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居所庭深木盛,迥然出尘,闲雅安适。其羞容闲貌更添姿色,不觉忘画花垣之事。
源氏的恋人六条妃子住处宽广,庭院花草优美脱俗,住起来相当惬意。六条仍有所矜羞的校样更是美艳动人,立刻让光源氏为其醉心,将先前那夕颜蔓长的墙边所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夕颜
☆
天很快就亮了。
随晴明进宫晋见的光,将紫暂时安置在藤壶所住的飞香舍后,就到开会的房间,列座于众臣之中。
主位上的是天皇和皇后弘徽殿女御。
光对面是皇后之父右大臣,及其属下睿山佛僧的良源。
身旁是左大臣、简称藤原哥的藤原中将以及晴明。
才一大早,房内的气氛就非常紧绷。
左右两边虽同是藤原一族,却有着骨肉相残的关系。
「我说左大臣,据说晴明日前又在鞍马山闹事,你打算怎么负这个责任啊?」
右大臣巨声如雷地如此间道。
「安、安倍晴明只是做她份内的工作,击退作乱的芦屋道满而已。」
左大臣却答得畏畏缩缩。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收服芦屋道满?晴明的任务是消灭平安京内的妖怪,外头则由睿山负责,这样不嫌怠忽职守吗?」
弘徽殿女御也替自己的父亲护航而出声。
不愧有母老虎之称,威严果然不同凡响,比一般的武士还要可怕。
光和左大臣都「噫!」一声地发起抖来。
但当事人晴明却事不关己似的看着旁边。
「还是说,迟迟无法收服芦屋道满,是因为安倍晴明和她有所勾结?」
「哈哈哈,怎么可能呢。」
藤原中将代替他发着抖的父亲反击了:
「我和源氏公子都能保证,晴明绝对是为了京城的治安而在努力奋斗。」
「啊,对呀!绝对没错!」
光也赶紧应声。
「朕也能担保晴明的忠诚。但事实上,妖怪确实是日益嚣张;良源,对于这种局势,你有没有任何计策?」
对弘徽殿女御也多有顾忌的天皇向良源询问意见。
良源立即回应,并以他冰冷的视线瞪了晴明一眼后说:
「回陛下,微臣以为,必须复兴睿山这镇守北门的要冲,并加以强化。同时,也能防止将门、纯友之乱再度发生。」
「睿山被那场大火烧得连影子都不剩,要复兴恐怕不容易,且朝廷拨不出那样的资金啊。」
「依微臣浅见,只要请右大臣大人将其庄园进奉于睿山,即可利用庄园的年贡解决资金问题。」
所谓的庄园,指的就是贵族的私有地。
「庄园啊。不过如此一来,右大臣家和睿山的关系不就——」
天皇虽然明理,但个性柔和,不喜与人争执。
在妻子弘徽殿女御面前更是拾不起头来。
所以没有多做反对。
「再者,微臣想藉这个机会,恳请陛下同意睿山僧侣进行武装,成立僧兵。」
「良源,你这是要僧人拿起武器吗?这不会违反佛门禁止杀生的戒律?」
「有鉴于京城内外治安已有所败坏,僧兵不仅能防止盗贼劫掠庄园,当京城遭遇危机时,也能舍命保护陛下的安危。」
「京城已经有武士了。」
「确实如此。然而武士过于粗野,缺乏教养,一切皆以自家利益为出发点。对于这样的人,不应施予过大权力。陛下应该记得在关东拥兵自固,自称新皇的平将门吧?」
「……将门啊……可是……」
「护持佛法的僧兵才是最适合作为保卫朝廷、天下的护国之军。」
这让天皇十分犹豫。僧兵的提案虽然很好,但要将庄园授与睿山的若是右大臣,那么僧兵不就成了他的私兵吗?
为使政权公平,天皇将光这么一颗棋子送给左大臣来制衡专横妄为的右大臣家。
而现在,右大臣家强化了良源这颗棋子,想还以颜色。
若放着衰微的睿山不管,京城迟早会遭到妖怪蚕食。
晴明的灵力再大,届时也难免分身乏术。
以复兴睿山来镇守嵬门,是有其必要的。
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没有立场拒绝良源的提案。
「良源,事关重大,让朕考虑考虑。」
「微臣遵命。」
右大臣和弘徽殿女御听天皇这么说,嘴角都浮了起来。
就像在说「成功了」似的。
「现在还有必须先解决不可的事。贺茂节就要到了,朕打算指名藤原中将和源氏公子为今年的敕使。」
「都是左大臣家啊?」右大臣立刻板起脸来。
「两人都是京城属一属二的风流贵公子,你不觉得到时候会很热闹吗,右大臣?」
天皇所言甚是。右大臣再不甘愿,也只能反应「可惜微臣家里男丁不足」而接受。
「那个……请问陛下,敕使是怎么样的职务呢?」
「源氏公子是第一次参加贺茂节吧?你只要骑在马上,跟着队伍走就行了。」
「遵命。」
「一条大道在那天会挤满来看热闹的人潮,既然源氏公子时下蔚为话题,相信会有很多年轻女性特地前来一睹风采吧。」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谁才是京城第一的风流才子啦,源氏公子!」喜欢热闹的藤原中将也兴奋莫名。
很快地,休息时间到了。
天皇满面愁容,似乎是为僧兵之事烦心。
贵族们都坐在原位各聊各的。
光仍对僧兵的意思不甚理解。
于是向晴明询问——
「光,法律也是言灵的一种,也就是一种咒。你就不要太过深入了。」
被她一如往常地打发掉了。
「晴明,你不要老是用『咒』来敷衍我嘛。就不能像猫魄那样,多用点心思解释一下吗?」
「法律是种很可怕的咒啊。一旦立了法,那个咒就会持续很久很久。」
「这么说来,好像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没事就爱立法约束人的政客耶。」
「不过呢,光,『故事』这种咒可是比法律还要可怕喔。」
「为什么?故事是虚构的,应该不会比法律还厉害吧?」
「绝大部分是这样没错。不过有才华的作家,其呕心沥血的精心钜作,即使历时千年也能束缚人们的必呢。」
如果能写出那么畅销的书,就可以世世代代只靠版税过活了吧。
不对。
着作权并不是永远的。
会有期限。
「越说越远了。藤原哥,武装睿山代表什么意思啊?」
光开门见山地对藤原中将提问。
「听好了,源氏公子。晴明和睿山都是靠降服妖怪为业的,也就是竞争对手。」
