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刚从地平线探出头。杉并区里某栋宅邸的庭院中,两个男人拿著刀相对而立。
「还不快点进攻!」
一道和住宅区清净的早晨格格不入的怒吼声响起,其音量大到就算邻近住户吓得从床上跳起来也不足为奇。
这栋宅邸非常广阔,而且庭院里种植的竹林与灰泥围墙将这栋宅邸与周遭完全区隔开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的练习才能持续好几年不被人发现。
怒吼声的主人是一位把整束白发绑在后脑勺的老人。他的身高大约一百七十五公分上下,胸口十分厚实,从剑道服的衣领交叉缝隙中,可窥见老人的腹部有十分漂亮的六块腹肌。
同时,老人的上臂有著健壮的肌肉,他的右手上正握著刀身约*二尺八寸的刀子。(译注:二尺八吋约八十五公分左右。)
他一直进行严酷至极的锻炼,才打造出这样的身体;如果没有脸上明显的皱纹与一头白发,任谁都不会觉得这名男性是个老人。
不仅如此,这位老人的双眼还透露出如针般锋利的光芒,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那样凌厉的目光。
容貌、体格、眼神加上手中没有磨钝刀刃的日本刀所散发的鲜明夺目光芒,全都会使其他人看到这位老人时,心中充满压迫感及恐惧。
但是,站在老人面前的这名青年表情丝毫不为所动。不,非但如此,他根本是乐在其中。
「爷爷,被没有磨钝刀刃的刀刺中,可是会死人的!虽然爷爷死了也无所谓,但我实在不想被警察盯上呀。」
语毕,青年就像在调侃老人似的,扬起右边嘴角露出挑衅的笑容。
他并不是虚张声势。事实上,他根本没感受到老人所释放的压迫感,面对日本刀亦不惧怕。
说著这些刺耳的调侃话语的青年,身高明显超过了一百九十公分,或许已经达到两公尺也说不定。
和老人经过锻炼的身体相比,他身上的肌肉也毫不逊色。不,年纪轻轻的青年反而更给人充满生命力与精力的感觉。
从他的身高以及如岩石般覆盖全身的肌肉来推测,体重肯定超过一百公斤。
这种体型不像是日本人,简直可用巨人来形容。
如果再加上一张凶恶如鬼的容貌,应该不会有人想要接近这名青年。可是,不知道是因为家教良好,还是敦厚善良的个性自然流露,青年的相貌散发出某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哼,你杀得死我吗?」
老人对青年的话嗤之以鼻。
但这只是一种口头上的眨损,事实上他是相信青年实力的吧。因为老人锐利的视线中带著一抹慈爱。
「天知道?好歹我已经练了好几年了,要是现在爷爷因为没挡下我的攻击而死亡也不奇怪啊!」
说完,青年露出微笑,并以刺探的眼神看向老人。
「喔,你的剑法吗?很好!如果你办得到,我不但免了你每天早上的练习,还把我的遗产通通送给你。」
青年挑衅的话让老人脸上浮现高兴的笑容,他双手握住手中的刀,将剑尖对准青年的眼睛。
「爷爷如果挂了,谁还要每天这么早起来练剑啊。」
听到老人的话,青年扬起不怀好意的笑,然后同样把近三尺长的日本刀尖端对准对方。
「不过,能拿到爷爷的遗产也不赖呢!」
即使互相挖苦,但两人的视线仍同时盯著对方全身上下。
尽管看著对方,视线却没有聚焦在特定的地方。
两人之间的空气逐渐凝结,原本和睦的气氛在这一剎那已荡然无存。他们身上散发出真正的杀气,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砍了对方。
「喔喔喔喔!」
「喝啊啊啊!」
两人以口吐纳。
接著,被压缩到极限的杀气从他们身上瞬间爆发。
要说这片杀气有多恐怖,普通平凡人光是接触到,身体就会无法动弹。
铁器掠过的声音响彻庭院,两道人影交错而过。霎时,红色的火花迸散在昏暗的竹林里。
原本相隔两公尺的两人,在眨眼间交换了位置,然后两把刀再次对准了彼此的眼睛。
「死小鬼!从中途开始你就真心要刺穿我的喉咙吧!」
老人发火了,朝青年兴师问罪。
看来方才放话说只要有办法杀了他,他就送出遗产的事,已经被当事人拋出脑外了。
老人的眼睛清楚看出青年刚刚挥出的刀上所缠绕的杀气。那种用尽了全身力气所挥出的一击,正常状况下是绝不会出现在练习中的。因此青年那一刺是认真想断送老人的性命。
不过,其实老人也做了同样的事。他根本没理由指责对方。
「因为师父告诉过我,兵刃相交的时候,就算对方是亲人也要杀了……是说,刚才刀子相抵的时候,爷爷不也瞄准了我的喉咙吗!」
或许是老人恼羞成怒的关系,青年的口气也无可避免地开始话中带刺。因为不管是武术或对战的觉悟,都是老人从他年幼时就开始灌输的。
唯有要斩杀敌人时才能拔刀,把这种实战时的觉悟灌输给青年的人,正是老人自己。
结果,老人却对如实贯彻他教诲的青年发飙。这种不讲理的行为,也难怪青年会生气。
但是,听在暴怒的老人耳中,那些正确的指责就跟胡说八道没两样。
「废话!我的剑法就是一招必杀!只有做好杀死对方的觉悟时,我才会兵刃相交!」
老人脸色通红地大吼,见状,青年一脸受不了地问道:
「所以说啊,这么危险的东西根本毫无用处嘛!你是想在日本的哪里用那套剑法?再说,对弟子使出那么危险的招式有什么意义吗?」
的确,在现代的日本,别说用真刀真剑决斗了,就连随身携带都是犯法的。
若要领会武术的觉悟,老人的主张是正确的;但若论能否实际使用,青年的主张更胜一筹。毕竟如果没有可以运用的时机与场合,再怎么磨练杀人技巧都是白费工夫。
但是,老人的额头爆出了青筋。青年正确至极的意见似乎没传入他的耳中。
「吵死人了,吵死人了!少在那里废话连篇,给我闭上嘴巴乖乖练习就对了!」
怒吼的同时,老人的刀也朝青年挥过去。那是一招斩击,如果青年没接住刀子,招式的力道便足以把他的头颅给砍下来。
「我就说了!明明只是练习,却要拚个你死我活,到底有什么意义!」
两把日本刀的沉重撞击声在清净的住宅区中回荡。这场练习,是在现今罕见、占地超过五百坪的竹林里进行。这两个人一大早就活力十足,但从不曾扰乱附近居民的宁静生活。
双刀交锋的沉重金属声响彻竹林。
刚开始,双方势均力敌。但毕竟是老人对上年轻人,胜负的天平逐渐倾向年纪轻的青年。
纯粹靠力气定输赢的话,不管老人再怎么锻炼,都不会有胜算。不对,应该说老人的力气可以和青年抗衡到现在,已经十分惊人了。
随著青年的力气一点一滴灌入刀中,刀刃也随之慢慢接近老人的颈项。
但是,就在刀刃只差一点点就要斩断脖子时,老人突然放松了力道。随后因为阻力顿时消失,青年的身体失去平衡,老人趁机用大拇指朝对方的眼睛戳了过去。
或许是判断在比拚力气上自己没有胜算,原本用双手握住刀柄的老人抽回了左手,准备用手指戳青年的眼睛。
出乎意外的突袭,让青年的身体大幅往后退,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王八蛋!练习的时候,不要使出这种骯脏下流招式!你都几岁了!」
青年似乎也忍耐到极点了,对老人的语气开始粗鲁了起来。
「哼!不把练习假想成实战就没意义了!管他骯脏下流还是王八蛋!」
看来,老人心目中的实战是非常骯脏下流的吧。即便在练习途中改用赤手空拳攻击,老人也丝毫不觉得有错。不过,能顺利躲过对方偷袭的青年,或许根本不能说是他自己所认为的平凡人吧……
他们的武术练习总是伴随著受伤,最坏的状况甚至有死亡的危险。不过,他们很清楚彼此的本事,总是在支撑不住的前一秒停手。毕竟,两人进行的只是切合实战状况的练习,所以他们身上虽然散发杀气,却没有杀意。
老人往后跳,把刀收回刀鞘,倚著身边的竹子站起来,接著慢条斯理地转身面对青年。
他全身的肌肉放松,双手下垂。那是身体最自然的状态。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没有架式亦即可攻可守的最佳姿态。
「空手和我打!我会让你知道,你那股蛮力根本没什么屁用!」
「是吗?那我就成全你,和你打一场!不过,拿刀都赢不了我,你以为赤手空拳就能赢吗?」
青年露出揶揄的笑容。
但老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以下颚示意对方把刀收起来。
青年依照指示收起刀,倚著竹子站直身体,面向老人。
他左手握拳摆在下巴旁,右手下垂挡住身体的中线;重心放在左脚,右脚的脚尖朝内。这个架式不管要脚踢或拳打都可以,同时还挡住人体要害,等同攻防一体。
对他们两人来说,就算空手对打,危险度依旧不减。窒息般的紧绷感笼罩住整个空间。
然而,这片寂静蓦地被打破。因为青年的肚子突然响亮地叫了起来。
早上天色还没完全亮就起床,接著开始练习,已经过了一小时。他很饿,肚子会叫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身为师父的爷爷却不会温柔到因为孙子肚子饿就终止练习。
(可恶!肚子好饿……臭老头,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吧?)
但青年的祈愿落空,老人的架式毫无任何破绽,看起来兴致勃勃。万一青年毫无防备就放松紧绷的心情,可想而知老人肯定会瞬间发动突袭。
一大早就被硬挖起来,饿著肚子进行有性命危险的武术练习,应该有不少人会觉得青年很不幸吧。
不过,老天爷对这个不幸的青年起了怜悯心,终于派了拯救他的天使降临。
「你们有完没完〜〜!我花时间煮的早饭都快冷掉了!真是受不了!你们两个一大早就在玩什么游戏啊?」
一位后脑勺绑著马尾、身穿围裙的黑发少女映入青年的眼帘。
她的身高大概只差一点就达到一百七十五公分,黑色的双眼看起来充满自信,是位很有魅力的少女。
她的名字叫桐生飞鸟。
「玩游戏?和这个老头?别开玩笑了……」
至少青年自认没有兴趣为了耍幽默或开玩笑,一大早就拿著真刀挥来挥去,还空手要挖对方的眼珠。
看到青年非常惊讶地摇头否认,飞鸟眯起眼睛问道:
「不然,你们到底在干嘛?」
同样的问题又被问了一次,青年不禁歪著脑袋,然后,他用最正确的表达方式,述说这种危险到实在不像武术练习的每日活动。
「应该是互砍吧?」
话一出口的瞬间,竹林里便响起重重的敲打声,同时还混杂著手掌的拍打声。
「好痛……」
「你在说什么蠢话!」
飞鸟挑高修整得很漂亮的眉毛,然后举起手中的大汤杓作势威胁。
她从哪里拿出那东西的?
方才给予青年头颅一击的,应该就是飞鸟现在高举的那支大汤杓吧。那动作之俐落,简直可说是来无影去无踪。毕竟青年的身体已经非常灵活了,飞鸟却还能狠狠地打了他的头一下。
证据就是,在青年被大汤杓打中而要蹲下的瞬间,老人也挥出了拳头,却被青年以掌心接住了。那是将中指第二关节屈起成角的一记拳头,被称为中高一本拳。
它的破坏力虽然不如正拳,却最适合用来打穿人体要害。因此,青年才会挡下老人那记瞄准太阳穴的拳头。
这种身体反应,可说是源于野生动物般的直觉及严酷锻炼的成果。
可是,青年惟独避不开少女的攻击。不过这种情况可说已经好太多了。
以前的漫画也有相同的情节。那是一部每当主角对其他女生出手,就会被大铁锤殴打的漫画。
在那个故事里有个很不可思议的现象,就是主角平时连枪弹都能闪躲开来,但惟独躲不开女主角的大铁锤。和它相比,大汤杓正常多了。因为不管青年的身体再怎么强壮,被大铁锤直接击中头颅也会一命呜呼吧……
「飞鸟啊,夫妻斗嘴好玩吗?」
导致青年挨大汤杓打的元凶,笑咪咪地对飞鸟搭话。
练习时老人身上笼罩的气势及压迫感,已丝毫不见踪影。现在的他就只是一位随处可见的慈祥老人家。
(刚刚虽然闪开了,但这个老头子竟然一边突袭我一边若无其事地笑著。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他……)
坦白讲,虽然老人是自己的爷爷,但这种行事上的反差实在令人无法苟同。
「爷爷!您在胡说什么。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才不是亮真呢?」
话一说完,飞鸟用意味深远的目光看向青年。
这种状况宛如猫咪戏耍老鼠。不管怎么回答,都肯定令青年落入地狱。
(开什么玩笑,我也敬谢不敏好吗?)
