暗中,只有听觉变得更加敏锐。
『我要你将九尾生擒带到这里来,你可以找第八席陪同你行动。』
「生擒……是吗,这么做的意义是?」
『我应该已经说过,这件事不用你管了吧?』
「可……可是,在第一席不在时做这种事……而且还是把魔族带到帝国书院里来……」
这要求太乱来了。帝国书院的元帅固然是帝国书院地位最高的人,但却并非帝国最强。在鼓吹排除魔族思想的这个国家里,元帅绑架魔族,甚至把对方带进帝国书院内部,这样的事要是传开,情况可是会相当棘手的。
而葛林多尔不愿意执行的理由还有另一个,就是在某种意义上,第一席的影响力和发言力还比元帅来得强。在第一席不在国内的此刻,若是让他知道元帅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乱来,事态一定会变得更复杂。尤其最近元帅跟第一席之间的争执确实变多了。
葛林多尔并不想制造更多争端。
『没关系,那个九尾早在这里还是上皇院厅的时候就来过了。』
「……可是,在有五席魔导司书人在国外的此刻,要是发生了危险,第一席……」
『第一席又怎么样!』
「……对不起,我说了逾越分寸的话。」
『你明白就好。』
元帅冷哼一声。葛林多尔只能沉默地单膝跪地,在心底为自己被强制卷进这件事内感到叹息,但他并没有把这种心情表现在脸上。毕竟错误是在自己身上,既然是这样,那这次的事就该由自己全权负责才是,他这么想。
『那么,魔导司书第十席葛林多尔·古利夫斯凯尔,我要你和第八席共同捉拿九尾,带到红莲之间来。就算少了手脚都没关系。』
「是……遵命。」
最后,在他接下元帅命令的同时,房间内也逐渐恢复光亮。
这表示谒见元帅就到此为止。葛林多尔缓缓站起身来,重新披好大衣,吐了口气。当他一收一张地确认握拳头的情况时,发现果然还是有点不适,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让他介意的事。
自交手战斗的那天后,他就一直很介意。这说的当然不是葛林多尔掉进河里去的那天。
「……妖鬼,看他的模样并非普通的魔族。到底拥有多大的力量呢……我看不出来,但我想到一件事。」
离开红莲之间的中央区域,葛林多尔一边仰望那高得夸张的天花板-一边朝着门的方向走去。他今天也梦到了和妖鬼的战斗,那个轻易就瓦解神蚀现象,散发非比寻常气势的妖鬼。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最终还是没找出答案,但他想到一件事,就是当妖鬼还没使出全力前,自己最后击出的那一掌。
「感觉简直像把什么东西推进他体内一样。就像是按下开关……不对,是把东西打进去的那种感觉。」
他松开紧握成拳的手。到现在他的手仍缠着白色绷带,当然,这一开始是因为受伤的关系没错,但帝国的医疗魔导相当先进,不可能花了这么多时间还没治好。他之所以会在水之城镇玛米拉前的关隘也是为了这点,如今他应该已经在那里让伤口完全痊愈了才是。既然如此,为何他现在还包著绷带呢?
理由主要有二,一是因为他在伤势尚未全好前又做了更多修练的关系,另一个理由则是为这双拳曾经败北一事作警惕。绷带一路包覆到指尖,他以那样的双手慢慢推开了门。一踏上走廊,就有夕阳余晖迎接着他。眼下往前延伸的红地毯,因为长期日晒而有些褪色,这也是他看惯的光景。
「嗨,似乎被骂得有点惨喏。」
要说和平常不同的,就是靠在走廊墙边的同僚的存在。那是一名戴着发箍的茶发女性,年纪比葛林多尔长两岁,开朗的表情和雀斑相得益彰。
「第八席……」
「跟我能力差不多的你都会陷入苦战了,老实说还真是不想去呢。太勉强了吧?」
「如果是对付九尾那不成问题……问题是在妖鬼这边。」
第八席原本正把玩着她用来当武器的陶笛,大概是一瞬间无法理解葛林多尔的话,因此停下了动作。她眨了眨红褐色的眼睛,歪头询问:
「是不是说反了?」
「没有说反,就是那样。」
「喔……那可真是有趣了。」
看着她「嗯,嗯」点头表示理解,葛林多尔在心中思索著。
如果不是自己亲身遭遇,他大概也会是这种态度吧。那妖鬼实在是跳脱常识之外的怪物。他的存在很难不威胁到帝国书院。
「……不过还真是厉害喏。」
「什么?」
「不过是两只魔族,竟然要派上四名魔导司书出场。因为连你都被打倒了啊,我可不想体会被魔族瞧不起的屈辱滋味。」
第八席将陶笛收进怀中,双手交叉置于脑后,步伐沉重地往前走。葛林多尔花了点时间才想清楚她的意思,慌张拉住打算率先走向大厅的第八席。
「可以等一下吗?」
「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不成?」
「不,你刚刚说四人,如果我跟你是负责九尾,那妖鬼是谁跟谁负责?」
「报告中是提到有两个人往玛米拉去了——」
「……第五席吗?」
「正是如此,但还有另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如果用单纯的消去法,那答案就简单了。
不过,这样不算是杀鸡焉用牛刀吗?面对这么想的葛林多尔,第八席倒是没有特别的感慨,只是有些不耐地说:
「老是在那一带晃来晃去的第三席跟第五席联手,应该能轻易地打败妖鬼喏。」
当天晚上,太阳下山后没多久。
酒吞跟柊藏身在水之城镇玛米拉附近的深山中。
「我忘了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
「我要点燃火柴时,是朝自己的方向磨擦喔。」
「那种问题哪里重要了,你这废鬼!」
柊突然对站在身旁的不正经男子提问。
虽然对这种不正经的回答已经司空见惯,但一如往常,柊还是会表现出气到要爆血管的样子。不过,该说是也习惯了吧,感觉她爆血管后的恢复速度变快了。她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着酒吞,像是在瞪他般问道:
「我还没问过酒吞你来这城镇的目的,或者该说我根本没问过你旅行的原因是什么。」
「喔,你终于开口问了啊?我还以为你大概是想我们马上就会分道扬镳,不问也无所谓呢……哥哥我好开心啊!」
