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克将大概的方位记到脑子里,然后便不再看波修大神官给的地图,径直离开了城镇。一路走下去,将近日落的时候,即使完全没有地图也可以明确的辨别方向了。因为亚克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异样的气。
而比人类对气更加敏感的幻兽则很不快地说:
『现在我也能明白将要去的方向了。这种气既非阴气亦非阳气……不,其实确实应该是阳气,不过却被异样地扭曲了,所以让我觉得似乎还奇妙地带上了阴气的性质,可又和纯粹的阴气不一样。就像是两者混合在一起,让我感觉很不好。这就是所谓的邪气吧?』
“虽然在墓地和收容战场中的伤员的场所有时也能感受到这种气,不过像这里如此集中如此强大的气,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里的邪气甚至比福缟圈古战场更浓厚。生物死的时候好像会将体内的气释放出来。不过人死的时候,因为还加上了强烈的怨念,所以才会改变了气的性质吧?”
『你是说因为怨念本身就不是什么美好的感情,所以如果生物吸取了这里的气,自己也会觉得很不舒服。』
听完这句话,亚克立刻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不禁蹙起了眉。
脑袋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勒住了一般,每次呼吸都会传来一阵钝痛。
如果只是这些症状的话,或许还可以想成是感冒的缘故。可是除此之外,自己还听到了一种没有声音的“语言”。总不能说这也是因为感冒的缘故吧。
这些语言并非是单纯的厌恶、憎恨、愤怒抑或诅咒。也许,它们已经不再是对具体对象的感情了,而是化成了浑然一体的怨念结集。
自从在古战场使用禁断咒语将其净化以来,不知道是因为对于神圣魔法的适性又提高了很多,还是因为魔力增强的缘故,亚克对这种气变得更加敏感起来。
『我不会使用神圣魔法,所以我并不是很了解。这种没有实体的东西,能够彻底消除的吗?』
“是的,可以的。四相神的教义讲求调和与平衡,也就是要将过于集中的强烈感情变得中庸与平和。只要祛除了使阳气变质的东西,就可以消去束缚光王塔的因素,从而使过于强烈的阳气减弱。”
『我明白了。那就拜托你了……啊,那不就是塔所在的山谷吗?原来如此,波修大神官说的士兵们驻守的小屋也可以看见了呢。不过,就算是对气再怎么迟钝的人类,在离邪气这么近的地方生活,也是会得病的啊。如果是阳气比较弱的小动物的话,一进入周边的地带就会死掉。你看,要回鸟巢的飞鸟们也会故意避开这个山谷的上空。』
听到雷牙王的话,亚克抬头看了看。果然在山谷的上空看不到任何沐浴着夕阳归巢的鸟影。
『你能到比看守的小屋更靠近塔的地方去吗?我想越接近塔越好。』
“如果时间不太长的话我还可以忍受。我会尽最大努力靠近那座塔的。”
太阳已经有一半被那边的山挡住了,山谷逐渐变得昏暗。在山谷的最里面,浮现出被拉得细长的光王塔的影子。
虽然从远处还看不清楚塔到底有几层,但已经分辨出那是一座由灰色石块建造的高塔。
以这座塔为中心,在周围很大一圈空地上,不光是动物的状况,就连植物的生长状况都非常的糟糕。由此可见这片被诅咒的土地给生物带来了多么恶劣的影响。
环视塔的四周,山谷里很大一片森林都在慢慢枯萎,内部呈现出一眼就能看到的焦茶色。也许是从封印被解除开始这里就逐渐枯萎了吧。
『我会降到那圆形的空地上。』
“那就拜托你了……”青年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或许也是因为太阳落下,就这样任衣服自然风干,穿着干衣服的身体反倒觉得现在比刚才寒冷了许多。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亚克不禁浑身一颤。
——不好。好像真的感冒了,而且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受到邪气的影响。
光王的塔远比眺望的时候来得巨大坚固,是座呈八角形的石塔。
漆黑的天马绕着塔的周围呈螺旋状飞行,然后优雅地舞动着翅膀轻轻着地。
从马背上跳下来的亚克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失去了平衡,跪倒在呈赤茶色的地上。
发觉到青年的反常,雷牙王骤然停止转身的动作。
“我没有关系。现在我就把装备从鞍上取下来。”亚克说道。
当背上的所有行李都被取下来之后,黑马化身成了一个肩背细长黑剑的黑发男子。
目睹了从龙变成马,然后又从马变成天马,最后幻化成人的全过程,亚克微微抬头看了看这个雷牙王化身成的高大男子,不禁在心里想他和乌兰波克还是有几分神似的。
而另一方面,阿尔法多在看到微微发抖的亚克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败。
“对不起。因为自己就算淋了雨也没有任何的影响,所以无意之中忽略了你的感受——‘水气招来’!”
这一个咒语乌兰以前也用过。随着龙王念出咒语,亚克身体里残留的水气全部都跑了出来,聚集到龙王的手掌之中。
将拳头大小的水球丢弃,雷牙王走到青年的身边,把自己大大的手掌覆盖到对方的额上。
“有一点发烧。真是对不起啊,居然让当代龙王的誓约之君着凉了。要是中途休息一下的话就能早点发现了。我还真粗心大意。”
“这种程度的感冒,只要治愈咒语就可以治好了。现在觉得有些不适,大概是受了邪气影响的缘故。总之,请您不要担心。”
“这可不行。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去的时候,气温会降得更低。可是我又不会使用火灵魔法。还真是伤脑筋啊。要不我们先出去?”
说着,龙王就像理所当然地一般把亚克揽进怀里,仿佛想以此传递一些热量给对方。由此可以看出,龙王是一个爱操心的保护者。如果他也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孩子和卡尔的话,那真是一个有点保护过度的父亲呢。
用手遮住隐隐浮出笑意的嘴角,亚克回答了对方刚才的问题。
“这里可不是我想多来几次的地方。而且您的真实想法不就是快点到达光王的墓把问题解决么?所以在途中一直都没有停下来休息啊。”
“就算是这样,还是活着的人比较重要,这一点也是我的真实想法。而且如果只是多耽搁一会的话,卡尔一定会等我的。”
“感激不尽。不过,我作为阳界的人,也想尽量报答您以牺牲为代价对我提供的帮助。我们现在就去光王那里吧。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空中的那扇门。您能帮我从行李里把斗篷取出来吗?”
尽管雷牙王看上去还是颇有些担心亚克的身体,但他还是依照亚克的话从行李里取出斗篷。这个时候,亚克对自己施用了治愈的咒语。
本来,以救治他人为目的的治愈咒语用在自己身上的话,效力就会减少三分之一甚至更多。不过对于这种程度的感冒,一半的效力也已经足够了。
亚克再一次地问自己:
体力是不是已经恢复到了可以使用“神性调和”的程度?另外,因为赶路而消耗了不少体力,自己有没有自信能够坚持到最后?不过比起这些,最重要的是在找到光王流下的“失落的秘法”之前,自己的毅力能不能够支撑到这次对塔的搜索工作完毕?