青年大大地叹了口气,在心底暗忖。
若把对方视为一名女性,桐生飞鸟确实是位很有魅力的女生,这一点青年不否认。不过两人从小共同度过一段岁月,因而失去发展成男女关系的某种因素,倒也是事实。对青年来说,桐生飞鸟更像是姊姊或妹妹般的角色。
然而,青年没有勇气把这股心情化为言语说出口。因为,这位表妹的个性他再清楚不过了。
沉默是青年唯一的选项。因为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但偏偏有人不懂得察言观色。
「可是啊,飞鸟,你嘴里虽然那样说,却每天早上帮他准备早餐不是吗?普通的青梅竹马不会这么做吧?」
老人缠著飞鸟追问不休。究竟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呢?抑或出于某种意图而问的呢?不管哪一种,都会导致对青年不利的发展。
可是当事人飞鸟无视青年的烦闷,带著天真无邪的笑容回答:
「才不是呢!我并不是免费来帮忙的唷。讲明白点,我是为了让每个月的零用钱提升到两万圆!」
闻言,青年不禁恍然大悟。因为瞭解飞鸟,所以他从不认为她会基于善意而每天早上帮忙做早餐,看来她是和阿姨做了让每个月的零用钱提高到两万圆的交易。
「唔〜〜我的亲人竟然是金钱的奴隶哪……」
听到老人充满错愕的低喃,青年脑中突然想起某件事。
(对了,阿姨好像曾因买卖股票而赚了不少钱呢……)
青年深切感受到,血缘关系果然是骗不了人的。
桐生飞鸟容貌秀丽、头脑聪明,且容易亲近,不像一般美女爱摆架子,简直可以说是校园偶像。
不只煮的饭菜好吃,从打扫洗衣到针线缝补等等家事,全都十分拿手。虽然在钱财控管上非常严格,但如果把这一点视为有金钱观念,就无法当成她的缺点了。
所有人都说像飞鸟这样的女性是最理想的,但青年一直把这话当笑话听。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让他无法用看待异性的目光去看待她。
「啊啊啊啊!」
飞鸟看向戴在右手上的手表后,突然大叫出声。
「我还要去参加弓道社的晨练,先走一步啰。给我听好了,亮真!碗盘要记得洗!」
丢下这句话后,飞鸟立刻脱下印有Q版花猫图案的围裙,迅速往屋子里走去。
「唉……大清早就这样慌慌张张的。」
老人双手环胸,笑咪咪地说。
「要是爷爷不调侃她,也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不是吗?」
青年提出十分有道理的指责。
事实上,这位老人的个性就是爱给旁人添麻烦,老是爱多嘴说些不必要的话,破坏气氛。
「还不都因为你太不尊重老人了。」
但老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理直气壮地反击,而且看起来完全无法接受青年正确的指摘。
看来,在老人的字典里并不存在反省这两个字。
(臭老头!有时候我真想勒死你……)
尽管这个人是亲爷爷,但真的很让人头疼。
「唉……」
青年用力地叹了口气,直接地表达出内心的想法。
「叹什么气?」
青年无视对方的问题,迈步朝主屋走去。要是陪爷爷耗下去,别说吃饭了,恐怕连洗个澡把汗水冲掉的时间都会泡汤。虽然他并不怎么注重服装打扮,但也没勇气带著一身汗臭味去上学。
由于每天早上固定晨练的关系,当青年洗过澡、穿上学校指定的西装外套时,摆在餐桌上的早餐理所当然已经冷透了。
青年的名字叫御子柴亮真,如外表所见,是个不幸的十六岁男生。至少,一般世人给他的评价是这样。不过他本人却不这么想。
每天早上,亮真都会接受爷爷的武术训练。训练过程激烈且严苛,以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很可能会觉得那根本是虐待。
在亮真身手还很青涩的年幼时期,瘀青和擦伤已是家常便饭;没有戴防具就挥木刀,当然也曾经因此骨折过。虽然爷爷后来一度收敛了些,但还是发生过被木刀用力击中头部而送医院救治的经验。
从以前开始,他就一直持续如此危险的锻炼。从稍微懂事的年纪起,那就是他每天的例行功课,到现在大概已经持续了十几年。
如果他真心想停止练习的话,其实中间有过好几次机会。例如:地区的儿童福利课、小学的导师以及身为飞鸟父母的桐生夫妇。每个人都曾对亮真伸出援手;不过,亮真凭藉自己的意志,放弃了那些选择。
理由之一是,爷爷并非事事严厉的人。武术练习时间以外的爷爷其实很爽朗,对孙子充满慈爱之心。至少,他不是内心扭曲、以折磨小孩为乐的人。
另一个理由是,亮真自己很喜欢爷爷教导的武术。
那是感受实际战场的战斗理论,加上以性命相搏为前提而进行的精神锻炼,和已经运动化的现代武术迥然不同。具体来说,它更接近军队格斗术。
以现代思维来看,爷爷的武术根本是异端,却非常适合亮真。
小学时代,亮真其实曾在导师的诱邀下,跑去柔道教室。但他只参加一次就不再去了。因为他年幼的心察觉到,那里教导的东西不是自己想追求的。
自此之后,亮真便用更甚过往的积极态度,投入武术练习之中。即使两人总是互呛对方,但他依然日复一日地进行训练。
亮真和爷爷两人单独住在杉并区某处清净的住宅区里。
据说亮真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死了。之所以用据说,是因为爷爷不曾把父母的死因明确告诉他。亮真不知道父母是病死或是出了交通意外而死,他从没看过他们的坟墓。或许他们的坟墓真的存在于某个地方,但因为亮真不曾去扫过墓,所以并不知道。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他的父母说不定还活在世上的某处。不过坦白讲,亮真对现在不在身边的父母并不感兴趣。他认为,既然他们没有抚养过自己,不管他们是死是活都没有意义,所以他当然毫无兴趣去探究。总而言之,御子柴亮真这个人是个现实主义者。
御子柴亮真的长相顶多算是中等。
尽管对于长相的评价因人而异,但他绝对不丑,只不过也怎样都无法列入帅哥范畴。如果以粗犷来形容,感觉便很糟;但用充满男子气概来描述,听起来就顺耳多了。总之,亮真的长相就是符合标准的日本人风格。
体型方面,简而言之就是很壮。亮真的上臂几乎等同苗条女性的腰围。但并不是充满肥肉的虚胖,而是经过彻底锻炼、如钢铁般的结实肌肉。
他拥有树干般粗壮的手臂与大腿,和时下流行的精瘦型肌肉完全相反。
亮真在高中的绰号是睡熊。这个绰号出自那张散发敦厚善良感的脸庞及那副巨熊般的体格。不过,那都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知道那个绰号真正涵义的人非常少,他们也都不曾对外解释过原由。不,应该说,就连那些人也不清楚亮真的真实面目。
亮真觉得自卑的地方,在于他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那是他最大的烦恼来源。周遭的人都说,现年十六岁的他看起来就像二十五到三十岁。这样的评语宛如晴天霹雳,让他差点倒地不起。
实际上,他的脸看起来也不是非常老。虽然称不上是给人年幼感觉的娃娃脸,但还在正常范围内。只看长相的话,顶多是老个一、两岁的程度。主要原因,应该是他身上散发的稳重气质及不像日本人的体格所导致的吧。
长相显老还是有少数优点,其中之一大概就是去超商买酒时,不会有人向他确认年龄。
自从小时候被酒醉的爷爷蓄意强灌酒之后,亮真就喜欢上了酒的滋味。
在这方面,爷爷并不会唠叨训诫他。如果晚上陪爷爷小酌一番,爷爷反而还会很高兴。
亮真的兴趣是看电影、阅读和打电动。他的运动神经并不是不好,只不过他属于喜欢一个人窝在房里的类型。
他不讨厌社交,只是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
基于以上因素,除了体格之外,亮真在学校里其实不怎么引人注目。他就像一个随处可见、有一点阴郁的高中生,当然也不可能有女朋友。
有点阴郁的不幸高中生——这就是一般世人会给御子柴亮真这个人的评语。
即使如此,只要御子柴亮真继续在日本这块土地上生活,终有一天会遇到心爱的女性,共筑温暖的家庭吧。但是,命运女神并不打算实现他那小小的梦想。在这天的午休时间,他将被推入地狱之中。
「呼……终于到吃饭时间了吗?」
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后,御子柴亮真用力地吁了口气。
这所公立高中不是升学名校,但考上大学的升学率却很高。虽然大家这个春天才刚入学就读,上课内容却没有放慢脚步。亮真的头脑并不差,对自己有兴趣的科目总能发挥超高智商,不过相反的,如果是没兴趣的科目,他就无法发挥。他基本上是一个任性又随兴的人。
亮真坐在椅子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他最有兴趣的科目是历史与文学。以喜好来说就是走文科的,但他的英文却很糟糕。
(我是日本人,只要学日语就够了吧?)
第四堂课就是棘手的英文,这让亮真在精神上特别疲累。
(管他的,总之先上屋顶吃饭,然后稍微睡一下。今天天气也很好呢。)
怀著在国际化的现代社会里已经无人认可的埋怨,亮真从包包里拿出用布巾包裹著的巨大便当盒。这是飞鸟早上做的便当。
他就读的高中从十二点到下午一点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不过,这段时光总是眨眼即逝。
亮真带著便当盒与塑胶瓶装的茶饮,打开教室的门。但是,排好课桌椅准备吃午餐的其中一个同学发现他正要走出教室,便主动开口对他说道:
「御子柴同学……你又要去屋顶吃饭吗?偶尔也和我们一起吃吧?我想和你聊聊社团活动的事。」
说话的是一位长发大眼、十分可爱的女同学。
亮真听到声音,在教室门口停下脚步。他露出迟疑了几秒的表情后,马上转身面向她,带著笑容回答:
「啊啊,抱歉,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吧!」
亮真并不是讨厌和那群女同学们一起吃饭。应该说,能和班上的女孩子一起吃午饭,他心底其实觉得惊喜又高兴。只不过,有两个理由,让他无法答应对方的邀请。
无法和同学一起吃午餐的理由之一,单纯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便当。
因为飞鸟做的便当实在可爱过头,和他的形象不符。至少他本人是这么觉得的。
这世上有一样东西叫做角色便当。
意思就是用便当的食材画出各式各样的角色。据说世上的妈妈都在成品上灌注了心血,飞鸟更是其中翘楚。
她的图案变化范围非常大,从某游戏出场的电气鼠到各式各样的角色,全都能利用便当食材表现出来。
就连亮真也坦率地认同,飞鸟用食材表现角色的料理功夫无比高强。光从他自己少数几次进入厨房煮饭的经验,便能明白飞鸟的努力及料理手艺。
但老实说,亮真时时刻刻都想阻止飞鸟为他做角色便当。
都已经上高中了,便当里还画著电玩角色的脸,实在是……女生或许能接受,但男生会觉得面子都丢光了。
可惜的是,身为制作者的飞鸟丝毫没把亮真的男儿心列入思考范围。
直到国中为止,亮真都是吃学校的营养午餐,所以没碰到任何问题。但进入高中后就必须自己带便当了。
因为亮真没有父母,爷爷也不是会为他做便当的人,所以他已经习惯去合作社买面包填饱肚子。而飞鸟提议要帮他做便当,是在四月下旬的时候。他心怀感激地接受对方的好意,结果午休时打开便当盖后,那股震惊实在难以笔墨形容。
(幸好没被任何人看到……)
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事,亮真的身体还是会不禁发抖。
为了不被其他人看到,他拚命把便当塞进肚子里,才保存了那微薄的颜面。回家后,他打电话向飞鸟抗议,结果隔天的便当竟变成了日本国旗便当(就是在白米饭正中间放一颗红色梅干)。
(早餐也很惨……只有玉米谷片和牛奶……)
亮真不是看不起玉米谷片和牛奶,只不过对早上刚进行过一场激烈的练习、肚子空空如也的他来说,这种菜色简直跟刑求没两样。
于是,他只能忍著饥饿上学,然后伸长了脖子等待午休时间到来。当他打开外观和平常一样的便当盒盖时,却只得到深深的绝望。
这个事件的结果,是亮真藏住心中的不满向飞鸟道歉。他能肯定,要是跑去买面包吃或是乾脆自己做便当,只会让飞鸟的心情更差。于是,他的便当就变成了俗称的角色便当。
因为这个缘故,亮真总是逃也似地独自跑到屋顶上吃饭,不过,今天叫住他的班上同学却没有就此罢休。
「每次你都说下次有机会!放学后也老是马上冲回家。你的体格跑去参加文艺社团太可惜了!社团的学长姊也再三叮咛我,要我拉你进来。你能不能来空手道社看看?就算只是参观一下也好。」
话说完,她转动眼睛向上仰望亮真。那样的表情非常娇俏,大部分的男生应该都会败在她的表情下,点头答应她的提议吧。
可是,亮真坚定地避开诱惑。事实上,自从他入学一个多月以来,每天都不停上演相同的劝邀戏码。
「先前我应该已经说过了吧?不管是剑道、空手道还是柔道,我都不想参加。真的很抱歉。」
对方是女学生,而且还是班上以容貌自夸、很有号召力的女孩子。虽然亮真心底觉得很烦,但也没必要露骨地表现出来,招致别人反感。亮真谨慎地用不会太过强硬的语气,明确地拒绝。
他之所以在这时候提及空手道以外的武术,就是故意讲给周遭正竖起耳朵偷听的班上同学听。
除了学业成绩,这所学校在运动方面也投注了很多心血。
尤其在武术类的运动上,这所学校得到相当好的成绩。虽然不曾拿过全国第一,却是地区大赛的常胜军。即使身为公立高中,也常常挤进前十六强或前八强。
像御子柴亮真这种拥有优秀体格的新生,一旦进入这所高中,会发生什么事呢?当然就是各社团的人双眼放光,纷纷跑来邀请他入社。
超过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加上一身经过淬炼的肌肉,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炫耀而锻炼出来的,反而比较像覆盖在身体表层、柔韧且带有适度脂肪的铠甲。
大家深信不疑地认为亮真绝对有练某种武术。
「嗯~今天就先放过你吧。不过,你还是再考虑一下。有御子柴同学加入,我们绝对可以拿到优胜的!」
语毕,她便飒爽地转过身,回到朋友们正等著的位子上去。
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很清楚,太过纠缠根本不会有结果。
(亏她每天都讲一次也不嫌烦……如果只是单纯找我吃饭,我肯定会考虑答应的。)
对来劝邀的她露出苦笑后,亮真伸手打开教室的门。
事实上,他并不是没办法处理飞鸟的便当。要在她们面前吃饭的话,买个便当和面包就能遮掩过去。先当她们的面把买来的东西吃下肚,再把飞鸟的便当当点心,一切问题就解决了。不过,纵使知道这个做法,亮真也没做的原因,就出在第二个重大理由。
一言以蔽之,就是他对社团的劝邀感到厌烦了。
他并不想批评运动或武术,当然,也不是想贬低把人生耗费在那些事物上的人。
但是,亮真一点也不想碰那种有分数制、体重分级之类的运动化武术,当然也没兴趣夸耀自己的能力。
对亮真来说,所谓的武技,是用来杀敌以及不被敌人杀死的工具。它不能随随便便拿出来在人前表演,也不是用来和别人比赛,看孰胜孰劣的技艺。不过,亮真同时也非常清楚,自己的想法不会被这个和平的日本社会所接受。不论耗费多少唇舌解释,大众也绝不会认同。因为,对大多数的人来说,武术只是一种运动,再不然就是为了锻炼精神与保护文化而去学它,如此而已。
双方的想法宛如天壤之别,根本不可能共存。
于是,亮真什么都不解释,就只是拒绝。然后,在天气好的日子里,他总是逃也似地跑到屋顶上吃饭,再睡午觉睡到上课铃响。这么做对彼此都好。
「啊啊,那我先走啰。」
亮真对露出试探目光的班上同学们打声招呼后,就走出了教室。
这是和以往一样的日常生活光景,可惜的是,这种宁静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是亮真走在通往屋顶的楼梯时发生的事,同时,他漫长的旅程也由此开始。
「啊?」
突然间,亮真脚下的地板消失了,身体开始垂直往下坠。他并不是踩空阶梯,而是原本踩在脚下的楼梯真的忽然消失不见,于是他整个人直直往下掉。
亮真的左手往前伸,想攀住楼梯边缘稳住身体。但地板消失的范围几乎扩及整段楼梯,他的手只抓到一团空气。
抬头往上看,校舍日光灯的光芒逐渐变小。
最后,那光芒彻底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亮真继续往下掉落。
「咦?」
蓦地,亮真察觉有异变发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体由往下掉落变成往上飘。
「这是怎么回事?是梦还是幻觉吗?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了?」
亮真喃喃自语道。
这么说也没错。以物理的观点来说,往下掉落是有可能发生的。因为地板有可能因工程偷工减料或强烈地震而崩塌,虽然它们发生的可能性很低。但是,往上飘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毕竟人类无法自行飞翔。不管再怎么锻炼身体都不可能办到。
亮真抬头往上看。因为他发现,不知不觉间有光线从头顶上方洒落下来。
随著身体往上飘,那团光也变得更亮更大。最后,亮真的身体飞进了光团之中。
「这是哪里?这……学校里应该没有这种地方……吧?」
亮真环视四周,眼睛因亮光而眯起。
他认为这里如果不是校舍,也应该在学校校区范围内。所以看到眼前这个酷似神殿的空间,亮真以为是校内的设施之一。不过,当眼前的人物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的认知马上被推翻了。
亮真的眼睛逐渐适应光线,原本模糊的人影也变得清晰起来。
(这些家伙是谁?老师吗?应该不是吧……)
亮真眼前有五个男人。
一个是身穿长袍的老人。纯白袍子上用金线银线绣了一堆图案,整身打扮就像以中古欧洲为题材的电影里出现的人一样。不过,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真正的问题是站在老人身后另外四个人手中所拿著的东西。
那四个人的身高与体格都和亮真差不多,应该是非常勤于锻炼。
从上臂的粗壮度与大腿的发达程度,可一眼看出他们不是门外汉。
这几个男人全身覆盖著一层金属制盔甲,还使用类似古代希腊或罗马的柯林斯式——即头顶上有鸡冠的头盔,中间还有T字形鼻挡——头盔来保护脸部,手上还握著斧枪。
现在的亮真还无法看出对方身上的盔甲是不是真的,不过,由于一直用真刀和爷爷进行武术练习,因此他看出了男人们手上的斧枪是货真价实的杀人工具。由此可推测,他们腰间携带的剑也是真剑。
如果男人们身上只穿盔甲,亮真可能会以为他们是在玩变装。
虽然那些不是常见的甲胄,但只要肯花钱,在日本也不是不能买到仿制品。
理所当然的,会买的人应该没几个;即使买回家,会实际穿到身上的家伙应该更少了。可是,现实生活里真的有人会把盔甲穿到身上,这种事尚在亮真的理解范围内。尽管亮真不至于认为自己跑到了异世界,但他也不得不强烈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地方和自己生活的日常世界有很大的差距。
因为,瞄准亮真的斧枪全都是磨利的真正武器。
爷爷曾让出一把珍藏的刀给亮真。那把刀的保养都是由亮真自己来,因此他不可能分辨不出真伪。
况且,他不认为这些人是为了好玩才准备真正的斧枪。最重要的一点是,日本是全世界少数几个以治安为傲的国家。亮真无法想像,在这个国度里会被人用这种武器指著。
即使是强盗或随机杀人魔,也不至于有人多事到特地准备斧枪来用。那些人会用的武器,充其量只有小刀或菜刀吧。
再加上这些男人身上散发的是真正的杀气。
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武术训练并不是花拳绣腿。这些男人所散发的气息,和爷爷灌输给他的是相同种类。亮真的皮肤传来刺痛的感觉。
(喂喂,这些家伙是玩真的吗?不对,这些人是认真的……他们的眼睛……)
那些人使用的步法及持枪架式完全不像生手。他们肯定是士兵没错,而且还是熟于使用斧枪这种特殊武器的专家。
明瞭这一点的瞬间,亮真心底有某种开关切换了。开关从日常切换到非日常。他平凡的生活开始发出崩解倒塌的声响。
「喔?这一次似乎召唤到正确对象了呢?」
身穿长袍的老人一边看著亮真,一边朝站在后面的男人开口说道。
被问话的男人所戴的头盔顶部装饰著红色流苏,唯独他有这种稍微豪华的装饰,由此再见,这个男人在四人之中是属于队长层级的。
「不,盖亚西大人,属下认为现在做判断还太早了。他的体格的确很壮硕,但很可能只是虚有其表……毕竟,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召唤超过一百人了,能派上用场的却连十名都不到。」
这两人的视线如利矢般射向亮真,眼神彷佛在评估一件摆在商店里的货物价值多少钱。
「嗯,你说的没错……罢了,到底能否派上用场,要等培养过后才知道。」
老人轻轻点了下头同意男人的话,然后用下颚指了指亮真。
「赶紧刻下咒印……动手。」
听到命令,三个士兵迅速包围住亮真,形成一个扇形阵型。他们举著斧枪瞄准亮真,同时慢慢往他靠近。
(这些家伙究竟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亮真努力压制住一个接一个涌上脑海的疑问。现在的他完全搞不懂这些家伙的目的是什么。
明明直到前一刻他都还在学校里,转眼间却陷入被利器瞄准的状态,脑筋转不过来也是人之常情。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要做的事对亮真不利。
对他人刀剑相向就是怀有恶意的证明。
亮真迅速环视四周一圈。首先要做的是确认逃跑路径。敌人是一个老年人与四个武装男性。如果正面交锋,谁胜谁败一目瞭然。
不过,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半扇可以做为逃跑路径的窗户。头顶上将近十公尺之处有一扇看似换气用的窗户,但如果没有梯子也无法使用那扇窗。如此一来,唯一的脱逃路径只剩老人身后的铁制大门了。
为了保护自己,亮真必须做出选择。要乖乖接受那个不利自己的东西,抑或不惜杀了这些人后逃跑。
(如果真心想保护什么,就不能对敌人心软。)
爷爷的教导在脑海中响起。
虽然说过,却从没实际做过。至少在御子柴亮真的人生里,到目前从来不需要做杀人的觉悟。但此一时彼一时,非常时期只能做非常决定。
(逃跑才是上策。问题是,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状况?)