「我说过我年纪比你大了吧?……啊,不对!只是因为我们的目的地碰巧一样,有点好奇你是为了什么旅行而已!」
「……嗯~就是找东西啊。」
「找东西?」
「没错,这个城镇也有一个,我要办的事就只有这项。」
眨眼,眨眼,又眨眼,九尾眨了两三次眼睛,看着酒吞。酒吞以认真至极的表情,果断地告知她自己只是来找东西。和平时的嬉笑不同,这句听似认真的话语,让柊点头表示理解。原本自己在这里也有件事要处理,而且她并不是很希望酒吞陪着自己一道去。
那对酒吞而言是完全无关的事,既然如此,如果能让他先去找他要的东西就好了。那样的话,如果等自己这边的事处理好,他还没找到时,自己还可以去帮他。柊这样想着,竖起一根手指头:
「反正我们可以靠感应知道彼此人在哪,就暂时分头行动吧。我不太想让你陪着我去处理我的事,等我自行处理完,我再去帮你找东西。」
「……嗯。」
酒吞摸了摸下巴。因为他并没有胡须,所以真的就只是抚摸而已。他用带着金色光芒的瞳眸看着柊,然后以「算了,也好」般的呆愣表情点头。
「OK——那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是啊……啊,我往这个方向。」
「晚点再拜托喽——」
酒吞悠哉挥手的同时,九尾纵身一跃。
水之城镇玛米拉和雷涅村等其他村落不同的地方,在于城镇周围有确实的城墙包围。话虽如此,因为那并非是以魔导建造的,所以其实高度也没多高。凭酒吞的身体能力可以轻松翻越,就算是柊也能轻易地先跳上去,再毫不犹豫地朝着目的地直接跳过去。明明不是做什么坏事,但却有不得不这样偷偷翻墙的理由在。虽然心里明白,但还是会感到有点落寞。毕竟无论对象是人类或是森罗万象,纵使想以狐火烧个焦黑,终究还是有无法消除的东西存在。
这种烦闷的情感是源自哪里呢?这种事根本连想都不必想,是讨人厌的回忆。虽然没必要与酒吞相比,但至少他们两人都有着不愿回想的过去,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九尾轻巧无声地翻过民宅的红瓦屋顶,前往她的目的地,有如在夜色中奔驰的银色波浪一般。
「晚风给人的感觉很不错呢……是被酒吞影响了吗?」
这就是那个旅行狂感受到的世界吧。不过这并不是透过感应传过来的感觉,而且就算是如此,九尾也不讨厌他这种感觉可以重新享受这个世界的乐趣的思考模式。
就连落地也很缓慢。这个她曾经来过的地方,就算过了一百年也还是无法完全忘怀。这个随意排列著一些石块的地方,在绝大多数建筑物都是以白砖搭造的玛米拉之中,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场所——看得见月亮的山丘。这个城镇唯一的墓地今天依然静谧,而柊落地后正面对上的墓碑,就静静地竖立在那里,就只是那样,注记着谁的死去而已。
那个墓碑上刻着一句话:「格朗多·佛特斯将军长眠于此」。
这就是一百年前柊所暗恋的男人的墓。玛米拉虽然位于帝国东南方的边境,却是生活水准较高的城镇。这里的人都过著富裕的生活,家世背景良好的人也多。因此,出身此地的男人当上帝国将军并不奇怪。
他是玛米拉领主家的次男,格朗多·佛特斯。
天性邋遢,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但却不畏惧战斗,是个又强又帅气的人。
他曾在百年之前的某天帮过九尾,但还来不及报恩他就死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因为自己长生的关系,她所遇过比她晚出生却比她早死的人类,就算用双手算也算不清。但在这些人类之中只有他,让柊觉得没能向他道谢相当遗憾。这个墓碑和其他的墓碑不同,坐镇在较高的地方,柊一直盯着上面的那行字看。
「我什么都没带来,你就这样死了……说什么要我叫你一声爸爸……明明就是我……比较年长啊……」
滑下脸颊的水滴,是源自心中哪种感情而流出来的呢?
她无法瞬间理解,也无法认为自己该去理解。
不过,就算面对的是墓碑,她还是有件事要传达给他。
她来帝国的最大理由,就是为了告诉他这点,为了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这位她重要的人。
「所以——」
「原来如此……如果是为了扫墓而特地强行闯入帝国,那要我做顺水人情送你一程或许也不成问题喔。」
「——唔!」
突然响起的这声音,引得九尾慌张回头。出现在眼前的,是那天和她交手的男人,一头金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身穿黑色大衣的魔导司书。
「是你……!」
「不过,你是魔族,看来似乎还是没办法喏。」
「咦?」
葛林多尔·古利夫斯凯尔。在九尾看到他的同时,另一个声音从格朗多的墓碑那边传来。转过身去,一股令她血液沸腾的怒气勃发,让九尾反射性地使出狐火。
「不准随便碰那个人的墓碑!」
「哎呀……我并不知道这是谁的墓喏,抱歉——」
一名外表年龄看起来和九尾相彷的女子,居然站在别人的墓碑上。九尾朝行为已经自由到失礼的那名女子放出火焰,火焰划过空中并消逝,轻松着地的这女子不受拘束地笑了。
「原来如此,这会让你生气啊——」
「第八席,你刚才站的是前帝国将军格朗多·佛特斯阁下及家人的墓,所以你应该要向她……还有死去的人们道歉才对。」
「哇喔……对不起喏。」
「你们……!」
葛林多尔还是一派沉着,而那名被称做第八席的女性仍在嘻皮笑脸。如果他们两个都是魔导司书的话,那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抱歉,这次我不能再放你一马,这是元帅的命令。」
「……意思是不能像被河水冲走那时一样对吧。」
「别说这么残忍的话啊,其实那时我似乎是有戴着手套的。」
「啊……不,你没发现就算了。」
简略地交谈后,九尾看向另一个人,对方一脸无聊地盯着柊,嘲弄地扬起嘴角:
「我们要把你带走,觉悟吧!」
然后一口气逼近。
把玩着陶笛的第八席,以及戴着手套的葛林多尔。
看着两人飘动的黑色大衣,柊感到有些绝望,但仍旧摆出应战姿势。
魔导司书贝妮塔出现了!