「是喔。」
「而右大臣就是想提升睿山的力量,来削减晴明的权力。」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左大臣家因你和葵的婚事而多了不少权力嘛。你的影响力其实不小,而且背后还有晴明撑腰呢。」
「真的啊?」
「说穿了,右大臣家的目标还是独揽政权,所以才会援助睿山。」
光听了后——
「唉……」
大叹一声,垂下肩膀。
「想不到平安贵族间的政治角力也打得这么激烈……」
「真的是累死人了。」藤原中将苦笑道。
「权力这玩意儿啊,比什么妖怪都还麻烦。但是我比较怕女人就是了。」
「我还以为贵族都是整天拨琴听歌谈恋爱,过着超现实的现充风流生活呢。」
「哈哈哈,幸好这种场面只限上午。我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等会儿就让我们俩好好快活一下吧,源氏公子!」
「慢着,不要给光乱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似乎对政事漠不关心的晴明,突然在这时「啊」地回神过来晃晃狐耳,瞪了藤原中将一眼。
这段时间,良源冷冰冰的视线不断凝视晴明的头顶。
「那个长发和尚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看?该不会是爱上你了吧?」
「不是的,那家伙可难缠得很,还怀疑我是不是密谋造反呢。」
「造反?」
「那家伙想把不服从朝廷或有此可能的人全都铲除,就像头猎狗一样,没有通融的余地。」
「……他该不会发现你的狐耳了?」
「呵呵,即使在密教上登峰造极,他到底还是个人类,现在还不必担心。」
「你这是在说我不是人类吗,晴明?」
「哎呀,你这小狗子该不会是想当人了吧?」
「过分耶!」
看着光和晴明的对话,天皇不禁莞尔。
「真难得看到晴明笑得这么开心。」
「晴明一向如此,谢陛下关心。」
「…………」
啪哒啪哒,晴明晃着尾巴沉默不语。
「笑是好事,笑容是最适合年轻女孩的表情。可惜六条御息所虽然才华洋溢,却不常笑。」
这话让光忍不住发问了。
「陛下也认识六条吗?」
「那当然。她在宫里工作时,曾依法处罚了朕的弟弟兵部卿宫,一夕之间成了全京皆知的人物呢。而且她的才能和美貌都是世上少有。」
「那她为什么离开宫里了呢?」
「听说是她父亲的意思。但朕认为,是她不喜欢宫里的生活。」
「不喜欢……?」
「成名之后,开始有谣言说她和朕跟东宫有染,或许这就是原因吧。谣言也是言灵,也是一种咒喔,源氏公子。」
「她真是纤细呢。跟某个无论被怎么说都不在意地晃来晃去,只知道吃豆皮寿司的人非常不一样呢——好痛!」
啪!光的太阳穴被晴明弹了一下。
让天皇又看得发笑了。
「源氏公子,她是在学者世家中长大的,对言语敏感也是当然的吧。」
「那只是太过在意自己的风评罢了。陛下才不会去碰那种外国人呢。」
弘徽殿女御终于出声,结束了这话题。
感觉上,她是个会千方百计妨碍天皇接近其他女性的人。
说不定就是她逼走六条的呢——直觉这么告诉光。
当会议即将继续,嗓音浑厚的右大臣正要开口说话时——
「老爹!怎么又找了一堆狐啊狸的在这里演闹剧啊?无聊,真是无聊。啥!」
一名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袒胸露背,两把长刀挂在腰间,将葫芦提在手上的少年闯了进来。
年约十二岁左右。
「少来这套了,你们只是装作谈论国家大事,事实上还不是在盘算怎么样搜括民脂民膏,中饱私囊!」
那打扮狂放的少年似乎暍醉了酒,毫不忌讳地跳到贵族中间大吵大闹。
怪的是,谁也不打算阻止他。
「强、强盗杀进来啦,晴明!藤原哥!」
光完全将他当成强盗,但是他错了。
「光,那是东宫。」
「东宫?」
「就是下任天皇,也就是现任天皇和弘徽殿女御所生的嫡太子。个性就如你所看到的,有点问题。」
「咦咦咦——!」
「还不快退下!你都那么大了,也该有点东宫的样子了吧?」
「娘也在呀?既然娘这么说,那干脆就把我废了怎么样?啊,我差点忘了,没有右大臣家血统的人是坐不上皇位的。哈!」
「……为什么你这孩子会变成这样啊……和斯文的陛下完全不一样。」
但不管弘徽殿女御怎么说,东宫都不为所动。
右大臣则紧闭着嘴,默不吭声。
天皇也——
「东宫迟早会长大,耐心点吧。」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谁也没法多说些什么。
哇啊,这个家庭是怎么回事啊?如果要拍大河剧,这部分要完全删掉吧。
「老爹,贺茂节快到了,这次要选谁当敕使?」
东宫VS.天皇。
「朕已经决定了,就是藤原中将和源氏公子。」
「喔喔,我还没见过源氏呢!他在哪里?」
「啊,他过来了!」
「别看他,源氏公子,很麻烦的。」
藤原中将和东宫对上了眼。
东宫从以前就不喜欢藤原中将。
但话说回来,化原本就不喜欢任何贵族,包括自己母亲出身的右大臣家。
东宫先开口了:
「嗨,藤原中将,今天也要去玩女人吗?」
「既然陛下都提了,微臣就考虑考虑吧。」
「不愧是藤原家的大少爷,还真悠哉啊!」
「毕竟家父还没退休嘛,微臣还能快活个好一阵子呢。」
「咳,你这花花公子根本是女性的公敌。」
「这世上最悲哀的,莫过于得不到男人芳心的女性喔,东宫陛下。让全京的女性得到幸福,就是微臣生存的意义呢少」
「哼,我都想吐了!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看来藤原中将知道怎么应付东宫。
「喔?旁边这位嘴里念念有词的,就是传闻中的源氏吗?发色真奇怪!」
糟糕。
被他盯上了!
「您、您好,请多指教。」
「看来你一副不想插手政事的样子,又何必浪费时间来这里呢?」
「这个嘛,我是因为一些事情,需要调查平安京的一些秘密……所以很多地方都得来看看……嗯。」
「哈!这样啊!想知道京城的秘密还不简单,包在我身上!」
糟了,原本是想蒙混过去,他却完全买单了!