现在状况不明,必须找一个人盘问,让他说明来龙去脉。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乱冲乱撞,事态也不会好转。
既然如此,选项只有一个。
只让最弱的长袍老人活下来,把其他四个全部杀了。
这当然是很残酷无趣的决定,和单纯做好杀人觉悟不能相提并论。
以现代人来说,那是绝不被允许的抉择。但亮真没有丝毫犹豫。他选择了让自己生存下去的道路,纵使那将是一条染满鲜血的修罗之道。
一直隐藏在亮真体内的野兽本能开始觉醒。
(我没有武器,而敌人是手持长柄武器且身穿盔甲的四个男人……正面扑上去攻击对我不利。万一攻其不备后还不能确实杀死他们,我的处境就危险了……那么……)
亮真的大脑已经导出,在目前情况下生存机率最高的计画,而且爷爷也早已把付诸实现的技巧教给他。说起来这是第一次实际使用,但他心中毫不迷惘。
亮真敛去心中的杀意,原先涌现的不安与愤怒等情绪也同时随之消失。
接著,他把手里拿著的便当盒放到地板上,朝靠过来的士兵们露出满面笑容。
那笑容彷佛就像看到了好朋友。
看到亮真对自己露出笑容,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大概没想到,被召唤过来的人会朝他们笑吧。就某种层面来说,士兵们的反应也是正常的。因为眼前这情况,就好比被绑架的肉票朝绑匪微笑一样。
士兵们感到困惑,于是停下了脚步。这刚好正中亮真的下怀。
下一秒,亮真弓起背,朝眼前三个士兵中站在最左边的男人冲过去,将食指连根插入对方左眼中。他的手指深深刺进男人的眼球与眼窝之间的细缝。
「哇啊啊啊啊!」
士兵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尖叫。
在人体的所有要害之中,眼睛是最危险且效果绝佳的要害之一,只要跑进一粒小小的灰尘就会让人痛到不行。亮真毫不留情地朝这个要害戳下去。
一般时候,其实这个地方并不容易被戳中,全都是亮真露出的笑容让士兵们一时脑袋空白所导致的。
所谓的奇袭,就是出乎对方预料的攻击,即使两方面对面也能成功办到。并不是从背后偷偷靠近或是从暗处攻其不备才叫奇袭。
然后,亮真顺从牢记在心的教导,给予男人最后的致命一击。他没有拔出手指,而是勾著眼窝一口气往下压。
士兵们最倒楣的一点就是穿著盔甲。
纵然亮真以强健的身体为傲,也无法隔著盔甲徒手殴打并杀死四个人,因此他必须寻找机会攻击要害。眼睛,就是最简便且效果快的地方。这也导致那个士兵面临比单纯被杀还要痛苦好几倍的下场。
眼睛依然被食指勾住的士兵发出如野兽般的哀号后,摔倒在地。
亮真看到了士兵的颈椎从头盔与铠甲的缝隙之间暴露出来。
接下来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亮真的手肘冷酷地朝士兵的脖子敲下去,附带超过一百公斤的全身重量。
某种富含液体的东西被敲扁的沉闷声在房间里响起。
那是带著亮真全身体重的手肘,击碎士兵脖子骨头的声音。
被打落在地的士兵口吐血沫,整个人横倒在地。
从亮真发动攻击到杀死一个士兵,耗费的时间仅短短数秒钟。
这样的发展完全超出对方预料,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时,亮真从倒在地上的士兵腰间拔出剑来,朝其他士兵冲过去。虽然奇袭成功,但现在的状况依然对亮真不利。
「喝啊!」
随著野兽般的咆哮,亮真一边奔跑一边瞄准呆站在面前的士兵头部,用力把手中的剑射过去。
或许是因为没料到亮真会把唯一的武器丢出来,士兵脸上浮现惊愕的神色。他连忙举起斧枪瞄准亮真,用枪柄将飞来的利剑格挡开来。这样的反应刚好陷入亮真的计谋。
为了避开那把剑,士兵将上半身向后仰。结果,原本受铠甲与头盔保护的咽喉便暴露在亮真眼前。不管再怎么用盔甲包覆身体,必定会有地方露出缝隙;如果没有缝隙,就去制造缝隙。
亮真瞄准士兵毫无防备的咽喉,使尽浑身力气以右手进行贯手攻击。
士兵气管断裂的感觉从手指往上传来。
(这样就只剩两个。接著才是关键!)
虽然对方没有立刻死去,但气管断裂后,等著士兵的就只有窒息而亡。亮真迅速从敌人身上收手,摆好架式。
包括老人在内还剩三个人,奇袭的效果也到了消失的时候。
「去死吧!」
忽然间,亮真背后传来大叫,同时伴随著斧枪的突刺。看到同伴被残忍杀害,士兵脸上流露出愤怒的神色。
但由于亮真一直对四周保持警戒,不敢轻忽大意,避开敌人的攻击简直易如反掌。
他抓住倒在地上气管断裂的男人肩膀后,直接从对方身上越了过去。因为他要把这个男人的身体当成盾牌来使用。
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那是斧枪利刃用力往前突刺后,穿过气管断裂倒在地上的男人盔甲,接著刺入他体内的声音。
(真蠢。)
亮真从男人身后翻滚而出。士兵拚了命要把斧枪从同伴体内拔出,亮真再度以贯手攻击对方毫无防备的喉咙。
人类的身体比想像中坚硬,如果刺入躯体太深,刀子会拔不出来。这是因为肌肉收缩的坚韧度远超过大家的想像。再加上这次还是从盔甲外刺入,所以斧枪就更难以拔出了。
(剩两个。)
亮真的视线瞪向伫立在原地的两人。
现场还剩头盔装饰与其他人不同、疑似队长的士兵,以及穿著长袍的老人。
队长把手上的斧枪丢到地板,改而拔出腰间的剑。看过亮真的攻击方式,他判断使用能灵活挥舞的剑比较有利。第四个士兵的素质看起来和前三个完全不一样,果然是那些士兵们的队长。他能做出最基本的情势判断。
队长把剑尖朝下,刀身摆到右腋用身体挡住。
(是胁构……不想让我看到剑的长度吗?打算一招解决我吧。)
剑道所使用的竹刀长度有制式规定,有效打击部位严格限定在腕部及腹部等处。因此,隐藏自己的有利距离,使用有益的胁构招式攻击对方的脚部等下半身部位,其实都不太有意义。但如果用真剑互砍就另当别论了。尤其因为使用刀剑利器,如果不能完全闪过,身体必定会受伤。一旦受了伤,失血会耗损体力,疼痛则会扰乱集中力。不对,在那之前,倘若脚部血管被切断,胜败立即揭晓。
亮真看著队长的架式,准确掌握到他的策略。
这个姿势能做出的最有效攻击只有两种。
一种是从右侧挥砍到左侧的胴斩,另一种是从右脚往上挥砍到左肩。
想进行这两种以外的攻击,必须重新调整持剑姿势,然而那将产生致命的防守漏洞。他不认为眼前这个男人会做出那种愚蠢的策略。
紧张感逐渐攀升。相对于亮真无法判断出对方的有利距离,队长则保持相同姿势寻找可乘之机。
双方陷入胶著状态,时间一分一秒不断流逝。
这时,事态陡然生变。
亮真一心沉思眼前的敌人会如何出招时,忽然间,老人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雷之精灵啊!风之精灵啊!」
他转头向后看,发现不知何时长袍老人将手掌对著他,嘴里念出一段文字。那段文字听起来就像在朝拥有超越人类力量的某种存在进行祷告。
(那是什么……糟了,不妙!)
这时候,亮真还不知道法术这种东西,可是他的生存本能在叫唤。
(要闪开!)
亮真瞬间做出决定,朝依然持著剑的队长跑过去。
这是孤注一掷的赌注。自己朝做好万全准备的队长冲过去,无疑是羊入虎口。但若是背后有恶狼在追赶的话,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队长以右胁构架式朝亮真的腹部进行攻击。亮真钻到剑的下方,想从队长左侧掠过,闪过这记攻击。
利剑从头顶上挥过,被削断的发丝在空中飞舞。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赌注。如果队长使出胴斩,此刻亮真的身体已经被斩成两段。但队长选择的攻击是从右脚往上挥砍到左肩,这个选择注定了两人的胜败结果。
亮真绕到队长空虚的后背,用力朝那毫无防备的背部踢下去。他的目的是将队长的身体当成盾牌。
亮真的计画是正确的。
「共同聚集在吾麾下。回应吾之要求,粉碎吾之敌人!风雷乱舞!」
当亮真倒往地面的同时,老人也结束咏唱,手中释放出如利刃般的暴风与猛烈的怒雷,朝亮真的方向袭来。
「下地狱去吧!」
施放完必杀咒语后,老人恶狠狠地说道。
虽然气喘吁吁,但老人脸上浮现必胜的笑容。因为他施放的是自己能使用的法术中,杀伤力特别高强而且咏唱时间短的一种。这个法术之厉害,让老人可以断言没有人在被击中后还能存活下来。
因此,老人整个人放松下来,甚至没去确认亮真是否已经死亡。他不知道这将是一个致命的疏失。
趴在地上的亮真发现老人松懈了,于是迅速跳了起来。那动作宛如扑向猎物的野生猿猴般矫捷。
亮真与老人之间的距离弹指间便化为零。
老人很快就反应过来,开始咏唱咒语,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怎么可能!被那招击中……可恶!万能的……」
被耸立在眼前的壮硕身影所笼罩,老人的脸丑陋地扭曲了。
「呜喔!」
腹部右侧响起沉闷的声响,老人的全身也同时变得麻痹无法动弹。
亮真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使老人右肺里的空气被强制排出,咏唱也因此中断。
只要知道秘诀,很容易就能避开。
从队长背后把人踢飞后,亮真趴倒在地上。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老人施放的法术是火焰,亮真的身体就算没被招式直接命中,也会因其中蕴含的高温而受到重创。如果老人施放的法术是从大地窜出无数根岩石形成的尖枪,亮真的身体肯定会被贯穿。然而老人施放的法术偏偏是雷电与暴风。
以老人的角度来看,那是拥有超高杀伤力的一击必杀招式。可是,当亮真把穿著金属铠甲的男人踢到前面之后,男人就会像避雷针一样吸引雷电,亮真自然平安无事。同时,因为亮真趴在地上,所以暴风就只从他头上扫过。
本能察觉到老人咏唱中出现的词汇的意思,而选择趴在地上,这场胜利完全源自亮真的判断力。
再加上人类在过度自信时,最容易轻忽大意。过度相信自己的法术绝对会命中,过度相信法术只要命中就绝对能杀死敌人——这两个过度自信,害老人错失了胜利机会。
「喂,老爷爷,这里是哪里呀?」
老人的肋骨似乎有几根断裂了,他蹲在地上用双手压著身体右侧。亮真朝他走了过去,用平和的声调询问。
但是,亮真的目光却冷酷得彷佛可以让映入眼帘的东西全部结冻。
「呜呜呜呜呜……」
老人痛到说不出话来。可是老人怎样了,对亮真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喂?你有在听吗?」
一道如刚砍下来的木柴被用力折断的刺耳声响起。那是亮真的右脚踢碎老人左臂肘的声音。他毫不犹豫不断向前踢出的脚尖,刺进老人的左侧腹里。
「喂,老爷爷,快回答我的问题吧?刚刚你们一直喊著『去死吧!』、『下地狱去吧!』,我们之间应该没有语言不通的问题吧?」
虽然这个老年人的外貌怎么看都不像日本人,但亮真现在丝毫不在乎这种小事,他只关心双方能否交谈。
亮真脸上浮现纯真无邪的微笑,那笑容看起来敦厚又善良。可是,看在老人眼中,那张笑脸却如同最恐怖的鬼魅。
「呜呜呜呜呜……」
老人没有拒绝回答亮真问题的权力,因为他方才已经瞬间顿悟到,对方不是他可以保持缄默的对象,却因疼痛而说不出话来。
老人蹲坐在地,用所有力气对抗痛楚。这全是因为他的肋骨被亮真踢断了好几根。
「喂,老爷爷,其实我不太喜欢做这种事耶!」
亮真拧住老人的左耳往上拉。可能因为左耳承载了老人的体重,导致肌肤组织撕裂,鲜血开始慢慢滴落。
「不、不要,手给我放开!」
要是继续沉默不说话,不知道还会有什么酷刑落下,老人心中充满了恐惧。
「啊啊?给我放开?喂,这不是拜托别人应有的态度吧。真是的,亏你年纪这么大了,却连好好说话都不会。」
亮真脸上依旧带著笑容,但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目光冷漠如冰。
或许这才是御子柴亮真这个男人的真实本性,只不过平时都用名为理性的锁链控制住,不曾被人看到。
那是宛如野兽的本性。而老人正成了知道亮真真实本性的头号牺牲者。
老人的腰侧再度传出沉闷声响。
剎那间,一道不像人类发出的凄厉惨叫从老人口中迸出。
亮真用那锻炼过的身体毫不留情地挥出左拳,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约六十公斤的老人被打飞将近两公尺远。
因为亮真是抓著老人的耳朵殴打对方的,所以地上喷溅了一些血色的痕迹,他的右手上也留下一片鲜血淋漓的耳朵。
「喂,老爷爷,你还是乖一点吧?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了。」
亮真以慢条斯理的步伐,朝倒趴在地上的老人走过去。对他来讲,现在的老人就只是一个披著人皮外衣的物体而已。当人不把对方当成人看待时,究竟能做出多么残酷的行为,这一幕就是绝佳范例。
「快……快住……咳咳……手。我说,我什么……都说……」
碎裂的肋骨似乎刺伤了肺部,老人每说一次话,都会有血水从口中溢出。耳朵断裂之处渗出的血液,将他的脸染成鲜红色。
他大概再也承受不了更多折磨了,于是一边忍著痛一边拚命往下说。
「呵,很好很好。那么,第一个问题,这里是哪里?」
亮真第一个问出口的问句,是这个地方是不是日本。根据答案,他对待老人的方式也会截然不同。
「这里是……奥德梅亚……帝国的……王宫……」
「奥德梅亚帝国?」
听到老人的回答,亮真面露疑惑。
亮真喜欢社会课,地理方面也很拿手,他几乎可以把地球上所有的国家名字全背出来。可是,老人口中的奥德梅亚帝国这个国名,他却听都没听过。
「没错……我们是……西方……大……陆中央……的霸主……」
话说完,老人再度咳出混杂著鲜血的血沫。
(喔……原来不是在日本吗?幸好。)
日本的法律里虽然有正当防卫的概念,但实际运用的案例却远远少于欧美国家。虽说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过亮真已经先杀死了四个人,现在又折磨身为加害者的老人,在这种情况下,警察与检察官是否会视为正当防卫或紧急避难,还真有待商榷。一般而言应该会被视为防卫过当,而判处可缓刑的刑罚。运气差一点的话,加害者与被害者的立场甚至会颠倒过来也说不定。
当然,只要仔细调查,就能明白亮真才是被害者,但要证明这一点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明明只想保护自己,到后来却得浪费许多人生的宝贵时光。
不过,既然这里不是日本,就毋须担心那些事。不管这个国家的法律如何规定,他只要一概无视,赶紧回日本去就好了。
消除掉一个顾虑后,亮真在内心松了口气。
「那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这是一个十分理所当然的问题。为何原本在学校的亮真,会跑到奥德梅亚帝国这么一个从来没听闻过的国度。
「因……因为我……把你召唤过来……」
这个回答实在古怪到完全超乎想像了。不过,亮真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哼,我想也是。」
亮真冷淡地回应老人。没人知道他表面上纹风不动,但心底深处究竟在想什么。因为没人能窥视得到他的内心。
不过,第三个问题就如实显现出他的心情了。
「接著是第三个问题。这是最重要的问题,你可要仔细回答喔?因为这可是大大关系到你的未来。」
说完,亮真一边盯著老人的脸一边询问:
「老子应该能回去原本的世界吧?」
他询问的语气很温和,虽然用字遣词有点粗鲁,但不会令人感觉到压力。亮真的态度就像在跟好朋友讲话一样轻松,但这样反而更恐怖。
老人的心跳快得就要爆炸了,因为这是他最不希望被问到的问题。
他绞尽脑汁思索著,要用什么谎话唬弄过去。
(我要回答他「回得去」吗?不,如果我回答回得去,这小子肯定会说要马上回去。那么我该怎么说才好?如果告诉这小子实话,他会毫不犹豫杀了我吧。还是告诉他,需要时间做准备呢?)