魔导司书葛林多尔出现了!▼
水之城镇玛米拉,从中心位置的喷泉往南方走有一个庞大的机构。因为外观整体被涂成白色,在月光照耀下反射出诡异的苍白光芒。
这城镇遍布细小的水道,随时听得见令人舒畅的沙沙流水声。
但是踢开大门的轰隆巨响,破坏了这份和谐。
「魔族进入城镇了……?开什么玩笑……!」
站在门前的是名如果表情可以不要那么骇人,看起来还颇具知性的青年。随风飘动的蓝色发丝整体往后梳,加上他单眼镜后方的锐利视线,给人相当精明能干的印象,修长的身材更衬托出了这点。然而,他扛着的巨大剃刀跟凶狠神情,若要说的话比较给人气疯了的印象。他是帝国书院书陵部魔导司书第五席,同时拥有帝国书院研究院名誉院长头衔的他,在帝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就连他极度厌恶魔族的事也是。这名冷静沉着,年纪轻轻就爬上研究院顶点的人物,深受部下崇拜,却不会放纵部下,是个冷酷热情两面兼具的男人。但是他恨魔族。没有人问过他理由,也不敢问。光是对谈中出现「魔族」这个词汇,他的表情就会像现在一样从睿智变得抓狂。而此刻扛着魔导书冲出外面的第五席,这时候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
「……你为什么在这里?」
「哎呀,不行吗?」
「你居然敢放过魔族,你这个该死的萝莉!」
「呵呵……这样吗?」
狡猾的家伙。在发出响亮咂嘴声的第五席面前,站着一名跟他同样扛着武器的人物。话虽如此,和扛着大剃刀的第五席不同,「她」只是优雅地将打开的纸伞放在肩上。伴随着沉稳的微笑,让人感受到她的游刃有余,这反而更剌激了第五席的不满。
「我记得你们拿到了某个玛那结晶体吧,研究进行得如何?」
「我看你是明知故问,真让人火大……目前还在调查。」
「那么,你现在要去哪里?」
「当然是要去狩猎魔族了!」
第五席调整肩上大剃刀的位置,发出闷钝的金属声。这是因为那件专属第五席的大衣中,嵌入了特殊金属的关系。他改造了魔导司书统一穿着的大衣,成为他独特的正式服装。将距离战斗模式全开只差一步的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这个小女孩以手遮口,发出了「哎呀哎呀」的惊叹。
「你在那边哎呀什么?小心我先打倒你。」
「不……研究明明就比战斗有趣多了吧。」
啪叽!仿佛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研究当然比较有趣啊你这个笨蛋你知道解开未知的存在是何等浪漫的事吗说来说去要是你有好好驱除魔族的话我现在应该还在过着我充实的研究生活我的剃刀也在啜泣著说要为魔导研究做贡献这全!都!是这个状态害我得在那个蕴含惊人魔素的神秘物体之谜尚未解开的情况下以这种半死不活状态来工作而那理由就是因为你跟葛林多尔放过我最恨的魔族成为他们的手下败将犯下身为魔导司书不该有的错误所致如果能再有多一点时间我应该能就近观察结晶跟结晶的感应现象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尝试那唯一的一线机会品味比刚得到那没有任何反应充满谜团物体时更叫人兴奋的心情才是可是就因为你们的错一切都完了你懂不懂啊真想让你们体会我现在的心情不是愤怒不是焦躁而是全部都掺杂在一起的痛苦你这家伙能懂我的心情吗八咫·扶桑·亚克莱特————————————————!」
「是,我是八咫。」
「我没有要你回答啦!小心我真的杀了你喔!」
第五席气喘吁吁地瞪视八咫,八咫却以笑脸跟有活力的声音回答他。要是让他的部下看到眼前这情况,恐怕不只是失禁而已。他现在散发出的霸气就是这样惊人。但对象不愧是第三席,将他那带着愤怒的吼声当耳边风。
斜撑著纸伞,八咫面露微笑并优雅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说那个未知的玛那结晶,到现在都没出现任何反应?」
「是啊!你这死萝莉!不论重复进行怎样的魔导实验,尝试他国的魔法,全都没用。对我们研究者来说,就算是爆炸或消失都还好一点,卷轴上永远只能填上零的数值,让人闷到不行,我就是在这种心情下出来的。」
「原来如此……可是,会不会是弄错了,那其实不是玛那结晶?」
「就物质来说,那是除魔素外什么都感测不到,纯度百分之百的玩意儿。正因为这样,我们完全不知道它会变得怎样。」
身为研究者,他并不讨厌被人询问相关的问题,不论对象是谁。就算活得再久,八咫都不是研究者,论这方面的知识量,当然还是年轻名誉院长在她之上了。
「这样啊,会不会是从某个世界抽出的魔素凝固体呢?」
「这我曾想过,但如果是凝固体,碰上魔素波时是不可能不分解的。」
「如果是会被当成玛那结晶的高纯度魔素凝固体,那说不定以魔素波撞击无效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不,等等,不对,那不是凝固体。被抽取出的魔素纯结晶……如果是没有外壳状态的超高密度不定形魔素结晶的话……!」
「哎呀呀……」
是有这种可能性。
握著大剃刀的手很自然地热了起来。那不是单纯的玛那结晶。如果是从某个世界抽取出来的不定形玛那「偶然」形成高密度集合体,没有外膜的情况的话,那么那个结晶就既是固体也非固体,就算能加以触碰,触碰到的也是高密度玛那,而非触碰固体本身。又如果,那是会飘浮的玛那本身呢?
「颠覆常识的……惊人的东西……!如果将那写成论文向全国发表,将能让我们国家的魔导更上层楼……!」
「呃……抱歉,情绪高昂是件好事……」
「吵死了!能够引领世界更加前进的研究就在眼前啊!我要马上回去研究!你也用你的那把纸伞做些助手的工作吧!」
「不,所以……呃,德基烈,你有在听吗?」
「什么啦?」
等回到研究所后要进行什么样的实验,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该做的事情堆得如山高,他现在的心情就像终于找到欠缺的碎片一样畅快无比。他只想马上投身实验,但考虑到安全性,回到研究室后得先大量筛选该做的事,而八咫则拉扯这样的第五席——德基烈的大衣下䙓。
就算能甩开她拉住大衣那让人焦躁的手,但她那仿佛想说些什么的视线更加烦人。德基烈压抑想尽早回去研究室的心情瞪着她,结果八咫抬起手来指著研究院门口的方向。
「有客人喔。」
「喔,这不是八咫妹妹吗,好久不见~……也不算啦。你好吗?」
「我说过好多次,请你别加妹妹了。」
这并非比喻,德基烈停止了动作。这是怎么回事?在他幻想着研究会有突破性的跃进,想赶快回到研究室的这个时间点上。在他甚至开始有点想说只要现在对方不找麻烦,干脆先放著不管的此刻,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清不清楚这里是帝国书院一一三支部研究院,竟然无法无天地擅闯。
长著两支黑角的妖鬼。
「魔族————————!」
「喔……喔喔,您哪位啊?」
「德基烈·马克连,魔导司书第五席。」
「啊,您好,您真有礼貌,在下是妖鬼酒吞……嗯,魔导司书,这样是不是不太妙啊?」
激怒和愤恨让德基烈忍不住全身颤抖。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况?他的确接到讨伐妖鬼的命令,这下连找的工夫都省下来了,该说是幸运?但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只要再一点,只差一点或许就能看到那个神秘魔素结晶的反应了,枉费感动的心情就在前方等着他……
他这份心情朝着眼前毫无危机感的妖鬼迅速爆发开来。
「该死的妖鬼!你挑这什么时间点来啊开什么玩笑居然再次在我的研究欲即将满溢而出时加以践踏可恶啊!」
「咦?啊,抱歉,您正在忙吗?我也不喜欢对上魔导司书,那我之后再来好了。」
「别想走!」
「咦……?」
妖鬼面露千百个不愿的表情,到底是有什么事呢?
