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仑城内大街。
这是一条砖造街景铺展开来,带有温暖氛围的大道。
听不见店员揽客的声音,反而是客人主动信步走向商店,就是这么一处古色古香的城市。
在这当中,有两个人影一路前行。
一个是开心地边哼歌边轻跳著走,环顾街道的少女。一头亮眼桃红短鲍伯头,搭配可爱的纯白泡泡袖,下半身是黑色皱褶迷你裙。这个让所有人不禁回首的迷人少女,反倒好像迷上了这座城市,心情舒畅地散步。
另一个人,则是走在她身后的青年。
此人留著与少女成反比的黑色长发,头上戴著深斗笠。
和服便装搭配木屐,风貌呈现某种极东风格的气质。
这个有趣组合的生面孔二人组,当然也吸引了旁人的注目。
两人接下来要去进行搜寻「旷世奇才魔导师夏诺瓦.比耶.亚特摩斯菲尔」的任务,但其实他们已掌握了目标的所在地点。只要照著问到的路走,就能畅行无阻地前往夏诺瓦的住处。
也许是因为清楚这点,少女忽然像在思索某事,手放在下巴上转头朝向青年。
裙襬的皱褶轻柔地飘起,她拘谨地按住裙子,甜甜一笑。
这个女生真的永远像个「偶像」。青年漫不经心地如此想。
「欸,酒吞。有件事想拜托你,你愿意吗?」
「反正我欠你斗笠的人情……只要是我办得到的。」
「不是要你做什么啦,还有,不要把斗笠的事当成欠我人情嘛。」
「不是,如果不当成欠你的,不知不觉间可能会越陷越深……」
「什么意思啊?」少女不解地眯细眼睛,但下个瞬间就露出可人的开心笑容。青年──酒吞看她这样,心想不知道会受到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而有点戒心,但仍一如平常地保持柳枝般吊儿郎当的态度,定睛注视著她。
「所以,你到底要拜托我什么?」
「嗯,可不可以稍微……买一下东西?」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目光望向大街那边。刚才酒吞观赏过的街道还是一样,就是个给人温暖感受的热闹都市风景。如今这对酒吞而言已不稀奇,不过不难想像若换成当初他细心感受这个世界的那段时期,他一定会在这条街上四处闲逛。而他偷瞄一眼,看到少女就像当时的自己,用散发出雀跃兴奋感的眼眸凝望著街景。
「尤莉卡,你该不会没在这种地方买过东西吧,真意外。」
「有买过啊。可是经过两百年这么久,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而且你知道的,我现在不是偶像。」
「啥……喔,是这个意思啊。」
「嗯,现在的我就只是普通人尤莉卡!……所以应该不会受到过度注目!好啦,我们走嘛,酒吞!」
「啊,好……好啦。」
酒吞手被猛地一拉,跟著尤莉卡跑出去。
然而酒吞早已察觉到,周围人群都理所当然地注意这个可爱女生,这是无庸置疑的。纵使不是偶像,她仍然有著吸引群众的魅力。酒吞重新体认到这点,就这样被尤莉卡拉著去买东西。
「啊,酒吞!你看你看,这个!」
「头一个就飞向饰品摊贩,真像你的个性。」
「怎样啦~」
虽说是「飞」,当然尤莉卡不至于在街上张开翅膀。即使如此,她仍以超高速冲向这个席地设摊的饰品摊贩,酒吞又傻眼又愉快地如此说道。尤莉卡绷起脸,但只是一瞬间。然后她开心地开始挑选摊贩陈列的小饰品,看了几个都喜欢。
「欸,酒吞你觉得哪个好?」
「老实说我完全不懂这种的,尤莉卡应该是喜欢可爱款的吧?」
「嗯──可爱或帅气的都喜欢,比较不爱安全款。」
东挑西拣。
像是镶嵌水亮色彩宝石的手环,或是透明海蓝宝石的脚炼。宛若红莲的赤红宝石上雕刻的细密纹路,在光线照射下有时真的就像火焰燃烧,酒吞觉得以摊贩货来说还真精致。
这时,原本一语不发的老板缓缓抬起头来。由于他戴著类似针织帽的帽子,本来更看不出是什么样的人物,现在才发现是位慈祥老者般的老先生。
「这位小姐。」
「嗯?」
「看你挑得这么开心,真让我高兴。嗯,真的很高兴,不枉费我走遍各国四处搜购。」
「嘿嘿,谢谢你。」
「走遍各国四处搜购」这句话让旅游痴的眼睛一亮,但老人并未察觉。尤莉卡害臊腼腆地微笑,不过挑选珠宝的手仍紧握著不肯放,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这类小饰品。
看到她这样,老人对她笑笑。
「不过啊,就像我家老太婆……这种时候,男人总是嫌无聊。让男友为自己挑件适合的饰品打发时间也不错,但如果有个像小姐这样戴什么都适合的可爱女友,男人可就辛苦喽。」
「啊,我们不是情侣喔。」
「就只对这点有反应!就只对这点有反应?」
尤莉卡愤慨地嘟嘴抗议,酒吞不明白为什么被骂。
看到两人这副样子,老人先是睁圆了眼,然后似乎有所察觉,再次眯细眼睛。
「所以我认为由小姐挑选适合男友与自己的款式最好。」
「……适合酒吞的款式。」
「不不,老先生或许是没听见,但尤莉卡你无所谓吗。也许时机不太凑巧,但我还是觉得你最好找个更正常的男人,比较能约个像样的会喔?」
「你很烦耶,我只是觉得难得有机会一起旅行,想买点什么而已啦!」
看尤莉卡气呼呼地将视线转向一边……更正,是转回小饰品上,酒吞略为耸了耸肩。不过假使上了年纪的老板说得没错,她真的是想帮酒吞打发时间的话,那得感谢她的好意才行。只是硬要说的话,酒吞并没有觉得无聊。
两眼发亮地东挑西看的她,就是个一般的女孩子,既非偶像也非「车轮」,让酒吞看见她身为娇柔少女的一面。
酒吞甚至觉得,要不是她是个对自己全力设美人局的女生,说不定自己已经把持不住了。
「……我说啊,尤莉卡。」
「嗯~?」
尤莉卡正在比较蓝色与红色宝石,酒吞从背后叫她。
虽不到心神浮动的地步,但她真的很专心挑选小饰品;酒吞对这样的她做了一项提议:
「难得有这机会,不如也帮你老爸老妈挑个伴手礼如何?」
「……啊!嗯!就这么办!」
尤莉卡好像在说「我都没想到」,回过头来对酒吞点头。一决定好似乎就想马上行动,她重新开始选购饰品,犹豫不决。
「爸爸应该还是适合这种的吧……」
她念念有词,似乎比刚才更专心。酒吞侧眼看著她,面露苦笑。
尤莉卡专心到什么都听不见,酒吞在她身旁,对上了年纪的老板笑笑。
「看,一下就看得出来我不是她男朋友吧?」
「……唔?」
老人不明白酒吞的意思,将视线移向眼前的少女。
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她微微染红了双颊,正沉浸在幻想中。彷佛在想像远方无法相见的挚爱,表情带有忧郁却又有些幸福。眼前这副幸福洋溢的表情,已经不只是活像思慕著恋人,根本是一副新的恋爱少女典范了。耸著肩膀的酒吞,大概是看到她这样,想表达自己与她之间没有这种情愫。但老人只是感到不解,偏著头。
「……哎,这么一说或许如此。」
老人含糊其辞,因为在他的思考背后,仍然记得一开始少女没注意到老板,只顾著开始挑小饰品时,与身旁男子说话时的开心表情,就跟平常光顾的客人中的「情侣」如出一辙。
当然,他没有义务把这些告诉眼前一脸呆相的男子。
「老板,这个跟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要!」
就在隔了一瞬间空档后。
四件饰品递到了老板面前。
「嗯,那么一共六千格尔德吧。」
「啊,好便宜。」
「便宜?」
「……啊,我懂了,是货币价值变了。说得也是,来。」
听到六千格尔德这个以摊贩来说贵得吓人的价格,眼前少女竟然宣称便宜,莫非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不理会如此猜测的老人,她轻松支付六千格尔德的金币,站起来。
「好,去下一摊吧,下一摊──!」
「爸妈的挑好了吗?」
「嗯!多亏有酒吞在──!」
她毫不留恋地将饰品收进怀里,然后顺势推著酒吞的背,速速离开原地。
「这样就能送爸爸他们礼物了,真是好事连连──!」
「那真是太好了,不会搞到最后是爸妈合送一个吧?」
「我才没有那么呆呢!」
见她开心地戳著身旁的男生欢笑,老板一个人若有所悟地点头。
看到她若无其事,没让男生看到购买的数量就知道了。给自己的,给双亲的,还有一个……
「呵呵,臆测太多就不知趣了。」
老人接触到年轻的气息,欣喜地微笑。
†
「……啊,好像要在这边转弯。」
「OK,谢啦。」
后来又买了一会儿东西,吃点东西垫肚子后。
两人从众多行人来来往往的大街转进岔道。
这座城市没经过恰当的区划整理,一偏离街道就会进入杂乱的巷弄。然而在这巷弄中,尤莉卡毫不迟疑地带头前进。
「这就是小孩看了都不敢哭的帝仑城要塞啊。」
「乍看之下是不像,但的确具有要塞都市的功能。士兵多也是因为如此,盘查也满严的。」
「光看这里对飞空魔族毫无防备,就不怎么值得期待吧。」
「因为会飞的魔族不多啊,而且能混进城市的只有人形魔族吧。这种的没几个啦,应该说要是让魔族混进来就输定了,那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是吗~?」
但薇若婕、柊还有吸血鬼芙蕾亚莉露妹妹都很会飞耶。不过这句话酒吞没说出口。
「……啊,就是这里了。」
「啊?」
于巷弄中沙沙前进了一会儿。
在砖造窄巷中,两人找到了一间挂著小招牌的店铺。
「夏诺瓦魔导具店」。
「……生意应该很清淡吧?」
「不可以说这种没礼貌的话,真要说起来,听说魔导具店只是副业,而且他好像被登录为这里军队的魔导师了。」
「不懂这是什么系统。」
不理会偏著头的酒吞,尤莉卡堂而皇之地打开店门。一阵清亮的铃铛声响起,酒吞也从她背后探出头来看看店里。店内并不明亮,桌椅等家具上塞满日用器具般各色物品,都快搁不下了。