各国畏惧不已、被誉为奥德梅亚智囊的帝国首席宫廷法术师盖亚西·渥朗多绝不能被这种下贱的家伙杀死。
因为,盖亚西的肩上担负著帝国的未来。
(我还是想办法争取时间……在外面戒备的士兵们如果察觉到异常,应该会冲进来吧。)
可惜盖亚西的愿望无法实现。
他一边忍受骨折的痛楚,一边转动脑筋。倏地,他发现亮真的手指正贴在自己的脖子上。
亮真并没有使劲,所以盖亚西先前一直没察觉。
「喂,老爷爷,说谎是不对的喔?」
亮真粗暴地抓住盖亚西的头发,盯著他的脸说。
「我……我没说……谎……」
百分之百肯定的语气,让盖亚西的内心更慌张了。
「但你在考虑对吧?」
说中盖亚西的心思后,亮真继续往下说:
「因为你的血液。你很怕说谎以后可能会被我看穿,对吧?所以你的脉搏速度变快了。」
亮真的话语中充满肯定。盖亚西没有反驳那份强烈的自信,只是默默地把视线移开。
他的态度让亮真明瞭自己猜对了。
坦白讲,亮真只是在吓唬对方罢了。
亮真的确测了盖亚西的脉搏速度。不过,他无法判断盖亚西脉搏速度变快的原因究竟是说谎,或者因为骨折的疼痛,又或只是单纯对御子柴亮真怀著恐惧。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问完第三个问题后,盖亚西的脸上布满了恐惧。
也就是说,答案有可能害他被亮真杀死。而老人之所以闭口不语,则是因为他正在编织一个能让自己脱身的谎言。
「你……你这……家伙,竟然有那种能力……」
正如亮真所预料,盖亚西脸上浮现出对未知事物的畏惧感。
「好了,快点坦白说吧。我能回去吗?还是不能回去?」
「不能……至……少……我办不到……」
盖亚西搜索枯肠,最后还是只能开口回应。他的脸上浮现心灰意冷的觉悟。
奇怪的是,听到最糟糕的答案,亮真却没有发怒,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没有。
「嗯,看你的态度,我早就猜到了。那么,这里有让我回去的技术吗?」
听完老人满是绝望的话,亮真的语气可说是平和至极。他的态度反而让盖亚西心中的恐惧逐倍递增。
(怎么回事……?这小子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慌张?)
盖亚西过去召唤过超越上百的异世界人,但没有半个人像亮真这样。
过去召唤的异世界人里,大部分都是大吵大闹,陷入惊慌失措之中。他们不是哭喊、哀求就是不停咆哮。那些都是十分自然的反应,但毫无任何效用及意义。所以,那些人全都束手无策地被士兵们抓住,遭盖亚西施以服从的咒印。
当然,被召唤的异世界人里,也有人察觉到危险,而选择攻击盖亚西等人。可惜他们全都手无寸铁,根本不是武装士兵们的对手。纵然花了一些时间,最后还是被士兵们抓住,趴跪在盖亚西跟前。
然而,眼前这个青年不一样。
刚被召唤过来就独自杀了四名士兵,这种事就跟天方夜谭没两样。
「就……我所知……应该……没半个国家有……」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浮上心中,盖亚西老实地回答问题。
因为方才的对谈,让盖亚西放弃说谎的计画。
「可以召唤,却无法送回吗?这是为什么?」
亮真一边搔著下巴一边问盖亚西。
「因……因为……」
这个问题让盖亚西的心跳变得更快了。
(不妙……我该怎么回答才好?要怎么回答,我才能活久一点?」
盖亚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亮真的问题,才能让自己有活下去的机会。
亮真先前的行为,让盖亚西十分清楚这个青年冷酷无情,对待敌人丝毫不会手下留情。他也很清楚,如果照实回答刚刚的问题,这个冷酷的青年不可能让他活下去。
见盖亚西踌躇不已,亮真嘴角扬起笑容。
「嗯,看来这问题很难回答呢……算了,就由我来代替你回答吧。」
听到这些话,盖亚西的表情因为恐惧与惊讶而变得僵硬。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随时都要爆裂了。
(难道说……不,一个才刚来到异世界的人是不可能会知道的……喔喔,神啊,光神梅涅奥斯啊……)
盖亚西向自己信仰的神明祈求,可惜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亮真口中吐出的话,把他打落地狱。
「之所以没有把异世界人送回去的技术,恐怕是因为你们打从一开始,就不准备让召唤过来的人活著回去吧?让尸体回去没有意义,所以就不研究送人回去的技术了。因此,你才会说没半个国家办得到对吧?如何,我有说错吗?」
这段话听在盖亚西耳中,等同宣判了死刑。
「你、你……」
闻言,盖亚西做好了死亡的觉悟。
因为他最不想说出口的话,亮真全都知道了。
(一切都完了。他既然明白这么多……不管我说什么,这小子都不可能会放我一条活路。)
这个青年刚被召唤过来,便迅速做好情势判断,并且先发制人攻击他们。战斗能力之高,仅靠空手便能杀害四名士兵;个性之冷酷,为了套出情报马上进行拷问。除此之外,他还拥有洞察力,能正确分析盖亚西透露的情报。
(这个青年真是恐怖。如果我能控制他……奥德梅亚帝国要成为全西方大陆的霸主就不是梦了。)
盖亚西心中掠过这个想法。事实上,这件事原本百分之百可以实现。
可是,面前这个人现在和帝国完全站在对立面了。
因为对方已经看穿帝国进行召唤他的目的,同时也知道这边是如何看待异世界人的。
(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不!我不能死在这里!陛下与我的梦想不能毁在这里!)
盖亚西想尽办法振奋充满挫折的心情。他之所以在奥德梅亚任官,就是因为对皇帝想平定这个乱世的理想产生共鸣。一想到过去为了理想所付出的牺牲,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在这时候放弃。
(幸好伤口还能用法术治疗。我要找机会……这样才能有活路……)
既然没有回去的方法,这个冷酷的青年肯定不会让自己活下去。盖亚西很清楚,对方一旦获得需要的情报,就会冷酷地发动攻击。
(因为我已经受伤了,这小子现在应该处于松懈状态……那我就把机会赌在他想杀我的那一刻!)
盖亚西准备把自己的一切赌在那一秒钟的机会上,于是他开始感应对方的气息。感应亮真放松戒备的那一瞬间。
相较于盖亚西做好拚死一搏的觉悟,亮真的态度却依旧平和。
「我猜对了吗……真是伤脑筋啊。」
亮真仰天长叹。
老人有没有说谎,看脸色就一目瞭然。
为了套出情报,亮真之所以进行不喜欢的拷问行为,就是为了让对方不敢说谎。可惜的是,得到的结果却是最糟的。不过,这样还不够。既然无法马上回去,那就更必须从这个老人身上问清楚所有的事情,不管要用多么残酷的手段。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去。
「你们召唤我有什么目的?既然不打算让我活著回去,就是要把我当成奴隶或什么的,一路利用到死啰?」
亮真的问题再度让盖亚西语塞。
(又来了。他又问到了关键。)
盖亚西偷偷观察亮真的表情。
(不行!这小子已经找到答案了。不管我再怎么眶骗,都会被他看穿……他之所以问我,只是为了确定而己。)
亮真的询问,只不过是把心中已经肯定九成的答案,提出来确认是否正确的手续罢了。
看到亮真那双毫不动摇的双眼时,盖亚西领悟到这件事。
经过一番犹豫挣扎后,盖亚西再度开口:
「我们想利用你们异世界人……帮我们打赢战争。」
这是一个充满恶意的自私理由。从地球召唤过来的人们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愿,就只是不断被赶上战场,被迫为了盖亚西或帝国付出性命。
然而,听到盖亚西的话,亮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仅是淡漠地确认现实状况。
「战争吗……再说明得清楚一点吧。就我所知,在我的世界里,应该没半个人像那边那些穿铠甲的家伙一样,习惯拿剑或枪去打仗的喔?」
话说完,亮真的视线投向倒在地上的四具士兵尸体。
在亮真看来,这些人的能力绝对不低。虽然他当初因顺利发动奇袭才能活下来,但很大的因素还是在运气。
除此之外,对方还是全副武装且拥有实战经验的士兵。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稀世天才,或许还有办法抗议。但以拥有如此厉害的本领为傲的人,找遍全世界应该也没几个吧。
「而且我那里也没有人能像老爷爷一样,从手里变出风或雷。还是说,其实有好几个异世界,召唤出拥有那种能力的人,才是你们的目标?」
在漫画或动画里就有不少这种人,但就亮真所知,人类不可能拥有这种特技。
「不,虽然的确有其他异世界,不过,有人类居住的异世界应该就只有你们的世界而已。」
看来,搞错召唤的世界的可能性是零。但如此一来,疑点就愈来愈大了。
「哦〜但即使召唤我们世界的人,他们也不会打仗吧。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倘若是武士和骑士还存在的中古世纪,亦或是更早之前的时代,或许还能期待一下被召唤者的战斗能力。因为在那些时代里,就连农夫都避不开战争,其日常生活也比现代更常贴近生死关头。
不过,现代人已经没有这些优点了。虽然战争依旧存在,不过现在的武器几乎都是靠鎗枝,近距离作战的武器也只有小刀而已。
使用长枪或刀剑进行的战斗可说已经绝迹,就连狩猎也很少会用弓箭。
因此,从异世界召唤人过来的做法未免太没有效率了。
(从机率来说,这些家伙要顺利召唤到符合需求的人,成功率实在太小了。)
既然如此,可能性就只有一种——其中隐含亮真没考虑到的利用价值。
「因为,你们异世界人有可能成为这个世界中最厉害的战士。」
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很危险。要是在目前的情势下被对方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在帝国内催生出一个惊人的怪物。但是,盖亚西故意做这危险的赌注,因为这时候沉默不语只会被杀。
听到盖亚西的回答,亮真脸上显露疑惑。
「最厉害的战士……吗?一群连训练都没训练过的家伙们,有可能变成最厉害的战士吗?」
亮真难以理解盖亚西的话。被召唤来的人,不可能每一个都和自己一样懂武术。亮真会有疑惑也是理所当然的。
「难道说,你们召唤到的人,必定都拥有相当程度的本领吗?」
如果是,接下去应该会有说明。但听到亮真的问题,盖亚西却摇了摇头。
「我会召唤到什么人,完全取决于运气。」
对方的话,让亮真默默陷入沉思。
(这个老爷爷受不够教训,又在说谎了吗?不对,看他刚刚的态度,说谎的可能性应该很低。)
盖亚西说谎的可能性不高。可是他说的如果是真的,就代表被召唤过来的人大多数都是不懂战略的人。
因为现在并非战国时代,武术已经变成一种文化。
在现代社会,把武术当成战斗工具而修练的,只有极少数一撮人而已。
对亮真来说,武术确实是杀人的工具,也是让自己能生存下去的技术。他把武术当成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意外状况的应对方法,从小修练至今。但对其他大多数的人来说,恐怕不是这么回事。
大部分的人连杀动物都很忌讳。召唤那样的人过来,真的有意义吗?
「那么,从异世界召唤一个完全的门外汉,对你们有某种好处啰?」
盖亚西点点头。
「在这个世界,每次杀死其他生物,都能吸收对方的部分力量。理由就在这里。」
这个答案完全超乎亮真的预料。脑袋正常的人肯定会对这种话嗤之以鼻。
然而,亮真沉默地盯著盖亚西的脸看。
(他没有说谎。也对,如果真心要骗我,应该要找更容易让人信服的谎言……话说回来,这个人……)
盖亚西的表情很严肃,看起来不像在说谎。再说,如果盖亚西要骗人,大可编几个更有真实感的谎言。只是真正的事实也的确令人难以相信。
「你说什么?所以说,刚刚我杀死的那四个人的力量,已经进入我体内了吗?」
亮真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盖亚西缓缓点头回应他的问题。
「没错。」
亮真前后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但和平时相比并没有很大的差异。
他的手臂既没变粗,脚也没变长,外表看起来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没什么感觉耶?」
「只杀几个人,吸收到的力量只有一丁点儿。」
「我还是完全搞不懂耶?」
杀了人后可以吸收力量,这种诡异的事亮真从来没听说过。因此他无法马上理解也很正常。
「如果要说个具体的数量的话,大概是每杀一千人才能把一人份的力量收归己用。」
听到盖亚西补充说要视条件而定,亮真打心底感到傻眼。还以为对方要说什么,结果是叫他去杀一千个人,就为了得到一人份的力量。
「这效率也太差了吧?真的值得做那么大的牺牲吗?」
亮真会发出受不了的声音也很正常。以杀死一千人所耗费的劳力来衡量,这种事根本一点都不合算。
「我说了要视条件而定,而且对象不局限是人类。如果能打倒一匹龙类,或许可以得到十人份的力量。」
为了引起亮真的兴趣,盖亚西努力说下去。
(再一下!只要再撑一下,士兵们肯定会过来。我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和他们联络,他们应该会感到不对劲而过来察看!)
这个念头也是盖亚西最后的一丝冀望。
「哦,吸收力量的事我明白了。那么,你们为什么要特地从异世界召唤人过来啊?」
「其中一个原因是吸收率比较高。」
「啊?」
盖亚西的话让亮真再度一头雾水。
「也就是说,假设异世界人和这个世界的人类杀死同一种族的相同数量时,两者吸收到的力量明显有差。」
盖亚西的话让亮真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这个意思是,你们著眼的是召唤过来的异世界人的成长差异度吗……即使没有武术经验,最后那些人也能比这个世界的人还厉害。因此你们选择培育异世界人。」
虽然对方似乎还隐瞒了其他秘密,不过他大致瞭解状况了。
「差不多了……呢。」
亮真突然低声说道。然后,他以如针般锐利的视线看向盖亚西。
「哎,虽然不知道刚刚那些话是否全都属实,但我应该可以相信一部分吧……」
一个人自言自语完,亮真朝蹲在地上的盖亚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对了,老爷爷,你的伤似乎已经痊愈了呢?」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盖亚西闻言,背部开始发寒。
从被亮真殴打之后,抱著肚子蹲在地上开始,盖亚西就一直使用治愈术。原来这件事早就被识破了。
「什么!」
盖亚西吃惊地抬高音量,亮真冷笑著回答。
「我当然会注意到呀。刚才我可是打碎你的肋骨,伤了你的肺部耶?你原本连说几个字都会不停咳血,后来讲话却突然流畅了起来,这代表你自己进行过治疗对吧……就从你抱著肚子蹲在地上的时候。」
「你……你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吗?」
亮真以耸肩回应对方。
「为什么会……为什么?」
他是默默放任盖亚西继续治疗自己的吗?听到盖亚西的质问,亮真露出冷笑。
「你想问为何我什么都不做吗?因为我觉得,你为了争取治疗时间,应该会吐出很多事情来。况且,你不是在找攻击我的缝隙吗?」
「混……混帐!你已经看透一切,才故意放任我的吗!」
盖亚西因过度震惊而扯开嗓门大吼。他的行为既称不上诡计也称不上谋略。
眼前保持微笑俯视自己的亮真,看在盖亚西眼中宛如披著人皮的恶魔。
「有必要惊讶成那样吗?哎,如果你是认真要找机会攻击我,应该继续扮演重伤才对。这样有点功亏一篑了,老爷爷。」
说完,亮真收拢自己那厚如棒球手套的手掌,握成如岩石般的巨拳。
「算了,无所谓。总之你的话我都记下来了。虽然不知道可信度有多高,总之可以确定的是我无法马上回去的样子……」
这是最终宣告。亮真那张宣告对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嘴巴,浮现嘲弄的笑容。
看到亮真那抹笑容,盖亚西无意识地往后退。对眼前之人的恐惧让他的身体不由自己动了起来。
「啊啊,劝你还是别做没用的反抗喔?因为你告诉了我很多事,我会尽可能在杀你的时候不让你痛苦,当作是谈话费。如何?还不赖吧?」
这是御子柴亮真对身为诱拐犯的盖亚西流露的体贴。
但这份体贴对盖亚西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
察觉到亮真的意图,盖亚西做最后一搏。打败对方的机会只有现在,纵然成功率接近零。
「风之……呜呃!」
手刀劈中盖亚西的喉咙,干扰他咏唱。
「我不是说了吗?」
亮真一边以毫无情绪的眼神看著盖亚西再次蹲跪在地,一边说道。
然后,他毫不留情地朝蹲在地上的盖亚西后脑勺使出必杀下段踢。
一种近似富含汁液的水果被踹破的声音响起。
「乱反抗只是徒增痛苦。」
亮真这声低喃,就是如虫子般被踩扁的盖亚西·渥朗多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胡扯一堆话,真是让人不爽……」
他朝倒在脚边的盖亚西尸体狠狠地踢下去。这毫不留情的一踢,让尸体飞出将近三公尺远。
盖亚西还活著时没展现出来的怒意,现在全显露在亮真脸上,使他的面容如厉鬼般凶恶。愤怒会降低一个人的判断力。战斗中如果丧失冷静,无疑是主动把自己的性命送到敌人手上。亮真从小被反覆训练到大,能保持平静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说穿了,他其实只是一时间忍下来罢了。毕竟他只是普通人,并非圣人,怎么可能不生气,尤其这次还遇到这种人。
所以,亮真把怒气用力压抑在心底,直到断绝敌人的性命。
在亮真到来的更早之前,盖亚西等人便不断召唤了异世界人吧。
其结果可想而知……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来,然后在绝望中挣扎著死去呢?那些人的心中原本都充满了梦想与希望。
一思及此,亮真心中再度涌现深深的悲伤以及对老人和这个奥德梅亚帝国的愤怒。
尽管对敌人毫不留情,但御子柴亮真也是人类,也和平常人一样懂得别人的哀痛与悲苦。
突然间,房间的铁门被人从外侧粗鲁地拍响。
「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亮真迅速摆出迎敌架式,然后竖起耳朵注意周遭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盖亚西大人?」
房门再次被用力敲响。一个男性慌张的呼喊声透过门板传了进来。
「方才卫兵通知说房里发出巨响,所以属下过来了。属下知道现在正在举行召唤仪式,但请让属下亲眼确认您的安全!」
「啧……果然演变成这样。」
门扉另一边传来的说话内容,令亮真狠狠咂嘴。照情况看来,是有一群和刚刚被他杀死的士兵们一样的家伙,因为察觉房内情况不对劲而跑到房门前面来。
虽然他也大概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那群人来的时间点实在太糟糕了。
在这种状况下,能用什么方法脱身呢?亮真绞尽脑汁思考。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手段?但他想破头就是想不出来。
这个房间里伸手可及之处并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入口就是那扇门,但门外聚集了一群士兵,完全无法从门逃脱。然而他也不可能就这样乖乖待著。
(这种状况下,根本没有谈判的空间,当初应该晚点杀了这个老头吗?)