「来吧,源氏,就算是没人愿意告诉你的京城名胜,我也带你去!」
「哇啊!晴明、藤原哥,救我啊!」
「死了这条心跟他去吧,光。」
「嗯,可惜呀,源氏公子。今天我就一个人去找可爱的姑娘吧。」
「藤原哥,你摆明是想丢下我不管嘛!根本是故意推给我的吧!」
「东宫也需要个好朋友嘛。不愧是源氏公子,这么快就被相中了。」
「源氏,少拖拖拉拉的,反正你待在这里也只是乾坐吧?还不快来!」
「呜啊啊啊!晴——明——!」
光就这样被东宫带走了。
想当然尔,等着光回来的紫也兴致勃勃地说:「哪里哪里?你们要去哪里?他是谁呀?」然后一起跟去了。
☆
「这是为了将菅原道真奉为天神而赶工建造的神社,叫作『北野天满宫』,很气派吧?」
东宫所来到的,是座刚落成不久的神社。
社里遍地种满了梅树。
「那个,东宫陛下——」
「慢着,叫我朱雀就行了!东宫算什么?还不是我家那些满脑子权力的人硬塞给我的东西!」
「朱雀啊?那好吧。」
「喔~这名字真是符合无论如何都要反抗权威的中二角色耶,小光!」
「我说源氏,这五短的小鬼是谁啊?」
「我才不是小鬼呢!我可是为解开平安京之谜而大驾光临的大冒险家紫大小姐!」
「……算是我的妹妹。」
「你为什么要把我归类到妹妹去啊,小光?真的是想偷吃吗?还是已经做了?你想把晴明家百年城后宫吗?你以为你真的能成为光源氏么?少说梦话了!」
「这小鬼真吵。你给我在鸟居下等着。」
「为什么?我也要去神社里面!说不定跟那间废弃神社有关系耶!」
「吵死了,闭嘴。我讨厌女人,想知道里面长怎样,以后你自己问源氏。」
「讨厌女人,该不会……该不会我们多了个也想抢光的腐男子敌人吧?对了,这家伙露超多的,根本就是!糟糕糟糕,我完全没想过要怎么对付腐男子啊!太大意啦!」
「……这小鬼真的有够吵……来吧,源氏。让你瞧瞧真正的平安京。」
朱雀不想再理会紫的乱叫,只牵着光一股劲儿地夺过楼门,直往正殿里去。
☆
「好久不见啦,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
「啊,是道满耶!好久不见,少小乌鸦也很健康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你真的很没有危机意识耶。」
在鸟居下埋怨着:「为什么我一直在等啊,猫魄?」的紫,和罩着黑外套的蓝眼女童重逢了。
芦屋道满。
晴明的宿敌。
企图毁灭人类建造的平安京,将其奉还给「不从之徒」而奔走的漂泊阴阳师。
据说,她背后有个强力的贵族暗中扶持。
外表年幼,但实际年龄不详。
她和晴明一样也懂得不老之术。
即使肉体一度毁灭,只要气还在就能复生。
亦人非人。
这就是晴明和道满。
但是对紫而言,道满是个朋友。
「道满道满,你现在还为了被端上茶泡饭赶人的事情而怀恨在心吗?呜呜,真的好可怜喔……」
「就跟你说不是了嘛!」
「嘎啊!」
道满肩上的三脚乌鸦八咫鸦跟着大叫。
窝在紫肩上的猫魄立刻飞向八咫鸦。
「你们又来绑架主人了吗?可恶的东西!有猫魄在,你们休想动主人一根寒毛!」
「嘎啊——嘎啊——!嘎啊啊啊!」
「嘿!嘿!还不投降,还不投降!」
「咕啊咕啊咕啊!」
「哼哼哼!尝尝咱家的正义铁拳!」
猫魄和八咫鸦的场外乱斗就此开始。
对上八咫鸦锐利的尖嘴,猫魄软绵绵的圆圆手似乎毫无胜算,但护主心切的他仍奋战不懈。无论被怎么咬或啄,松软得像毛巾的他都死缠着八咫鸦。
没完没了的战斗就这么在道满的肩上持续着……
道满倒是一点也不介意,抓住紫的双马尾拉了几下。
「你这发型真的很怪。」
「会痛啦~」
「你就不能再多点戒心吗?」
「为什么?」
「你差点就被我献祭给魔王了耶!」
「呵,有那种事喔……那不是你为了引晴明出来而演的戏吗?」
道满板着脸低声说:
「……我的雇主是认真的。要是成功,你就会觉醒了。」
「觉醒!道满,你千万不要在小光面前说那种羞羞脸的话喔!虽然他最近好像不太在意了,可是他自我意识过剩的病随时都可能发作,小心一点!」
「没错,因为你拥有『空』的属性……喂,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吧?」
「咦?」
「唉,随便啦。现在也不是和晴明相争的时候——」
「对喔,道满和晴明打过以后,损失不少气呢。要赶快恢复喔♪」
「不用担心。只要每天多吃点银针鱼,我的气很快就会恢复了……不对,你在说什么啊?」
「原来道满的蓝水是银针鱼啊,果然是播磨人。从小在濑户内海的乡下长大,难怪没办法适应京城,好可怜喔……」
「不要再说银针鱼了啦!你来祭祀这种危险怨灵的地方做什么?」
「嗯~?这座神社很危险吗?」
「平安京里最危险的就属这里了。这里祭祀的可是菅原道真啊。」
道满仰望头上耸立的鸟居,并皱起眉头。
「我跟小光到处在找神社探险喔。」
「探险?神社?什么意思?」
「我们被召唤到平安京之前,是在一间废弃神社里,所以现在我们在找一样的神社。」
「哎呀,你们想回去呀?看来可以清静多了。」
虽这么说,道满的表情却沉了下来。
「嗯……我是还不想回去啦,可是在这里待太久,让小光被晴明抢走就不好了。」
「抢走?」
「因为小光是个心地善良,看到女生心里有缺陷就想填补起来的男生……不过这应该算是优点吧♪」
「比起发生什么事都面不改色的你,晴明的确是个满是缺陷的糟糕女人。」
「就是啊,因为我是完美无缺的大天才冒险家嘛!」
不会吧,对人类男性最不可能有兴趣的就是晴明啊——在道满不解地这么想时,紫的脑袋已经切换成「独占光模式」。
「可是啊,要是小光和道满同居了,也一定会死跟着道满的!」
「……啊?」
「好不容易来到梦想已久的京城,结果走到哪里都被用茶泡饭给赶出来,道满的内心一定伤痕累累吧?小光一定会想尽办法补偿你的!」
「不要自己乱编好不好?」
「一定是这样的!小光这个负心汉实茌太不识好歹了!臭现充!给我爆炸吧!」
叩叩叩。
紫一边用头槌着鸟居的柱子,一边大喊:
「啊啊啊,再这样下去,小光一定会被没事就拿神秘过去出来当梗的晴明给抢走。看来我也得来编一个更悲惨的才行!道满,快帮我想点厉害的!」
「你先冷静一点吧,晴明不是会耍那种小手段的人。」
「哼,你很相信晴明嘛?果然是晴明的好朋友呢♪」
「才不是!你的心怎么一扯到那个男的就这么阴森啊?说不定比妖怪还阴森。」
「哼哼,为了不让苍蝇接近小光,我可是下了不少苦心呢!」
你表情那么得意是想怎样——道满很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
同时,猫魄和八咫鸦的战斗已经转为道满脚边的寝技攻防战。
猫魄的圆圆手抓在漆黑翅膀上,满地滚来滚去。
「晴明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啊?道满,你知道吗?」
「……说起来,我和她以前是合作伙伴,当然知道……」
「我就知道你们果然是朋友。可是……晴明来到京都后有那么多油豆腐能吃,道满却只有茶泡饭,难怪会决裂……呜呜,道满好可怜喔。」
「就跟你说不是了嘛!」
「晴明以前到底是怎样啊?快告诉我嘛!好吗?好吗?」
看来紫是真的很在意。
来到平安京后,戏分几乎都被晴明抢走,让紫相当在意。
住在横滨港未来区时,自己还是「小光物语」的女主角,在平安京却被「狐耳狐尾的爱说谎阴阳师兼自称萝莉老太婆」这么一个属性丰富的晴明占尽锋头。
让紫觉得自己的立场被逼得越来越像「青梅竹马的第二女主角」的绿叶角色。
同样是绿叶,葵还有「巨乳」这么一个强烈的视觉要素,感觉上还是比自己抢眼。
就算想现在转换形象,那也是动漫画里才有的事,现实是很残酷的。
「告诉我嘛~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拜托啦~♪」
「谁谁谁跟你是朋友啊!」
「害羞啦?好可爱哟♪」
「吵死了。那、那家伙的过去才不是可以随便讲给别人听的。」
「这样啊。太好了,看来你还是把晴明当朋友呢♡」
看见紫露出像猫一样的爽朗笑脸,道满急忙别开脸。
「才不是。说出晴明的过去,就等于说出我自己的过去。要是以前的秘密被人知道,我在京里可就不好过了。」
「放心吧,你不是早就住不下去了吗?应该没差吧?人家不是一看到你就端出茶泡饭叫你滚回播磨去了?」
「你想被我咒杀吗?」
「呜,对不起。可是就算先不管小光,我还是很想知道晴明和道满的过去……」
「……我要说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就是晴明背叛了我。」
「跟以前一样?你从以前就想破坏京城了吗?」
「原本只是想打破不从之徒和人类之间的隔阂而已。或许晴明到现在都还有这个念头吧,可是我已经对人类绝望了。」
「你们也有过手牵手合作的时候吗?」
「先不说有没有手牵手。以前有段时间,我和晴明曾因为『某个』为了让人类和不从之徒和平共存而战的人走得很近。」
会是谁啊——紫心想。
「可是,最后那个抱着如此天真愿望的人却被逐出这个国家。晴明太天真了,想得太美好了;共存是不可能的事,一开始就应该毁灭朝廷的。从我们的希望之星不再闪耀的那一刻起,我和晴明之间的联系也永远断绝了——」
「道满……」
紫也发现到自己不该再追问。
因为道满的蓝眼睛已泛出泪光。
虽然再问下去,道满可能还是愿意回答,但那也会触及沉睡在道满心中的深痛伤痕。
所以紫选择沉默。
接着——
猫魄和八咫鸦之战也总算分出了胜负。
八咫鸦朝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猫魄的头用力啄了几下,然后「嘎啊啊啊」地为胜利呐喊。
猫魄似乎昏过去了。
换作是活猫,大概早已魂归极乐了吧,幸亏猫魄已经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八咫鸦,你要陪那只烂猫玩到什么时候?回去了!紫小妹妹,我们下次再见吧。不过到时候,地点恐怕是化为焦土的平安京了。」
道满微笑着这么说,走向步道另一头。
「还有我奉劝你一件事,千万别进这神社的正殿。好奇心再怎么旺盛,也该有自制的时候。这里真的就是那么危险。」
看着道满的背影,紫在心中祈愿,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愈合道满的悲痛。
☆
路上,神社的神官虽尝试阻止朱雀,他却视若无睹。
拉着光硬是往正殿里闯。
正殿的最深处,藏着菅原道真的御神体(注:神道教中,让神依附的物体,与神像不同)。
原本这里是禁止进入,但朱雀根本不管那些规范。
他将光带来深藏的却神体前说:
「哈!怎么样啊,源氏?这就是这神社的御神体,也就是天神——菅原道真最后的样子。」
那是一颗高至天花板的巨大金属球。
金属球不停传出「嗡……」的低鸣,脚底也能感受到其震动。
这金属球有如一颗蛋,但没有接缝。
平安时代会有这样的金属加工品吗?简直是欧帕兹——不过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
那并不是一般的球体。
它有着惊人的气。
漆黑的气从球体猛烈地喷发出来。
习得龙穴结界的光,清楚看见了气的脉络。
那就像是个只要伸指一碰,就会被远远弹开的巨大能源漩涡。
「……这……这就是天神?」
「没错,一直都藏在这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朱雀,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
「因为你是从其他地方来的,不会被这里的常识束缚住。我能从你的眼睛,看出你是个能认清真相的人,像那些利益薰心的藤原家贵族就不行了。」
朱雀得意地笑着,将葫芦凑上嘴喝了一口。
「源氏,你也喝。」