自从十岁的时候舍弃了想把自己卖掉的母亲,独自开始旅程以来,曾经有无数次遇到过死亡的威胁。而每次支撑自己坚持到最后的,就是毅力。
所以自己不应该想是不是,能不能,而是要下决心必须完成这次的计划!这也是为了不失去自我,不失去自信!
在亚克暗暗下决心的时候,肩上落下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简短地向雷牙王道过谢之后,亚肯杰尔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闭上眼睛,开始吟唱两年前曾经用过一次的咒语。
“在这苦难深重的世界里迷途的亡魂啊,听从吾之召唤吧,吾是拯救汝等的主人。绝对的伟大意志,掌控美之秩序的四相神啊。织成世界的秩序为经,神之手中裁定之天平平衡为纬……——”
作为曾经的幻兽王,阿尔法多对神圣魔法的了解仅止于“僧侣和神官们使用的治愈系的魔法”这种程度。光王军队里的神职人员也没有什么机会使用攻击性的咒语。他们被光王和他的将军们编入后方的支援部队,负责照顾战争中的伤员。虽然能够读取乌兰波克记忆里的亚克的形象,但没有亲自经历过的事情总是没有实感。
被凛然清澈的声音环绕,周身的邪气好像也变得稀薄起来,沉重的四肢渐渐觉得有种清凉轻盈的感觉。随着带有魔力的声音高低起伏、强弱变化,从其中产生的韵律逐渐高涨。
黑暗慢慢将周围全部笼罩。这个时候,亚克周身开始散发一种白色的光芒,轮廓清晰可辨。
看不见的力量向四周放射并增强,伴随着这个过程亚克白金色的长发也扩展开来,双手朝虚空伸出,传达自己的祈愿。
“所有事象、生命所应在之所,所应有之形,所应处之时……——”
青年的全身放出洁净的白光,然后生出金粉般的光泽,绘成缓缓的漩涡升上天空。
视线追溯而上,雷牙王在看到了那山谷上空的巨大存在时不禁一惊。聚合了所有光芒而成形的,是被各神殿供奉在祭坛上的神像。
——四面八臂的异状……可是,那是真的神吗?
不过,对于心里没有信仰之神的幻兽王提出的问题。现在并没有任何人来回答。咒语完成,魔法发动了。
白色的光之洪流突然之间奔涌上来,将视野范围内的一切完全覆盖,顷刻间一扫所有的阴影和黑暗。从光芒压倒黑暗到光芒完全消失,这一过程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在一瞬间里发生的事情。
不过,和这种无法确定的感觉不同,山谷的状况的确发生了实际性的变化。刚才还扑面而来让人觉得非常不快的邪气,现在已经发生了性质上的转变,变得既不带阴气的性质也不含阳气的性质。
这里的气和自然之气几乎已没有什么区别。这才是没有人烟,森林郁郁葱葱的山谷本来应该有的气。
在大量的邪气中,死于非命的亡灵的怨气终于被消除,自然的平衡重新溶入了这片土地。
现在这片土地也没有过剩的阳气会腐蚀幻兽了,实在是说不出的舒服。
——……不敢相信。居然一下就将如此大量的邪气全部净化了。魔法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真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阿尔法多将全身心沉浸到丰裕而惬意的自然之气中,思索着人类的潜能到底有多深。
亚克看上去身心明明都有些过分的孱弱,但有的时候却能发挥出如此让人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
忽然,雷牙王听到一阵微弱的响动。
亚克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肩膀上下抖动,激烈的喘息着。
“怎么了?”
“……一下子用了太多的魔力……只要稍微……休息一会……就好了……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先走……”
青年苍白的脸上勉强浮出笑颜,因为气息不稳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听到青年说的话,雷牙王的脸上显出生气的表情。
他抓住青年的双臂,将青年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身形之中。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保护你就是我的责任,我从来没有把这个责任当作负担!”
“可是……”
雷牙王无视青年的抗议,伸展开背后的黑色羽翼腾飞上天。
尽管周围都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但似乎对幻兽的视力却没有丝毫的影响,它们根本不需要等到月亮升起来就可以在黑暗中自由活动。
“位于塔的围墙上的空中之门,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找到了。”
塔的围墙上雕刻有钥匙孔形状的沟槽。阿尔法多对着沟槽念起了古代魔法的咒语。
然后,里面传来细小的声音,石壁的一部分横着旋转了开来。
接着,在围墙距离地面三分之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洞,大小和一扇门差不多。随着洞口的敞开,塔里混着霉菌和尘埃、以及腐尸臭味的空气流了出来。
幻兽王为了方便进入洞口,将自己的翅膀收到了背后。
塔里的顶部非常矮,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环视塔内一周后,雷牙王沿着和中央部分水平的方向移动。随后对着墙壁再次念起了咒语。
呼吸尚未回复平稳,自己还无力站起来的青年随着雷牙王持续的动作和声音、发现这次被打开的是一扇镶着把手的木门。
木制的门被打开之后,露出一截向上的台阶。爬上台阶,又来到一间和刚才一样的房间里。虽然两个人一边保持高度的警惕一边深入房间,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一间没有人的房间罢了。
在房间尽头的墙壁上,也有一扇上了锁的木门。
阿尔法多看着光王留在小盒子里的纸条上的提示,反复地念着相同的咒语,从而打开了面前的木门。
恐怕如果有人试图以魔法之外的钥匙打开木门的话,事先预备好的机关就会启动了吧。
从房间的大小以及用石阶来作为连接方式的情形来看,巨大的光王塔的构造大概是这样的:螺旋楼梯的平台处就是房间,每个房间之间都是以螺旋式的台阶来串联起来的。
“阿尔夫,我已经没事了。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你再稍微休息一下吧。看到你这个样子我觉得很心痛啊。为什么你总是要硬撑着自己一个人去完成任务呢?以前当佣兵的时候你也曾和别人组队行动过吧?”
“完成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是理所当然的吧。如果懈怠的话就会变成同伴的负担。要是第一次原谅了自己的懈怠,那之后机会一发不可收拾。”
“为了让自己成长起来而不断地鞭策自己,超越自己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是,你把自己作为假想的敌人,以不断战胜它来促使自己变得强大,这种事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无忧无虑呢?”