「喂喂,这全都是魔导具耶。」
「……总不会就这样随便放在外面吧,等人来好了。」
尤莉卡鼻子哼地呼气,双手扠腰。
就在这时。
「呀!是客人吗?」
「唔喔!」
从柜台后面的门里,飙速飞出一把扫帚。
一名青年骑在满店乱飞的扫帚上,定睛注视两人。
他轻巧地转一圈飞落地面,降落在尤莉卡与酒吞面前。
「唔嗯,看来这把扫帚需要稍做调整。」
「请问……」
「欢迎来到魔导具店,最近有很多不肖之徒想从店里偷东西,所以我刚刚在后面守著。结果看你们好像打算等到店员出现,所以店员就来啦,也就是小生我!」
一口白牙闪亮耀眼。
这位店员撩起茶色头发,高声大笑。尤莉卡一脸疲倦,但果不其然,另一个男人面露像是发现了有趣事物的笑容,转向店员。
「日子不好过啊。」
「世间日子永远是不好过的啦,但还是有必须守护的事物。所以才要挺身而战啊,就像小生我!」
「我们在找一个叫夏诺瓦的人。」
「就是小生我啦!」
「讲到被誉为旷世奇才的最高水准魔导师,大家会想到谁?」
「就是小生我啦!」
「受人期待为帝仑城最后防线,这座城市的最强之人是?」
「就是小生我啦!」
「谁容易沦为社会权力的走狗?」
「就是小公仆啦!」
「……有一套。」
「你才是,初次见面就能跟小生我这样一搭一唱的,你还是头一个呢。」
夏诺瓦与酒吞坚定有力地握住彼此的手。
「……言归正传,你们在找小生我是吧,是要紧的事吗?」
「说要紧或许算要紧,不过真要说的话,其实只是我们有些事想问你,不用这么有戒心没关系。」
「这真是失礼了,但因为你们隐藏了不少霸气,我就明说了,你们是魔族吧。不抱持戒心才奇怪呢!此地禁止魔族进入,最重要的是小生我不能被打败!」
「我们要找的不是天才魔导师,而是夏诺瓦.比耶.亚特摩斯菲尔个人,尤其是大哥我!」
「那真是太好了!那么我泡个茶吧!就由小生我……不对,让塔莉兹来!」
「那是哪位!」
「是我女儿──不过是养女!……塔莉兹,过来──」
酒吞玩得起劲,身旁的尤莉卡叹著气,好像已经累坏了。
拋下这对组合,夏诺瓦朝著刚才自己出来的后面门扉喊道。
接著,一名小女孩小步小步地跑了过来。
「……啊?」
「……」
小女孩低个头行礼,但酒吞在意的不是这个。
「……犄角?」
「因为塔莉兹跟你一样是妖鬼!」
「喂喂……给我等一下,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妖鬼啊?」
「算是小生我的研究成果吧!」
酒吞的视线朝向一口闪亮耀眼的白牙……不对,是朝向名叫塔莉兹的小女孩。从头部两侧突出的双角,正是她身为鬼族的明显证据。
「……好吧,露馅就露馅了,反正在室内。」
「……」
「对对,麻烦你泡茶。我们在里面房间说话,塔莉兹也一起来吧。」
「……」
她点点头,走到屋里去了。
夏诺瓦目送塔莉兹离开后,说「我们走吧」邀请两人前往里面房间。
†
「……」
「噢,不好意思,多谢。」
「……」
两张沙发夹著方桌,酒吞与尤莉卡并肩在一边坐下,跟悠闲地在对面坐著的夏诺瓦面对面。
茶端到眼前,酒吞道谢后,忙著奉茶的塔莉兹由衷开心地微笑,然后低头行个礼,就消失在门后。
这个房间形容为会客室或许最贴切,空间颇为宽敞,整体气氛像是以供许多人聚集谈话为前提打造的。
毕竟夏诺瓦可是被誉为旷世奇才,或许有很多机会像这样跟各种人士交谈。
「……呃,先来自我介绍好了。我叫尤莉卡,是堕天使。他是酒吞,就像夏诺瓦所说的,是妖鬼。我们因为一些隐情而一同旅行,而那个『隐情』就是跟你有关,所以才会来拜访你。」
「……原来如此。容我重新自我介绍,我叫夏诺瓦.比耶.亚特摩斯菲尔,是帝仑城特约首席魔导师。哎,虽然拥有这种小题大作的头衔,简单来说就是帝仑城的防壁啦。」
夏诺瓦轻快地哈哈笑著。
他喝了口茶,津津有味地露出微笑。
酒吞看著这样的他,提出正题:
「了解,多指教啦……话说那个小妹妹,是叫塔莉兹吗。她……是怎么了?」
「……这个嘛,我不便讲得太深,不过她不是怕生,也不是害羞,尤其是对你们。你们尽管放心,我刚拜托她去顾店了。」
「……她不会说话吗?」
「她是所谓的失语症,很遗憾,魔药学不是我的专业。我在调查如何才能治好她,总之只能告诉你们不是先天性的。」
「……原来如此。」
不是先天性,也就是说,可以判断她很可能是受到某种打击而变得不能言语……换言之,这不是可以随便提及的部分。
尤莉卡或许也察觉了这点,轻轻点个头,要酒吞继续说下去。
「……好吧,这件事现在就先别提了,总之让我开门见山地说吧。听好喽,或许你会觉得很不寻常……」
「唔嗯,某种程度上的不寻常的事,我承受得住,毕竟我自己做事最不寻常嘛!」
「我们是从未来来的。」
「你说什么──?」
「……夏诺瓦,你老兄真的满有意思的耶,我都想把你带回未来了。」
「……不不不不,你是说真的吗?我很想去喔!乾脆现在也可以喔,小生我的求知欲正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喔!」
「所以呢,哎,我们是有事找你老兄,才会来到这个时代的。夏诺瓦,最近魔王军有没有与你接触?」
「这个嘛。」
听到酒吞此言,夏诺瓦给人的感觉全变了。
眯细的眼瞳,感觉得到真剑般的锋利。
「……那又怎么样呢?」
从他身上,放出了沉甸甸的魔力。
变性魔力,暗魔力,跟薇若婕的魔力相同。过去薇若婕曾利用具有畏惧概念的这份力量让克莱恩昏厥,然而夏诺瓦的「力量」比她强上数倍。
这才叫做威慑。
就夏诺瓦所知,没有一个人承受这份魔力能够不畏怯。
然而。
「啊──酒吞,看来必须那样了。」
「……啊──对啊,就夏诺瓦说的话听起来,我们必须实话实说,否则说不过去。说起来有点长,你愿意听我们说吗,夏诺瓦?」
「呃,嗯。那是当然,我洗耳恭听。」
少女耸肩,口气无奈地说,青年则是抓抓敞开的胸膛。他们的心中,可曾有一点畏惧?
根本满不在乎。
魔力被化解得太乾脆,反而引起了夏诺瓦的兴趣。
正因为如此,才有一听的价值。
夏诺瓦的行动,会对未来造成何种影响?
说出答案的不是酒吞,而是尤莉卡。
「你家的孙女,因为在魔王军长大而造成个性扭曲。」
「……啊?」
夏诺瓦一愣,酒吞边补充边依序解释。等掌握到某种程度的内情后,他喝口红茶润润嘴唇,接著缓缓开口:
「……我明白事情始末了,但是说她个性扭曲不会太过分了点吗?」
关于夏诺瓦的孙女薇若婕的境遇,以及她处境有点危险的事。
魔王城的现况,以及夏诺瓦这个男人在城里几乎没没无闻的问题。
酒吞扼要地解释这些状况,有时尤莉卡噘起嘴,边晃动双腿边抱怨,不过他都只是随便听听而已。
「我这样说哪有过分……她说什么因为自己是人类才会这样,明明就没努力跟人沟通,不知道这家伙在鬼扯什么……」
「本身有自卑感的时候不太容易找人攀谈的,尤莉卡你很坚强所以不懂。」
「……我很难接受。」
尤莉卡摆出臭脸转向一边,酒吞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同时转向对面的夏诺瓦。他苦笑著把茶杯放回茶碟上,说:
「看来我未来的孙女与尤莉卡关系不好呢。不过到头来,我还是加入了魔王军啊,这样下去人类可能会陷入危机……话说回来,艾森哈特那个男人真是个怪物……」
「帝国的魔导司书本身就是个脑袋很有问题的集团,不过其中最强的那一个,的确是不容小觑。」
「但他却跟魔王两败俱伤而死,就是这样这个世界才有意思。」
「就是啊,这个世界,真的……很有意思。」
夏诺瓦大胆无畏地笑,酒吞也回以豪迈笑容。
听著双方的对话,尤莉卡本来在发愣,但她感觉到背后的气息,回头一看。
「……?」
「啊,谢谢。」
抱著茶壶的塔莉兹偏著头站在那里。
她给人的感觉就像在说「要不要再一杯?」尤莉卡点点头,把茶碟推到桌边。每当茶咕嘟地注入杯中,放松身心的香气就搔动鼻腔,使得她即使对享受人生二人组的对话感到无言,仍能保持平静。
塔莉兹倒好红茶,就匆匆走向房门口。
她一离开并关上门的瞬间,夏诺瓦的氛围变了。
「那么,来谈谈吧。你们都解释给我听了,小生我却不肯松口,未免说不过去嘛。」
「是吗,谢啦。」
「嗯……该从哪里说起呢。不,就先讲答案吧。的确,小生我受到了魔王军四天王的一人『真理』之葛拉斯帕埃劝降魔王军。」
「……葛拉斯帕埃这名字时有耳闻呢。」
「那家伙满讨厌的,我以前也常常被他找麻烦,不过好像被艾森哈特杀掉了。」
「……跟那个犯规的家伙一比就不用谈了,还是别说了吧。」
唔嗯。酒吞将手放在下巴上。若是被艾森哈特所杀,反过来说,此人接下来还会活上两百年。假使夏诺瓦受到葛拉斯帕埃的劝降,真的就这样在魔王军行使其力量,应该会更出名才是。但在两百年后的现在,夏诺瓦的名字却不受重视,这是因为……
「……我问你,夏诺瓦,他有跟你提到待遇之类的事吗?」
「待遇?听说葛拉斯帕埃似乎会直接接洽,给我设个新职位。好像说是『导师』吧,葛拉斯帕埃说地位会比他更高,几乎等于是No.2。」
「……喔,导师诞生的瞬间啊。」
「……那又怎么样?」
夏诺瓦不明白酒吞脑中盘旋的思考与询问的用意,向他问道。双方都不见任何方才的胡闹氛围。
在这气氛当中,若干被屏除在外的尤莉卡,则是呆呆地听著两人对话。
刚才明明还玩得那么起劲,原来只要想认真还是认真得起来。
这点是两人共通的,尤其是酒吞。
反而应该说尤莉卡没看过他不开玩笑的样子,所以现在在身旁严肃讨论事态发展的表情等,她都是第一次看到。
而且还是在极近距离内。
「……不知道我的事情是不是也有认真考虑到。」
尤莉卡想见到双亲,听起来比起拜访夏诺瓦的主旨,真是不值一提。但对尤莉卡而言,那却是一切。因此尤莉卡脑中不禁掠过一种不安:酒吞带她过来会不会只是「顺便」,真正想正视处理的只有这件事?