「我不用了啦。就算你这么正太,我还是不想跟男性间接接吻——」
「给我喝!」
「……那我就喝一口。」
咕噜咕噜。
光接过葫芦一喝,发现是甜酒。
酒精浓度完全是零。
好甜。
「怎么样啊,源氏?好喝吧?」
朱雀野兽般的眼睛闪闪发亮,盯着光看。
「嗯,还满甜的。朱雀,我问你……」
「什么事?」
「这个御神体到底是怎么了?一直散发着好可怕的气,力量非常惊人啊。」
「哈,不愧是源氏,果然看见它的气。在这里面的是御灵。」
「又是御灵啊。」
「因藤原家的阴谋而贬谪到太宰府的菅原道真死了乏后,就变成怨灵侵入平安京作乱,杀了很多藤原一族的人。最后他的灵魂,就被神官封印在这个御神体里头了。」
「然后把怨灵的气转换成守护平安京的力量,改名为御灵啊……」
「对,你很清楚嘛。是晴明告诉你的?」
「这个嘛,晴明是说了不少次,但最早好像是天皇说的。」
「哈!」朱雀又笑了一声。
「你说我老爹啊?他人是不错,就是太和善了点;放任右大臣家专横,也不管地方治安,满脑子都是巩固平安京,不知道在急什么。」
「所以需要晴明和睿山的力量?」
「没错。反正天皇只是块牌子,真正掌权的还是藤原右大臣家。对于地方庄园,天皇连一根手指头都碰不着。说穿了,他能管的就只有平安京而已。」
「朱雀是右大臣派吗?弘徽殿女御是你的亲娘吧?」
「哈!我不过是右大臣家的棋子,无聊透顶。左右大臣两家还不是一丘之貉,简直狗屁!藤原家算什么东西?我迟早毁了他们!」
——朱雀的想法,该不会是天皇应该全权独裁那么简单吧。现在思想激进的年轻人好像挺多的呢。
「源氏,难道你认为应该这样下去吗?」
说着说着——
朱雀突然对御神体「铿铿铿!」地踹个不停。
力道之大,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突然发癫了。
「你……不会痛吗?」
「喔,痛啊,可是待会儿出来的家伙更可怕喔。你看!」
「呃……」
「东风若醒起——梅儿务寄香——」
朱雀一边踢着御神体,一边吟起和歌。
声音和他说话时的嘶哑粗鲁模样完全不同。
有如少女般清澄柔美。
说不定这才是朱雀真正的声音。
「朱雀?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莫为失主故——凄悼把春忘!」
出现了。
朱雀的和歌。
引出了某种东西。
『……竟敢……唤醒我……用言灵唤醒我的……是谁……』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又忘了「平静度日」的原则,一屁股摔在地上大声惨叫。
是恶鬼。
一脸盛怒的恶鬼,如雾似的飘出御神体,将其巨大的躯体呈现在光和朱雀眼前。
「这这这是什么?」
「这就是菅原道真。被封印为御灵,成为让平安京永续长存的道具,就是这可悲怨灵的末路。哈!」
『……呜喔喔……你不是……朱雀吗……流有害我被贬至太宰府的藤原家之血的东宫太子……可恨啊……!』
他已不再具有人类的形体。
完全是恶鬼的模样。
恶鬼用力伸长了手,彷佛想将朱雀当场撕成碎片,却受到御神体的牵制,构也构不着。
光原本对菅原道真所怀抱的「学问之神」亲民形象,全在这一刻彻底幻灭。
「朱雀,这……这不是凶神吗?根本没有被降服嘛!」
「没错。一旦降服了,不就没气可用了吗?当时就是趁这家伙还是怨灵时封进御神体,好将他庞大的气,引导至平安京有如棋盘的街道上的每个角落。」
「这、这是为什么啊?」
「为了让平安京永远繁荣。即使在如此四神之地建京,也聚集了不少人,但气还是一点也称不上足够;而土地随人口增加而越拓越广,反倒使产土神死了不少,大地之气因此逐渐干涸。」
「啊,就像充满神灵的森林被辟成人工草皮一样嘛。这种剧情的动画很多!我小时候有看过!」
光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混乱到无法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没错。所以平安京需要自己创造一个神,也就是御灵。只有早良和道真还不够,以后会越来越多呢!」
「这、这样子没、没问题吗?不超渡怨灵直接封印,好像不太好吧?」
「当然不好。不过,要是不这样做,京城又会变回一堆废土。」
「简直是在玩火嘛……」
「刚开始弄出御灵这玩意儿的人,也受到了一些非议。」
「是谁弄的啊?」
「很久以前,有个氏族渡海而来,并融合冶金和言灵技术创造了一种机关,将怨灵改造成能让京城繁荣的御灵。」
言灵的力量、咒。
又来了,又听见这种话了。
「御神体一旦遭到破坏,里面的可怕东西就会跑出来。到时候,拥有强烈怨念的凶神就会直接在京里作乱了。」
「那不是很危险吗?」
「这御神体可没那么容易就被破坏,我踢那几脚根本不痛不痒,而且神社里还设下了结界。只是,这世上可没有完美的东西啊。」
「天皇和藤原哥他们知道这些吗?」
「老爹和贵族都不知道。」
「不知道?连天皇也不知道?」
「是啊。他们听信了神官们的片面之词,以为菅原道真在御神体里乖乖沉睡,殊不知要他真正安息,还得等上好几百年呢!」
「要是这期间御神体被破坏,让菅原道真跑了出来……」
「那就有好戏可看了,哈!」
贵为东宫的朱雀会变得像头野马,或许就是因为发现了御灵的秘密。
最后,朱雀对抬头呆望恶鬼的光这么说道:
「知道了吗,源氏?这就是平安京的秘密之一,束缚御灵的机关!」
☆
贺茂节如期展开。
从那天之后,光就再也没踏进六条家一步。
并不是因为晴明下了禁令。
而是被选为贺茂节的敕使后,他每天都忙着接受相关训练。
虽然敕使的主要工作只是跟着队伍走,问题是必须骑马。
不用想也知道,光不懂骑马。
于是葵扛下教练一职,在晴明府邸的庭院展开魔鬼训练。
「要人马一体啊,光公子!」
「你这是什么德行?天真天真,太天真了!」
「身为源氏的贵公子和我的未婚夫,不会骑马成何体统?」
无论摔下几次马,魔鬼教练的爱的教育(拿弓当藤条)一刻也没停止。