在黑暗中感觉到幻兽王俯视自己的视线,青年像挑战似地以敏锐的目光与王的视线对峙。
“也许我的外貌会让人觉得很孱弱,想让人要保护我。但实际上,比起像观赏动物一样被人养着过安逸的生活,我宁愿过虽然辛苦但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这种生活方式让我觉得更加惬意。”
“你的心和外表两者都会令他人倾倒,那不愿与他人过分接近的性情就像独角兽一样。当代的龙王还真是选了一个棘手的誓约者啊。”
一边叹气一边说着的雷牙王,慢慢地把青年的身体放下来。
亚肯杰尔凭着神圣魔法作出了一个能将周围照亮的光球。
“我走前面,你小心脚底下。”
说完,雷牙王便大步走到前面。亚克在后面追赶着那个宽阔的背影,虽然才开始爬台阶,却已经觉得脚步移动起来有些困难了。在上最后一段台阶的时候,甚至因为跨的高度不够,一只脚的脚趾撞到了石阶的上面。
亚克企图用自己的手撑住旁边以保持平衡。不过比他的动作更快,前面的龙王已经及时伸出手来扶住青年,使他重新站稳。
刚才还说能够撑到最后,结果现在却几欲跌倒。不过阿尔法多并没有这么说出来,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小心脚下”,然后就默默地放开了青年的手。
阿尔法多这种做出的若无其事更让亚克感到他的胸襟和气量都是如此的宽大。而相比较自己却是那么不成熟。亚克不由得地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
两人到达的下一个房间,和之前的有很大区别。
里面摆放着带有小抽屉的木柜、椅子还有桌子和床。虽然这些似乎是用来小憩的摆设,但看起来却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另外,在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前,散乱着几副人的骨头。
仔细观察过人骨之后,龙王看着死者的衣物和骨头断面说道:
“这些人都是被极其锋利的锐器给切割开的。现在只剩下骨头还好。要是才被杀死的话,这个房间里肯定散乱着五人份的内脏,估计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这些人虽然身上穿了盔甲,可头、手和脚都被切断了。要用什么样的武器,才能如此利落地将骨头切断呢?哦,阿尔夫,你看,有钥匙掉在地上。一、二、……一共七把。”
亚克把压在盔甲下面的钥匙捡起来,拿给雷牙王看。
在回过头的男人手上,也静静地躺着三枚和青年所持物体一样的,做工精细的钥匙。
黑发的男人用下颚示意青年看背后的门。
“还有一枚插在门上面。如果真的是这扇门的钥匙的话,不可能会有这么多把。而且首先一点就是,正因为我们之前并没有使用钥匙,才安全的到达了这里。”
“这些钥匙应该都是放在那个有抽屉的柜子里吧。在这个房间看到了其他房间所没有的木柜,就打开抽屉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如果是在抽屉里发现了钥匙了的话,一定会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打开下一扇门。会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啊。”
“很精致的引诱陷阱。不过那把插在门上的钥匙要如何是好呢?如果不拔出来的话就无法使用咒语将门打开,但是如果拔出来的话又会中了机关。”
亚克听了对方的话也不断点头,并在同时移动光球,开始检查起房间的墙壁。
在通往下个房间的门的对面墙壁上,有一个类似于空中之门的暗门巧妙地隐藏在浮雕之下。
“恐怕杀死那五个冒险者的凶器就是从这里发射出去的,不过也不排除是由魔法咒语来发动机关的可能性。现在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只有高度警戒,一边提防着这两种可能性,一边去把钥匙拔下来了。”
“你去拔钥匙。我来对付这个暗门。估计从其他地方发动袭击的可能性比较低。”
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离完全恢复还差得很远,所以青年放任自己接受了龙王的建议。
将钥匙回转过来之后,亚克念起了将其拔出的咒语。
背后传来石门转动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门被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不过,门后面并没有敌人的气息。
“冰结!”
随着阿尔法多的咒语发动,整个房间有一半都被冰冻了起来。
光球的亮度无法照到里面,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瞧见似乎有两个人形的东西被冰封在其中。
就在两个人想要仔细定睛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面朝塔中央的一部分石壁突然崩塌,冲着对面咂了下来。
前方出现了一段无法想象是为人类所有的粗大手臂,将光球的光芒强烈地反射了回来。两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段黑色的金属手臂。
雷牙王立刻转过身来,抱起亚克的身体一跃,跳到了通往下个房间的台阶之上,然后迅速地把房间与自己所处位置之间的台阶全部用冰封印起来。
尽管下面还不断传来冰之壁障被敲打的声音,但看来对方在短时间里是无法突破这个障碍了。
“虽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在狭窄的行动不便的空间里,和它正面冲突实在不是什么上策。”
高挑的龙王身上背的龙心剑,是一把长度超过六尺的双手剑,从它的锋利度考虑,己方还有同伴在场这一点也算是个不利因素,极力避免和敌人在室内作战确是明智的选择。
亚克重新念起咒语,想创造出新的光源。刚才的光球已经丢在了下面。
就在这个时候,中央部分的石壁再次发出了像刚才那样的崩裂之声。
“快闪开!”
将龙心剑握在手上的雷牙王把青年的身体挤到一边。
一个趔趄用膝盖支地的亚克近距离地听到石壁沉重的旋转声,全身的血液不禁像冻结了一般。
抬起头,亚克在间隙迅速扩大的黑暗对面,看到了有什么东西正锐利地反射着微弱的光线。
“光裂弹!”
不过,青年因为恐惧而全身一僵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从小就作为战士被培养起来亚肯杰尔一边吟唱起神圣魔法的攻击咒语,一边拔出了自己的剑。
在刚才还只是开了一条缝的石门完全打开的同时“光裂弹”的攻击也发动了。只是,飞过去的光裂弹立刻就变得四分五裂,向四周飞散开去,接着在其背后出现了另一个物体。
那个东西的姿势酷似流浪艺人们操纵的木偶,身体的各个部分都用圆球状的关节连接着。
但它完全不像被操纵的木偶那般可爱,算是头部的白银块正中竖着一只巨大的眼睛,两只手臂从肘关节到末端各是一把弯曲而锋利的偃月刀。
亚克以前也曾经见过一次和它相同的物体。
当时,尽管亚克已经舍弃了圣骑士的名号,但拜其高超的治愈魔法所赐,他还是成功地将同伴被偃月刀连根斩下的一只手臂重新接了上去。
——铁之傀儡!这里的傀儡是从古代遗迹远过来的吗?