亮真脑中闪过瞬间懊悔的情绪。
(不对,会令情势生变的就是这老头。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事先做好了哪种准备,先解决掉他是正确的。)
他的确可以选择把盖亚西抓来当人质,但这个老人不是普通的老家伙,手中能放闪电和暴风。这种家伙再怎么防备也不为过。
可是也因为如此,现在才难以脱身。
亮真杀死了盖亚西及四个士兵,双方根本没有谈判余地。
不,就算有谈判的机会,亮真也不会同意,因为身为人的尊严不会允许,不会允许他屈服在这种家伙们的脚下。
总之,先准备好武器吧。为了解下士兵身上的剑,亮真把趴伏的尸体翻过来。这时,一个计画闪过他的脑海。
那是非常危险的赌注,成功机率连五成都不到。如果一个步骤没弄好,机率甚至不到三成。可是,亮真已经别无选择了。
思考几秒后,亮真得到的结论是……
「赌赌看吧……」
房门再度被狠狠敲响。
虽然铁制的门上同样以铁制的门闩锁著,但对方如果真心想撬开,铁门根本撑不了几分钟就会被破坏。况且,这个世界还有像老人一样会从手中施放闪电的人,所以亮真的时间不多了。
第一步,他先从横倒在地的尸体身上搜刮钱包。
这里是异世界,如果没有金钱,就算从这座王宫逃出去,最终也只能去当抢匪或小偷。
即使可以工作,现阶段也无法确认这个异世界是否有高中生可以胜任的工作。
如果是轻小说,这种时候就会出现善良的资助者愿意提供主角吃穿住,但亮真可没笨到去期待那种幸运降临。
从尸体怀中总共找到装有硬币的皮革袋五个,这些钱就是亮真的希望。
在这些钱花光之前,如果不能回日本去或是找到一个工作,为了生存下去,亮真就只能去当抢匪了。
因为判断不出货币金额,无法预估这些钱可以支付多少生活费,亮真感到很不安,但现阶段也无可奈何。
「盖亚西大人!盖亚西大人!」
铁门再度被敲响,而且敲门声与呼唤声愈来愈大。
房外的家伙已经确定房内出事了。
亮真没机会犹豫了。
他脱下身上的学生服,抽出皮带绑在胸口。从旁人的角度看来,那模样实在很滑稽可笑,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然后,亮真把装了硬币的袋子牢牢系在绑得死紧的皮带上。
接著,亮真选出一具身材与自己相似的尸体,脱下上面的铠甲与衣物。他先让尸体穿上自己的学生服,再用火炬焚烧尸体的脸。
当然,他把那张脸烧到无法判别身分的程度。然后,亮真穿上方才脱下来的衣物与铠甲。
「呼——总算换好了。」
亮真吐出松了口气的话语。
毕竟他过去从来没穿过铠甲,花了一些时间好不容易才穿到身上。
这套铠甲并非一体成形,而是采用把各部件一一套到身上的穿法,这对亮真而言再幸运不过了。
空气中再度响起巨大的拍门声。
亮真全神专注在穿铠甲的事情上,完全忘了门外的状况,看来那些人准备强行破门而入了。
亮真走近士兵的尸体,割断他的颈动脉。因为已经是尸体了,所以没有鲜血飞溅出来,但还是有血液从伤口缓缓流出,在地板上扩散开来。那些血量足以让进来的人惊慌失措。
接著,亮真在地上静静蔓延的一滩血海上躺了下来。
「虽然这场赌注风险很大,但总比硬杀出去好……」
亮真静静等著,等待房门被冲破的那一刻。
就在亮真躺在地上的时候,房门前挤满了大量士兵。
「团长,次席宫廷法术师瑟里雅·渥朗多大人来了!」
士兵刚报告完,一名红发女性马上出现。
「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尔夫大人?爷爷他怎样了?」
甫一开口,她就以尖锐的语气质问被称为团长的男人。
男人的相貌端正,但犀利的眼神会让人心生畏惧。能力虽然卓越,不过个性似乎不是受人欢迎的类型。
「请您冷静一点,瑟里雅大人。」
罗尔夫的单眼炯炯有神。
「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看瑟里雅的模样,应该是心急如焚赶过来的。
平时总是整理得一丝不苟的那头自傲的红发乱成一团,发育良好的丰满胸部上下剧烈起伏。在场没有半个呆子因为她的模样而笑出来,因为现场的每个人都拚了命要解决这场异常状态。
「冷静一点!」
这次换成罗尔夫低吼。
这个男人身为禁卫骑士,拥有丰富的战场经验。过去他曾在战场上站在皇帝身前,以身体挡住飞来的箭矢,当时的箭伤使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因此,【皇帝之盾】的称号以及独眼的独特外貌名闻全大陆。
皇帝对他信任有加,拔擢他成为负责掌管王宫警备的禁卫骑士团团长。
瑟里雅出生之前,罗尔夫早已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穿梭了几十年。他的话,拂去了天赋异禀的年轻次席宫廷法术师心中的慌乱。
听到罗尔夫的低吼,瑟里雅反而找回了冷静,然后做了个深呼吸。
「真的很抱歉,罗尔夫大人,让您见笑了。」
说完,瑟里雅坦率地低头道歉。她也发现自己完全慌了手脚吧。现在,她终于能分出一点心思梳梳头发整理身上的衣物。
「哪里,是在下失礼了。身为血亲,瑟里雅大人会惊慌失措很正常。真的非常抱歉。」
瑟里雅的态度,令罗尔夫仅剩的右眼目光柔和了几分。他就像默默守护女儿的父亲一样,凌厉的视线中充满慈爱。
「那么,罗尔夫大人,请问现况如何?」
瑟里雅的语气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现在站在那里的,是兼具冷静及冷漠,拥有【暴风雪女王】之称,受邻近各国所畏惧的一位天才。
「现在我们瞭解的并不多。」
面对瑟里雅的询问,罗尔夫缓缓地摇了摇头。罗尔夫也是接到部下的报告后才赶过来,目前还无法完全掌握情势。
即使如此,也比现在才赶到的瑟里雅瞭解情况。
「无妨,请告诉我目前瞭解的范围。」
罗尔夫轻轻点头。
「我明白了。首先,盖亚西大人为了举行召唤仪式,带了四名士兵进入房间,距今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
罗尔夫的话令瑟里雅表情一沉。
「三个小时吗……召唤仪式的准备工作约两个小时,术法的咏唱需要将近三十分钟。即使多少会有误差,但超过三个小时音讯全无,未免有些异常……对吧?」
瑟里雅心底浮现不好的预感。
「没错。依照卫兵们的描述,大约三十分钟前,他们感觉到房间发生巨大震动,于是前来向我报告。我认为房里可能发生了状况,于是命令部下前去通知瑟里雅大人,而我则先过来这里。」
「原来如此,然后呢?」
听到罗尔夫的说明,瑟里雅轻轻点头,然后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然后,当我抵达房间前面时,这些人已经在门前准备就绪。因为举行召唤仪式时,禁止任何人进入这个房间及发出声音,于是,确认状况之后,他们要同伴来向我报告,自己则留在这里等候命令……你们两个,是这样没错吧?」
话说完,罗尔夫转头看向在身后侍立的两名士兵。
士兵们的脸上写满不安,因为对自己的处理方式没有自信。
「原来如此……你们的判断很正确。」
「是!」
瑟里雅看向伫立不动的士兵们,同时说出温和的慰劳话语。看到她的笑容,士兵的表情转变成松了口气的笑容。卫兵们总是以竭尽全力完成自己的任务为傲,但能理解这一点的贵族非常少。在最坏的状况下,他们还有可能被责怪「为什么不强行突破?」而被问罪。明白自己平安无事,两个卫兵的神情因而放松也是当然的。
但罗尔夫无视那两个人,再次开始说明状况。虽然他们回应的方式不得体,但现在完全没时间去纠正卫兵的个人应对进退。
「不过这次花的时间真的太久了。因此,从刚刚开始我个人已经敲了好几次门……」
「没有回应吗?」
「是的。」
听完罗尔夫的说明,瑟里雅一边沉思一边讲述自己的意见。
「准备召唤仪式及咏唱咒语的所需时间,再怎么多估也只要三小时,而像爷爷这样的法术师更不可能超过这个时间……到目前为止,我记得爷爷进行过的召唤仪式已经超过一百次了……」
听到瑟里雅的询问,罗尔夫用力点头表示同意。
「您说的没错。盖亚西大人已经执行过一百二十一次仪式,从不曾发生意外或召唤失败。」
从罗尔夫脸上可以看出,他对盖亚西这个法术师的深厚情谊。那是对以文法术之力拯救国家危机无数次的法术师的绝对信赖。
在这个世界,异世界召唤仪式的存在原本就广为人知。在吟游诗人所歌颂的历史故事中,异世界人也出现过好几次。虽然大家都知道有仪式的存在,但它却无法想进行就进行。因为本领高强到足以举行仪式的法术师非常稀少。找遍整个西方大陆,符合资格的人屈指可数。
异世界召唤仪式是难度最高的秘术。可见能让仪式每次皆百分之百成功的盖亚西·渥朗多,在法术师上的本领有多么惊人。
然而那些功绩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没错,过去的确不曾发生任何问题。」
瑟里雅话中隐含著忧虑,察觉到这一点,罗尔夫的神情暗了下来。
「瑟里雅大人,您认为盖亚西大人的仪式失败了吗?」
「现阶段还无法肯定。但如果什么问题都没发生,就无法解释士兵们感受到的震动。因为在召唤仪式里,并没有任何会引起震动的因素。」
「也就是说……发生意外了吗?要趁现在请陛下离宫避难吗?」
罗尔夫不是蠢蛋,不会天真到以为因为过去不曾失败,所以这次也不可能失败。而且他很清楚,法术上的意外事故会带来非常重大的影响。
罗尔夫脑中浮现最糟的状况——术法灾害。
进行召唤仪式时,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造成法术失控,会引发怎样的灾害根本难以想像。
毁了宫殿一角还算小意思。运气不好的话,甚至有可能像历史上的古代王国一样,整个国家灰飞烟减。
(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不过,纵使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只要陛下平安无事,我国就……)
尽可能要让皇帝陛下到安全的地方避难。这个念头在罗尔夫脑中盘旋。
但是,瑟里雅摇头否定了他的担忧。
倘若真的发生了术法灾害,房间外肯定能看出某种迹象。就算影响只集中在房间内,在这种距离下,以感应能力见长的瑟里雅不可能察觉不出异变。
如此一来,结论只有一种。
「不,我怀疑爷爷可能使用了法术。」
瑟里雅的话令罗尔夫的独眼射出厉光。盖亚西使用过攻击法术,意味著他曾与某种对象打斗过。
「攻击法术吗……确实很有可能。如果真是如此,盖亚西大人为何不离开房间呢?」
罗尔夫无法毅然剔除发生意外的可能性的原因就在这里。
盖亚西身为奥德梅亚帝国的宫廷法术师,被他的法术击中后还能活下来的人,全大陆应该没半个。相比之下,仪式中发生意外,为了善后而无法离开的可能性大多了。
当然,对战时谁输谁赢并非绝对。罗尔夫虽然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无法想像盖亚西被某人杀死的画面。
「万一爷爷是出不来呢?」
瑟里雅的话让罗尔夫脸色一变。
「怎么可能!盖亚西大人如此厉害……」
罗尔夫一直故意无视那个可能性,但瑟里雅的话刺中他的心。
「我们或许要考虑到最糟的情况……」
瑟里雅的脸色变得僵硬。那是人类意识到血亲死亡时会产生的表情。
「真的很抱歉!」
罗尔夫突然朝瑟里雅低下头。
「您……您在做什么,罗尔夫大人!」
罗尔夫的谢罪,令瑟里雅慌了手脚。
「瑟里雅大人,这全是我判断错误。」
(如果接到报告后,马上命人冲进去的话……)
罗尔夫心中掠过一个想法。如果他当初硬闯入房里,或许就能帮助盖亚西了。但瑟里雅对他摇了摇头。
「不是您的错,罗尔夫大人。国法规定,进行召唤仪式时,无论是谁都不得打扰。倘若您擅自决定闯入房中,反而可能引发最糟的状况。不管结果如何,您等我过来再行动,才是最适当的判断……请不要低头道歉。」
瑟里雅温柔地安慰深深低头致歉的罗尔夫,要他把头抬起来。
事实上,召唤仪式进行时,之所以禁止任何人出入,是为了避免产生二次灾害。因为进行召唤必须非常谨慎小心。
「不过,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应该可以剔除了。倘若真是意外,理应有某些冲击作用流泄出来才对。」
瑟里雅话中隐藏著一个非常残忍的假设。
「瑟里雅大人……」
罗尔夫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著。
她正用力压抑对唯一血亲的担忧之情。
「当然,方才我说的是最糟的状况。总之,要进入房里才能确认结果!」
罗尔夫默默地在一旁看著紧抓住一丝希望不肯放手的瑟里雅。
「房门是钢铁制成的,还从内侧拴上门闩。我现在马上让部下去准备攻城锤,请您稍等一下。」
罗尔夫连忙命令部下著手准备。
然而瑟里雅不打算听从他的建议。
「不用了,罗尔夫大人。时间有限,由我来破坏吧。」
她的话让罗尔夫慌了起来。仪式之间的门相当厚重且坚固,普通法术师是破坏不了的。
如果由身为次席宫廷法术师瑟里雅出马,或许能破坏房门没错,当重点在于房门被破坏之后。
「这、这不……」
罗尔夫连忙想制止瑟里雅,但她并没有中断咏唱。
「司掌火焰之精灵啊!受汝之护持,回应吾之要求!」
「瑟里雅大人!糟了,全体后退——!」
瑟里雅无视他的制止,持续咏唱到结束。
「粉碎吾所指示之敌人!火精爆裂!」
她的双手挥向钢铁制的门扉,掌中出现不停卷动的球状火焰。
瞬间,钢铁门扉严重扭曲,爆炸声在宫殿中回荡。
惊人的反作用力与爆炸声,让罗尔夫几秒内丧失了视觉与听觉。
走廊上弥漫著热气与焦臭味,爆炸的冲击使宫殿墙壁上出现细细的裂缝。
罗尔夫的视觉慢慢恢复正常,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是变成赤红色的门扉。四周空气十分炽热,宛如地狱热锅被人掀倒一样。
但是,钢铁门扉依旧健在。不,房门被高温烤成了赤红色,众人根本无法接近,状况可说变得更糟了。
(所以才要阻止她啊。瑟里雅大人接下来究竟打算怎么做……)
为了问清楚瑟里雅的想法,罗尔夫准备寻找原本站在身边的她。但下一秒,房门轰隆一声化为碎片。
不是被轰破,而是碎裂成片。
「好了,冲进去!」
瑟里雅的声音响起。
越过一碰触就会黏住皮肤的超低温门板,士兵们往房里冲。
「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您竟然利用热涨冷缩的术法粉碎房门。」
瑟里雅轻轻点了点头,回应罗尔夫的赞赏。
瑟里雅一开始使用的是火焰系法术,令罗尔夫以为她要利用高温融化房门。所以,他才想告诉瑟里雅房门被融化后的问题点,并且阻止她。没想到,原来瑟里雅知道罗尔夫担忧的问题是什么。
足以融化钢铁制房门的热度能让四周的空气变成炎热地狱。
对能使用法术的瑟里雅及罗尔夫来说,那点热度不是大问题,但对普通士兵来说却足以致命。
在空气冷却下来之前,所有人都无法进入房间,因此瑟里雅才用高温加热房门,接著再用冰雪系法术使之急速冷却。先用高热让那扇金属门的体积变大,再使之急速冷却,钢铁制门扉便碎裂了。
「罗尔夫大人,我们也赶紧进去吧。」
听到瑟里雅的话,罗尔夫无言地点头。
「不要挡路,为什么你们停在出入口?还不赶紧进去!」
「怎么回事?爷爷没事吧!」
拨开停在入口附近的士兵们,这两个人一边吐著白烟一边走进房中,凄惨的景象映入眼帘。
血液独有的铁锈味涌入两人的鼻腔里。
这种味道,罗尔夫早就已经闻惯了。
「瑟里雅大人,这……究竟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过震惊的景象令他们一时语塞。
纵然心底某处已经料想到这个局面,他们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现实。
「爷……爷爷呢?」
瑟里雅四处张望,结果看到一个白袍人影趴倒在地。那是深受爷爷喜爱的标志性长袍,她不可能认错。
「啊啊啊啊!爷爷!」
瑟里雅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罗尔夫连忙抱住她,但她用力挥开他的手,朝趴在地上的盖亚西跑过去。