德基烈举起魔导书,瞪着妖鬼。
「居然还在那边开朗地想离开……都踏上帝国书院的土地了,就别想活着离开!」
「……咦,我该笑吗?」
「说妖鬼开朗地要离开,德基烈这说法还真有趣,呵呵。」
「要我把你们两个一起解决掉吗?」
加上对身旁露出高雅笑容的死萝莉而发的怒气,德基烈的霸气更加高涨。
「我跟那边的死老太婆是负责要来解决你的,所以——」
德基烈将剃刀前端朝下,转动上半身,右手紧握住刀柄,左手像抚摸般地轻轻放上。这个有如拉弓般的动作,是他要杀人前的标准姿势。
「——马上领死吧,魔族!」
风在德基烈脚边出现波纹。
瞬间,他的身影消失,同时他原本所在处的地面石版已然碎裂凹陷。
金属声作响。武器跟武器两者激烈互撞,火花四溅。
「……喔,我就想说你不是一般的魔族……!」
刚才那一瞬间,是平常人的速度完全追不上的。
不过八咫全看在眼中,不管是动作比声音还快的德基烈的攻击,还是悠哉地以大斧挡下攻击的酒吞模样。从上方往下直劈的大剃刀,以及承受攻击的大斧。酒吞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劈成两半,但两人的力量强弱完全是相反的。
要是稍有差池,自己就会被打飞出去撞上墙面。
德基烈脑中闪过这样的预感,不留任何空档地调整力量,让自己回到空中。
原以为妖鬼会再继续逼近,没想到他却给自己悠哉落地的空档。
「……好险。」
「你还真敢说,看你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力量输给魔族,那通常是发生在一般人类身上的事。
但对德基烈来说不同。如果拿掉神蚀现象这招,让魔导司书们彼此交手的话,毫无疑问德基烈是当中战斗技巧最高的。他的秘诀就在于将技巧、速度以及力量全部加乘使出重击。
对方单凭力量就把攻击反弹了回来。
就算再讨厌魔族,魔导司书也不会蠢到连力量判定都错的地步。
「喂,八咫……帮个忙。」
「……八咫妹妹不知道跑哪去了。」
「那个死萝莉——!」
德基烈以怒发冲冠之势大吼的声音响彻整座城镇。
回过头去,刚才应该还在的和服女孩已经不见了。虽然心想她隐藏踪迹的遮蔽技能真是惊人,但他还是第一次因此而感受到怒气。
「……每个家伙都一样乱来!」
「不,我只要找完东西就会离开了。」
「找东西?」
「是名叫神秘珠片,大约这种大小的玛那结晶。」
「我怎么可能会交给你啊混帐!」
「咦?」
妖鬼那仿佛在问「为何?」的表情,让德基烈狠狠咂嘴。原来如此,打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那个啊,德基烈将魔导书再度对准了酒吞。
「竟然特地盯上那么优秀的研究对象……唔,区区魔族不可能会了解的。喂,妖鬼,我要杀了你!」
德基烈吐了口气,重新摆好战斗姿势。
那一瞬间,一种无可言喻的霸气旋风,以他为中心聚集了起来。
——神蚀现象【清廉老骥舞动头椎大刀】——
染上深蓝色的大剃刀,冒出惊人的杀气跟爆发性的霸气。
酒吞看得一清二楚,德基烈那理性的翡翠绿双眸染成了红色。
「魔素这种东西,也能沾染到生物身上。可恶的鬼族,你认为魔素会从生物的什么地方开始渗透呢?」
「……我不知道。」
「答案是细胞。不只是人类跟魔族,生物的细胞全都有魔素寄宿其中,而是两者之间息息相关,相互依存……」
耳边传来东西烧焦时的那种「滋滋」声,源头正是他的那把大剃刀。定睛一看,缠绕大剃刀的深蓝色气场跟普通空气的界线正不停发出滋滋声,或消或长地蠢动着。
「魔族体内的魔素占有率较其他生物高上许多,魔兽也是。魔族也好,魔兽也好,一样都是有害的生物。那种践踏我们,以统治者自居的垃圾,就该全部被……!」
「唔!」
攻防在瞬间展开。德基烈的攻击速度更增,酒吞猜想比起格开攻击,闪避较快,因此移步闪躲,就在这时候……
「我的神蚀现象【清廉老骥舞动头椎大刀】对其他强者来说,是绝对的霸者!因为只要是这世间存在的所有魔素,碰上我魔导书的瞬间都会被分解!」
以惊人声势挥舞的大剃刀。
才刚划过酒吞耳旁,血就立刻从他的耳朵跟脸颊大量涌出。
「啊啊啊啊啊啊!」
「我说了,是碰上的瞬间……正确的说是被气场碰到。我可没说被魔导书碰到会如何之类的话喔。」
「唔……!」
「喝!」
酒吞挥动鬼杀,在和大剃刀接触的那瞬间,刀刃有如碰上电锯般开始喀叽喀叽地被削薄。
「哼,当然不光是如此,不过这样已经很够了……你这把大斧是魔导具吗?以拥有这等魔素的武器对上我……算你倒楣!」
「一般都会这么想吧?」
「啊?」
酒吞以惊人的臂力挥动鬼杀,趁德基烈全力挡下时,朝他的心窝猛力一踢。这力道足以让他被打飞到玄关去。墙上因此破了一个大洞,德基烈的身子像是土石流崩塌般地滑落在地。
「唔啊……」
「要比力量我是不会输的!」
「可恶……!」
被整个打飞倒在地面上的德基烈,眼前出现了人影。
在他连忙翻身闪避的同时,地面出现裂痕,那些从他身旁窜过的裂痕,是鬼杀击碎地面造成的。
「你这家伙……把别人重要的研究院给……!」
「那你把珠片交出来就好啦……再说我也很痛,我也很生气啊。」
「开什么玩笑……!」
就在德基烈要开口痛骂的瞬间,他脚下的地面因为刚才鬼杀的一击而大幅裂开。
「要掉到地下一楼……!」
「啊,这边还有地下室?」
「都要摔下去了,你还在那边悠哉说些什么啊!」
「因为珠片的反应就在这底下啊!」
「反应……?那个结晶根本就没有散发出任何波长的迹象——」
两人瞬间掉了下去。
两人跌落的,是有很多通道的地下楼一角。
「啊,还要再往下一楼吧。」
「笨蛋!快住手——!」
酒吞像是感应到什么般,面无表情地再度击碎地面。
龟裂,粉碎,掉落。
「你这家伙,开什么玩笑!居然把我们重要的研究设施毁了!」
「我没打算做到这种地步。我把我身上的格尔德都给你,原谅我吧。」
「谁要原谅你呀!混帐!」
要拥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够一击击碎整个楼面呢?在对着惊人力量感到颤栗的同时,德基烈对这莫名其妙的魔族的怒气,也没有极限地笔直向上窜升。自己好歹也是号称「世界最强」的帝国书院魔导司书,他都已经发动了神蚀现象,却还是落得这副田地。这么一来,自己也没有资格去批评葛林多尔了。
咚的一声,两人同时落地。这次总算彼此都没有摔得狗吃屎了。
「第五席?」
「哇啊啊啊啊啊!」
才想说天花板遭人击碎而已,突然就有人从空中飞了下来。光是如此,情况就已经够非比寻常了,但见到一边是生气时令人恐惧的第五席愤怒MAX状态,另一边则是放出更惊人气场的妖鬼。有不少研究员因为这样吓到尿裤子并昏了过去。
「啊啊啊啊……!竟然将我们重要的实验机器……我真的饶不了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唔哇。」