这时。
一个温暖的物体轻轻放在尤莉卡头上,她不知道是什么,一看,酒吞的视线仍看向夏诺瓦,而且还在继续对话,只有手放在尤莉卡头上。
「别担心。」
「什……你……你听到了?」
「今晚夏诺瓦会请吃饭,放心。」
「差很多!」
尤莉卡用力甩开那只手,酒吞只是一如平常地面露轻佻笑容。
「抱歉啊,夏诺瓦。然后我想到一个问题,就是葛拉斯帕埃开出的待遇,跟你老兄在未来的评价不一……有点儿蹊跷喔。」
「原来如此,你似乎在为我担心呢,对于这件事我要谢谢你,不过尤莉卡妹妹与酒吞小兄弟的对话我可不能充耳不闻!好,我就请客吧!」
「就由?」
「小生我做东!」
「耶──!你真明理──!」
「耶──!……我不讨厌这种互相击掌的气氛喔!」
夏诺瓦与酒吞一面举手击掌,一面哈哈大笑。尤莉卡一边觉得两人还真合拍,一面嘴角又不禁抽搐。
该怎么说呢。心情就像眼前有两个核弹头,让人平静不下来。
「总而言之,尤莉卡妹妹有尤莉卡妹妹的隐情吧。这方面也要细心考虑到才称得上男人喔,酒吞小兄弟!」
「真要说的话,这种事含而不露才叫美吧,夏诺瓦。」
「是吗,或许喔!」
「啊……」
哈,哈,哈。耶──
两人笑得起劲,但这番对话。
尤莉卡也明白了个中含意。
酒吞在为自己著想。
这件事实让尤莉卡莫名害臊,觉得自己好没用,却又好高兴。由于自己从未依靠过别人,因此这种彷佛受到呵护的甜美喜悦令她满心欢快,感觉太美好了。
「你……你很吵耶!快点跟夏诺瓦讲正事啦!」
「好咧──」
「好咧──」
「你们一定要这样回话吗?」
满脸通红的抗议,被他们莫名其妙的气氛轻轻带过。这时,传来开门的喀嚓一声。
塔莉兹从门后探出头来,露出一点点茶壶偏偏头。
「……」
「喔,不好意思耶,谢啦!能遇到同类倒是挺高兴的。」
「同类是指那个吗,因为她是妖鬼?」
「因为很难得碰到妖鬼嘛,我也很想念同族的。」
夏诺瓦点头表示了解,但好像只理解了一半,也似乎无意理解。拋下又开始胡闹的夏诺瓦与酒吞,尤莉卡有点想哭地把她叫过来。
「塔莉兹……!大概只有你能救我了,帮帮我。」
「……?」
塔莉兹把茶壶放在桌上,尤莉卡叫她坐到自己的膝盖上。
只要把手臂环绕双肩,就能将塔莉兹整个人搂进怀里,让尤莉卡心满意足。
「感觉好放心喔,你们可以继续说了。」
酒吞与夏诺瓦面面相觑。
「刚才讲到哪里了,我只记得说到如何才能在库尔涅雅教全盛期的教国,成为尤莉卡教的传教士。」
「有再往下谈一点喔,因为那方面的手段可以用魔导具解决,看小生我的吧!」
「超强!不愧是夏诺瓦,超强!」
「咦,等一……咦……?」
他们开始讲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这时,尤莉卡忽然注意到自己抱在怀里的存在。
「塔莉兹……?」
「……?」
塔莉兹从极近距离回过头来,她听养父与奇怪访客的对话听得正开心。
那副无忧无虑的笑靥,彷佛由衷沉浸在幸福中。
……尤莉卡也注意到了。
失败了,她想。
这事是不能让她听见的。
「那个,夏诺瓦。」
「嗯?」
「我可以跟塔莉兹玩一下吗,感觉我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唔嗯,两个女生一起玩,塔莉兹应该也会觉得很新鲜吧。塔莉兹,你到隔壁寝室请尤莉卡姊姊陪你玩。」
「……」
塔莉兹点了几个头,从尤莉卡的膝盖上轻巧地跳下来,牵著她的手往外走。
「那么,酒吞,再来就拜托你喽。」
「好,包在我身上……也多拜托你喽。」
「嗯。」
尤莉卡轻轻挥挥手,就离开了会客室。
†
呼──呼──两个声音听起来似乎很舒服。
酒吞悄悄打开寝室的门,只见两个少女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塔莉兹的手抱住尤莉卡的腰,就像妹妹抱住姊姊般撒娇。尤莉卡的手也放在她的头上,就像回应她的撒娇。
酒吞确认两个人影感情融洽地熟睡,关上了门。
「因为最近这阵子都睡在野外,尤莉卡好像也有点精神疲劳。那家伙来到过去的目的跟我不同,那件事也满让她紧张的,或者该说伤神吧。」
「……我不会多问,毕竟那是尤莉卡妹妹的问题嘛。」
酒吞双手叠在后脑杓,悠哉地如此说道,夏诺瓦也耸耸肩回答,两人一道走在走廊上。
「同样身为魔族,塔莉兹或许也比较放心吧。」
「……这件事我可以听吗?」
「是我主动说出口的,别在意,看你要听听就算了还是认真倾听都行。」
抬头挺胸的姿势或许是自信的表现,夏诺瓦威风凛凛地面对前方而行,酒吞斜睨著他问道。被对方用一句不知趣巧妙应付掉,酒吞这个浪漫派就无法回嘴了。
「或许可以说是人类恐惧症吧,塔莉兹是受过人类迫害的幼小妖鬼。小生我领养她时,她对我戒心也很重,那间会客室也不知道被破坏几次了。」
「……」
「直到现在,她遇见小生我以外的人类还是会不住发抖,她之所以不能说话,我想也是与我相遇时发生的事打击太大。」
「跟你有关?」
「是啊,都怪小生我没处理好,我在袒护差点遭到杀害的塔莉兹时,右臂被炸得一点也不剩。」
「……在她眼前?」
「没错,而且还是极近距离。由于小生我的大量鲜血就这样泼在她脸上,也难怪她会留下心理创伤了,她那时才八岁。」
「而且就算没这件事,塔莉兹的母亲当时肌腱被砍断,想保护塔莉兹而爬向她,枪尖刺在她的腹部、手臂与背上。母亲一边呼唤自己的名字一面不停吐血,那样子实在吓人。周围传来骯脏的笑声,最后母亲在自己眼前被枪刺穿头顶,那一刻的打击……谁安抚得了她呢?」
「你那时候在干什么?」
「我没看到塔莉兹,只听说母亲要被处刑,就赶去了,结果就是我刚说的那副惨状。就算魔王军正在挥军进犯,那种狠毒行径……也太没人性了。」
「……所以你就负起这个责任?」
「对,小生我有所不能容忍的事物。只有背离人道的行径,是绝对不可饶恕的。为了保护人们免于世间横行的残忍行为,小生我不能从军。我在心中发誓要保持自由中立,成为引导人们走上正途之人。不过葛拉斯帕埃或许是知道这点,才会向我提出导师这个头衔吧。」
「……他们知道塔莉兹藏在哪吗?」
「知道啊。军方也知道她在这里,只不过……乐不乐见这种状况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我会保护她的,因为我是她父亲嘛!」
「这……应该是正确选择吧。」
来到走廊的尽头,夏诺瓦打开正面的门。
凉风吹拂脸颊的前方,有个小型阳台。
夏诺瓦从口袋取出香菸,衔住一根以指尖点火。他吸进一大口气,朝栏杆外吐出烟雾。
「……要抽吗?」
「是不错,不过今天算了好了。」
「是吗。一天一根,感谢一成不变的每一天抽的这根菸……对小生我而言实在相当甘美。」
「等我有兴致了,再跟你要一根吧。」
酒吞笑得开怀。
一如平常地不带感慨。
刚才讲了那么多塔莉兹的沉重过去,酒吞却好像没事似的。夏诺瓦看他这样,心想自己或许顾虑他太多了,再度衔起香菸。
「……呼。你并未对人类抱持愤恨,或是相反的感情。我不太懂酒吞小兄弟的处事态度。」
「就跟你老兄看重道理一样,我只是重视浪漫。在这世界上到处旅行,只限现代太可惜了,你说是不是?」
「除此之外,你应该还考虑到很多事情吧。至少小生我看起来是如此,像是尤莉卡妹妹,还有小生我的孙女……好像连小生我,你都会关心。」
「因为这也是浪漫啊,你不用在意。」
「是吗。」
烟雾飞舞于漆黑夜空。
「当然,我打算拒绝魔王军的劝降。听了你们的一番话后,更不能投降了。」
「是喔……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那么,你们有何打算?」
「嗯,明天就会出发喔?」
「还真赶啊,多玩几天再走也好啊。」
「喂喂……」
夏诺瓦一瞬就将几乎烧尽的香菸熄灭,神情一愣看著酒吞。看他那表情,好像真的没想到他们明天就要出发。
「光是有塔莉兹在就足以触怒军方了,要是发现我们在这里,那可不是闹著玩的……到时候是你在人类之间失去立场,我才不要因为我们来找你,给你们造成多余的麻烦。」
「……你说的或许没错,抱歉了,酒吞小兄弟。」
「没什么,是我们自己找上门的,互相啦。」
「这样啊。」夏诺瓦露出有些沧桑的笑容低语。
「我本来在想,我们或许能成为好友。」
「讲这什么话,我们已经是死党啦。」
「……哈哈,这样啊。或许是这样吧,就当作我有了个好友吧。」
「是啊,大哥我是你好兄弟啦!」
「喂喂,这话是我要说的啦。」
哈哈哈。两人在月亮未升的黑夜中欢笑。
那格外响亮的笑声,于残月下不停回荡。
†
那么,再见了。
只简短地打声招呼,酒吞与尤莉卡就悄悄离开了「夏诺瓦魔导具店」。塔莉兹不知何时与尤莉卡加深了感情,用力挥手;尤莉卡也略显依依不舍,频频回首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
话虽如此,酒吞与尤莉卡不能在这种地方引人议论。
两人毫不费力地来到帝仑城的外墙附近,然后纵身跳跃。他们认为这个被时钟塔挡住的位置不容易被看到,能将被目击的机会压到最小。
酒吞在帝仑城外著地,尤莉卡拍动三对黑翼降落在他身旁,表情实在说不上明亮。
「……就那样放著好吗?」
「反而应该说我们继续待下去,也只会越搞越复杂,我认为这是目前能做的最佳选择喔。事情已经弄清楚了,他不是心甘情愿投效魔王军的……」
「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
真的只做那点事就够了吗?