「葵,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严厉啊?」
即使这么哀求她——
「什么话,看来您不知道贺茂节的敕便是多么重大的角色呢。那可是庆典的主角,只要是贵族家的男孩子都一定会想尝试一次,风光得很。不要再撒娇了!」
她也听不进去。
不仅如此,她反而还增加特训的项目。
练习从马上射靶。
像个骑师似的练习骑马狂奔。
练习朗读像密码一样的祝词。
用水桶练习长时间憋气。至于这到底跟贺茂节有何关系,光倒是很想问个明白。
训练之繁重,彷佛像明天就要上场打仗似的。
「敕使这角色,不是随便摆个样子就行了吗?」
对于晴明的冷言冷语——
「不不要练了,继续陪我去神社探险嘛!」
和发闷的紫的抗议,葵都装作没听见。
而苦主光则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特训(看来贺茂节真的是很重要的庆典呢),并开始感谢起葵的斯巴达教育。
多亏了她,自己总算赶在贺茂节前学会骑马了。
可以的话,希望她能往傲娇的「娇」多发展一点就是了。
有了晴明的血之后,光的恢复力远超乎常人。普通的伤口和瘀青,只消睡个一晚就像没受过伤一样。
只是连日接受这样的特训,就等于无法履行再访六条家的「约定」。
光对遵守约定特别执着。
这使得他对六条感到相当内疚。
再说,与其当贺茂节的敕使,光更想在到处是书且又幽静的六条家,听她讲更多西域的故事,想被她温柔的声音治愈。
上次拜访时的气氛一直都不错,可惜到最后被弄得一团糟。下次一定要和六条静静独处——这样的想法益发强烈。
而且——
虽然六条离开了藤原家(或者说弘徽殿女御)所掌控的大内,找回了平静的生活,却过得很孤独。
内向又讨厌成为焦点的光,很明白六条的孤独。
六条并没有紫那样活泼开朗的家人。
只有个病卧在床的乖僻父亲。
就连接近男性都遭到其父惟宗允亮的严格禁止。
(贺茂节一结束后,就去找六条吧。)
如此决定后,光坦然迎接了贺茂节。
☆
贺茂节前夕。
在六条府邸中——
六条正提笔写书。
同时左思右想。
「……源氏公子……我每天都一早就等着你……你怎么都不来呢……」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六条自己也很想这么想。
光是时下的风云人物,在富丽的禁宫里名声响亮。
自己则是辞去宫里的工作,关在家里照顾父亲,算是个弃世之人。
烦闷起来,就只能写字读书,在书海中度过每一天。
但光不同。
他是活在这花花世界中的人,且非常耀眼。
他不会不守信用,无论过了多久也一定会前来——
自己很想这么相信。
但「他会不会已经忘了」的怀疑却日益渐增,使她越来越压抑不住强烈的嫉妒心和孤独感。
与光共处的时间虽然短暂,却是如此幸福。
尽管有所疑惧,六条依然下定决心。
「虽然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还是去贺茂节的路上看看就好了。」
也许这样就能再见到源氏公子。
聪慧的六条依稀感到,自己会因这样的抉择而后悔。
然而她还是想见光一面,即使要付出代价。
就算只见到他一眼,也能绚消散自己现在这份灰暗阴郁的情绪吧,一定会的。
只要能再见到源氏公子的笑容——
☆
事情是在贺茂节的队伍穿过一条大道时发生的。
「嗨,源氏公子,很有敕使的样子了嘛!」
「藤原哥穿得好夸张喔。」
「因为这是出风头的大好机会啊!重要的是,能够因此从来观看游行的女生手上拿到多少情书啊!」
「还真有藤原哥的风格。我就不太喜欢那种事了。」
「唉~唉~怎么可以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呢?你看,那些把整条路塞得水泄不通的牛车,有一半都是专程来看你的耶!」
光和藤原中将骑马并行,随着游行队伍在一条大道慢慢前进。
大道两旁挤满了牛车和观众。
欢呼声震耳欲聋。
偶像团体在演唱会舞台上的感觉,大概就像这样吧。
最近就算遇到这样的事,也开始懂得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晴明和紫在哪里呀?还有葵呢?」
「希望她们都在牛车里面看我们呢,源氏公子。」
「是啊,只怕她们看着看着又吵起来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才要和葵成婚啊?」
「啊……这个嘛,我……大概会被紫杀掉吧……大概。」
「果然厉害,每天都像被女人拉来抢去的!看来你快要比我风流了呢,哈哈哈!」
「有什么好『哈哈哈』的啊,藤原哥?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
「你和葵恩爱过了吗?」
「才才才才才才没有——!是说,你不介意聊妹妹那方面的事啊?」
「是啊。我喜欢年纪比较大的,妹妹什么的我才不放在眼里!」
如果有亲姊姊,这家伙搞不好会对她下手吧——光不禁这么想。
「如果不知道怎么办,就把葵跟紫都娶进门不就得了?可是正室只能有一个喔。」
「不要说那么恐怖的事啦,藤原哥。」
「到时候,一定会争得比现在还厉害吧!」
「算了,我没有结婚的意思。这个时代的人都好早婚喔。」
「因为寿命不长啊。流行病和诅咒都很容易让人说倒就倒,要运气够好才能活得久一点呢。」
「这样啊。」
「所以我要及时行乐!」
藤原中将依然是个真性情的男儿郎,一点也没变。
虽是个现充,但没有出身名门的傲慢。
也没有什么心机。
同样是姓藤原,个性也不尽相同呢——光感慨地想。
要不要把御灵的秘密告诉藤原哥,还是要先告诉晴明呢?不晓得六条知道多少,如果被紫知道了……一定会一面唱着:「会有什么跑出来,会有什么跑出来!」一面破坏御神体吧。
话说回来,朱雀为什么要把御灵的秘密告诉我呢?