酒吞环视周遭,然后又看到在他对面正流着血泪的德基烈,在开口道歉前就先冒出这句话。他似乎是打穿了正中央落下,研究设施都破烂不堪了。
酒吞突然发现脚边掉落着某样东西。是颗漆黑的石头。
「有反应了……?」
恐怕在酒吞来之前,这个石块都没有变色。
第五席对着酒吞握著的漆黑珠片张大眼睛。
「那么,告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想逃!你这个害虫——————————!」
看准那一瞬间的空档,酒吞飞跃至空中。
但是,他的表情变得阴郁起来。
「……嗯,那边还有另一个珠片?」
只要酒吞找到一个珠片,探测器就会瞬间切换成对下一个临近珠片产生反应。酒吞小心翼翼地慢慢把第一个珠片放入怀中,在一楼落地并往下方窥探。
「……变色……会因为魔族的接近而起变化……不对……超高密度不定形魔素结晶……找东西……强得异常的妖鬼……」
那里是地下二楼,站在惊恐的研究员群中,德基烈紧握著发光的珠片。而他喃喃自语的内容,让酒吞不寒而栗。
「喂喂喂,难道你已经凭自己的力量察觉到这是什么了吗……?」
对这样的酒吞置之不理,德基烈的脑中开始高速组合起各种假说。
「由我来当实验体就行了……实验预测……假设超高密度魔素的体内结合能达成超级强化的话……」
听到德基烈碎碎临的内容,酒吞再也隐藏不住不好的预感,死盯着德基烈。
就在那一瞬间,伴随着凄惨的笑容,德基烈瞪着酒吞。
「我说得没错吧,臭妖鬼。」
同时,他把珠片给吞了下去。
完全是死路一条。最适合表现我心中想法的话语就是这句了。
咦,什么?我只是来拜访以前喜欢过的家伙的墓,怎么会突然就被逼进人生的死路了呢?与其说这是扫墓,不如说我可能也会跟着一起陪葬耶。两名敌人都穿着黑色大衣,散发出非比寻常的压迫感。话说回来,他们一个是之前曾把我弄得极其凄惨的惹人厌混蛋,另一个则是会站在别人墓碑上的人渣,帝国书院里都没有像样的人了吗?不过那像军服的制服改造之后还挺可爱的,就这点倒还可以原谅。别看我这样,我对那衣服的好感可是高到就算要杀掉帝国书院所有人,唯独设计师我会留半条命的这种程度喔……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这是什么情况?糟糕透顶了。无礼女毫不遮掩她的敌意,瞪视着我,话说回来,这家伙的武器是陶笛呢,她是打算在墓园演奏怎样的曲目?使用的是声音系魔法?……帝国拥有的魔法种类还真是丰富呢。
至于那个惹人厌的混蛋,则游刃有余地观察着我。啊——对啦对啦,反正我就是只能被你打到片甲不留的魔族啦。我想设法逃跑,我超想逃跑的,真的。我想逃到酒吞身边。但要是被他知道我是逃去找他,感觉又有点不爽。
就算对他说:「我来帮你找东西喽!」……在身后有两个凶狠魔导司书追着跑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谈什么帮忙,那种谎言马上就会被拆穿了。
总之,现在我得顺利找到脱身的机会才行。
胜算?我根本不会去考虑那种事情,对现在能力大不如前的我来讲,这太沉重了。
「……你认识元帅吗?」
「啥?」
那个惹人厌的金毛混蛋唐突地问。
我曾听酒吞提起过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椒盐卷饼?
椒盐卷饼问我认不认识元帅。
……嗯,他大概不叫椒盐卷饼,不过为了方便称呼,就叫他椒盐卷饼吧。
你这种家伙,叫椒盐卷饼就够了。
话说回来,元帅……就是帝国书院的头头吧,我不可能认识那种家伙啊。如果认识的话,那对方想必不是人类吧,是活了多少岁啊?
「……那家伙是从什么时候活到现在的?」
我一边对踩着地面的脚施力,一边询问椒盐卷饼。或许能在争取时间的同时顺便得到一些相关情报。我一边寻找逃跑的机会,一边等待着答案。要怎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戒呢?反正我也不可能赢得了他们。
不过,位于后方的雀斑无礼女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椒盐卷饼之所以能游刃有余,原因或许就在她身上吧。虽然想马上烧死会站到墓碑上的女人……但我不知道她会用陶笛使出什么样的攻击……应该不会冲过来揍我一顿吧。应该不是那种会让人想吐槽:「好歹也吹一下陶笛吧!」的攻击手段吧?
如果是魔导司书的话或许有可能,真叫人害怕……而且酒吞曾经说过,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知道元帅至少在我出生前就活着了,但我想这应该不是你要的答案。因为你是一百年前被封印的。」
「没错……所以我才会变得这么凄惨,但那又如何?」
「那你从那时候就活着了对吧?或者该说你没死才对。」
你这个椒盐卷饼在说什么啊?甚至还露出一点也不畏惧的笑容。
你以为这样说很帅吗?
那个元帅应该不是不死者或鬼魂吧。帝国书院里不可能有非人类。虽然感觉上八咫是有点超乎人类领域外的……所以那个元帅也是同样的情况吗?既然如此,难道是魂魄封珠?
「他失去外形了?」
「……正是如此。不过,就算失去外形也没什么太大的不便。你知道帝国书院是从你还在时的哪栋建筑改建而成的吗?」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答案是上皇院厅。是将那栋宅邸重新改造成现在的帝国书院的。」
「什么……!」
我忍不住发出惊呼。如果是以上皇院厅改建,那当然就表示包括上皇在内的所有皇族都希望能设立帝国书院了。我并不知道帝国书院的成立经过,如果有或许认识这样的我的人物存在,那个人就是「前上皇院厅的元帅」,那么他的身分就呼之欲出了。更何况对方还意图要把我带去见他,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那家伙……那个男人到现在还在使用魂魄封珠这种绝招维持永生?
「是……塔洛斯五世吗……?」
「元帅他似乎很想见你。」
「……!」
我咬住下唇。可能性虽然低,但我不希望自己猜中。
因为,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在昨天决定不跟他扯上关系的。我打算不去首都,只来向格朗多打声招呼,然后就这样静静离开帝国。没错,我昨天才这么决定的。为什么那种家伙还活着,而且为什么现在还要特地把我找去?
塔洛斯五世。
那个一百年前对我任性妄为的皇帝,在我解除封印的此刻,他也想对我做什么吗?拜托别再管我了。我已经决定不会对帝国复仇,就不要再让我想起往事了。光是想到你还活着,我就恨不得把整个首都都烧掉啊……!