尤莉卡最后的低喃,却是酒吞接不了的一记球。
多管太多闲事,容易连带引发奇怪的结果。酒吞跟这事关系不大,或许还好,但最糟的情况下,搞不好会让薇若婕从历史上消失。
「……不过话说回来,塔莉兹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个部分后来没留下半点传闻,也让人不舒服呢。哎,尤莉卡的担心我懂,短期间内我们或许该一面寻找你的故乡,一面盯紧此地。葛拉斯帕埃有接触夏诺瓦,就表示魔王军很有可能再度在此地现身。」
「就是啊……而且继续这样下去,夏诺瓦应该会加入魔王军。」
「哎,就是这样。」
一个月的时间听起来很长,其实很短。传送门说不准只会开启一瞬间或是会更久,他们至少在第三十天前后必须在那黑色草原待命。正因为如此,每一天都必须把握。
「夏诺瓦应该不会就这样自愿加入魔王军,所以……如果出问题,大概会出在葛拉斯帕埃身上吧。」
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在还没来到魔界前。
「酒吞?」
「嗯?」
「看你好像板著一张脸,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听你说。」
「谢谢啦……没什么,只是觉得葛拉斯帕埃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酒吞的记忆当中,当然也有《魔导枪骑兵Ⅱ》那部分。
但游戏中出现的四天王之「真理」给他的印象,就只是如同「真理」之名,是熟悉「真理」,能够行使大量公国魔法的魔族魔导师;最重要的是,酒吞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听到他的本名。
「在我们的世界,他两年前就死了……你很在意吗?」
「算是吧。」
酒吞仰望还是一样不够亮的天空,左思右想而不解……就在这时。
「大哥──────────────────!」
「啊?」
与帝仑城位置相反的森林里,有个人影沿著算不上道路的道路,活像个短跑运动员般用惊人速度狂奔而来。在这世界里,只有一个大老粗会叫酒吞「大哥」。
「呜哇好可怕。」
「您为什么要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酒吞还是一样做出不正经的反应,尤莉卡也伤脑筋地笑著。
不过的确,要是一个一副不要命表情的粗壮鬼族全力冲刺过来,或许是会想开溜。尤莉卡这样想著,无意间注意到一件事。
在她注意到时,酒吞也已采取行动。
他跑过狂奔而来的一号身边,大斧一闪而过。
伴随著惊人金属声,他弹飞了「追捕者」的凶器。
「……哦,跟刚才那个没种的不一样,你看起来挺有骨气的,算是个男子汉。」
「拿锁镰代替招呼,太过分了点吧。不过在这个时代常有机会遇见同族,真是太好了。」
自森林深处悠闲走来的人影,挥动著锁链一路砍碎周围的所有树木前来。勉强能看见两支黑角,很可能又是一名妖鬼。
尤莉卡也上前挺身保护一号,召唤两把弯刀。在瞪视注目的前方,沐浴在昏暗日光下,那个身影终于现形了。
使用龙鳞制成,看上去相当坚固的铠甲,只有各处关节部分裸露在外,妖艳诱人。
格外强调丰满程度的双胸,还有水蛇腰。即使有如此魔鬼身材,眼神却相当凶恶,两眼就好像随时在憎恨周围一切。
而泼辣歪斜的嘴角又给人些许坏心眼的感觉,尤莉卡准备迎战。
不料。
「……喂,那边那个大斧头臭男人,看什么看?」
「老妈……?」
「谁是你老妈了!老娘才没生你这么大的小鬼!」
「喂,是老妈耶!好久不见了!」
「叫你不准这样叫老娘了!而且你说啥!好久不见~?老娘从来没见过你这小子!」
酒吞轻松弹开投掷而来的锁镰,哈哈大笑指著她:
「嘎哈哈哈!老妈年轻时还真的是个太妹耶!哎呀~以前没认真听你讲那些当年勇,真是不好意思啊。」
「而且这妖鬼还真强!就说了老娘不是你老妈!老娘可是小孩见了都不敢哭的最强鬼女伊吹!」
「知道知道,就是那个吧,三杯黄汤下肚就把附近什么东西都堆起来的伊吹吧?」
「什……你这家伙怎么会知道!」
「我是你来自未来的儿子啦。」
「未来~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混帐!」
锁链忽纵忽横地来袭当作回答,但酒吞并不动摇,轻易以他那大斧化解一次次攻击。注视著这场攻防,尤莉卡叹口气,消掉了两把弯刀。
「她真的是酒吞的母亲吗,的确,说这对组合是母子还真让人信服。」
「连山上那些男的都被你堆起来!最近又在用什么堆塔啦?」
「不准说什么堆塔,你这笨蛋!你根本连塔都立不起来!」
「老妈你竟敢讲这种话!你怎么会知道我没经验啊?」
「当然是因为你一脸处男相啊,小屁孩!」
「连小屁孩都对付不了的老妈又算什么,啊!」
「吵死了你怎么强得这么离谱啊,你是哪来的妖鬼!」
「就说我是你儿子了!」
「山上那些笨蛋会上当,老娘可不会中这种诈骗!」
「山上那些老太爷被诈骗过?」
「老娘可是曾经躲在树后,装得嗲声嗲气的说『是老娘啦,给我零用钱~』赚了好久的旅费呢!」
「我家老妈怎么这么烂啊!」
「老娘高兴就好!听好了,老娘的生活信条就是……!」
「『比任何人都幽默地不讲理』对吧!我早就知道啦,你这泼妇!」
「什……」
听到酒吞最后大斧豪爽地一挥说出的话,伊吹一瞬间僵住了。
铁链抚触般擦过她的右颊,她惊愕地眨了几下眼睛。
「……咦,你真是老娘的儿子?」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
「……这样啊……老娘也会有儿子啊……」
「不过是很久以后的事就是了。」
「啊,是喔。」
伊吹似乎不特别感兴趣,随口应付酒吞所言,拉回了锁镰。
「是那边那个豪鬼族来找老娘麻烦,老娘本想彻底修理他一顿的。」
「放过他吧。」
「……不过啊,或许该说真不愧是老娘的儿子。本来除了魔法那种狡猾伎俩,老娘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对啊,妖鬼怕魔法嘛。」
酒吞点点头,像是表示无可奈何。
「所以老娘未来的儿子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闲晃?身旁这个女的是谁,你老婆吗?总不会白痴到因为老娘在未来进棺材了,所以你们特地跑来过去拜公婆吧。」
「要真是这样,那就跟老妈说的一样白痴到家了。」
「……哦──一点都不动摇啊!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啊──你比较喜欢像阿姨这样勾引男人的身体是吧────!」
「你干么好像有点火大啊……」
酒吞独自想著:自从来到过去,尤莉卡闹别扭的次数就有点多。他差点心想乾脆真的拿她「发泄」一下算了,赶紧摇摇头。
不过眼前这位穿著暴露的女士有著魔鬼身材,自己看了却什么感觉也没有,这让酒吞更加确定自己是她的儿子。
「见到老妈说穿了只是凑巧,是说老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老娘正在旅行啦,悠悠哉哉到处游历一番。世界这么广大却窝在山里,太不值得啦。」
「……啊──真的是酒吞的母亲呢。」
「不过你这个堕天使还真可爱呢,真的不是这小子的老婆?」
「不是的……!我……我只是……就是同伴之类的。啊,不过那顶斗笠是我亲手做的,我满擅长烹饪还有家事之类的。」
「这个堕天使讲话前后矛盾耶……好吧,等心情定下来了,不管几年之后都可以来找老娘寒暄。虽然没有真实感,但老娘也是个女人,说不定哪天会想看看儿子或孙子孙女……」
老娘现在还是个浪子,不能体会就是了。伊吹用力抓抓那头红莲长发,重新转向酒吞。
「所以呢,你又怎么会来到这个过去?」
「我们在找一个叫边境之村拉榭安的地方。」
「喔,老娘刚从那里回来。」
「什么?」
「惊讶什么,老娘只是想去玩玩啊,既然都来到魔大陆了。怎么,难得有这机会,要不要老娘给你们带路?」
「真的假的?谢啦,老妈。」
酒吞喊著「好耶──」笔直伸出拳头,伊吹一脸傻眼表情,但也回碰了一下拳头。说来说去毕竟还是母子呢。尤莉卡面带微笑地看著这样的两人。
「俺……俺……在找拉榭安时遇到这个女的……她说她知道在哪,俺想说威胁她一下,结果反被……」
「一号你努力过了,但她是我老妈,你没死就算走运了。」
「咦?」
气喘吁吁的一号似乎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酒吞拍拍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
看到一号差点没惊得眼珠蹦出眼眶,酒吞与伊吹哈哈大笑。
「……好啦,那么反正老娘也闲著,又有这么段奇妙缘分,就带你们去拉榭安吧,两天就走到了。」
「两天啊,这么快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那就出发──嗯?」
就在伊吹灵巧地背起锁镰,转身背对众人的瞬间。
「喂,你们几个家伙!在那里做什么!」
尤莉卡以为是被帝仑城的巡逻警卫看到了,召唤出两把弯刀,出现在那里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一群人物。
所有人全是魔族。
而且是身穿统一铠甲的三个强壮食人魔。
「说过不准打乱队形了!快过来──」
他们还来不及说什么,酒吞已经一跃来到前方。其中两人的武装在一瞬间内不容分说地被弹开,酒吞解决掉他们的同时,尤莉卡取出十人合拉的强弓,将一个食人魔钉在树干上。
「正点喔,尤莉卡。」
「要盘问留一个就够了嘛。」
打昏另外两人的酒吞重新扛起鬼杀说道,尤莉卡也开心地笑著消掉大弓。取而代之地,她召唤出一把护手刺剑,抵住被钉死在树干上的食人魔的脖子。
「你是魔王军的人吧?」
「噫……噫咿?」
「你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咦,呃,当……当然是因为开始攻打帝仑城啦!你们又是什么人!」
食人魔一大叫的瞬间,护手刺剑刺进了他脸颊旁的树干。
「现在是我在问问题。」
「哦……『车轮』前辈好凶喔。」
尤莉卡眼中光彩消失,用彷佛看垃圾的眼神拨弄著剑尖。
「下次就换喉咙。」
「噫……」
「谁负责攻打帝仑城?」
「真……『真理』大人……」
「是吗,多少兵力?」
「……总数四千。食人魔一千,龙人一千,高等蜥蜴一千,飞龙五百,魔鬼三百,恶魔贵族两百……」
「……不愧是极盛时期的魔王军啊。够了,永别了。」
「嘎!」