「哎呀哎呀,以为住得近就大意了,到处都是人呢。」
「所以我才说要做没牛的牛车嘛。大家看到那辆车,就会吓得自己退开,一下就有位子了。」
「今天就是要坐我的车,没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
「因为装饰得富丽堂皇的牛车比人更抢眼呀。不只是游行队伍,牛车也是看头之一呢。」
「哼,贵族还真是无聊。」
「想坐妖牛车来看游行的你,才是一点情趣也没有。」
「呜呕呕呕,一直跟别人的车撞来撞去……害我晕车了……」
葵、晴明、紫三人所乘的牛车,正在一条大道上争抢位子。
葵将牛车装饰得像改装卡车一样华丽,非常显眼。
车棚上到处都是有如注册商标的葵花。
「太厉害了吧?」
「好漂亮喔。」
「不愧是左大臣家的公主。」
「像是贺茂节里的葵花秀呢。」
「就是啊,真的是葵花秀。」
观众们见到葵的牛车,也不断啧啧称奇。
葵更是自傲地说:「看来我才是贺茂节的主角呢,喔!呵呵呵!」
接着——
事情在称为「马场殿」的特等区发生了。
装饰得有如改装卡车般夸张绚烂,简直是怕人看不见的葵的牛车,和争抢同样位置的朴素牛车起了冲突。
「喂,我们先来的耶!」
「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双方的随从吵了起来。
大家都是在人潮中挤了又挤才到这里来的。
火气都很大。
而且一旦在这里让出特等席,就得一路退到三等席之后去。
届时岂不是无颜面对主人——
于是两家随从立刻打成一团。
「哎呀呀,怎么这么吵,发生什么事啦?」
「呜呕呕呕呕呕,我要吐啦啊啊啊啊!刚刚那一下打击太重了……呕呕呕呕呕。」
「主人,振作点啊!快像咱家一样飘起来,飘到空中就不怕晃了!」
「猫魄,我还没死,飘不起来啦。」
「什么!说得有道理,主人真是聪明!」
「……葵,不妙了。牛车在对撞了,快叫随从住手。」
砰——!
晴明才刚说完,又是一阵巨响。
两家随从喊着:「用车撞他们!」「撞烂他们」并正面对撞。
「哞喔喔喔喔!」
「牛在叫了耶,唔噗……」
四周满满都是其他牛车和观众。
立刻就引起轩然大波。
「够了,你们几个!这样太没规矩了,还不住手!」
葵急忙掀开车帘大喊。
对方的牛车也不甘示弱,一直挤到了葵的眼前。
但葵有如改装卡车的牛车非常坚实,重量也不是普通地重。
对方的牛车没有装饰,自然相当轻盈。
经过刚才那正面对撞,对方的牛车已呈半毁,车棚垮了下来,里头的女子倒卧在车上。葵穿过破损的车帘,凝视那女子的脸。
「哎呀哎呀,这位是——六条小姐?」
「真的耶,好巧喔!」
「葵,让给他们吧,别惹她生气。」
没错。
那车的主人就是六条。
当然,冲突是因为随从的行为失控,双方事先都不知道谁在车里,然而——
「……唔……唔……」
六条紧抿唇,瞪视着葵。
刚才那一跌似乎让她撞到头,一时站不起来。
「……我接近源氏公子,有必要让你气到这样报复我吗?葵小姐……」
「咦?不、不是这样的!这只是碰巧啊,六条小姐!」
「少骗人了!」
六条的眼中,忽然迸出饿狼似的凶光,射进葵的眼里。
「看到我和源氏公子那么要好,你一定很恨吧?」
「哎呀,我就说不是了嘛,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顽固啊?」
「因为我们家世代都是学者啊!跟你们善于勾引男人的藤原家才不一样!」
「你、你说什么?我才不是那种乱来的女人呢!」
「你不是住在源氏公子家吗?」
「我是他的未婚妻,这是当然的啊!」
「葵,你冷静点,对方因为撞到头而意识不清,就像刚睡醒一样。你说话谨慎点,以免结下不好的咒。」
晴明的手用力抓在葵的胸部上,将她推开。
「好痛痛痛痛痛痛啊!你在抓哪里啊?晴明!」
「不知为何,我一看到这胸部就上火,好想捏烂它啊。」
「好痛好痛好痛啊!」
「晴明竟然趁乱偷龚~我也要!嘿!」
「痛死我啦!怎么连紫也来了?都给我住手!」
这混乱的情况,都被在队伍里驾马缓缓前行的光看个正着。
「是葵她们和……六条!不好啦,藤原哥!」
「我也想阻止她们,不过我们现在有要务在身。」
「可是再这样下去……」
「三思啊,源氏公子。你现在出面,只会把情况弄得更混乱,又会搞砸敕使的工作。这样以后你在宫中就抬不起头了。」
「我是无所谓啊。」
「那样会让右大臣家更为跋扈,也等于辜负天皇陛下的苦心啊。」
「是喔……天皇啊……」
「交给葵处理吧。」
「好吧。葵在需要的时候也是挺可靠的。」
事情正如光所说的一样。
「先把随从分开!」
葵对仍在对阵的随从们拉弓威吓:
「各位,都给我安静下来!先为六条小姐疗伤要紧,别再打了!」
这一喝立刻奏效,双方都退了开来。
六条也终于回神,不小心和眼前骑马经过的光对上眼。
原来光是今年贺茂节的敕使。
(竟然被他看见这么丢脸的样子!)