白银做成的傀儡,以曾经让亚克和同伴全体战栗不已的高速袭来。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操纵它在移动,但光凭它双手都是武器这一点就已经是个很大的威胁了。而且,没有痛感的傀儡也不需要防守,只要不被对方封住行动,傀儡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任何弱点的。
人称“闪光”的亚克挥舞着自己的双剑,展开了连续的攻击。在古代遗迹的时候,如果没有使用金属做成的盾牌的话,恐怕连他也会被打倒吧。
现在使用“圣盾”咒语的话,勉强还能赶得上。
亚克和傀儡的剑相交,发出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并迅速交缠在了一起。
由于体力还没有回复,要是和这个傀儡陷入长期对抗的话就输定了。亚克在心里想道,就算没有被杀死,就算只是因为受了重伤而无法动弹,也一定会像刚才的那几具尸体一样被活生生地分解吧。
要是能利用先发制人的攻击,一举重创对手就好了。现在的自己,实在无法支撑好几个回合的战斗。
这么想着,青年利用以前发现的傀儡的弱点,将自己手中的剑狠狠地刺进了傀儡的关节之间。
左边肘部被剑刺入,傀儡手腕的动作很明显地迟缓下来。以笨拙的动作避开对方剑锋的痕迹,傀儡更加疯狂地攻击起来。
看来只要再在左边肘部或者肩部的关节补上一击,就可以完全废掉左边的攻击力。
在亚克的背后,雷牙王似乎也和另一种傀儡陷入了苦战,没有多余的精力能够分散到这边来。
青年为了不成为雷牙王的负担,不禁更加小心谨慎地和敌人展开战斗。而雷牙王那边,虽然也打得甚为艰苦,但比起亚克来说还是好上很多。
和阿尔法多缠斗的与“铁之傀儡”不同。虽然它自身的移动相对比较迟缓,但它浑身上下都射出长针之雨。
虽然在第一回合的时候雷牙王突然袭击,占了先机,但在后来的一个回合,傀儡身上激射出无数长针,雷牙王根本无法靠近它。
尽管雷牙王想用斗篷罩住全身来阻挡长针的攻击,可是由于长针来势凶猛,最终还是有好几支穿破布匹,扎进了膝盖和小腿。
拔针限制了雷牙王的动作,因此他以风之精灵的魔法来预防对方第二波的长针攻势。
终于将数根长针拔出后,雷牙王觉得还有疼痛和麻痹的感觉残留在体内。由此可见,长针上喂了毒。
虽然对于本体是龙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毒是瞬间致命的,但如果换成是人类的话,恐怕早就因为中了这种剧毒而毙命了吧。
——卡莱尔。这也做得太过分了。尽管说是对遗产继承人的试炼,但这种淘汰方式也太……谁也不能保证当代龙王的誓约者就一定是个优秀的战士啊。
雷牙王不由得产生了些怨言,在心中苦涩地呼唤着已死去的光王。
而且,除此之外,谁也不能保证遗产继承人就一定能从枇杷湖的大乌龟那里取到装有关键提示的小纸条的盒子吧?
当然,关于魔法方面,只要有会使用古代魔法和精灵魔法的幻兽王随行就不成什么问题。就算是中了机关,龙的化身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杀死。
可是就算如此,誓约者却是人类啊!要是被这样的针刺入,哪怕只是一根也会丧命吧。这真是想起来就觉得恐怖的事情。
如果这种可怕的假设不幸成为了现实,那么就算能够找到“失落的秘法”拯救世界,对当代的幻兽王自身而言,却也只剩下绝望而已。
——卡尔……难道说,这才是你的目的……?
阿尔法多不禁对头脑中一闪而过的疑惑感到战栗。但随即,他又强迫自己打消了这种猜测。
卡莱尔不是这种人,他不是会恶意设陷阱算计别人的人。而且,雷牙王也无法想象这种机关重重设计精密的石塔会是由光王自己设计出来的。
如果想成是极有才能的设计师因为对工作十分热心,从而设计出这么纷繁复杂的机关的话,倒还可以说得通。还记得自从自己和卡尔在一起之后,卡尔的周围就涌现了很多愿意尽全力为他效劳的家臣。
不过现在思考这些都是多余的了,还是先抛开所有杂念,全力对付眼前的敌人吧。
在风灵极力阻止毒针再度袭来的同时,金属傀儡也借机缩短了和龙王之间的距离。它举起可以击碎石块的手臂,想要敲击入侵者似的步步逼近。
雷牙王念起了比刚才范围稍小的咒语,将金属傀儡封在了薄冰之中。
被困在冰中的傀儡不断动作,想要从内部将冰块击碎。随着它的敲打,透明的冰块内部逐渐出现龟裂,不一会就开始碎裂了。
只不过,这短暂的停顿已经为雷牙王赢得了足够的时间。他举起赤红的龙心剑使劲劈了下去。
连着冰块一起被切断的傀儡的上体,沿着切断面的角度慢慢地滑落到了地板上。残留的下半身发出“嘶嘶”声,喷出黑色的烟雾。
“毒气!……还要到什么程度啊!”
阿尔法多并不知道这会移动的傀儡是从古代遗迹那里运来的,所以他不由得对这座塔的优秀设计师真的动了怒。
尽管风灵尽全力阻止毒气往亚克的方向扩散,但这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根本找不到彻底解决毒气的办法。
就在雷牙王思考着要用什么样的咒语来有效地控制毒气的当儿,自己就已经不可抑止地吸进了毒气。
就在这个时候,念咒语的声音响起,这次是面朝塔外的墙壁崩塌了。
夜晚的新鲜空气流了进来。
领会其意的风灵们在王下命令之前,就将室内的毒气替换成了夜晚的清新空气。
只是,为了把雷牙王从由毒气导致的窒息中解救出来,亚克反而使自己陷入了危机。
发动光裂弹的咒语,必须要用手指着攻击的对象。所以,亚克为了发动咒语,不得不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剑。
手持偃月刀的傀儡在与青年的战斗中失去了左边的攻击力,右膝的关节也因为受创而行动受阻。虽然失去了行动迅速这一个极大的优势,但抓住青年暂时弃剑的机会,代替之前的斩杀动作,傀儡也将自己的攻击方式改变为以锐利的刀锋突刺。
面对不知疲倦的傀儡连续突刺进攻,防守的青年大大地消耗了体力。
就在青年连连后退被逼到墙边的时候,雷牙王强行插入了两人之间。
几乎在龙王的剑斜斜地切过傀儡身体的同时,傀儡的偃月刀也刺入了龙王的胸膛,并且从龙王的身体背后穿了出来。
亚肯杰尔不禁悲鸣了一声。
“阿尔法多!”
“……没有关系,不要担心我。”
上半身被刺穿的龙王抓住被切断的傀儡的肘部,一口气将偃月刀全部拔了出来。
血几乎是在喷涌而出的下一个瞬间就被止住了。
“我故意避开心脏让它刺中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而且也丝毫不觉得疼痛。所以你不要做出那样的脸色了。”
将沾满血的傀儡的手臂丢到一边,龙王把龙心剑收入刀鞘中。他回过头来看着脸色苍白的青年,脸上露出想让对方放心的笑容,语气淡淡地说:
“我不是说了没关系嘛。这种程度的伤是杀不死龙的。你也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吧。为什么还要……”
“骗人!你明明就把光王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自己却先死了。”
看着登时哑口无言的阿尔法多,青年的脸上不带任何感情,就仿佛戴了面具一般木然。
“……你明明就想把我也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自己先去死!”