她用护手刺剑的剑柄殴打食人魔的头使其昏倒后,吐出一口气环顾周围。
「就如大家听到的,酒吞,怎么办?」
「总之得先看看城门的状况吧。老妈、一号,抱歉,麻烦你们再陪我们一下。」
「哎,反正闲著也是闲著,没差。」
「了解,大哥!」
伊吹边挖耳朵边点头,一号用力敬礼。
虽然才刚离开又要回去,但他们担心夏诺瓦与塔莉兹。眼见对未来将产生决定性影响的事件这么快就要到来,尤莉卡与酒吞握紧拳头。
†
帝仑要塞不是特别大的一座堡垒。
话虽如此,它无疑是人类为阻挡魔族侵犯而建造的坚固牙城,因此驻守的骑士也尽是第一线水准的强者。
然而,即使对于如此精强的这些骑士而言。
魔王军四千的大军侵略仍是前所未闻的一件大事。
大小各类魔族当中,爬地的飞天的多得是。外形异于人类的恶魔贵族或飞龙,此时正飘浮在半空中,彷佛随时会从空中飞下咬死猎物。
这每一个魔族都是勇士,一旦出现在山野之中,都能逼得冒险者协会发布紧急讨伐委托。
而这些怪物大举进犯的绝望感,恐怕是笔墨唇舌难以形容的。
那正有如百鬼夜行,多达四千名的魔族,与帝仑城的勇猛骑士展开了激战。
这样下去转眼间城门就要被突破,不难想像将会对善良市民造成甚大灾害。
「魔鬼去你那边了!」
「呜哇,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静下来,还能打!动作不要慢了!撑下去!」
整片染成紫黑的可怖天空,简直像预言了帝仑城即将步上的绝望之路。每当魔鬼与恶魔贵族飞过天空,喷出的火焰漩涡就让战友接二连三葬身火海。
黑与红的对比,渐次污秽骑士的战场。
「呀哈──!杀啊杀啊~!」
「好久没这机会了,你们大开杀戒吧!」
「咯呜啊啊啊啊啊啊!」
「嘎哦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能操人语的魔人鼓舞之下,飞龙与魔鬼等魔族也加以回应,发出震耳欲聋的吶喊。魔人统率的怪物的咆哮,持续煽动更进一步的恐惧。
「住……住手……拜托,够了……!」
「再怎么砍都有更多魔族涌出来……!」
「喂,你还好吗,回答我!」
「……啊……喔……」
四名冒险者集体行动。
十只飞龙的黑影逼近他们,站在前头的男子咬牙切齿。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
「笨蛋,不要打乱队形!」
后卫喊叫得太晚了。
冒险者对著散播炽热火球的飞龙放出电击魔法。
不料。
「嘎啊啊啊啊啊!」
「怎么会……毫发无伤……?」
转过头来的飞龙照样维持著若无其事的表情。
但眼中蕴藏著愤怒之色,口中漏出的火焰随时可能超过临界点。
无论射出多少发电击,飞龙根本不当一回事。
但即使如此,男人仍不断发射魔法。奋不顾身地,舍弃一切地。
因为他有想保护的同伴,有绝不可拱手让人的场所,而且……
有人给了他勇气。
「第三炮击魔导.改──混沌冥月Ⅱ!」
浓黑奔流飞过男子上空。
面对那道以惊人之势袭击魔物的暴风,飞龙连闪躲的办法都没有。一击送命的飞龙化为黑炭坠落地面,但炮击奔流并不只是直线通过就结束了。
奔流才刚贯穿一头飞龙,接著又一个急转弯从背后急袭其他飞龙,就这样射死几只魔兽,魔力波动这才消散而去。
「不用担心!空中的魔族我会想办法──」
转头一看,只见一位青年悠然立于城门上。
他正是众人的希望,他正是前线战斗的众骑士的勇气泉源。
「──看小生我的吧!」
「夏诺瓦!」
「夏诺瓦来啦啊啊啊啊啊啊!」
「还行……还能战斗!」
夏诺瓦.比耶.亚特摩斯菲尔。
来了他这号援军,骑士内心大受振奋。
他们霎时取回了气势,这次换魔族一方开始节节败退。
不只如此。
「第二构成魔导──秘奥结晶。」
闪耀光彩的巨大棱镜,出现在夏诺瓦的前方。
夏诺瓦朝著只是漂浮于空中的棱镜……
「第三炮击魔导.改──混沌冥月Ⅱ!」
射出了刚才那种黑蛇般的魔导。
结果发生了何种状况?只见混沌冥月受到结晶反射,增殖到多达三十道,简直有如生物般自在飞翔,袭向空中的魔族们。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鬼、恶魔贵族与飞龙等等一边发出临死惨叫一边殒命。
夏诺瓦接连不断地消灭这些本次魔王军当中被视为最大危险的魔族,其英姿正可谓帝仑城的英雄。
然而,所谓英雄的功绩总是只有前线战士能理解。
也有人对这种实力感到恐惧。
然后……
「哦,也就是说夏诺瓦拒绝劝诱了……?」
不能忘记也有人企图加以利用。
†
「……真不愧是薇若婕的祖父啊,强得没话说耶。」
酒吞忍不住吐露真心话,在他周围有几名魔族待命。
一手握著锁镰,睥睨战况的妖鬼伊吹。
双手双脚裹上格斗武装的豪鬼族一号。
然后是这些成员当中的最大战力,堕天使尤莉卡。酒吞对这异常偏重前卫的小队内心苦笑,同时将目光朝向全力发动魔法的夏诺瓦那边。
帝仑城与外面旷野的战事极其炽烈,夏诺瓦目前虽所向披靡,但他没有前卫掩护。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击落,且不难想像总是伴随著魔力耗尽的恐惧。四人从旷野附近森林的树荫观察战线,但或许该说果不其然,人类始终居于劣势。
这时,酒吞忽然注意到──
他发现夏诺瓦的脸色不太好。
「夏诺瓦……那家伙好像有点……」
「他脸色好糟……说不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得去帮他才行!」
「慢点,小姐。」
尤莉卡似乎察觉了酒吞的想法,正要飞出去,伊吹抓住了她的手臂留住她。尤莉卡意外有力气的手臂让伊吹踉跄了一下,她瞪著伊吹:
「还等什么!」
「老娘也不明白状况,不过被魔族帮助的英雄,不会引人非议吗?」
「啊……」
被她这一说,尤莉卡也注意到了。
说起来,他们之所以离开夏诺瓦身边,就是因为他们是魔族。为了不让夏诺瓦被高层找碴,他们才会没过几天就离开帝仑城。
「不过呢,这状况看起来铁定是转捩点没错。夏诺瓦的魔导没出问题,看起来也没受伤,那么……我还是担心塔莉兹。」
「……!怎么办啊,酒吞!」
「冷静点,尤莉卡,他们不会马上一个接一个跑出来的……总之,可以麻烦一号跟老妈偷偷解决接近夏诺瓦的魔族吗。我跟尤莉卡趁这个空隙潜入城内。」
「知道了,大哥!保护那个叫夏诺瓦的家伙就对了吧?」
「什么嘛,把老娘带来最后当开道的啊。」
「干么啦老妈,不满意的话……就摆出点不满意的脸啊。」
「啊,哈,哈!有这么多强者在场耶,一定要让他们当老娘的猎物!」
「啊,真的是酒吞的母亲呢。」
伊吹豪迈地双手一拍。
一瞬间,尤莉卡有点不放心交给这两人,但她当然明白没有其他人选。
真要说起来,只有尤莉卡进得了紧闭的城门,而且也只有酒吞与尤莉卡能找到塔莉兹。更何况在过去世界动手杀人不能算是上策,再加上只有戴著斗笠的酒吞与能够隐藏翅膀的尤莉卡,在街上不会引人注目。战时城里弥漫著紧张气氛,投入多余火种是最愚昧的行为。
「……多拜托喽,一号……母……不对,酒吞的母亲大人。」
「遵命!」
「老娘才四十八岁耶……有这么大一个儿子,实在很不适应。」
伊吹取出附重锤的铁链,瞪了一眼身旁的豪鬼族。
「那边那个傻蛋,我们上!」
「您……您说谁是傻蛋!」
目送两人一跃投身战场,尤莉卡重新转向酒吞。
「那么,我们也得走了!」
「是啊。」
两人点头,飞奔而出。
为了挽救仅仅一天的缘分。
†
「找到了吗?尤莉卡!」
「也不在这边!真是,她到底跑哪去了?」
砰!酒吞狠狠踹飞门扉叫道。
坦白讲他觉得对夏诺瓦不太好意思,但现在没心情去想这个。
酒吞与尤莉卡再度顺利成功潜入,悄悄进入了夏诺瓦魔导具店。结果塔莉兹不在家里,两人找遍整间屋子,还不忘说出自己是谁,四处奔忙,却仍一无所获。
「……如果是夏诺瓦叫她躲著,不管谁来都不要出来,那还无所谓……」
「那样我反而安心,无论如何,继续待在这里也没太大意义。」
尤莉卡调适著有点喘的呼吸如此说道,酒吞也点头。
不管怎样,他们终究没看到塔莉兹的人影。如果是他们杞人忧天就太好了,但问题是……
「……有几件日用品碎裂,让我很在意就是了。」
「照当初预定的进行吧,就当塔莉兹不在这里,先出去再说。」
「也是……嗯,我知道了。」
踩烂碎裂一地的坛子碎片,尤莉卡与酒吞冲到外头。他们跳下只有几级的阶梯,一踏上路面环视四周,发现一名女性路人。
「抱歉,方便打扰一下吗?」
「你……你们要做什么啊,突然跑来……」
「刚才有没有人从那间魔导具店出来?」
「刚才……喔,有个魔族的小孩,宪兵说很危险,把她带走了。」
「唔?」
这名稍稍上了年纪的女性,带著有些放心的表情说出这种话来。不同于只是睁圆眼睛的酒吞,尤莉卡好像要吃了她似的,激动地逼问:
「你说危险……那只是个孩子耶!日用品什么的都被打碎了,一定是激烈抵抗过吧。那孩子……不会说话耶!结果你们却……为什么……!」
「讲这种话有什么用!那是魔族啊。要是她跟外头的魔族心电感应,那可吃不消。所以宪兵才会把她带走,真是松了口气。」
「开什么玩……!」
「尤莉卡,走吧。」
「咦,等……」
「对了,我没见过你们……难不成你们是魔族……?」
「啧!」
酒吞揪住尤莉卡的脖子,往帝仑要塞的中央奔去。
看到酒吞逃走,那名女性好像有所察觉,在后面大声嚷嚷,周围似乎有几个士兵,这下都乱糟糟地涌进大街。
「等……放开我啦!我自己会跑!」
「我放。」
「哎哟!……对不起,好像是我害我们穿帮了。」
「别在意啦,你刚才那才是正常反应。什么因为是魔族所以会心电感应……又不是眷属。」
「塔莉兹……不知道她是否平安。」
奔跑,奔跑,奔跑。
其速度绝非人类所能比拟。
尤莉卡瞪著迫近眼前的要塞中心,轻声低喃:
「我啊……昨天跟她说了好多话。那孩子不是不会说话吗!我想说那就我来说,所以跟她说了爸爸之类的事,像是我也很喜欢爸爸妈妈喔,之类的……我好像比我想的还要爱说话,所以讲了好多,讲个不停……」
「结果啊,塔莉兹一直好开心,好起劲,笑著听我说。她还用笔谈的方式回答我,我讲到后来中断,她就写说『你声音好美,唱歌给我听』。她真的好可爱,于是我就不停地唱摇篮曲给她听……」
「……那么乖的孩子!有什么必要带走她!」
「那就是和平受到威胁的一方的心理啦。」
「呜!」
「魔族只因为生为魔族,天生就有力量,至少看在人类眼里是这样。人类不会觉得魔族与自己关系对等,并且相信只要稍有大意就会遭到杀害。情况就是这样,他们根本不会试著互相了解。只要想到魔族饲养的人类家畜……我们也无话可说。」
「……感觉好寂寞喔。」
「是啊,明明人类与魔族都是能用语言沟通,具有知性的生物。」
看看身旁奔跑的酒吞,看起来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
是自己想太多吗?身为魔族,这种想法很怪吗?