瑟里雅满脑子只想著要把爷爷的身体抱起来,她的双手已经被血染成了鲜红色。
「这实在……太凄惨了。」
看到被瑟里雅抱住的盖亚西,罗尔夫皱起了眉头。
就连经历过无数战役的他,也甚少看过这种被毫不留情再三攻击的尸体。
从后脑勺破碎、脸朝下倒地的姿势来看,可以瞭解盖亚西如果不是被从背后偷袭,就是蹲著的时候遭受攻击。如果是前者,则说明了敌人的身手很好;如果是后者,则说明了敌人很残暴。
(不管是哪一种,敌人都十分难缠……唔,这是……)
瑟里雅将盖亚西抱在怀中不肯放手,费了一番工夫说服她后,才得以把盖亚西的尸体以仰躺的姿势放到地板上。看著尸体的模样,罗尔夫的表情暗了下来。
(犯人朝喉咙进行攻击,所以这恐怕就是致命伤。这么说……)
当盖亚西因呼吸道阻塞而蹲下来时,犯人再瞄准他的后脑勺给予最后一击。
「到底是谁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罗尔夫低喃。话中隐含了愤怒与深深的哀伤。
照理说,在无数战役中厮杀过的他,看到尸体已经不会再有情绪波动,顶多心里想著「有弱者死了」。但当尸体是盖亚西·渥朗多时,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盖亚西与罗尔夫长年来并肩作战,是共同将奥德梅亚打造成大国的战友。友人在面前死去,他怎么可能保持得了平常心。
不过罗尔夫拚命忍住想大声吼叫的冲动。
「这种事还用问吗!就是被召唤过来的异世界人!」
瑟里雅发出充满仇恨的尖叫,眼中燃烧著爷爷被杀的愤怒火焰。
看到她眼中的火焰,罗尔夫用力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两位指挥官不可以全都失去冷静。
(不能怪她……毕竟他们的感情比父女还亲昵……)
瑟里雅的双亲在她还年幼时就过世了。当时,夫妇俩都是在和现在已经灭亡的某个邻国的战争中战死的。后来,身为爷爷的盖亚西就收养了瑟里雅。
他是瑟里雅学习法术的老师,同时是她唯一的血亲。
因此,盖亚西的死亡让瑟里雅丧失理智十分正常。只不过……
罗尔夫对她吶喊的话抱持怀疑。
「瑟里雅大人,经过培育的异世界人的确是一枚有力的棋子,但刚被召唤过来的他们完全是弱者!那边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听说他们没有战争,基本上连携带武器都被禁止。」
就算回顾过往,他们也不曾召唤出如此具有威胁性的人。
那些异世界人最多只持有小型的小刀或铁棒,虽然携带方便,但作为武器几乎没什么攻击力可言。而且,大部分的人连那种小武器都无法灵活运用。
以战士的眼光来看,被召唤过来的异世界人可能比这个世界的平民还弱。
然而,听到罗尔夫的质疑,瑟里雅用力摇头。
「可是!」
他们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不是吗!瑟里雅话中隐含了这样的意思。
(不妙!正如瑟里雅大人所说,犯人是异世界人的可能性非常高。不过现在就下结论未免也太匆促了。)
罗尔夫其实也赞同瑟里雅的主张,认为犯人很可能是异世界人。可是这纯粹只是猜测,现在尚没有任何证据证明。
「没错,现在有嫌疑的确实是被召唤过来的异世界人,但我们没有确切证据,也无法断定没有其他可能性。」
面对瑟里雅的反驳,罗尔夫以道理温和地规劝她。现在必须先让她冷静下来。
毕竟他不能被她的激动情绪影响,而让犯人逃脱。
「首先,我们必须准确掌握现况,明确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罗尔夫的劝导下,瑟里雅的神情逐渐恢复严肃。她毕竟是年纪轻轻就担任次席宫廷法术师的逸才,在倾听罗尔夫的话时,便想起自己的职务与责任,心情也逐渐冷静下来。
「真的很抱歉,罗尔夫大人说得没错。」
「您能明白就好。那么,现场就由我来指挥。」
罗尔夫阻止瑟里雅致歉的动作,紧接著对士兵们下达命令:
「马上确认躺卧地上士兵们的生死!另外,确认穿著奇怪服装、倒在那边的男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剩下的人搜索这个房间,找找看是否有可以逃脱的缺口。然后……您有要补充的吗?瑟里雅大人。」
瑟里雅摇头回应。
(那身服装确实是异世界的东西,可是他为什么死了?难道异世界人不只一名吗?)
虽然已经恢复冷静,但血亲的死亡依然动摇她的心,头脑也尚未恢复原本的灵活敏锐。
「罗尔夫大人!瑟里雅大人!」
「还活著,这家伙还活著!」
过了一会儿,负责确认趴倒在地的同袍生死的士兵张口呼唤罗尔夫与瑟里雅。
「什么!?」
「真的吗?」
罗尔夫与瑟里雅冲了过去,发现有个士兵躺在血泊中。
「罗……罗尔夫大人……」
断断续续呼唤罗尔夫的声音,的确发自本以为已经死亡的士兵口中。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到底发生什么事?」
这是唯一生还的证人。
两人声色俱厉地问。
「……尔夫大人……怪物……」
闻言,两人脸色均是一变。他是知道这个房间里究竟发生什么事、唯一活下来的证人。
「什么!?你说怪物?」
听到士兵的话语中出现奇特的单字,罗尔夫眼神一凛。
瑟里雅也慌了起来,以为爷爷的仪式出了意外,召唤到意想不到的奇异生物。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振作一点!」
「盖……盖亚……把……」
两人拚了命地问,但士兵说得断断续续,内容模糊且没有完整的意思。
他们只能勉强听出有怪物,不过整体状况依旧不清不楚。
「把话说清楚!爷爷……爷爷他怎么了!?爷爷和那个怪物怎么了?」
瑟里雅抓住横躺在地的士兵肩膀,用力摇晃个不停。
平时的瑟里雅不曾做出如此失态的举动,然而现在的她没有余裕在意周遭的目光。
(怪物?怎么可能?不对,问题不在怪物,而是怪物现在在哪里!)
倘若那只危险生物的能力足以杀死首席宫廷法术师的爷爷,现在又在王宫内大摇大摆乱晃,情势岂能只用重大事件来形容?毕竟这个地方正如文字所示,是奥德梅亚帝国的心脏地带。
然而,瑟里雅愈焦急,情势就愈糟糕。
原本说话不清不楚的士兵现在只发得出急促的喘息声。他全身无力地瘫软下去,已经无法对瑟里雅与罗尔夫的问题做出反应。
「糟……糟了!来人!快把这个人送到医生那里!」
罗尔夫阻止瑟里雅猛烈的质问,把这名士兵放到搬来的担架上,命令部下赶紧将人送往医务室。
「为什么!?为什么阻止我!?」
瑟里雅一险狰拧地顶撞罗尔夫,罗尔夫则直接做出劝告。因为他判断,如果不在这时候把话说清楚,就无法阻止这个因失去血亲而理智全失的少女。
或许这就是双方经验上的差异吧。瑟里雅纵然有才能,但现在依然难以控制自身的情绪。刚刚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不过一听到「怪物」二字,她就再度乱了心神。一想到尊敬的爷爷可能死于召唤术失败,她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
除此之外,王宫里还有王族与贵族们。万一不幸出现人为灾祸,就算渥朗多家是以宫廷法术师身分立下众多功绩的名门世家,也可能在一夕间衰败。不对,万一运气不好,甚至可能要负起全部责任,全家族遭受处刑。
祖父被杀的情感以及必须守护家族的贵族习性,同时煎熬著瑟里雅的心。
罗尔夫很能体会她的心情,但是……
「继续追问下去,那个人或许会死。」
面对出言顶撞的瑟里雅,罗尔夫尽可能压抑情绪,冷静地说出事实。
罗尔夫的话正确得教人无法辩驳。如果现在强行盘问,那个全身是血的士兵确实会死。
「您说得没错。不过现在状况特殊,比起那个人的性命,更应该厘清这个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吗?」
然而,瑟里雅的内心依旧无法接受。她真心认为,比起区区一个士兵的生命,问出爷爷的事才是首要工作。
因此,瑟里雅拚命抗拒罗尔夫的劝告。即使明白他的话是正确的,她的内心依旧闪避理智的判断。但罗尔夫还是很有耐性地分析状况,让瑟里雅找回冷静。
「那的确很重要,可是知道一切始末的只有那个男人。我不认为放著那个人的伤势不管,继续逼问下去,可以得到有用的情报。万一在问出情报前他就死了,一切就没有意义了。我觉得即便会浪费一些时间,不过还是等那个人情况好转后,再找他厘清一切比较妥当,不是吗?现在,我们就优先调查清楚这边的状况吧。」
既然罗尔夫都讲得这么白了,瑟里雅也不好再说什么。
罗尔夫的话是对的。她无法接受的是,血亲牺牲后,身为遗族的情感与身为贵族的自我保护意识。
「呼……我明白了。罗尔夫大人的判断十分正确。真的很抱歉,我失去理智了。」
大大地叹了口气后,瑟里雅的心恢复冷静。
透过先前顶撞罗尔夫的事,稍微减轻了她内心的负担。不管她是多么厉害的天才,年龄造成的经验差异终究无法跨越。
「但是,那个人口中所说的怪物究竟是……竟然会让爷爷如此厉害的人变成那副模样。还有,那只怪物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瑟里雅自言自语地吐出小小的疑惑,不过,听到那句话的瞬间,罗尔夫心底闪过一丝异样感。长年穿梭战场、身经百战的战士感觉到不对劲。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直接将之否定掉。
「您说得没错。倘若真的从异世界召唤来怪物,事情就严重了……总之,我们先调查其他的尸体吧,或许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也许罗尔夫自己也被这个状况弄慌了手脚,导致他犯了平时绝不可能犯的失误——忽略自己的直觉。
而他的判断,最终斩断了他们剩余的最后一丝可能性。
「不、不好了,罗尔夫大人!医务室……医务室那里……」
一名士兵冲进召唤之间,紧张无助的声音,明确表达出事态紧急。
「冷静下来!到底怎么了!?」
罗尔夫的怒吼响彻整个房间。
士兵被罗尔夫的气势镇住,气喘吁吁地努力报告。
「是!方才医务室莫名其妙起火……火势蔓延得很快,连药品库也……」
士兵报告到一半,就被罗尔夫打断而没了下文。这场火灾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什么!为什么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发生?火灾的状况如何?有谁去灭火吗!?」
药品库里存放了一些会助燃的易燃物,而且唯一存活的证人也才刚送往医务室。
明知自己只是迁怒,罗尔夫依旧瞪向士兵。
处在罗尔夫恐怖的气势下,负责报告的士兵鼓起所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没……没有。但我们直接联络了宫廷法术师,灭火行动应该已经开始了。」
听完士兵的报告,罗尔夫冷静了些,得知宫殿不会著火后,于是松了一口气。
「瑟里雅大人,您怎么看?」
罗尔夫慢慢看向一旁的瑟里雅,她用手指抵住线条优美的下颚,凝神沉思。罗尔夫心底再度涌出某种异样感。
「太不自然了……」
瑟里雅很果断地回应罗尔夫的询问,就连她也感受到了。
「果然……瑟里雅大人也有同样的感觉吗?」
「嗯嗯……接二连三发生各种事故,未免太过巧合。」
盖亚西·渥朗多的死亡、过去从不曾失败过的仪式、因仪式失败而呼唤出的不明怪物,再加上现在发生的火灾。
罗尔夫转动脑筋思考,心底浮现一个答案。
(荒唐,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
瑟里雅说得没错。接二连三发生各种事故,未免太过巧合。能解释一切的答案只有一个,不过,以罗尔夫的常识来说,那个答案实在太过惊人。
「有一个假设可以说明现状,但……」
「您觉得太荒谬吗?」
瑟里雅完全明白他的想法,也知道他说不出口的理由。
「我不确定……至少现在还无法肯定。」
罗尔夫再次摇了摇头,看向忙碌不已的士兵们。
臆测终究只是臆测。然而,罗尔夫想要的不是臆测,而是绝对的铁证。
「报告!」
完成搜查的士兵们打断了这两人的对谈。
「嗯,说吧!」
「其余士兵已确认全部死亡。」
「然后呢?死因是?」
听到瑟里雅的询问,士兵们一脸犹豫地彼此互看。报告内容似乎令他们难以启齿。
「怎么了!说清楚!死因是什么?」
在瑟里雅逼人的气势下,一位士兵代表向前。
「我……我们推测犯人可能是徒手杀害他们……」
「什么!徒手?你们是根据什么做判断的?」
罗尔夫语气严厉地反问。
(徒手?怎么可能徒手打倒全副武装的士兵以及盖亚西大人?)
这种事的难度之高,罗尔夫根本难以想像。
「因为有尸体的脖子被捏碎,上头有明显的指痕……」
闻言,罗尔夫不自觉发出低沉的低喃。
「手指……」
他马上命令士兵,把有问题的尸体搬过来。
尸体放在两人面前,颈部确实有凹痕。
「原来如此,看起来的确很像指痕……」
连罗尔夫也无法反驳瑟里雅的话。
「其他尸体的状况呢?」
另一个士兵回答了他的疑问。
「属下所调查的尸体死因是遭人从背后攻击颈部,因而颈椎碎裂。但铠甲与头盔没有任何损伤,也没有遭人以武器杀伤的痕迹。属下猜想,这个人恐怕也是死于徒手攻击。」
从尸体上的伤痕来看,的确是遭人徒手杀害没错。
「另外,有件事怪怪的……」
罗尔夫与瑟里雅直瞪著尸体,这时另一个士兵吞吞吐吐地开口说。
「怎么了!?还不赶快说清楚!」
就连平时温和的罗尔夫也露出不耐烦的情绪。其实这也不能怪他,明明是足以动摇国家的大事件,现场发现的线索却少得可怜。
被罗尔夫一吼,士兵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报告。
「是!这具脸被烧毁、疑似异世界人的尸体喉咙上也留有指痕。而且……裤子的皮带……」
「怎么了!赶紧报告清楚!」
瑟里雅散发的焦躁令士兵畏缩,不过他还是努力接下去说。
「是!他的裤子上没有皮带!这种穿法会让裤子从身上滑落,根本无法战斗……」
瑟里雅与罗尔夫听到这里,双双脸色大变,急忙确认那具有问题的尸体。
「是真的……」
「这种状态下根本无法打斗……究竟……」
放在两人面前的尸体乍看之下衣著整齐,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很多地方乱七八糟。尤其是上衣袖子的长度比手臂多了一大截,裤管也太长,走路时脚后跟会踩到。其中最大的疑点,就是士兵所指出裤子过于宽松的问题。
(不可能。这种穿法会让他连动都不能……)
这个瞬间,罗尔夫豁然开朗,瑟里雅也一样。
「糟了,罗尔夫大人!那名送到医务室的士兵就是异世界人!」
脸色铁青的瑟里雅大叫出声,随即藉著武法术强化过的脚力,像风一样冲出房间。
「你们几个负责加强宫内的警备!听好了,敌人极有可能装扮成士兵,只要发现陌生脸孔,不管是谁都给我抓起来!」
罗尔夫风驰电掣地发布命令,接著连忙跟在瑟里雅之后冲出房间。把所有事情拼凑起来后,他们两人脑海中已经可以想像出整个事件的始末。
「情况糟到不能再糟……如果那家伙还在就好了。」
罗尔夫朝跑在前面的瑟里雅背影说道。
「是啊。总之去医务室确认一下,真相就能大白了……但对方应该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吧。」
瑟里雅一脸苦闷地加快奔跑速度。
杀害爷爷的可恶敌人就在眼前,自己却没有发现。瑟里雅悔恨得无以复加。
跑在她后面的罗尔夫叹著气问:
「这么一来,就代表那个异世界人通晓战术……」
「嗯嗯。而旦那人的身手还厉害到足以杀了四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以及像爷爷这么高强的法术师……对吧?」
「也就是说,刚召唤过来就拥有这些能力吗……」
瑟里雅的回答让罗尔夫背后一寒。
拥有如此惊人力量的异世界人现在就在这座宫殿里走动,还很明显地把帝国视为敌人。从留在盖亚西尸体上的伤痕可看出,那男人的憎恨有多么强烈。
(那家伙很危险,绝不能让他逃了。我会让那家伙后悔做出反抗帝国的愚蠢行为!)