后面这一句话是亚克用极度疲惫的语调在喃喃自语。接着,他就背靠在墙上,像脱了力般顺势滑了下去。
龙王大吃一惊,赶忙抱起青年的身体,感到他在自己的怀里微微颤抖。
——好像又开始发烧了。而且,热度还很高。一定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多,又没有好好地休息,然后还一边战斗一边使用魔法的缘故……最后还加上了这个打击。
说到打击,其实阿尔法多才受到了更大的打击,因为他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话。被别人这么指责的痛苦,远比被傀儡的剑刺穿时感受到的痛楚来得更加深重。
这个时候,体内的乌兰波克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你放心,我不会和你的誓约者赌气的。直到把身体交还给你,我都会一直尽全力来保护他。”
口中这么承诺之后,在龙王体内闹腾的家伙马上安静了下来。
其实,亚克作为要和光王走上同样道路的誓约者,会对光王抱有极大的同情也是很自然的事。
并不是要为自己辩护,在当时,自己也是被炎烈王和圣王立下的誓约所束缚,除了死之外别无选择。
每一天,自己都拼命地抵抗着不断侵蚀自己的狂乱的气,哪怕多一天也好,只是为了与那个孩子在一起。
和那个孩子的眸子颜色相同的天空与海洋,溅出的自己的血的味道——那孩子哭泣的脸庞。
这些是龙王生前最后的记忆。
卡莱尔,光之子。为了那个孩子,无论怎样的困难都可以忍受。
刚才失神昏倒的青年悠悠转醒。他的身体微微动了动,打断了龙王痛苦的追忆。
恢复了意识的青年想起了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禁忌之言,很是愧疚。他沉稳地望着俯视自己的男人,想向他道歉。
不料,说出口的,却是别的话语。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过好多次,好多次……次数多到我几乎数不过来的地步,内容全都相同。我梦到我居然用‘誓约之枪’杀死了乌兰。”
看到阿尔法多似乎因为想到什么痛苦的事情而蹙眉的表情,亚克意外地发现了自己刚才孩子气地拼命反驳他的理由。
这个和乌兰波克模样相似的男人真的是很温柔啊。因为强大而产生的包容力和温柔深深地诱惑着自己,想要让自己像个孩子似的依赖着他。
可是,这个男人终究不是乌兰。这份温柔终究也不是给自己的。而正因为他像乌兰,自己无意识的焦虑才会越发膨胀,导致最后对着温柔的龙王说了很多任性的话,伤害了他。
“我看到自己把枪投向从龙幻化成人身的乌兰,然后发现自己满手都被鲜血染红了。接着,就在自己的悲鸣中惊醒。可是,就算是已经醒过来,我还是很害怕很悲伤,总是在黑暗中一边哭泣一边发抖。虽然我不断的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自己的手上没有血,乌兰还活着。可是,我却连确认他还活着这一点都做不到。直到再次睡着之前,我都像个孩子似的害怕噩梦会继续下去……无数个夜晚,我都是这样度过的。”
“可是,你的龙真的没有死。”
“不,只是现在还没有死。幻兽王是祭品,只要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什么大的乱子,他们就不得不以死来赎世界平衡崩塌的罪。”
自己亲身做过祭品的阿尔法多听着从心里感到深深疲劳的誓约者喃喃自语,忽然因为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而浑身一震。
光王也曾经为这种梦境的拷问而苦吧,一个人在黑暗之中,一边哭泣一边发抖,直到疲惫才能睡去。
“你……后悔过吗?或者说,憎恨过?”
“憎恨?恨乌兰么?你可以剖开我的胸膛仔细搜寻,我相信就算你找遍每一处都不可能发现我对乌兰的憎恨。让誓约者痛苦的,是幻兽王要为了人类所犯下的罪过而成为祭品。我为什么要憎恨性命远比我珍贵的龙呢?我爱他,我只是爱他啊。”
“可以了。”
雷牙王拥住以淡淡的语气诉说事实的青年的头,心里觉得刚才那番话简直就像卡莱尔在对自己诉说一般。
“阿尔夫。请你以后不要再说成为王之后的卡莱尔过得很幸福,就算是我的一个任性的请求吧。难道你真的认为失去你之后的光王还能过得很幸福么?誓约者和龙之间心的维系不是那么简单的啊。只要看看现在的魔道王……就会明白失去了龙的誓约者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不是吗?就算龙已经不在了……就算自己的半身已经失去了,但还是无法抑止自己对他的爱,无论如何也无法抑止。”
“我已经明白了,所以,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是我不好。”
听着就像是自揭创口的亚克的诉说,阿尔法多痛苦地低声呻吟。
“我知道,正是因为有了你的牺牲,才会有如今这个世界存在。所以我在心里对你深深感激。我也知道,谴责被誓约所束缚的你为何要选择死亡,确实是一种毫无道理也很残酷的做法。只是,光王现在已经无法跟你说话了,如果我不代替他把话说出来的话,恐怕他的心意是永远也无法传达给你的。”
亚肯杰尔松开雷牙王的手,退后些许,盯着这个俯视自己,和乌兰有几分相像的男人的眼睛说道:
“‘如果不能一起生的话,我想跟你一起死。对我来说,只有你才是我的幸福之所在,只有你才是世界的全部。’”
雷牙王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虽然命运注定了自己只能选择死亡,但是绝对没有想把誓约者也牵连进来的龙。不过,说要把未来的世界留给自己所爱的人,其实也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的借口罢了,是一种把对方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却不去考虑对方心情的残酷借口。所以,我想去光王的墓前给他道歉。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对不起。”
对濒临死亡的重伤者来说治愈咒语也不能发挥出效力。那是因为要治愈虚弱的肉体,首先需要对方有顽强的生命力。如果生命力降低的话,就算是治愈咒语也无能为力。现在的亚肯杰尔就处于这样的状态。魔力的大量消耗,导致了他生命力的大幅度降低。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再怎么施用治愈咒语也无法使他的热度降下来。
很显然,首先应该吟唱的是能够回复生命力的咒语。只是,在这种状态下施用这个需要有大神官的魔力才能发动的咒语,反而会给亚克的生命造成更大的危险。所以选择施用这个咒语的话就是一种完全的本末倒置。
于是亚克请求雷牙王将行动不便的自己留下,但却遭到了雷牙王严厉的拒绝。尽管青年反复辩解说既然机关都已经被破坏,应该很安全了,可雷牙王还是不同意将他独自一人留下。他强行将青年抱起来,继续前进。龙王说与其一边担心他一边独自前进,还是带上他一起走比较轻松一些。被这么一说,亚克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任由他去了。