伴随著盘旋脑海的思绪,对塔莉兹的担心令尤莉卡胸口难受。
「不管怎样。」
「咦?」
「这下有更多事可以讲给塔莉兹听了,不是很好吗!就告诉她为了拯救被囚禁的公主,尤莉卡有多努力。」
「……嗯!」
守卫现身,不让两人通行。酒吞把穿在脚上的木屐砸过去,著地的同时轻松迅速地再度将它穿起,旋转一圈,踹破要塞中心的大门。
殊不知一切都太迟了。
†
小女孩的母亲,说穿了就是个离群魔族。
私奔、被村人绝交、流放、放逐。
理由五花八门,总之这世上存在著一定数量的魔族,被迫过著称为离群魔族的流浪生活。她的母亲也不例外,理由是流放。因为她身为山上的低阶妖鬼,却与君临顶点的家族子嗣之间生下孩子。
事实上,要说那是否为出于爱情的行为,倒也不是。
她只是遭受威胁,又没有靠山,而被当成了泄欲对象。事实明明如此,饱受批判的却还是弱势的一方。
那个身为下任统领的任性妖鬼,一看女人有了孩子就大吵大闹,容不下她待在山上。
当然一旦遭到这种排挤,低阶妖鬼束手无策,身旁那些「本来」是朋友的妖鬼也不肯伸出半点援手。
不得已,女人抱著孩子,独自一人在大冷天里成了离群魔族。
孩子的名字是塔莉兹。
塔莉兹不淘气,但也不阴沉。她由母亲独力拉拔长大,渐渐成长为健康的女童。
只有一次,塔莉兹问到自己为何没有父亲,那时她看到母亲落泪,从此就不再提了。她就是如此温柔的女孩,懂得这样关怀母亲。
母女在整个魔大陆上,游历过各种地方。
从理应受到呵护的个位数年龄起,塔莉兹就是个游子。她与母亲一起浪迹天涯,居无定所。但因为她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不曾感觉痛苦。由于有著这样的背景,她很快就学到魔族与人类间的不和。
「人类与魔族关系不好。」
起初塔莉兹只是听母亲这样教她,也没问为什么。
她真的就只是觉得「这样啊」,很乾脆地接受了这个概念。有时看到魔族与人类在路上互相残杀,也就让她看见了现实,心想:「啊,真的耶。」
到了八岁。
魔族的八岁,还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幼童,远比人类的八岁稚幼多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她理应在母亲的呵护下生活。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塔莉兹……!……塔莉……兹……!」
悲剧发生了。
母亲哭喊著,整张脸被眼泪、鼻水以及嘴里流出的血弄得糊成一团,但仍想保护孩子而伸手向前。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种行为称为猎魔。
所谓的离群魔族,如同一开始提到的,几乎都是社会的弱势族群。魔族社会的弱势族群,实力上也可以说几乎尽是弱者。
正因为如此,他们常被人类拿来练习消灭魔族。总数三十名的骑士,不费吹灰之力就抓到了塔莉兹的母亲。妖鬼本来就对魔法毫无抵抗力,她中了捕获魔法而无法动弹后被带到监狱,在那里重新见识到地狱。
看到做母亲的脚后肌腱被切断,匍匐在地拚命想保护孩子,周围人群觉得有趣,拿枪刺她。他们调整得可真巧妙,不让母亲死亡,不让叫声中断。母亲从四肢健全的状态逐渐变得残缺不全,但仍为了保护自己而拚命挣扎叫喊。周围那些人类的笑声有如恶魔。
塔莉兹发狂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自己为什么非得作这种恶梦?等她醒来,希望慈祥的母亲能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别怕」。
眼前胴体被扯断的那个不是母亲,这是在作梦。
塔莉兹拚命摀起耳朵,逃避玩笑般回荡的哄堂大笑与惨叫混合而成的声响。因为她摀起耳朵,所以听不见了。
只有母亲的声音,听不见了。
察觉到这件事,塔莉兹看向「原本是母亲的物体」,只见她早已断气,翻著白眼。呼喊自己的名字直到最后一刻的她,已经死了。
塔莉兹无法接受这项事实,想用颤抖的嘴唇发出声音。不过是「妈妈」两个字,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这是因为……
「那把小鬼也杀了吧。」
因为在母亲背上一再戳刺的枪尖,这次转向了自己。
奇怪了,恶魔们的声音听得这么清楚,为什么听不见妈妈的声音?
塔莉兹像在装傻,用心中编织蠢笨的话语逃避现实。
枪矛丝毫不减其劲头,往自己飞来。
在嘲笑他人死亡的刺耳笑声中,温热的血液泼了上来,接触到嘴唇。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塔莉兹就在那天,失去了声音。
†
「说句话啊,臭小鬼!」
塔莉兹像开玩笑般被弹飞,幼小身躯在地面两次三次碰撞翻滚。
脸孔撞上石版地的痛楚难以形容,塔莉兹的身子不可能承受得住,泪珠不停滚落。
但或许可说果不其然,由于她连啜泣都办不到,想以泪洗去烧焦喉咙深处的悲伤都没办法。她真希望能索性大哭大叫一场。
声音还是发不出来。
周围就跟那天一样,几个人类包围著自己。
光是这样就让她不住发抖。
双脚被锁链绑住,想逃也逃不掉。
全身又痛又无法灵活行动,双颊早已肿胀,连嘴都无法正常张开。骑士们丝毫不受良心呵责,对塔莉兹施加暴行,当然对付起魔族是不会有一丝大意的。
不同于那天,不同于塔莉兹的母亲被人讥笑著杀害的那天,这些人将塔莉兹视为「魔族」。
他们想必不知道,塔莉兹没有任何力量。
他们想必不知道,塔莉兹以人类年龄而言只有五岁程度。
他们想必不知道,她也跟人类一样会笑,会哭,只是个努力活著的孩子。
所以,他们坚信塔莉兹与外面魔族互通消息,也相信她的监护人夏诺瓦与魔王军有所接触。
关于后者可说无可厚非,因为帝仑城的骑士长罗德里格斯知道夏诺瓦与葛拉斯帕埃接触。
「逼她招供!她是叛徒夏诺瓦的女儿……绝对知道些什么!」
骑士进行著名为拷问的暴行,背后的罗德里格斯对他们发号施令。
他们不知道塔莉兹不能说话,只觉得她是受夏诺瓦彻底教育过的魔族。
看在他们眼里,就像强大的魔族遵从主人吩咐,三缄其口。
「……可恶的怪物。」
「可是骑士长,夏诺瓦当真背叛了人类吗?」
「这还用说!老夫可是知道的,夏诺瓦与『真理』四天王进行过密会!老夫之所以派他上前线,也是为了不让他在内部搞鬼……!」
罗德里格斯高高在上地点头,回答一名骑士的疑问。
夏诺瓦与魔王军四天王接触过,这他可是清清楚楚。
因此,这个魔族也大意不得。纵然外观像个孩子,常常也有些魔族其实是骇人无比的怪物。既然如此,绝对大意不得。
「……!……」
反观塔莉兹,早已伤痕累累。
她没有任何罗德里格斯等人所说的力量,但却被擅自放大解释,纵使已经奄奄一息,还是被锁链拉著,摇摇晃晃站起来。
好难受。
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
「夏诺瓦知道这个魔族在这里吗?」
「怎么可能知道,他还拚命求我『不要对塔莉兹出手』呢。」
「……这样好吗?」
「反过来说,就表示这小鬼必定知道些什么。他已经背叛人类了,这样下去,我等只能坐以待毙。」
「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
「少说废话,快让那魔族招供!……况且老夫已下令,等敌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就除掉夏诺瓦。万事妥当。」
「!……这样……啊……」
罗德里格斯摸著胡须,脸上浮现阴险的笑容。
骑士们看到长官变了个人,虽倒抽一口冷气,但也只是执行命令。
塔莉兹再次被狠狠弹飞。
「……!」
「劝你还是早早开口吧。这样对你比较有好处。」
即使骑士这样说,但塔莉兹不能说话,莫可奈何。
这是恶梦,昨天很开心,养父(爸爸)好像也很高兴。有酒吞还有尤莉卡在,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会不会是昨天把所有的幸福都用完了?如果是那样,那实在太过分了。
所以,这是在作恶梦。
塔莉兹想到这里,想起自己过去也曾有过这种想法,就在她失去声音的那一天。
想到这事的瞬间,绝望感当即涌向自己。
照罗德里格斯的说法,夏诺瓦将会被自己人所杀。
酒吞与尤莉卡也已经不在了。
而且她以为那一天是恶梦,原来是现实。
既然如此,她不幸地知道了这次也不是什么恶梦。
所以,一切都完了。
「我叫你招!」
拳头再度捶向塔莉兹的脸颊。
「你们这些下三滥在搞什么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突然间,有人岔进了塔莉兹与骑士之间。那身影就像甩开什么般,把武器一挥到底,骑士就这样整个脸撞进天花板里。
「哦──漂亮地陷进去了呢。」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塔莉兹,你还好吗!好重的伤……!怎么这样……竟然狠得下心这样对待小孩……!」
那两个人,是昨天给了自己美好一天的两人。
尤莉卡脸色铁青地抱紧塔莉兹,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脸上,为她施展了微弱的治愈术。那感觉好舒服,塔莉兹……