「喂,第十席,这家伙一直在使用魅惑技能喏,就这样把她带去好吗?」
「唔……基本上这类魔法是无效的吧。我没有察觉到。」
「这就是你被人说不适合战斗的原因喏。」
谁要跟你们去啊!你这陶笛喏喏女!谢谢你对我的魅惑有抗性喔,椒盐卷饼。只有这一刻我要跟你道谢,虽然只是在心里说说。话说回来,我做了什么吗?因为我完全没有头绪,所以拜托不要再用那种充满敌意或杀意的眼神看我了好吗,第……八席?总之就是陶笛喏喏女。
「你这一百年前差点用魅惑魔法毁掉帝国的恶女……当悲剧女主角很开心喏?」
「你说谁……!」
「稍微等一下,第八席,我还有一点事情要问她。」
「应该会拖很长喏?」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么……」
喏喏喏的烦死了……你就闭嘴乖乖吹你的陶笛就好了。啊,不过我不知道你吹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那还是别出声直接滚吧。那样的话我就不必这么辛苦了。唉……好想快点逃走喔。不过,要是能那么轻易离开,我现在早就逃了。
椒盐卷饼还是一样一脸认真。从他没有察觉魅惑魔法的这点来看,他好像真的没什么战斗天分呢。
之前椒盐卷饼这个男人已经彻底让我明白,他是以经验来弥补天分不足的强者了。嗯……不过还差那么一点就是了。
一边微微散发出的魔素掺杂在魅惑技能中,他应该不会发现才是。
「你想问什么?」
「……老实说,我想知道元帅在想什么,明明那么讨厌魔族入侵帝国,却要我特地把你带到书院总部去,我想知道他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那你问他本人不就好了?」
「哈哈……他是很难搞的上司啊。」
与其说难搞,他只是任性妄为吧,那个废物皇帝。
什么,你还耸肩冷笑?
小心我把你扔进巧克力里喔,你这椒盐卷饼。
「鉴于此事造成的危险性,我原本想找第一席讨论……但元帅拿第一席没辙,无论如何都要趁她不在时做这件事。」
「我对这些没兴趣。」
「我想也是,抱歉。」
所以,你愿意告诉我吗?
这样结束话题后,椒盐卷饼盯着我看。他那翡翠绿的眼眸紧揪着我不放。我回头确认身后,发现那个陶笛喏喏女也以充满憎恶的眼神瞪着我。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他们讨厌,为什么要被这样以杀意相待,但反正魔族会被憎恨就是因为那些理由吧。如果能就这样逃到酒吞身边倒是轻松多了。
……居然会冒出这种念头,我真的太脆弱了。
感觉随着能力变弱,我的心也变弱了,该说是变得胆怯还是什么呢?害怕的东西本来就害怕,这是莫可奈何的。如果说椒盐卷饼是魔导司书最弱的一个,那陶笛喏喏女毫无疑问要比椒盐卷饼来得强,面对这样的两人,现在的我是不可能赢的。
既然如此,就只能希望顺利逃脱了。
如果可以,退到酒吞身边是最好的。
……好。
「啊!天空有成群的八咫飞过!」
「你说什么!」
椒盐卷饼慌张回头,我看准时机发动狐火。狐火就像是导火线般,引发先前我安置在周围的那些魔素产生爆炸。
「那当然是骗人的喏!你是笨蛋吗?第十席!」
「唔……可是你不会想看吗?如果是她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啊……!」
啊,我也许伤到椒盐卷饼的纯情了。
要是真是那样,我会有点想笑。至于罪恶感?……是也有一点啦。
可是我也不想死喔!我趁机往后方一跃。
好,接下来就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了!再见——」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在我说完这句话前,第八席抢先发动了陶笛。
——神蚀现象【大文字一面狱焰色】——
周遭响起仿佛要撕裂耳朵般的音色,实在太过激烈,就在觉得被包围时,已经太迟了。
狐火突然被橘色火焰包围,同时爆炸开来,袭向了我。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没办法瞬间体会过来……这……完了……不能……呼吸……
「啊……啊啊……」
「打一开始这样不就好喏。」
「别说这种话,我们还在交涉中。」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有我的想法……不过,我不认为她逃得了。」
我听到他们两人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我几乎要失去意识,因为缺氧,视线也变得朦胧起来。
……啊,再一点,只要一点就好,我想变得更强啊。
被打得这么惨,我没有脸见你了。
酒吞,抱歉。
「……元帅要绑架柊吗……这就有点叫人无法原谅了。」
我仿佛听到不知道是谁这么低语的声音。
「实验成功……!」
「哈哈……等一下喔,我可没有听说魔导司书可以吸收珠片的……」
这一点也不好笑,现在我心中只有这句话。
这算什么?女神啊,一般人类不是没办法吸收珠片的吗?还是说,魔导司书等级的怪物就另当别论了?
我忍不住颤栗起来,喉头不自觉地发出吞咽声。他人在地下二楼,两人明明相差十几公尺的高度,我却还是能明确感受到那家伙的强烈气势。
将蓝发全部往后梳的那家伙盯着我看,嘴角不怀好意地勾起。
「我很清楚你要找它们的理由了……这种只渴望力量的短利思考,果然很像魔族呢。」
「我不把它们收集起来,这世界的平衡就会崩坏!这可是很正派的思考方式。」
「喔?的确,这东西或许会打乱力量平衡,但你的想法真的有这么高尚吗?」
「你这家伙是不是太看不起魔族了啊,单眼镜秃子!」
「单……?」
他猛地瞪大眼睛。
糟糕,我干嘛挑衅他啊?不过,他真的是单眼镜秃子啊。
虽然年纪看起来和我相去不远。
「……我真的要杀了你。」
「我现在也有要杀你的理由了。」
因为他吸收了珠片。说穿了,光是珠片的话是没差,反正我也给了芙蕾亚莉露一个,只是少一两个,女神应该不至于生气吧?
但是,对象换成帝国书院的话,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了。
魔导司书个人如何我是不清楚,但帝国书院的中枢是一群想征服世界的家伙。要是让他们知道珠片的存在,力量均衡真的会瓦解。
「呼……」
德基烈那家伙一跳,瞬间跟我一样来到了一楼。
他的黑色大衣飘动。他重新调整单眼镜的位置,拿起了大剃刀。
我和这家伙之间,只隔着刚刚被我击碎的地面裂痕。
但是,情况真的很糟。我只能像解决裂嘴犬那时一样,杀了他并回收珠片……不,早在珠片的秘密被知道时,我就只能这么做了……真的很不妙啊。
「放马过来,单眼镜秃子,看我砸烂你的脑袋。」
「这是我要说的台词吧?你这蟑螂。」
「你说谁是蟑螂!我这可不是触角,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角啊!」
「那谁又是秃子!我只是额头宽而已!混帐!」
我举起鬼杀,和他互瞪,下一瞬间……
他消失了。
现在!
金属声响起,掀起了强烈的风压。
「唔,好重……!」
「喔……我的力量也增强了呢……强到足以压制你!」
「少瞧不起人了!」
斧头跟大剃刀激烈撞击,卷起了暴风。
纯粹的技巧,甚至连速度都超越了我。
但是,只有力气是我的专利……!