不过幸运的是,在所有搜寻光王宝藏的冒险者当中,走得最远的似乎就是那些被肢解了的冒险者。
两个人按照留言的提示前进得很顺利,并没有不幸地再次卷入机关陷阱之中。最后,终于到达了光王的墓。
墓在距离塔顶约五分之一的地方,位于该平面的正中央,八面都被石壁所包围,从最开始就没有留下让人进出的门。如果不是装在黄金盒子里的水晶魔道书上记载了“飞眼”和“空间转移”的咒语,抑或是知晓其他效用与此相近的咒语的话,恐怕根本就进不去吧。
虽然也可以用“精灵魔法”来替代这些咒语,但是精灵魔法也是有各自的适性的。尽管“瞬间移动”确实可以代替“空间转移”,可是一个和风之精灵完全没有适性的人依然还是无法发动“瞬间移动”的咒语。
八角形的小房间正中间放着收殓遗体的石棺,在石棺前面的椅子上,端坐着光王的大理石像。
这里就是光王的墓穴吧。
辜负了所有企图到塔里寻宝的冒险者的期望,这里面一件宝藏也没有。既没有闪烁着光泽的金银,也没有耀眼美丽的宝石,光王只是在普通石块包围着的黑暗之中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继承人的到来。
低矮的天花板中央悬浮着光球,将小小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亚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个房间是否存在通风口,然后慎重地嗅了嗅空气的味道。
雷牙王虽然事先将外面的空气置换了进来,但这里并没有刚才移动时那种危险的感觉。
“这个是光王的石像吧。看起来好像还很年轻啊。”
“应该是吧,感觉很像卡尔呢。”
大理石像比实物大一些,雷牙王站在石像面前,看着比自己视线稍低的光王石像的脸微笑着。
这是一位二十岁后半的男性,他的脸朝着虚空明朗地微笑着。只可惜稍微垂过肩膀的直发并没有放着金色的光芒。不过,他的笑颜已经是最吸引人目光的存在了。
他的衣着是如此的简朴,如果不是头上戴着王冠的话,恐怕会被别人认为只是某位平凡贵族的塑像而已。从这样一尊石像上完全想象不出他曾经为古代的宝藏而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被别人诅咒般地称为“吸血王”。
或许这也是因为制作这尊石像,并把它放在这里的光王的臣子们,想要把光王的真正形象传达给后世吧。
石像的膝盖上放着一个石制的小盒子。
由于是同一块大理石雕刻而成,所以不注意的话还无法发现那个小盒子。阿尔法多找到隐藏在雕饰中的盒盖,并将之揭开。
很是沉重的石制盒盖被拿开之后,两个人看到盒子里面并排放着一对被厚厚的绒布托着的透明赤色球体。
把石制的盒盖放到地板上,阿尔法多以一种无限感慨的表情盯着红色的球体。
“恐怕这就是被称为‘失落的秘法’的、龙用来发动古代魔法的魔道书吧。也是你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寻求的咒语之书。这个东西在避免世界大乱,将世界一分为二的时候是必不可少的。”
“如果你的记忆可以传给乌兰波克的话,还是先把这个记下来比较好吧。这样子等乌兰回到幻兽界,向积蓄知识的龙之宝珠传递秘法的时候,就算存有秘法的奥布本身再次遗失也不碍事了。”
听从亚肯杰尔的建议,龙王点了点头,用手碰触有着少见颜色的宝珠。
本来身体就很不舒服的青年被强烈的闪光照耀,甚至感到了一阵痛楚。他一个踉跄,双手撑在了光王的石棺上。
等到光芒消失后亚克才抬起头来。现在处于光王石像的斜后方的他忽然发现石像的背后刻着数行文字。
——是墓志铭吗?
刻在白色石头上的文字读起来有些困难。亚克只能靠得更近,一边用中指摸索着一边解读。
突然,青年因为这极具冲击性的内容惊讶地睁大了水色的眼睛,拼命地压抑着涌上来的激烈感情,颤抖的手紧紧地握着,为了尽力不使自己哭出来而使劲咬住自己的嘴唇。
绝对不能让阿尔法多看到这个。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另一方面,把可以与将世界一分为二的大魔法匹敌的庞大魔法咒语塞到脑袋里,雷牙王一时觉得有些头疼。
过了一会,疼痛终于渐渐减缓,雷牙王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疲劳感在短时间内还是无法消除。龙王由此判断,现在让身体本来就很虚弱的亚克来读取这本魔道书根本就是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想把这个认知告诉青年,雷牙王搜寻起青年的身影。
“亚克,只有在身体状态非常好的时候才能将这本魔道书读完。以你现在的状况,别说是读完了,弄得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反正幻兽这一边知道了的话……你的脸色现在看上去还是很差啊。”
“啊,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觉得难受起来。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不知道能不能和光王话别之后就赶快离开这里呢?”
将双手支撑在石棺上,青年似乎连站起来都显得很吃力。看到亚克的样子,阿尔法多不禁有些为难起来,但同时他也觉得刚才的亚克居然那么坦白,甚至说出了有些泄气的话实在是很反常。
雷牙王站在石棺的旁边,反复思考刚才青年说的话,想也许他真的是不舒服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了也说不一定。
龙王当然没有想过为了看光王的遗骸而把棺盖打开。
他用手触摸着棺盖表面雕刻的精美花纹和装饰,在心中对为把秘法弄到手而大费周章的光王默默呢喃。
中途,龙王忽然不谨慎地笑了出来。
“感觉还真是奇怪呢。明明先死的人是我,现在托当代龙王的福,我居然还能站在这里,看到卡尔长大后的样子,哪怕只是石像而已。你以前说要报答我的牺牲,现在你已经做到了,真是谢谢你。”
亚肯杰尔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笑表示自己领会了龙王的意思。
“我们分别的时候卡尔正好还处于成长期。我当时就说他将来一定会长得比我高。不过光看这个大理石像,我还是不清楚最后他到底长到多高了呢——”
还想要认真地打量石像的龙王的手腕,在这时被亚克猛地抓住。
“雷牙王,真是对不起。现在的我连站着都觉得很痛苦,不知道我们可不可以回去了呢?”
“对不起,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现在马上放回盒盖,请再忍耐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龙王发现了刻在石像背后的文字。
“不要看!”
青年抓住龙王的一只手臂,极力阻止。看到青年的态度,龙王忽然明白了刚才青年为何会如此反常。
“是因为这个吧。既然当初我因为那个原因,将卡莱尔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那么现在的我甘愿受到责备。”
“不可以!我求你了,阿尔夫!不要看!”