「……」
「……啊,睡著了……真不知道……她受了多少苦……」
她一下就失去了意识,由于呼吸正常,因此可知她并未断气。尤莉卡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然后……
「你们果然现身了,魔族!没能来得及让她招供啊……!」
骑士长罗德里格斯颤声拔出利剑,部下也一样。
尤莉卡与酒吞,都丝毫没有隐藏霸气。因此,他们必然也能理解眼前出现了多可怕的怪物。
「啊──哎,该怎么说呢。幸好赶上了,要是中那一拳,塔莉兹已经死了。」
「……哪里好了,我绝不放过这些家伙。」
听到酒吞抓抓胸口装傻地说,尤莉卡马上回嘴。或许该说理所当然地,尤莉卡眼中蕴藏著怒火。塔莉兹被他们欺凌得这么惨,绝对不能饶恕。
然而。
真正该对罗德里格斯抱持杀意的人,除了这个男人外没有别人。
「……说得对,绝对饶不过他。」
「唔?」
罗德里格斯急忙回过头去,只见这个房间的入口,站著一名恍若幽魂般的青年。
「……小生我……绝不轻饶。」
……太迟了。
「你果然倒戈了,夏诺瓦!老夫早已看穿你的诡计──」
「住口。」
「嘎……?」
罗德里格斯的脑袋一眨眼就被冰封,目睹夏诺瓦只是伸手就能发动的魔导,周围的骑士也胆怯起来。夏诺瓦毫不隐藏充满全身的杀意,就这样走向他们,在场所有人当中,还敢出声叫他的,甚至不用一只手来数。
「啊──夏诺瓦。该怎么说……我很抱歉。」
「若不是有酒吞小兄弟在,塔莉兹或许已经遭到杀害了,你没有任何必要道歉。不过,小生我却有件事必须向你道歉。」
「……你向我道歉?」
「抱歉了,酒吞小兄弟,我无法遵守与你的约定。」
「……啊──」
夏诺瓦轻且温柔地抱起塔莉兹,其双眼中比起关心她的慈爱,迸发出更非比寻常的愤怒。
「虽说我该跟你讲道义……」
夏诺瓦重新转向骑士,他们面对夏诺瓦无法挽回的怒气,都僵住了。夏诺瓦眼神冰冷,鄙视他们,压抑著情绪一字一句地说:
「但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就算不是小生我也一样。」
喀,喀。他走到房间中央。
到这时候,夏诺瓦才初次爆发他的激烈情感。
「做父母的!都是这样!」
骑士们霎时被弹开,飞到墙边。
只不过是纯粹的魔力波,只不过是夏诺瓦的情感显露。
夏诺瓦只用这点行动就让周围骑士无力再战,他轻轻弹响了一下手指。覆盖罗德里格斯脸部的冰块,粗鲁地爆开。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生我倒戈?你竟敢信口开河,把我唯一珍爱的事物折磨成这样……罗德里格斯。」
「你……你这……你这家伙……背叛……」
罗德里格斯按著冻伤作痛的一张脸,讲出这种话来。
但夏诺瓦不懂自己为何受此指责。
这是当然了,他与葛拉斯帕埃的密会,应该由夏诺瓦以极其精粹的防护魔法做了隐蔽。
这时。
「满意了吗,夏诺瓦?」
「……是你啊,葛拉斯帕埃。」
门扉大开,从中出现的是一名男子。
此人个头高,发型七三分。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男子散发的霸气非比寻常,甚至几乎可与酒吞比拟;这人就是葛拉斯帕埃。
四天王之一。
「魔王军欢迎你,来吧。」
他说这话的同时,夏诺瓦背后开启了传送门。
那跟勒克斯使用的门一样,是座标狱门。看葛拉斯帕埃身上并未发出魔力,可以想见应该是某人在另一侧开启了传送门。
「夏诺瓦──」
「抱歉了,酒吞小兄弟。这种保护人类至今却遭到背叛的心情,恐怕不太容易抚平了,即使是小生我也一样。」
「……」
夏诺瓦抱著塔莉兹消失在传送门内,葛拉斯帕埃打算随后跟上,正要踏进其中,忽然用那双染成鲜红的眼瞳看了酒吞。
「……」
「……啊?」
「…………不,没什么。唔嗯,真是个罕见的妖鬼,或者该说那件和服便装罕见。」
他只说完这些就消失在传送门内,传送门也消失不见了。
「……没办法了。」
「……什么没办法啦。」
「没有啦,我是说人家都这样对他了……难怪他会投靠魔王军。」
环顾这处进行过拷问的场所,酒吞如此低语。
表情沉郁的尤莉卡只能点头,无能为力。
「老夫就知道夏诺瓦背叛了!这下要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帝仑城就……!都是那个叛徒害的!」
骑士长罗德里格斯大吵大闹。
对耶,都忘记这个人了。酒吞心想,觉得久留无益,打算早早与一号他们会合。想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
「酒吞?」
「没什么。」
酒吞毫无顾忌地快步走到罗德里格斯眼前。
「你想怎样!都是你害得那个妖鬼──」
「你死死算了吧。」
「嘎?」
「咦,酒……酒吞?」
鬼杀眨眼间当头劈下,罗德里格斯从头顶被一分为二,不支倒地的同时,酒吞确实感觉到了魔力波。
「……刚才……好像……」
「施加在这个骑士长身上的魔法解除了。」
酒吞重新扛起鬼杀,表情严峻。他望著被砍开的尸体,手扶著下巴思考。
「……刚才传送门打开了,对吧?」
「咦?嗯。」
尤莉卡一时没弄懂这句低语的意思,但随即察觉到了什么。传送门不是葛拉斯帕埃开启的,夏诺瓦与塔莉兹,以及葛拉斯帕埃一穿过传送门的瞬间,传送门就消失了。换言之,在出口开启传送门的肯定另有其人。
而传送门的性质是……
「……只能开在到过的场所。」
「就是这么回事,而若是那个骑士长被施加了某种魔法,就表示……」
对方离去之际,酒吞看到了他的赤红眼瞳。
妖鬼最怕魔法,对方所言像是知道这点。
「……混帐,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酒吞低语,尤莉卡也点点头。
「总之先跟一号还有老妈会合吧,魔王军的侵略……应该说夏诺瓦与塔莉兹的苦难搞不好还没结束。」
照刚才那样下去,夏诺瓦不可能会没没无闻地消失在历史上。
酒吞瞪著天花板,想像著今后的发展。
†
「我……或许有点不安。」
「啊?」
嗨──我是现场记者酒吞。
当我们赶回帝仑城的大街时,周围人群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著什么「得救了」或是「吓死我了」之类的话,让我们得知魔王军似乎已经退兵。
也就是说呢,这次进军的目的,真的是为了获得夏诺瓦。
反过来想,也可以解释成「只要没有他在,这种小城唾手可得」的宣言。不过最近事情实在多了点,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太忙了,另一方面……大概也因为汉堡哥那家伙超会挑时机,漂亮地把我们送到了这个过去吧。
「结果夏诺瓦还是投靠了魔王军……塔莉兹又受了重伤……我开始觉得即使我们在,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
「哈!你在烦这个啊,这种事要看接下来吧。」
「咦?」
对耶,好像没跟老妈还有一号约好在哪会合。
反正他们一定在城门附近或刚才的森林,我不怎么担心。
反而是尤莉卡这个超低落的心情让我挂心。
该说是心情超低落,还是变得消极?
我就知道这家伙是那一型的,就是从没失败过的类型。
「好不容易得知夏诺瓦加入魔王军的来龙去脉了,也知道若不是有我们在,塔莉兹说不定已经死了。既然如此,再来就『只需要寻找夏诺瓦在历史上消失的理由』,简单得很吧。」
「……是这样……没错……」
「我们做这些的目的,并不是阻止夏诺瓦加入魔王军。虽然这个过去的难度确实高了点,但还不见得会失败,我们还顺便得知葛拉斯帕埃那混帐极有可能在背后穿针引线。」
「……嗯。」
「也就是说,这次的头目是葛拉斯帕埃。首要任务是避免让夏诺瓦成为葛拉斯帕埃的傀儡,其次是救出塔莉兹……我不想这么说,但我们一开始的职责,只是要问夏诺瓦为什么会加入魔王军喔?」
「可是,怎么可能问问就算了嘛……我们已经认识了夏诺瓦,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所~以~我们才会这样行动不是吗,我们就去帮助夏诺瓦吧。」
「唔!……嗯!」
好──引擎发动了。
尤莉卡的实力虽然的确很强,但说来说去,还是个大家闺秀呢。「我得多加油,帮助他们才行……!」我斜睨著她一边如此鼓励自己一边点头,自己也稍作思考。葛拉斯帕埃那混帐是怎么潜入帝仑城的,好吧,不难理解。毕竟这里的警备漏洞百出,我跟尤莉卡也是三两下就进来了,铁定多得是其他漏洞可钻。
然后呢,他对罗德里格斯施加了某种意识层面的魔法。
关于这点,八成是跟塔莉兹有关。像是夏诺瓦抚养的女童极其危险,或是她成了唆使夏诺瓦的主要因素之类。可以猜想罗德里格斯一定是算准了夏诺瓦与塔莉兹分开的时机,觉得机不可失,就把她带离家中。
说得明白点,从历史上塔莉兹的名字比夏诺瓦更没没无闻这点来看,搞不好她原本真的是死在那里了。
……这样的话,我们的工作再单纯明白不过了。
主任务是「保护夏诺瓦」,副任务是「击败葛拉斯帕埃并救出塔莉兹」。看他们进入传送门的样子,葛拉斯帕埃不像是有对夏诺瓦施加魔法,更何况我不认为拥有那样大量魔导具的魔导师会轻易中了意识魔法。
要下手的话,应该会等削弱了夏诺瓦的力量再下手吧。
……等削弱了力量?