六条立刻躲进半毁的牛车里,似乎不想让光看见。
「啊,等等,六条……!」
光想和六条说几句话,却被周围的欢呼声完全盖过,谁也听不见。
「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又被源氏公子看见这等丑态……」
个性纤细的六条深觉羞愧,当场俯下脸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回去了……」
六条踉跄地离开半毁的牛车,快步消失在人群里。
她的随从也赶紧追上。
根本来不及留人。
看见这一幕的观众,没有一个不认为这场争执是因光而起。
「六条御息所离开宫里后,竟然落得这副德行。」
「牛车也是又破又旧,碰一下就垮了呢。」
「那种东西和左大臣家公主装满葵花的豪华牛车根本不能比嘛。」
「她好像对源氏公子有意思,不过左大臣家公主不会轻易放手吧。」
「毕竟都住在一起了呀。」
「有她爹那个老顽固在,恐怕连普通恋爱都谈不成。」
「真是可惜了那么美的才女。」
「不是生在藤原家,就注定赢不了了吗……」
「至少在恋爱这条路上,已经输给艳丽的左大臣家公主了吧。」
引起这样的事,实在太对不起六条了。
葵也眼中泛泪,垂头丧气地喃喃说着:「这下该怎么向对方赔罪呢……」
「刚刚那只是意外,晚点去给人家道歉就好了啦,葵。」
「如果我是六条,一定会难过得连晚饭都吃不下吧……」
「……就是啊……」
「可是隔天早上又能吃两人份了。」
「葵真的好坚强喔。」
晴明则是一副「这下麻烦了」的态度叹着气。
「不管怎么想,事情都不太妙啊。」
「晴明,用阴阳术找出六条在哪里,我们过去道歉。」
「不行,紫,现在就让她静一静吧。要是急着拉住她,事情反而更糟糕。」
「唔……说得也是……先等一下!我最近好像都只有点头的分耶!」
「神啊,给主人更多一点关照吧!咱家拜托祢了!」猫魄突然在紫头上不停打转。
彷佛认为要嬴过葵的豪华牛车和晴明的狐耳,就只能靠他多努力似的。
干劲十足。
不过紫却觉得,这么一来就好像被人打晕然后头上冒小鸟一样,不知该怎么反应。
「等光完成敕使的工作后,我们再一起去道歉吧。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接近那栋宅子啊。」
「你只是嫌麻烦又事不关己,所以不想去道歉吧?」
「才没那回事。」
「还是说,晴明其实很胆小啊?」
「哼,或许是吧。」
另一头,光正为六条担心得不得了。
但他不能抛下敕使的工作不管。
庆典迟早会结束。
到时候就要马上赶去六条家,为自己没有尽快履行承诺道歉。光对自己如此发誓。
☆
「混帐东西!」
六条家中。
从贺茂节逃回家的六条,在父亲惟宗允亮休养的外厢房被骂得狗血淋头。
病重的惟宗允亮虽然起不了身,声音却依然中气十足。
或者说是怒气。
棉被半掩着他的脸,看不清楚。
「爹不是告诫过你,不准接近宫里的贵族了吗?你就是因为想接近源氏才会招来这种耻辱啊!」
「……可是爹,源氏公子真的是个好人啊……」
「那又怎么样?他不是跟藤原家的女儿住在一块儿吗?还不是想靠藤原家出人头地的凡夫俗子,你不要被他给骗了!」
「婚事是天皇陛下决定的,不是源氏公子的意思啊。」
「你还帮他说话,说再多他也不会为你倾心的!」
「他会的。源氏公子和我一样,都是来自遥远的西方世界,和我一样孤独……能愈合他心伤的,就只有我而已啊……」
惟宗允亮打断女儿的独自。
「别说了!我们一族不只是来自西方,还背负着深重的罪业啊!」
「爹,你有何必执着于那么久以前的事呢?」
「我们身上也有受了诅咒的血啊!」
「就算有,那些事也是为了朝廷、为了让这国家团结、消弭战事而做的,不是为了私欲啊!」六条向爹晓以大义。
「你说得没错,可是下场就是落到这步田地!我们这一族落魄得连影子都不剩,只能眼睁睁看着和皇室血缘越来越浓的藤原家享尽荣华富贵!」
「我们这一族要的并不是短浅的近利,这样的结果一样对得起祖先啊,爹。」
「哪对得起?抢个位子就被人轻易撞坏牛车,暴露出六条家如此落魄、可悲的样子,被人嘲笑、轻蔑!今天这些丑事,全都是因为我们在这个国家——没落了啊!」
惟宗允亮喘了口大气,继续说:
「血缘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学问、技术、言灵或文采,都会败在血缘的力量之下!就连男女之道也是!」
「……爹,不要再说了!」
「想跟源氏结为连理?你这辈子都别想!就算你抛弃自尊,像条可怜虫一样爬在地上死命哀求,你也休想从葵手中抢走源氏!竟然会期待连再来拜访都办不到的人,简直可笑至极!」
惟宗允亮不屑地耻笑。
「那个人只当你是个能聊天散心的普通朋友。而你只是因为过了太久无聊日子,爱上了恋爱的感觉罢了,不是真的爱他。」
「让我过无聊日子的不就是爹吗?」
六条扑簌簌地流下豆大泪滴,颤着双肩叫喊。
「总之爹警告你,不准再接近源氏。」
「我不要!就只有这件事,我绝对……绝对不答应!」
「你再怎么样,都只是个继承夕阳家族之血的癞虾蟆,就这么跟爹一起被世间遗忘吧。」
「我不要……!」
「如果你想抛下爹,就干脆也抛下京城,到伊势神宫当个巫女度过余生。」
听到这里,六条忍不住扯开其父亲的棉被。
自己一直活在这顽固父亲的掌控之下。
失去了在宫里一展长才的机会。
失去了被人们敬为才女的日子。
失去了一切。
只能被关在六条家这个充满霉味的书堆里。
这些都忍下来了。
但现在爹却——
连我对源氏公子的爱都要剥夺。
只有这件事,自己绝不退让。
若要我舍弃这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不如——
不如干脆——
接着,她发现了。
发现了不该知道的事实。
一个可怕的秘密。
扯开棉被后,她看见的是——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看见啦?」某处传来女童的讪笑声。
是芦屋道满。
站在六条背后。
「不要看!不要看我爹!」
对六条而言,眼前的女童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被看见了。
让人看见不该被看见的事实。
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实。
六条完全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能知道真相,真是太好了呢。看你们一直在吵架,我就稍微帮了点小忙——用这面能揭穿谎言的镜子。」
女童模样的道满拿起小小的铜镜嗤嗤窃笑。
镜面所映的是——
晴明的宅邸。
有光和葵,以及另外两名少女。
他们正在用晚餐,气氛融洽。
有说有笑。
自己求而不得的普通家庭写照,正在那宅子里上演。
但那里没有自己的空间。
没有人关心她。
看到这景象,内心就像被整个挖出般痛苦。
然而六条没想到,真正的光还在马背上,继续着他敕使的工作。
铜镜里的影像全是假造,她却再也无心多想。
「真是可恨呢,你说是不是呀?葵很可恨吧?光源氏很可恨吧?已经够了,你不用再忍受了。平安京最强的言灵使,解放你的本性吧。」
「我的心,被名为『嫉妒』的邪气侵蚀了……」六条御息所喃喃说着。
然后失去意识。
封印解除了。
她自幼就为自己的心设下的重重结界,全在这一刻崩解了。
秀长的金发转眼间从发根染为黑色。
暗暗之色。
鸦羽般的颜色。
且猛然倒竖。
「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罗,六条御息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