亚肯杰尔拼命地阻止着龙王。可是凭着龙的视力,就算是这个距离也能够把那些字看得很清楚了。
“光王卡莱尔。那个君王的笑颜,就是我等家臣的希望之光。可是王的笑容,却随着最爱的龙的逝去而永远消失了。虔心祈望去到常世之国后,尊敬的王能够因为与龙的再次相逢而重拾往日的笑靥——”
读完这段文字的雷牙王一时说不出话来。对已经准备承受最坏结果的亚克来说,他甚至以为这种静寂会永远持续下去了。
终于,龙王虚弱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
“从这感伤的文字看来,一定是罗兰写的吧。那家伙就喜欢写这种忧伤的抒情诗。”
“阿尔夫……”
“罗兰是一个有圣王血统的魔法师,很早以前就加入了我们。那家伙虽然平时说话喜欢讽刺别人,但却意外地是个很容易感动的人。”
雷牙王将穿着黑衣的身体伏在光王的石棺上,静静地说着过去的事。
“因为我从最开始就想绝对不能让那个孩子亲手杀死我。所以我在还能保持清醒的时候就和罗兰一起离开了军队。罗兰是圣王的后裔,也能使用‘誓约之枪’。只要投出‘誓约之枪’,就算不是战士的人也可以杀死龙的。而且我能够拜托的,也只有那家伙了。”
就像乌兰波克曾经拜托多马杀了自己一样,阿尔法多也拜托值得自己信赖的朋友在最后杀死自己。
“最后的时候真是发了狂,完全失去了理智。不过后来又因为全身那种像要被撕裂的痛楚,稍微恢复了一点神志。然后我就看到卡莱尔在哭泣……仰视我的那张脸确实是卡莱尔。一定是他发现我不在了之后赶忙追上来的。当时我只是想以前我曾发誓绝不伤害他实在是太好了。发了狂的我只要打破自己的誓约,伤害誓约者的话,全身的血就会将身体撕裂杀了我自己——啊,大概最后的结局就是这个样子吧。”
亚克这才明白当时乌兰也向自己立誓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真正意图。
龙们不管自己已经达到了极限,就算是发了狂也要拼命保护誓约者。这种想法实在让人感伤。
雷牙王再一次抚摸着光王石棺的徽章,微笑着。
“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作为幻兽的我,居然在阳界生活了四年,想起来真是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啊。特别是最后的半年,我几乎一直在与使我发狂的气作斗争,和卡尔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但我想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来为他多做一点事的。比起留在阴界的妻子和儿子,卡尔在我的心里占据了更多的位置。”
黑色的头发无力地垂了下来,遮住了龙王的表情。
“不,其实应该说那个孩子是我的支柱才对。虽然并不畏惧死亡,但我在心里就是觉得很不服。为什么明明是愚蠢的人类的罪过,却要幻兽来牺牲?为什么我就非要为了人类去死?可是,一想到是为了卡莱尔……一想到是为了让卡莱尔活下去,我就觉得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了。就算是身体被活生生地撕裂,也没有关系。”
阿尔法多就像要拥住棺中遗骸般将身体伏在棺上。
“卡尔……卡莱尔。我爱你。你的笑容是让我幸福的源泉。可是,我却使你陷入了不幸之中。”
密闭空间里的空气开始流动,逐渐形成漩涡,紧接着立刻成为了一股强风。
雷牙王长长的黑发因为这不自然的空气流动而飞扬起来,就仿佛是为了体现他悲伤的心境般,显得异样的妖冶。
亚克也知道,这是因为他心绪纷乱,从而影响到了风之精灵的缘故。
可是,就算是快要被强风吹倒了,亚克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己谴责了如此温柔的龙王,甚至还让他看到了使他悲伤的文字,这样的自己连去安慰他的资格都没有啊。
龙的化身直起身来。
那与乌兰相似的端正面容上,流过两条鲜红的泪痕。
“……我……是不是对那个孩子的心灵造成了难以愈合的伤口……”
龙王的喃喃自语是如此地无力,从他的双眸中又溢出新的血泪,滑过脸颊,滴落下来。
他的周围开始逐渐放射出一种苍白的闪光,断断续续地传来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是我……是我从卡莱尔那里夺走了他明朗的笑容,可是我……明明希望他能比任何人都幸福啊……!”
符合着仰天长啸的龙王的悲怆的声音,一个炸雷轰然响起。
靠在光王的石像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王悲叹的亚肯杰尔被室内横扫而过的狂风猛然吹起来,重重地撞到了石壁上。
如果不是自己及时用手护住了头部的话,恐怕会造成很严重的撞击。
毫不留情的狂风呼啸着,将倒在地上的亚克的身体死死压在石壁上。
全身激烈的痛楚和强劲的暴风几乎夺去了亚克的呼吸,他越发觉得窒息,最后连意识都逐渐模糊了。
但就算是如此的痛苦,亚克还是没有想过要用魔法来进行防御。现在这所有的痛苦都是自己心甘情愿承受的,也算是表达自己歉意的一种方式吧。只有这样亚克才能原谅自己。
炸雷的前端,就正好击在青年身旁的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墓室又发生了与狂风不同的别样的异变。
虽然闪光和狂风都还在继续,但除此之外,亚克还逐渐感觉到时间仿佛变得缓慢下来。
——这是解除凭依魔法的咒语……啊……乌兰他要回来吗……
不忍看到雷牙王继续狂乱下去的乌兰波克,要把祖先的灵魂再次送回常世之国吧。
片刻之后,所有的骚乱都消失了,就仿佛刚才的只是梦境一般,墓室又恢复了平静。
强忍着疲惫和浑身酸痛站起来的亚克抬起头,忽然被眼前的事实惊呆了。代替阿尔法多站在石棺面前的,并不是那个黑发的少年!
虽然也是和他们一样的黑色衣服,但却是直截套在身上的紧身皮马甲,露指的手套,无论是鞋还是皮带,抑或是裤子都全部是黑色的。唯一例外的就是在他的左耳上挂了一个大大的金耳环。
头发是闪耀着金灿灿光泽的橘黄色,直垂到腰。眼睛是琥珀色的。
这个给人以华丽印象的年轻男人看着亚克,促狭地笑着说:
“虽然衣服有些皱皱巴巴的,不过你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还是像以前一样让我惊艳啊,美人大哥。”
“炎烈王……”
“是~(心)按顺序祖先第一号的我,现在来代替祖先第二号了。”
这个虽然是龙,但是笑起来却像一只大猫的男人,正是几千年前使用魔法将阴阳两界一分为二的幻兽之王。
但即使是炎烈王塞法伊德也立刻就停止了嬉皮笑脸,奔向亚克。
“你骨折了吗?”