「……我说啊,尤莉卡。」
「嗯,什么事?」
「你一开始遇到我时有说过吧,说堕天使很耐打,种族本身就很强悍。」
「对呀!所以我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村庄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毁灭……」
「……喂喂喂喂,原来全部都跟这件事有牵连喔……」
不是开玩笑的。
不,这只是我的预测……但之间关系也太大了。
难道说接下来所有发展,都是葛拉斯帕埃促成的吗?
「欸,酒吞。」
「啊?」
「……如果拉榭安已经被魔王军袭击了,怎么办?」
「哎,我也觉得我们最好动作快……就算村庄真的陷入战火,反正我们本来就只是想见到你爸妈嘛。」
「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见到塔莉兹之后,我有个想法。即使是已经死在过去的人,我还是想救。」
「小姐啊,你这样是伪善喔。我们是未来人,救了一个人可能导致另一个人不幸,也可能导致原本活著的人丧命,应该存在于未来的人也有可能消失。要是在拉榭安采取行动,问题就更大了,等回到未来时,会对你自己造成何种影响,可是难以预料的啊。」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救塔莉兹,也希望夏诺瓦能幸福。虽然我来自未来,可是……既然已经来到过去,我跟他们就是活在同一时代的人……这样想不行吗?」
……尤莉卡偶尔会展现出温柔的一面,让我怀疑她究竟是不是魔王军的人。仔细想想,我帮助她只是为了找到她的双亲,说不定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女生。
未来人若是改写过去,会对未来的人造成影响。
影响到的或许是自己,或许是挚爱,也或许是他人。「如果是他人就无所谓」这种一刀两断的想法是罪恶,未来人改写过去是不应该的。
我们就是这样想,直到现在才没杀半个人。
……嗯?
……啊。
我已经杀掉罗德里格斯了耶。
「酒吞?」
「既然已经来到过去,就是活在同一时代的人,是吗?我在想或许如此喔。」
「怎么这么突然?」
「没有啦,我不是杀掉了帝仑城的骑士长吗。那时我脑中只想到夏诺瓦有危险,我跟他已经是死党了,这跟过去还是未来无关,就只是帮助眼前想帮助的人。我们有这份力量,所以──」
「……所以?」
「哎,没差吧?」
「咦!」
「没有啦,我们只是敷衍了事地决定不能改写过去,就一路做到这里,但这种规则是谁定的?回到过去这种行为本身就是犯规吧,都犯规了还要我们旁观一些人走在轨道上,那才叫脑子有问题。该被杀的人就让他去被杀?眼睁睁看著?开什么玩笑,如果历史这么无聊……那就由我们这些『未来人』打飞它吧。」
我对一脸呆愣的尤莉卡笑笑。
「如何?」
「……嗯!说得对!打飞这种历史!我们要拯救拉榭安,打倒葛拉斯帕埃,还要救夏诺瓦,然后让塔莉兹打起精神,然后,然后……嗯,就把历史搞得一团乱吧!」
「打乱既定的过去……这也是一种浪漫吧。」
……这下要是连《魔导枪骑兵Ⅱ》的历史都改变了,那我也没辙了。
哎,反正珠片早就让剧情走偏了。
我也不再说什么观光,观望形势了。就盛大地大闹一场吧。
「那么,先跟老妈还有一号会合吧。」
「说得对,嗯……欸,酒吞。」
「干么?」
「我们要加油喔。」
「……好。」
尤莉卡嘿嘿笑著,取回了笑容。
……哎,没差,未来的事等回未来再想办法啦。
†
「老妈、一号!」
「嘿。」
「两位辛苦了。」
意外地,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老妈与一号。
他们俩竟然靠著树干在休息,虽然是我叫他们开道,但他们一副任务完成的样子悠悠哉哉地休息,害我都想偷懒了。
「事情就是这样,睡个觉吧。」
「酒吞,我以为我们刚才讲了段激励人心的话耶?」
「是是,我这就起来,对不起!」
我霍地起身,真的是「霍地」。
不是啦,她都拿弯刀出来了,我能怎么办?谁打得赢拿起武器的她啊,笨蛋──会死啦。
……老妈你那什么眼神啊。
「你可别变成妻管严的可悲老公喔。」
「不对,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信不信我可以耍得她团团转?我可是不讲理的极致存在喔。」
「……那就好。」
老妈高傲地点头。
「这样就接受了啊……」
尤莉卡双眼变成两个点。
「总之大哥,再来要怎么办,去拉榭安?」
一号毫不介意。
该怎么说呢?哎,这支小队真是莫名偏重前卫。是无所谓啦,反正很好玩。总之要做的事非常单纯。
「老妈、一号,我想分别拜托你们俩一件事。」
「反正你是要拜托老娘带你们去拉榭安对吧?」
「对,就拜托老妈这事,至于一号嘛……」
「什么事?」
「你见到夏诺瓦了吗?」
「说不上见到,只是杀了几个想扑向夏诺瓦的家伙,然后讲了两三句话。俺只有告诉他大哥担心某人,进城去了。」
「……哎,也就是说你靠他够近,可以讲话就对了。那么,你能追踪他吗?」
「喔,小菜一碟,了解啦。」
一号十分可靠地漂亮敬礼,点点头。
一号只要见过一次强者,就能知道那人的所在位置;他这神秘力量的发动范围,似乎也包括夏诺瓦在内,这样应该有办法可想。
「不用追过头,要是中了陷阱就麻烦了。如果可以,我想再见他一面。刚才告别得太突然,塔莉兹的事也让我挂心……你可以这样转达他吗?」
「知道了,虽然会有一点~点费力,反正俺没伊吹那么怕魔术。」
「拜托你喽。」
一号身为豪鬼族,没有妖鬼那么缺乏魔术抗性。
话虽如此,抗性仍然很低,所以我是有点担心,但也只有一号能拜托了,没办法。
「喂,酒吞,拉榭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样说或许不太好,但那里的堕天使都强到夸张。刚才那些魔王军就算对他们发动攻击,应该也只会损兵折将吧?」
「……老妈知道堕天使的弱点吗?」
「不太清楚……记得好像是日光?」
「那个夏诺瓦与魔王军联手了,万一那家伙拥有日轮系魔法,情况会很惨。」
老妈点头表示「原来如此」。对付堕天使们最有效的就是日轮系的大规模魔法。坦白讲,夏诺瓦搞不好真会下手。而堕天使村庄毁灭的原因,或者该说儿时尤莉卡记忆中的村庄景色……就是形同炼狱的灼热。
「等一下……」
突然间,有人拉拉我的袖子。
转头一看,尤莉卡一双湿润眼眸摇曳著,伫立在眼前。
她似乎心情不平静,抓住我和服便装的手用了太大力气。
「所以……是夏诺瓦……做的……?」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可能性很大。如果葛拉斯帕埃企图削弱他的力量,就更有可能了。作为加入魔王军的第一件大工作,这事正适合夏诺瓦如此强大的魔导师来做。同时可以迫害他的精神,又能减少他的魔力,让他疲惫。况且不管怎样,魔王军都会在这个时期袭击拉榭安。」
「你……你这是胡乱猜测。因为,如果是这样,那杀害我那么喜欢的村民的人,就是──」
「我们不就是要阻止他下手吗?」
「──!……可……可是……」
「我们不会失败的,虽然终究不过是猜测,但我才不会让夏诺瓦做那种事,更别说坐视他沦为傀儡,我绝不会让他受到葛拉斯帕埃支配。你行吧,尤莉卡?」
「……嗯,我知道了……对不起喔,酒吞,其实我是个胆小鬼。」
「哪有你这么强悍的胆小鬼啊,不好笑!」
「……嘿嘿,嗯,说得也是。我会加油……我会加油的……一定……!」
当时在帝仑城,看在尤莉卡眼里,也许会觉得夏诺瓦背叛了。看来她对于失去同伴或家人,果然有著强烈的恐惧。
毕竟这个女生两百年来都在寻觅双亲,这点也不难体会。
「……哦──挺行的嘛,酒吞。老娘也要鼓起点劲来了。」
「呃,好。鼓起干劲吧,都靠你喽。」
「俺也要大干一场!俺要让大哥大姊能安心回去未来!」
「哈哈,谢啦!」
「欸欸,酒吞。我们来围圆阵嘛,圆阵!」
「啊,为什么啊?」
「哦,要围吗?好啊,俺也要!」
「老娘不讨厌这种的喔,既然你是老娘的儿子……你看呢?」
「可以吧,酒吞,这样可以振奋心情啊!夏诺瓦、塔莉兹还有拉榭安,我们统统都要救!」
……三人一齐看向我。
该怎么说啊,真拿你们没办法。
「知道啦知道啦,来围吧!」
「好耶~!」
我挥动著双臂叫大家集合,抓!……有人从两侧用超大力道抓住我的手臂。老妈与尤莉卡力气都太大了吧,我对面的一号手臂都快断啦。
「一号你没事吧?」
「勉……勉强……!」
「酒吞,你是发起人,来个精神喊话吧。」
「我来喊吗?」
「有什么关系嘛,又不会怎样。这种感觉真的好令人雀跃喔!勒克斯他们在演唱会围过……我每次都好羡慕。」
「我们被迫模仿汉堡哥吗?」
「大哥,麻烦喊一段吧!」
「好啦──!知道了啦!呃呃……」
本来只是来看看过去的,真的,谁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还不赖。
这种的或许也算是浪漫吧。往下一看,看到的是大家的脚。尤莉卡的凉鞋是很可爱,没想到一号与老妈都打赤脚。他们用这双沾满泥巴的脚,刚才不知道有多拚命……然后现在又愿意陪我们到最后。
真是的……尽是一群滥好人。
晚点我一定要夏诺瓦那混帐向我们道歉,否则这口气咽不下去。
「好!我们将果敢进行夏诺瓦、塔莉兹父女俩解救行动以及拉榭安防卫作战!我们一定,一定要保护夏诺瓦那家伙免于葛拉斯帕埃的洗脑……伙伴们,上啊!」
『喔喔喔喔!』
几乎没有任何范围攻击手段的四个前卫,开始一座村庄的防卫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