下定决心后,罗尔夫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他可是皇帝之盾啊。
罗尔夫及瑟里雅用武法术强化身体,才一分钟就穿越了广大的宫殿,抵达医务室前面。
「看来士兵报告得没错,已经成功灭火了……」
「是啊。如此一来,火势就不会蔓延了。」
罗尔夫环顾四周确认火势已经扑灭,这才放心地吁了口气。
即使是坚固的石造城池,也无法完全防火。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因为飞散的火星让整座王宫烧毁。
(士兵的判断很迅速精准。)
或许是使用了流水系法术的关系,医务室及其附设的药品库四周全都泡在水中,而里面存放的药品大半都被水淋湿,再也无法使用。然而一想到只有这点损伤,他心中就感到庆幸。
「奥兰多!」
看到负责指挥众人收拾残局的青年身影,瑟里雅出声呼唤。
「是瑟里雅和罗尔夫大人啊。你们是听到失火的消息而过来的吗?这件事我已经处理好,现在没有蔓延的危险了。」
听到瑟里雅的声音,青年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些许惊讶,同时用手指了指身后烧毁的医务室。
但瑟里雅根本没听奥兰多在说什么,张口问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那种事我看了就知道。先别管那个,我有事要问你。火灾发生前不久,应该有个士兵被送到这里来,那家伙现在在哪里?蓝伯特呢?这里有没有人可以解释一下状况?」
瑟里雅的询问让奥兰多支吾了起来。他之所以会在这里,其实全属凑巧。当时他正好路过中庭,听到有人大喊失火,就跑了过来,因此完全不清楚状况。
「先等一下,瑟里雅,我都一头雾水了。你这么慌张做什么?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看到现在的瑟里雅完全失去平日的冷静,奥兰多脸上写满疑惑。
但她此刻没有余裕去回答他的问题。
发出尖锐的咂舌声后,瑟里雅放弃逼问奥兰多,抬眼望了望四周。
「算了,不问你了。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情况的?」
她用锐利的目光看向周遭其他人。
现场陷入一片漫长的沉默。每个人都停下手边的工作,低著头逃避瑟里雅的视线。因为他们不过是恰巧听到发生火灾的消息,才赶来帮忙灭火的。
「你在找的士兵刚刚确实来过这里。」
一个男人出声打破这长久的沉默。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老人,头顶已经秃了,其余头发则像雪一样白。他的个性似乎很懒散,留了一脸杂乱的胡子。
「蓝伯特……你……」
老人拨开人群从被烧毁的医务室走出来,一边吐著充满酒臭味的气息,一边靠近瑟里雅。
如果在平日,瑟里雅会斥责这个老人。
就算老人是优秀的宫廷医师,身处王宫中却在大白天就全身酒臭味,未免太荒唐了。但是,瑟里雅不自觉把到口的骂人话语吞回肚子。
因为老人眼中的愤怒火焰震慑了她。
「我刚刚看过医务室了,但没看到那男人的踪影,八成是火灾时趁乱逃跑了。你们要抓他的话最好加快速度,那家伙非常危险。」
他的声音低沉且充满愤恨。
完全没有平时爽朗的感觉。
「里面有三具尸体,每一个人都死在十分高竿的手法下,而且对方动手时毫不犹豫。」
瑟里雅明白了蓝伯特愤怒的理由。
「那么亚连他……」
「是啊,颈椎被折断了。」
听到这件事,所有人全倒抽一口气。亚连是蓝伯特引以为傲的儿子,他的孩子最近将要出生。正因为晓得得到第一个孙子的蓝伯特有多么兴奋,大家才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所有人之中,就只有奥兰多一个人搞不清楚状况。
「瑟里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蓝伯特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亚连到底是被谁杀害的!」
奥兰多原以为,扑灭火灾后整件事就算告一个段落,瑟里雅及蓝伯特的对话却完全超乎他的预料。
「奥兰多,立刻编组一支法术师队,也请罗尔夫大人从禁卫骑士团里编组一支部队。我去请求陛下给予我们士兵指挥权!大家在中庭会合。」
瑟里雅打断奥兰多的话,飞快做出指示。
「我明白了!」
「等……等一下,瑟里雅。我完全搞不懂状况……」
和已经明白整件事始末的罗尔夫不同,奥兰多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况中。在瑟里雅逼人的气势下,他战战兢兢地问道。
「先别管那个了,奥兰多大人,您先听从瑟里雅大人的指示吧!」
「拜托你了,奥兰多!我们没有时间了,那家伙就快逃了!」
罗尔夫与瑟里雅的话让奥兰多表情一变。
奥兰多·阿斯托拉姆是第三席宫廷法术师,也是经历过许多战役的战士。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一有状况发生时却能冷静沉著地应对。
他从瑟里雅的语气中察觉有紧急事件发生,便将心中的开关从平日模式切换成战场模式。
「要多少兵力?」
奥兰多发出既低沉又冰冷的声音,完全不像前一秒还混乱不已的人。
「有多少就派多少!敌人非常危险。这是紧急事件,我允许你使用传送术!」
瑟里雅授予奥尔多权力,让他使用平时禁止在王宫内施放的法术。
这证明现在正处于第一级的非常状态下。
「瞭解。司掌光之最高神梅涅奥斯啊,遵从吾与汝之契约,令吾速快如光!」
简短回应瑟里雅后,奥兰多迅速咏唱咒语,下一秒,他人已经传送到法术师队的宿舍前。这光景令罗尔夫发出赞叹。
「不愧是第三席法术师,藉由那么短的咏唱就能施放出传送术。」
法术的咏唱时间取决于法术师的力量高低。透过如此简短的咏唱就能施行属于高等法术的传送术,足以见识到奥兰多的能力之高。
「那是当然的,他可是爷爷的弟子。要是做不到这种程度,未免太不像话了。」
罗尔夫的话让瑟里雅冷硬的表情变得稍微和缓。
同门师弟被称赞是非常令人高兴的事。不过,这个想法只在瑟里雅脑中停留一秒钟。
她将掌心朝向罗尔夫。
「罗尔夫大人,我们现在要节省移动时间。我会用法术将您传送到禁卫队的宿舍,麻烦您编组兵力。」
「我知道了。那就拜托您前去取得陛下的允许!」
如果没有皇帝同意,他即使身为禁卫骑士团团长也无权调动士兵。
「是!司掌光之最高神梅涅奥斯啊,遵从吾与汝之契约,令此人速快如光!」
确认罗尔夫已经消失后,瑟里雅再度开始咏唱。这一切都是为了追上不见踪影的杀人凶手。
传送到谒见厅大门前的瑟里雅,被卫兵们用锐利的斧枪指著胸口。
「是谁!竟敢在宫内使用传送术!」
「你这是在藐视国法吗!」
卫兵们充满杀气地大吼。
「事态紧急!请帮我通报陛下!」
瑟里雅充耳不闻卫兵的查问,只是请求觐见皇帝。
认出突然传送过来的可疑人士原来是次席宫廷法术师后,守护谒见厅大门的左右两位卫兵连忙竖起斧枪表示敬意。不过,他们脸上浮现怒骂了宫廷法术师的困窘不安以及困惑。
「您是瑟里雅大人吧?属下失礼了!可是您为何使用传送术……您应该很清楚国法规定吧?您有得到盖亚西大人的许可吗?」
其中一名卫兵满脸不解地询问道,他会疑惑也是正常的。
基本上,王宫里禁止使用法术,因为会被包覆整座王宫的结界挡住。
因这层特殊结界的关系,任何人都无法从宫外使用传送术进入宫内,结界内也禁止使用文法术。
能在宫内使用文法术的,只有事前进行过特殊仪式的极少部分宫廷法术师及上级骑士。
这是警备上的必要措施。
然而,即使宫廷法术师可以在王宫内使用法术,也不允许无限制使用。
不,应该说,国法中明确规定,只有发生第一级紧急状况时才允许使用法术,也就是说仅限攸关人命的场合,而且这条法规并不能随便违反。除了几个特例,凡是违反此法规的人都会被处以死刑,因此,卫兵才会想问清原由。
但此时的瑟里雅没有时间回答他们的疑惑。
「闭嘴!我说了是事态紧急!现在连一秒钟都不能浪费!你们不帮我通报的话,我就用法术轰破这扇门!」
瑟里雅的眼神已经完全不正常了。
敬爱的爷爷死去以及对犯人的极度憎恨,令她失去冷静及自制力。
规定的程序以及从小开始学习的宫廷礼仪完全被瑟里雅拋到一旁,她的脑中只剩追杀凶手的渴望。
「请……请您稍等一下,瑟里雅大人,属下马上帮您通报!」
卫兵被瑟里雅的气势震慑,对身旁颤抖的同僚点头示意后,迅速地闪入门内。
他从瑟里雅的话语及神态中感受到,她是认真的。负责戒备的士兵消失不到十秒,瑟里雅眼前的门扉便静静地开启。这次是为了迎接她进入。
「你到底想做什么!瑟里雅·渥朗多!你对陛下太不敬了!」
铁血宰相朵涅斯特的怒吼砸向走到皇帝前方的瑟里雅。
(啧,没想到宰相也在……偏偏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
她在心底狠狠咂舌。对一秒钟都不想浪费的她来说,这种发展令她完全高兴不起来。
宰相朵涅斯特是对皇帝十分忠肝义胆的一位忠臣,也是强烈影响奥德梅亚未来的一位重臣。他性格刚烈,在遵守法令上坚如磐石。
「你不说话,我们怎么知道你想做什么。况且为什么是你出现?盖亚西大人怎么了?如果发生事故,理应由首席宫廷法术师前来才对。次席宫廷法术师瑟里雅·渥朗多,身为帝国宰相的我命令你回答我的问题!」
宰相如连珠炮般提出质问,每一个问题都切中核心。
目前的瑟里雅正值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的状态,因此她十分厌烦朵涅斯特的正直。
不过,这里有一个人能为瑟里雅的无理说情,就是坐在王座上的皇帝。
「够了,朵涅斯特。瑟里雅如此急著要晋见朕,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对。」
「可是,陛下……」
朵涅斯特担忧这样无法树立典范,因而紧盯著皇帝不肯罢休。其实他应该已经感觉到瑟里雅的态度不正常,但一码归一码,毕竟他是法律与秩序的守卫者。
「安静。」
皇帝的声音十分沉著冷静,但话中带著连朵涅斯特也无法反驳的气势。
他眯起眼睛,锐利的视线射向宰相。
「遵旨,陛下。是臣失礼了。」
纵使是宰相也无法违抗皇帝的话,更何况现任皇帝握有实权。他是以武力占领西方大陆中央的霸主。
朵涅斯特深深一鞠躬后,退开王座旁一步。
皇帝的旨意凌驾在所有法令之上。这是独裁国家的优点,也是缺点。
「无妨。瑟里雅·渥朗多,究竟出了什么事?」
皇帝说话的同时,身上散发出强烈气势,压向瑟里雅。那股压力令她不由自主当场跪下。
(不愧是陛下……)
王座上的人,是被周遭诸国尊称为狮子帝的奥德梅亚帝国初代皇帝莱诺·艾森海特。他原本是位于西方大陆中央山岳地带的旧奥德梅亚王国的三王子。
当时旧王国的领土很小,经济上也极为穷困。加上国内局势不稳定,贵族的蛮横与皇室权力斗争使国力疲弊,注定总有一天会被周遭某个国家并吞。
然而,年轻的莱诺对国家现状感到担忧,立志复兴祖国。他在兄弟间的继承权战争中获胜,肃清世家贵族,增强皇室力量。这段过程里,莱诺本身也在无数场战争中亲自挥剑杀敌。
距今四十年前,在进攻完邻国泰内王国后,莱诺将国名改为奥德梅亚帝国,自此之后开始投入西方大陆中央地区的霸权争夺。
经历过血流成河的战场,今年六十八岁的皇帝依旧拥有一身健硕的肌肉,远胜一般武将。或者说,他亲手屠杀无数战士、吸收那些生气后,现今依然保有全帝国屈指可数的战斗力。
「唔,怎么了,瑟里雅?你不说话,朕如何知道你想做什么。事情想必很紧急,朕允许你直说。」
莱诺对低著头沉默不语的瑟里雅缓缓说道。
平稳的声音缓和了瑟里雅的紧张。
「是,陛下。恳请陛下将禁卫骑士团的指挥权交给臣!」
瑟里雅下定决心向皇帝请求禁卫骑士团的指挥权。只不过,她的话太过突然且超出大家的预料。
谒见厅陷入沉默。
莱诺盯著瑟里雅的脸没有回应。
「你在说什么,瑟里雅大人!身为次席宫廷法术师竟然要求兵权,还是直属陛下的禁卫骑士团!你究竟想做什么!盖亚西大人知道这件事吗!」
沉默被人打破,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朵涅斯特气得满脸通红地追问。
宰相会发怒也是正常的,因为瑟里雅并没有这种权力。
由于宫廷法术师会担任文官或参谋,所以如果以提议的形式说出这些话当然没问题,不过终究只是提议。禁卫骑士团是直属皇帝的精锐部队,像瑟里雅这样一开口就要求指挥权,未免太过无法无天。
然而,皇帝口中说出的话却和朵涅斯特的怒斥完全相反。
「禁卫的指挥权吗……好吧。理由晚点再说,朕同意你的请求,那些兵力随你调度。」
「陛、陛下!您在说什么?」
「我说好,朵涅斯持。瑟里雅请求朕同意这件事,可见事态非常严重。」
相异于惊慌失措的宰相,莱诺以非常冷静的语气说。
「但你先说说理由吧,瑟里雅。为何身为宫廷法术师的你想要兵力?朵涅斯特也想知道这一点。还有,盖亚西知道这件事吗?」
不清楚状况的人理所当然会有这样的疑惑。
面对皇帝的询问,瑟里雅拚命压抑住心底喷涌而出的悲伤与焦急。
「真的很抱歉,陛下,其实是爷爷他……不,盖亚西·渥朗多已经遭不明人士杀害。」
这段话重重地回响在谒见厅中。每个人似乎都忘了呼吸,厅内陷入一片死寂。
瑟里雅的话给莱诺及朵涅斯特造成惊人的冲击。盖亚西是奥德梅亚帝国最厉害的法术师,也和朵捏斯特一直共同承担奥德梅亚的所有内政、外交及军事工作。
「胡、胡说!盖亚西大人……死了?」
「怎么可能!这种事怎么可能!瑟里雅!」
两人同时说出否定的话。深知盖亚西实力的他们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或者说,那也是他们的愿望。因为他们不愿意相信,身为帝国支柱、从年轻时就一直同甘共苦的伙伴已经死亡。
「臣很遗憾,陛下,但这是事实……盖亚西·渥朗多已经死亡了。」
寂静在谒见厅扩散。
而打破这片沉默的人则是莱诺。
「为什么?为什么盖亚西会被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声音听起来很沉重。
莱诺努力克制激动的情绪,加大捏住王座扶手的力道。
「臣还不清楚真正的始末,因为没有任何证据与证人。但从状况来分析,臣找到了最大的嫌疑犯。」
「是谁?」
椅子扶手发出倾轧声。
「盖亚西大人今日进行召唤仪式。他的死亡现场就在召唤之间,护卫的卫兵全被杀死,由此判断,犯人可能就是被召唤过来的异世界人。」
「怎……怎么会!简直难以置信……」
一直紧闭著嘴巴的朵涅斯特不自觉脱口说道。过去他们召唤过无数次异世界人,从来不曾出过任何问题。
「那个人极有可能伪装成王宫士兵。臣知道自己僭越,但臣已经请禁卫骑士团长罗尔夫大人与第三席宫廷法术师奥兰多编组追捕队,只要陛下同意,臣想马上进行追捕。」
听到这里,莱诺迅速做出决定。
「同意!发出手谕需要时间,你就带著朕的配剑证明这是朕的命令!」
语毕,皇帝解下腰间的剑丢给瑟里雅。这一刻等于皇帝认同现在正处于最糟糕的紧急状态。
「瑟里雅,盖亚西是朕的心腹,也是数十年来的好友及导师……他是我国的梁柱。」
正准备走出谒见厅的瑟里雅,听到莱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
她只能点头回应皇帝的话。
皇帝和瑟里雅不同,他与盖亚西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但话中却透露出某种胜于血缘关系的强烈情感。