我使出超高速横劈弹飞了德基烈,他往后退了半步,我又朝着他挥下鬼杀。
那理所当然地被他闪开了,就在他顺势逼近时,我以大斧挡下攻击。
「别想得逞。」
「你也是。」
铁刃像是要抚上大斧的斧柄般袭来,我拨动鬼杀加以排除。接着在我打算踢击他的心窝时,他又以大剃刀的刀柄成功防御。
我趁机往上一跃,从上往下挥动鬼杀。
像是瞬间看穿了轨道一样,他以最小的动作回避,同时挥动大剃刀。
「我才不会这样乖乖买单呢……!」
「呜……!」
我微微转动身体,然后落地。因为一边防御著大剃刀,所以着地重心极低。
我朝着那家伙的下巴猛力一踢。
「别瞧不起人了!」
「哈……!」
我朝着千钧一发移动头部闪避的德基烈挥动鬼杀。大剃刀的反应速度极快,直击的同时,火花四散,同时出现惊人的风压,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力量与力量的比拼……两人都被弹飞,脱离,向后跳跃并闪躲。
「……哼,势均力敌吗?真叫人不爽。」
「这是我要说的话。」
德基烈像是傻眼般抛出这句话。虽然表示同意势均力敌这四个字,但说穿了是我略居下风。因为那家伙到现在还没使出神触现象。
「算了,就单纯的体术来说,要想赢过怪物妖鬼……或许是有点不太实际。但是,如果有这个就另当别论了。」
一瞬间,德基烈的大剃刀染上了深蓝色。
那飘散开来,不断涌现的强者气场,和先前的截然不同。
啊——这下真的是死斗了。葛林多尔根本就不能比。
——神蚀现象【清廉老骥挥舞头椎大刀】——
德基烈舞动大剃刀,摆出像是要拉扯身体般的姿势。
这么一来,我也只能动手了,和裂嘴犬交手时一样蓄力。
我「咻」地将鬼杀放到身后,做出像要拔刀的准备姿势。这是我最容易蓄积力量的方式。
蓄积霸气、魔素,还有我的所有力量。
我朝挥动鬼杀的手、手臂、下半身灌注力量,为了使出这一击。
「我要上喽,混帐妖鬼。」
「尽管来吧,你这单眼镜秃子!」
不知是与台词同时,还是我们的动作较快。
没有任何停顿,我们双方瞬间拉近距离。我挥动大斧使出下劈,相对地,德基烈像是要顶起大斧般地由下往上挥动剃刀。
伴随着惊人的风切声,鬼杀跟大剃刀相互撞击的那一点迸射出大量的火花。我咬紧牙关,使出浑身解数的力量,连同那家伙及神蚀现象一同……击溃……!
「什么……!」
「你的神蚀现象,说穿了就是你的魔力本身!……既然如此,只要以超乎那之上的力量攻击就行了……!」
「从来没听过有这种对策……就理论而言是正确的……但没想到有人能使出足以隔绝神蚀现象的力量……可恶……!」
就像拿铁板对上电锯一样,我和德基烈之间,交错着声音、力量、火光。拜蓄力所赐,鬼杀没有断,但看得出斧刃的地方已经被削掉了不少。再撑一下吧,鬼杀……!
「哼……看来是我的神触现象更胜一筹吧,混帐!」
「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间,德基烈的气场又增强了一轮。和那同时,我脑内浮现鬼杀被砍断的画面,令我瞬间畏缩了一下。就是这点失策吧,害我瞬间被打飞撞上墙壁。
「啊……!」
好痛……没撞到头,已经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虽然有点呼吸困难,但我没有大碍。
而说到德基烈,他维持着先前横扫大剃刀的姿态喘息著,肩膀上下起伏。狠狠瞪视着我的瞳眸里依旧带着杀意,令人真想对他说「应该是我要瞪你才对」。
「我要杀了你,把用来研究的结晶……你说那叫珠片来着?我要把它们加以回收。」
「喔……是吗?」
「那只能吸收一个对吧?」
「哎,我面临这种战斗却仍只将珠片收在手中……难怪会被怀疑……」
唉……虽说是魔导司书,但我想对手只吸收了一个珠片,应该还足以应付,看来是我太天真了。我从怀里掏出漆黑珠片,握在掌心。
「并不是不能再吸收喔。」
「啊?」
「只是因为会很痛,所以我不太想用它而已。」
「你这家伙还真天真。」
「不过……要是要把它交给魔导司书,那更糟糕。是要超痛苦却可以杀了你,还是要一不小心被你杀掉?如果要从中二选一,那我宁可选择前者。」
「那我会在你激烈作痛的过程中杀了你……」
「哈,你不肯等我吗?」
「别把我跟那些王国骑士蠢蛋混为一谈,混帐!」
嘿咻。虽然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刚才撞到的背部果然会痛。
我用手拨开墙面的碎片站起身来。哎呀——研究院真的彻底毁了——
「我也不希望你被上级杀掉,好让珠片的研究继续进行啊。」
「在研究院名誉院长面前,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
「那不过就是头衔而已吧。」
「这可不是一般的名誉头衔而已,混帐!」
这家伙每次开口就叫人混帐混帐的。
……呼。
石头碎片就在我眼前,那个超痛的石头碎片。
「……做好觉悟了吗?」
「鬼也会觉得那么痛吗,你是胆小鬼吗?」
「这我倒是有点兴趣。」
「你说谁胆小鬼啊,秃子!」
「我才不是秃子!我说过了吧!」
「……嗯?」
「……嗯?」
「哎呀呀。」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我跟德基烈稍退一步的后方,站着那个人。
「八咫——————!你跑到哪里溜达了!搞什么鬼!对你来说工作就只是散步时心情好顺便做做的游戏吗!你当是喂鸽子吗?小心我真的杀了你喔!混帐!」
「鸽子……它们都很害怕,不肯靠近我……」
「不要消沉啊!现在重点不是这个啦!」
搞什么啊,在别人要下定决心的时候来这么一下?喂,这可是一生一次的高潮,我展现毅力的舞台耶!我明明正站在这上面啊!你们却在我面前说起双口相声,这算什么啊?
我跟德基烈之间的战斗,换作是一般人,只要稍微靠近就会被风压吹走了,八咫妹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也对,不知道我得吸收几个珠片才能跟她势均力敌,真是有点难以想像。她还是一样撑著那把纸伞,看到我后,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抱歉在你们死斗到一半的时候打断你们,两位是否可以在此停手了?」
「啊?你突然跑出来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你自己放着魔族不管就算了,现在还要我放过他?」
「真要说的话就是这么回事。因为现在出了点问题。」
「问题?」
被我这么一问,八咫转回原本朝着德基烈的脸,朝我点了点头。那个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她点头后开口说出的话,就某种程度而言我已经猜想到了。
「柊被绑架到首都去了,以我的权限是不可能阻止的,请你去吧。」
「柊?」
我不认为那家伙是这么简单就会被抓的角色,该不会是又碰上折回来的葛林多尔吧?如果对手是魔导司书,那就难怪了。
「绑匪该不会是八咫妹妹的同事吧?」
「他们不是绑匪,是第八席跟第十席。」
「哇喔,还两个。」
我虽然猜中了,但情况比我预料得还夸张。为什么需要动用到两个人啊?真是太奢侈了。
在我这么想的同时,双口相声二人组的气氛也变得险恶起来。看来应该可以准备解散了。
「喂,死萝莉,虽然我想不太可能,但你该不会是打算让魔族踏入首都吧?」
「如果我说是,你要怎么做?」
「……很好,死老太婆,我从之前就一直想把你从第三席的位子给拉下来了……我要以妨碍司书执行权限的罪名杀了你。」
「这样啊。」
看来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还是表现得焦急一点好了。
幸好柊还活着,我们之间的连结是这样告诉我的。至于绑架啊,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做这种事呢……?