“没关系,只是被碰到的话会有点痛罢了……没想到会直接从雷牙王变成你。”
“我也没想到啦。只是如果刚才回来的是我家小毛头的话,那不是要昏睡三天三夜,留下奄奄一息的美人大哥一个人么?不过没有受到这个世界的请愿,就忽然被弄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了,人家现在还在吃惊呢。”
虽然豪迈又强壮的塞法伊德有的时候有点没神经,但是他却总是能用风趣明朗的话语缓和别人的心情。
“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不过老实说……你真是帮了大忙。我做了很伤害雷牙王的过分的事。”
“没有这回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伤口和自己的苦衷。那个家伙也并非是因为你而愤怒,更不是因你才变成那种狂乱的样子的。”
“可是,我还是……只顾着自己的痛苦,对那样温柔的人说出十分残酷的话……”
说着,亚克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炎烈王为这个意外弄得手足无措。
“哇!你不要哭啊。我最害怕别人哭了……怎么说……在这么糟糕的情况下,也不能说就一定是谁的错吧……哦,不,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我的错。是我把世界一分为二,最后还用誓约来束缚子孙们。元凶是我啦。如果一定要怪的话,不要责备自己,怪我好啦。我不会介意的。”
亚克摇了摇头。
“……你也……失去了圣王……”
“啊,话是这么说啦,不过我没什么啊。这是我和娜迪亚商量之后决定的嘛。是得到双方认可的结果。而且我们也不是在彼此面前生离死别。所以,真的是真的是对不起你们。”
被这样赔罪,就算是想恨也恨不起来了,但泪水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亚克自己也觉得很矛盾。也许是由于发烧和心情的起伏吧,亚克知道自己终于到达了极限,有什么地方正在崩溃的感觉。
“我求你不要再哭啦~要是像个女孩子一样哭泣的话,我真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反正我就是娘娘腔。”
对刚才塞法伊德那种没神经的话,亚克多少有点生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么。你是小毛头的誓约者嘛,碍于情面哦。我对美人的眼泪最没辙了。”
“在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话!”
“要生气那你就不要哭嘛,啊啊,好、好了!”
真正拿亚克没辙的炎烈王把对方的头揽进自己的怀里,像对待孩子似的粗暴地揉着对方的头发说道。
“如果你觉得这样子比较痛快的话,就好好哭一场。就算是为了光王和雷牙王而哭吧。毕竟他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特别是为了寻找‘失落的秘法’的光王,最值得我们感激。龙们永远不会忘记光王的大恩全部的龙都会这样发誓的。”
最后的一句话,确实能够感受到一种龙王的威严在其中。
缔结誓约之时,龙的声音总会让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是为什么呢?亚克在自己的心中暗暗思考这个问题。
“嗯?啊!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烫!这下真是大事不妙……喂!美人大哥,你不会昏过去了吧?为什么要强撑到这种地步哪?不敢相信,真是的!”
一边听着似乎从远处传来的塞法伊德震惊的声音,青年的意识渐渐跌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利用亚肯杰尔为了救快要窒息的雷牙王而用魔法打开的缺口,炎烈王一跃而出。
可是,在塔下燃着篝火的广缟士兵们一看到龙王的身影,立刻就放出急雨一般的弓箭。
“呜哇!干什么啊。你们这些混蛋!要是被射中不就糟了吗!臭章鱼们!”
一边保护着因为发烧而陷入危险状态的青年,炎烈王一边左右避闪掠过自己红色翅膀的箭枝,同时还在口中大骂那些士兵。
其实这些守卫光王塔的士兵向侵入者放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并不知道赋予他们守护使命的浚达王子已经死了的消息,所以只是一心想要将侵入光王塔盗取宝藏的贼人抓获。另外,他们也认为如果自己能够得到宝藏,就可以大大增加自己的功劳。
只是,他们殊不知在广缟的土地上将召唤四相神净化光王塔的圣人当作贼人来抓,已经使他们变成了难以被宽恕的罪人。
弓箭被风之精灵吹得偏离了方向。塞法伊德飞到光王塔的顶端,把青年放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自己站到塔顶的边缘,面对着齐聚在下面的士兵。
炎烈王交抱着手臂,傲然地俯视着人群。他的头发和眉毛闪着比火焰更加耀眼的金色光辉,在夜晚的黑暗之中看起来就好像是在燃烧一般。
“我现在心情极度恶劣。所以算你们倒霉,我打算把你们全部烧死——‘火炎波纹’!”
以光王的塔为中心,地面喷涌出火炎的波浪。就仿佛水面的波纹一般,火炎一波拍打着一波,向四周扩散开去。
在塔正下方的士兵们身上都着了火,整体就像在跳奇妙的舞蹈一般狂乱地手舞足蹈东奔西窜,然后就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被火之精灵加倍庇护的炎烈王一直冷冷地看着毙命的士兵尸体倒在地上,被烧成漆黑一团。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个事实。
“呜哇,不好!我们的行李也留在那片空地上!这样看来,似乎也被烧光了呢。耶耶耶~虽然是没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啦,但是又要被亚克骂了吧。”
炎烈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了看原先放着行囊的空地。这个时候,身体里的乌兰开始抗议了。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会好好地护送你这位大人的誓约者嘛。不过我又不是精灵,你不要这么心安理得地差遣你的祖先啦!我会变回龙的原形,用‘空间转移’的方法把他送回松江的大神殿,这需要一瞬间而已。如何?虽然比不上雷牙王和风之精灵的适性,但风魔法的等级好歹也比你强很多,就交给我吧。”
炎烈王一边担心着亚肯杰尔的身体状况,一边安慰着几乎快要发狂的子孙。然后抱着青年再次飞上天空。
随着上升的过程,炎烈王逐渐解开变身,从人形变回龙的身体。
鲜红色的鳞甲之上浮现出黄金色的花纹,巨大的幻兽还有着其他龙所没有的火焰一般的鬃毛。
这是他作为炎龙,体内共生着火之精灵的缘故。
完全恢复到龙身的炎烈王逐渐升高,光王塔所在的地面也离他们越发遥远。此时,龙王对地之精灵发动了咒语。
被净化的大地回应着龙王的咒语,塔所立着的地面逐渐变得像液体一般柔软。完成了重大使命的石塔垂直沉入了大地的深处。
『谢谢你,光王。现在再也没有人能来打扰你了,请安心地长眠吧。』
随后,龙王又为了亚克对风之精灵发动了咒语。
对于以前能够在这片土地上自由来去的幻兽王的请求,风之精灵很乐意助其一臂之力。将这片曾经聚集了无数人怨念的土地抛在身后,壮丽的炎之龙的身影消失在了夜晚的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