(立于这个国家最高地位的皇帝很悲伤……)
那份心情不是出于演技,这一点让瑟里雅重新认识到自己爷爷的伟大。
「盖亚西被杀……这是对奥德梅亚帝国的挑衅。你一定要逮捕凶手,不行的话直接杀了也可以!」
听到皇帝的命令,瑟里雅深深一鞠躬表达自己的敬意及谢意后,走出谒见厅。
莱诺重重地叹了口气,朝挂在王座后方的布幔说:
「夏蒂娜,你都听到了吗?」
「是的,父王。」
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女性从布幔阴影处走出,并回应莱诺的询问。
一头及腰的金色波浪长发在颈际绑成一束。
她身材高姚,肢体匀称,最大的特徵就是拥有一双与皇帝相同的蓝眼。
「我刚看完部下传回的情报,盖亚西大人确定已经死亡。另外,医务室在同一时间发生火灾,有一名士兵在火灾时下落不明。看来,瑟里雅大人认为那名失踪的士兵就是异世界人。」
「是吗……夏蒂娜,你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此推测是正确的。至少这不是邻近诸国所策画的暗杀。只不过……」
夏蒂娜语气一顿,莱诺以锐利的眼神看向她。
「只不过什么?」
「我认为捕捉到凶手的机会非常低。」
夏蒂娜毫无畏惧地回答。
「怎么会!夏蒂娜公主认为,凭瑟里雅大人的能力抓不到凶手吗!?」
朵涅斯特震惊地说。
皇帝已经下了严厉的命令,夏蒂娜却直言抓到凶手的可能性不高。
「朵涅斯特大人,那并非瑟里雅大人的问题。就算是我指挥,抓到的可能性依旧很低。我想,不管换谁来都是一样的。」
夏蒂娜无畏宰相通红的脸,摇头回应。
「为什么!?」
虽然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失礼,但朵涅斯特还是忍不住大叫出声。
「在不清楚被召唤过来的异世界人长相与年龄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有办法把对方找出来呢?」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夏蒂娜的话令莱诺不自觉发出惊叫。因为他不曾想过,瑟里雅会不知道凶手的长相。
以眼尾瞄了父亲一眼后,夏蒂娜淡淡地描述状况,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除了盖亚西大人,在召唤之间里的士兵们也全部被杀。凶手佯装受伤前往医务室时,因为戴著头盔,所以没人确认他的长相。而将他带到医务室的士兵与医生后来也全遭杀害。结果,我方没有半个人清楚凶手的长相,顶多只知道他是一个体格非常健壮的年轻男性。」
帝都奥德梅亚是奥德梅亚帝国的首都,也是西方大陆屈指可数的大城市。光靠「体格健壮的年轻男性」这么一条线索,就要从这座大城市里找人,实在困难至极。
不仅如此,想要明目张胆地XX帝都也有难度。要是被邻近诸国知道,首席宫廷法术师被一个普通男人杀害,将会损害帝国威信。
掌上明珠把事实摊在眼前,莱诺不自觉低吟道:
「竟是如此……那么瑟里雅要如何找到凶手?」
「她想赌运气,陛下。不管异世界人继续装扮成士兵也好,还是在城内更换装扮也罢,只要他神色慌张地穿越城门,就会被士兵们拦下来盘问。就算没被拦住,应该也能藉此得到一些情报。瑟里雅大人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那么著急。」
夏蒂娜的话令莱诺陷入沉思。然后,他以低沉的声音开口问道:
「原来如此。所以说,有可能抓到凶手啰?」
「有,但是……」
「好!朕只要明白这些就够了,夏蒂娜!你也率领骑士团加入搜索!」
莱诺对欲言又止的夏蒂娜露出焦躁的情绪。对他来说,只要可能性不是零就足够了。
「陛……陛下,这样好吗?让夏蒂娜公主离开您身边……」
朵涅斯特一脸紧张。
夏蒂娜是守护皇帝的最后碉堡,皇帝过去从不曾让她离开身边过。
朵涅斯特的担忧是正确的。奥德梅亚帝国是藉由武力打压、并吞周边诸国,在短时间内大幅扩张领土的国家,因此国内外依然不断发生零星暴动,随时都有刺客要来暗杀皇帝。但莱诺完全无视朵涅斯特的担忧。
「你太啰嗦了,朵涅斯特!」
然后,他看向夏蒂娜并高声宣布。
「奥德梅亚帝国第一公主暨梦魔骑士团团长夏蒂娜·艾森海持!朕要你和瑟里雅联手搜索凶手!」
莱诺眼里射出足以将人贯穿的光芒,其中写满坚定的决心。这一点,从他以全名呼唤女儿的举动中也可看出。
「遵命,父王。女儿会竭尽全力。」
夏蒂娜感受到父王的决心,静静地一鞠躬后走出谒见厅。
这一刻,奥德梅亚帝国彻底把御子柴亮真视为敌人。
谒见厅最后只剩皇帝与宰相两人。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莱诺用疲惫的声音对站在旁边的朵涅斯特说道:
「朵涅斯特,事态很严重。」
「是,陛下。在这件事泄漏到邻近诸国前,我们必须设法解决。」
「嗯。在好不容易平定中央地区,正准备进攻东部的时刻,竟然发生这种事。」
「正是。真的很遗憾,没想到盖亚西大人竟然遭遇这种事……」
莱诺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但霸业受挫,还失去一位陪伴多年的忠臣,他的心中满是失落感。
「这也没办法,朵涅斯特。我们要尽速任命新的首席宫廷法术师,把大臣们召集过来。」
「遵命。人选就是瑟里雅大人吗?」
朵涅斯特的声音里有几分不安。
瑟里雅非常有才华与能力,忠诚度与家世也无可挑剔,最大的缺点就是经验严重不足。
「虽然太年轻,但也没办法……只希望这次的事能让她大幅成长。」
「臣明白,臣会赶紧著手准备。」
朵涅斯特退出谒见厅,留下莱诺独自颓然坐在王座上。
「盖亚西这个笨蛋东西。朕的霸业好不容易有了成果……」
一滴水滴落在鲜红的地毯上。那是莱诺对共同经历长年战乱生涯的朋友所表现出的最深情感。
时间稍微往前回溯。
被人从召唤之间搬运出来的伤患正是御子柴亮真。他赌赢了。
就某种层面来说,亮真本来就有胜算,因为他的推断是正确的。房间里整片地板都是飞溅的血液,上面还有四具尸体。破门而入的人们看到这幅景象,会无法冷静地做出判断。
而冲进房内的士兵们,确实也因为房内血花四溅的惨烈光景而惊慌失措。
亮真最大的担忧,就是会被脱下头盔看到脸。如果脸被看到,士兵们一定会起疑,因为这里没半个人看过他。
就算当时运气好逃得掉,脸被看到也会严重妨碍逃亡。
所以,冲进房内的女人与男人互叫彼此的名字,对他来说简直有如天助。
亮真叫出罗尔夫名字的举动,让周围的人放松戒备,还下令带他到医务室。这是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唤,让罗尔夫下意识地把眼前的士兵视为自己人,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切都是亮真的策略。
「呜……咳咳……咳咳……」
亮真在担架上故意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喂!振作一点!马上就有医生帮你治疗了!」
「是啊!再忍耐一下!听好了,你要保持清醒!绝不能昏过去喔?不然你会死的!」
搬运担架的士兵们不断鼓励亮真。他们以为躺在担架上的人是同伴,并且身受濒死的重伤。
亮真也使尽全力表现出痛苦的模样。他并非立志当演员,只不过人一旦豁出去,几乎可以办到所有事情。因此,亮真发挥出不输给好莱坞演员的演技,扮演一名伤患。
「好,我们到了!」
说完,一个士兵拍响木门。
「医生!有急诊,快开门!」
几秒后,木门被人从里面用力打开。
「喂,亚连,有急诊!」
一个老人抓著医务室的门把大吼道。
亮真闻到一股酒臭味。
「老爸,你不用吼我也听得到!你们两个,快把他搬到那边的床上。」
一个接近三十岁的年轻男子俐落地下达指令。
瞥了男子一眼后,老人摇摇晃晃地走出医务室。
「老爸也……咦,老爸呢?」
「老医生已经走掉啰!我想他大概又去喝酒了吧?」
听到左顾右盼的年轻男子的话,其中一名士兵满脸无奈地说。
「又来了,真拿他没辙……」
每次都这样,年轻男子露出苦笑。他的态度令士兵们互看一眼后也笑了出来。
「用不著担心啦。年轻医生您也是技术不输老医生的名医呀。」
「就是说呀。戒了酒只不过是手不会抖,说不定年轻医生的技术还比较厉害呢。」
说完,一个士兵轻轻敲了敲亮真的头盔。
「我看看伤患的状况……嗯?看起来还真凄惨。」
躺在床上的亮真的模样,令年轻男子皱起眉头。
亮真的呼吸急促,全身都是红黑色,还带著一股扑鼻的铁锈味。以身为医生的年轻男子的角度来看,亮真的伤势十分严重。
「我先看看伤者的状况吧。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脱掉他的盔甲。」
听到医生的话,士兵们走向床铺。他们不知道,那里就是他们的坟场。
突然间,一个士兵倒地。下一秒,他的脖子喷出大量红色液体。
亮真从床上起身的同时,挥出手中的剑割断士兵的脖子。
然后,他一口气从床上跳起来,攻击呆站在原地的另一个士兵。
直到前一刻,士兵都还以为床上的人是濒死的伤患,所以根本来不及躲开攻击。
大脑还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亮真的剑就无情地刺向他的喉咙。
「什么!你……」
身为医生的年轻男子发出惊叫,转身朝门口的方向拔腿狂奔。
他知道自己不会武术,因此一开始就选择逃跑。但对亮真而言,那是最糟糕的选择。
(可恶,要是让他跑了,他就会去找同伴来!)
亮真立刻拔出腰间的剑鞘,瞄准男子的脚丢过去。亮真并不是要攻击对方,只希望能够绊倒他,阻止他逃跑。
而亮真的手段也真的奏效了。
剑鞘幸运地击中年轻男子的膝盖内侧,让他在离大门还有几步距离处失去平衡摔倒。
亮真趁机跑向倒在地上的医生,一边压住他的背一边用粗壮的手臂勒住他的脖子。
男子的体格很瘦弱,和亮真的体重差了几十公斤。但他感受到生命有危险,依旧拚命挣扎。
不过亮真无视那微弱的抵抗,更加用力勒住对方的喉咙。
「快放手……你究竟……」
男子喉咙受到压迫,痛苦地张口说话。
「不好意思,我有问题想请教你。」
亮真说得很客气,但缠住对方颈部的手臂力道丝毫没有放松。不管是让对方窒息或是折断对方颈椎,这个姿势都可以帮助他轻松办到。
被亮真握住生杀大权,男子没有拒绝的余地。
「你想问什么?」
因为脖子被勒住,导致他发音非常模糊,但旁人还是听得懂意思。
亮真尽可能用平和的声音询问对方。他很清楚,根据状况不同,平和的说话方式会比语气粗鲁更让对方有压迫感。
「我希望离开这座王宫,请问要怎么出去才好呢?」
他的口吻非常自然,就像在街上问路一样,但正因如此才让男子觉得恐怖。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你们不是同袍吗?」
男子会有这样的疑惑也很正常。因为几十秒前,眼前的士兵还是一个身负濒死重伤的患者。
但亮真没有时间回答男子的疑问。
「啊啊,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可以请你赶紧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他在男子的耳边轻柔低喃后,随即加重手臂的力道。
男子的脸逐渐涨红。
「呜呜……呜……」
「你想说了吗?」
男子拚命点头回应。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他肯定会窒息而亡。死亡的恐惧让他屈服了。
「李就沿著右边的路走,出中庭后从王咕大门出气……」
「出了这里后,走右边的通道,然后通过中庭,对吧?」
男子不停点头表示亮真没说错,结果勒住他脖子的手臂力道更加用力。
那力道几乎可以折断一个人的颈椎……
现在的亮真无法让这名男子活下去,不管男子看起来有多么善良无害。
唯有消灭目击者,御子柴亮真才能平安脱离这座王宫。
在这压倒性不利的情况下,亮真拥有的优势只有一个——敌人并没有掌握到很多关于他的资讯。
「呜……呜呜……」
男子口中发出模糊的呻吟,骨头碎裂的闷声从亮真怀中传出。
他拚了命想推开亮真的身体,做著最后的抵抗,但最后他的身体仍旧无力地倒下。
男子全身瘫软,双腿间散发出臭味。
「抱歉。」
亮真松开男子的喉咙,凝视著横躺在地的男子尸体并轻声说道。
这是把亮真当成自己人、打从心底为他担忧的医生,从亮真身上得到的唯一一句送别话。
朝尸体合掌后,亮真再度为了逃亡做准备。
首先,他在被杀的三个人的怀中摸索,找出装有硬币的袋子。再把三个袋子绑在一起,系在铠甲的腰部。
接著,用煮沸的热水浸湿绷带,把飞溅到头盔与铠甲上的血滴擦掉。要是让血迹继续留在身上,未免太引人注目了。
(这样就有八人份的钱了,希望足够作为手边的资金。)
金钱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钱,他就无法快速逃跑。
再度确认一次挂在腰间的袋子重量后,亮真拿火点燃床铺、窗帘、存放在药品架上的布料以及医务室里的所有物品。
因为他选的都是易燃的物品,所以火势瞬间就蔓延了整间医务室。
(好了,接下来才是关键。)
亮真走出黑烟弥漫的医务室后,用力吸了一口气。
「失火了〜〜〜〜失火了〜〜〜〜!」
他的声音响遍宫中。
为了从兵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宫廷法术师·奥兰多走在中庭里。这时,他听到了那道呼救声。
「什么!?失火了!?」
听到声音的瞬间,奥兰多的脸色变得惨白。
宫内失火是很严重的大事。
既是行政中心、也是皇室居所的王宫万一发生火灾,奥德梅亚帝国将会受到重创,物质上的损失也将无法估计。宫内使用的各种物品大多很昂贵,万一连贵族也因此受伤,最惨的地步甚至可能引发内乱。因此,被众人认为个性温吞的奥兰多才会脸色大变。
奥兰多不自觉嗅了嗅空气的味道。花圃里百花争妍,散发著一股芬芳香甜的味道,但他从中闻到一丝很淡的焦臭味。
然后,奥兰多竖起耳朵,吱吱喳喳的说话声涌入耳中。
「失火了!医务室著火了〜〜!」
「失火?是哪里发生火灾?」
「是医务室!马上去拿水过来!」
「不!去叫宫廷法术师!一口气扑灭火焰!」
「笨蛋!应该先让陛下和皇族去避难!」
士兵、女仆、侍从等人努力进行灭火工作。
每个人都惊慌失措地边跑边叫。
有人在搬运贵重物品,有人寻找长官请示做法,还有人为了灭火而提著装水容器奔跑,场面乱成一团。其中,还有贵族们带著自己的士兵,一脸仓皇地从医务室跑向中庭。
一认知到火灾的事不是谎言,奥兰多直接一脚从花圃上踩过。
虽然踩烂了精心照顾的花朵们让他很有罪恶感,但现在并非在意那种小事的时候。直接穿越花圃的话,医务室就近在眼前。
奥兰多一心想著——只要自己过去,就能马上把火势扑灭。因此,他完全没注意到有一个奇怪的士兵混杂在贵族带著的士兵里。那人无视火灾的求救声,直直朝外面走去……
(只要混进这群家伙里,应该就能逃出去了……)
对亮真而言,这可说是令人欣喜的失算,让他不自觉露出笑容。
他原本的计画是,点火后趁乱闯出城门,没想到贵族们竟然比他早一步涌向城门。
贵族们通过城门往外奔逃的景象映入亮真眼帘。
「呼〜总算成功了……」
亮真因为混在那群贵族之中,所以没被士兵们盘查就成功离开了王宫。
他瞪著刚从中脱离的那座白色城墙王宫,眼中燃烧著黑暗冰冷的憎恨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