「请你去吧,酒吞,因为我没办法违逆帝国书院。」
「喂,八咫,我们现在正在进行消灭妖鬼的任务喔。」
「我会当作是在这场騒动之后接到命令的。」
八咫妹妹转身背对我,面对着德基烈。
哎,如果对方愿意让我去,那我还是去比较好吧……
「喂,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帮柊?」
「我并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只是想到了某件事而已。」
「那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她转过身来,竖起食指挡在唇前,微笑说道:
「这是秘密。」
「是吗,是秘密啊?那下次再说给我听吧。」
既然如此,那就没我的事了。我背起鬼杀,将珠片收进怀里。
以首都为目标前进。虽然想再享受一下悠哉的旅行,但不知道九尾被练架后会遭遇什么事,我想救她。
毕竟她是我可爱的眷属嘛。
「等等,混帐!」
德基烈大叫,跳起来想挥动大剃刀。但这时酒吞已经瞬间冲出研究院,顺道撞破墙壁,往城镇的方向冲去了。现在的德基烈有足以追上去的脚力,他一边咂嘴,一边准备冲出去时,注意到了眼前的小女生。不,应该说是被迫注意到。
「……很遗憾,我不能让你过去。」
说完,她「沙」地收起纸伞,将那对着德基烈。八咫脸上没有表情,但隐藏在她小小身体里的绝大魔力,正缓缓从她身上冒出。
「……喂,八咫。」
「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包庇她?」
「……对于陪伴从小被人称作怪物的我一起游玩的姊姊,我有什么理由不包庇她吗?」
「……你根本就不是那种角色吧。」
「我说的是真的喔。」
「啧……既然你打算隐瞒,那我就不追根究柢了……」
虽然对方似乎已经不记得这回事就是了。八咫露出有点寂寞的微笑,但视线一秒钟也不曾自德基烈身上移开过。虽然那种理由并非不可能,但德基烈并不认为八咫会只因为这个理由就出手帮她。
「好,我知道了,混帐。」
对着那样的八咫,德基烈缓缓开口这么说。
他自觉到自己的嘴角失去笑容,声音也有点开始颤抖。
八咫·扶桑·亚克莱特,他一直不知道她有多强,只觉得她是个吊儿郎当,霸占著第三席位置不走的人。
「我刚刚吸收了那个被称为珠片的玛那结晶,结果我的力量可说提升了百分之三十以上……但是……」
德基烈叹了口气。
「因为这样,我开始能清楚看见原本看不清楚的东西,比如说眼前对手的力量之类的。原来如此,你跟我之间果然是天地之别,现在我明白了。」
八咫只是刻意隐藏起自己的力量而已。德基烈现在终于能以自己的眼耳口鼻等所有感官察觉到她隐藏起的「事实」。那浓缩的气场不时会随着她生气而稍微显露,现在他能够明白,那只是稍为窥见的程度而已。
「你打算跟我交手吗?」
「跟你交手的机会并不是常常有的。」
德基烈摆好架式,像拉弓一样伸展身体,打算把大剃刀像箭一样射出去。
而剃刀染上的深蓝色气场,比面对酒吞时还要来得更强烈。
「赏个脸吧,第三席。」
「我拒绝。」
「啊?」
德基烈的气场瞬间消失。他露出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的神情,混杂着焦躁瞪视八咫。结果却看到八咫远眺著酒吞刚冲出去的墙面处,低声说道:
「问我为什么要包庇她?这是你刚才问的,而如果你这么问,我的答案就跟刚才一样没变。但如果你是要问我『为什么阻止』,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德基烈。」
「你在说什么……?」
就在八咫突然转头面向他的瞬间,德基烈脚下顿时失去平衡,忍不住双膝跪地,突然涌现的呕吐感让他捣住嘴巴,眼前染上一片赤红。
「呃啊……?」
「再继续那样下去,会死的人是德基烈你啊。」
「……这……这是……」
感觉喉咙深处像要烧灼溃烂般,内脏激烈作痛。
这犹如脉搏跳动般强烈的阵阵痛楚,和他以往受过的训练截然不同。不光是肉体,连灵魂也被强烈撼动,再倔强的魔导司书,也忍不住要匍匍于地面。
「我想,那恐怕是一般人类接触后就会当场死去的剧毒。如果是我吸收的话,应该马上成佛了吧。因为是你,才能够只是激烈疼痛而已,所以,你就乖乖地睡一下吧。」
「啊……唔……混……帐……!」
「你光是能不昏过去,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止不住的疼痛,让德基烈承受不住倒地。但就连这样,他还是紧抓着地面,使力想让身体站起来,面对他这样的毅力,八咫不得不感到佩服。
「而且,酒吞他并没有使出全力,要是战斗时间拉长,你一定会死的。」
「什……么……?」
「请你仔细想想,他是妖鬼,天生能力就强得惊人,所以你可能忽略了一点,妖鬼的本质就是鬼的能量……酒吞他甚至还没有进入『鬼化』的状态喔。」
德基烈承受着全身剧痛,睁大充满血丝的双眼。
「鬼化」。
那就是妖鬼,应该说是鬼族的本质,也是他们被人畏惧排斥的理由。
「没有鬼化的妖鬼就跟没使出神蚀现象的魔导司书一样……能够以那个状态和德基烈你打成平手,果然很有趣呢。」
「哎呀……晚点我把你搬到床上去吧。」
看着终于昏过去的德基烈,八咫一边以和服袖子遮口,一边露出沉稳微笑。看他的情况,应该没有生命大碍。总之可以在避免无谓杀生的情况下解决,这让八咫松了口气。
「但是,他没有理由不使用啊。那个技巧的确会消耗大量魔力,但在或许会被德基烈杀掉的情况下,应该没有要继续保留魔力的理由……搞不好是他还不会用呢。『鬼化』类似灵魂增幅的能力。所以要发挥灵魂依存力量的话,酒吞的性质比较接近人类呢……」
想到那个散发著不可思议人类气味的妖鬼,八咫独自思考着。
在崩塌的墙壁另一边,是满月当空的夜晚。
「而且他是年轻的妖鬼……只要灵魂不发生什么情况就不会随意发动鬼化,这一点可以理解。看他之前把葛林多尔打得体无完肤,我还以为他或许已经用过『鬼化』了呢……」
想到这里发觉多想无益,八咫摇了摇头。
「传说中的妖鬼酒吞。要撑起这名号,他还弱了些,但却是今后值得期待的年轻新锐。我认识的那个伊吹山酒吞可是能自由自在使用鬼化力量的喔。那么,你能变得多强呢?」
老实说,这还真是让人期待呢。
八咫开心地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