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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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趁着夜色,穿着掩人耳目用的朴素连帽斗篷,前往位于帝都北边的闹区。
醉汉的大吼大叫与陪酒小姐娇媚的声音此起彼落。穿过酒精与香烟白雾混杂、滋味难以言喻的空气,男人快步朝目的地赶去。
向表面上的上司皇帝报告完后,他接着要去向台面下的上司报告。
皇帝这边的汇报,是由夏蒂娜开的口,他只要在谒见厅里一脸严肃地跪着就够了;但接下来要见面的台面下上司,他则必须亲口详细解释整件事。
这个大地世界上存在一个集团,集团成员之间皆用「组织」称呼它。
它是从地球误入这个世界的可怜迷途羔羊们,彼此依靠帮助的地方。也是全身笼罩在无尽憎恨火焰中的人们聚集的场所。
「唉……真令人头痛。」
脑海中浮现出上司的脸孔,齐藤吐出沉重的叹息。
齐藤台面下的上司须藤秋武,绝对不是无法沟通的蛮横上司,也不是人格扭曲、难以相处的人。
此外,当初就是须藤制造机会,让齐藤得以加入组织的。以这一点来看,说须藤是齐藤的恩人也不为过。
除去须藤嘴有点毒,很喜欢挖苦人以外,他几乎是位满分上司。
但如果问说他是不是一个天真的人,齐藤肯定只会摇头。
以梦魔骑士团副团长的立场来说,这次的事件绝非齐藤的失误。
抓住御子柴亮真后又让他跑了,的确是一个失误。可是,他们抓住亮真的可能性原本就趋近于零,因此,这个事件的责任,应该由团长兼执行抓捕行动的夏蒂娜承担。
而事实上,在谒见过程的最后,皇帝还特别对齐藤个人说了一些慰劳话。身为帝国臣属之一的梦魔骑士团副团长,他已经完美达成辅佐夏蒂娜的职责了。
可是,若以组织一员的立场来看,组织能否接受这次事件的结果就难说了。
因为,提升夏蒂娜的政治地位,是齐藤被赋予的任务之一。
听到房内传出允许进入的话,齐藤打开房门,看到须藤悠闲地坐在房内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桌上的酒与料理。
「这次的事真不得了。唉呀,辛苦你了。」
半开玩笑的安慰话语,让齐藤稍微绷紧了脸。
他心底涌出一大堆话想说。但不管对方个性再怎么恶劣扭曲,眼前这个悠哉举着酒杯喝酒的人,终究还是自己的上司。明知接下来的举动很失礼,齐藤还是没问可不可以,就直接在须藤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宛如一种无言的抗议。
须藤一边愉悦地观察齐藤的反应,一边把酒注入他面前的玻璃杯中。
「咦,这还真让人有点意外呢……从你的表情来看,夏蒂娜殿下之所以放御子柴小弟逃走,似乎不是导因于你的策略呢。我还以为,你肯定是故意趁机让那小子逃跑的……」
须藤的双眼瞬间射出看透一切般的锐利光芒,令齐藤不由自主地背部冒出冷汗。
「须藤先生以为,我会在任务中挟带私情吗?」
听到自己内心最恐惧的话语,齐藤的腰稍微从沙发上抬了起来。要是须藤听到他的质问后,回答「没错」,等同宣判了死刑。
基本上,组织对任务失败的人并不宽容。同时,要是有人故意做出妨碍任务的举动,就会立即被杀。
对一个非合法组织来说,这是非常自然的自保手段。
而组织赋予齐藤的任务,就是当夏蒂娜的辅佐。说得更准确一点,是累积实绩,提高夏蒂娜的影响力。
以这一点来看,这次的事件给了组织非常严重的打击。
这一次,皇帝确实袒护自己偏爱的夏蒂娜,还给出机会,让他们攻打查鲁达王国。可是,奥德梅亚的贵族中,免不了有人因而看轻夏蒂娜的能力,所以她的影响力稍微下降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只不过,齐藤早就预测到自己不会被降罪。
以夏蒂娜的影响力为基准来评判,这次的确是个严重失误。
但齐藤协助她完成早期的封锁国境,再按照她的计划,将御子柴亮真引至森林地带。而后,纵使明白皇帝的想法,却还是在抓到人后发言建议应该马上将人杀掉。最重要的是,当野营地点遭受文法术的暴风袭击时,他挺身保护了她。这一连串的行动,让他赢得了夏蒂娜的高度信任。
要是现在当场杀了齐藤,组织就必须派出替代人员到夏蒂娜麾下。然而新送进去的人员想从夏蒂娜身上,获得和现在的齐藤同等程度的信任,想必需要花费相当久的时间。
衡量实际利益,齐藤因为这次的事件而被处死的机率可说很低。
但前提是,组织要认为他在抓捕御子柴亮真的行动中,已经竭尽了全力。
齐藤是组织的行动间谍兼情报人员,不允许受到私情影响,做出妨碍任务的行为。
组织究竟会不会把他这次任务的失败视为不可抗力,全看直属上司须藤怎么想。因此,齐藤才会在听到须藤的话后变了脸色。
看着齐藤警戒的模样,须藤愉快地笑出声来,眼中已经没有任何一丝方才的锐利光芒。
「唉呀,我好像吓唬过头了……你用不着那么紧张啦。我要是真心想杀掉你,很早以前你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两人沉默着凝视对方。
「说的……也对。」
对方终于点头了!齐藤用力吁出一口气,整个人再度埋进沙发中。
(好可怕的人……竟然在我报告之前,就已经大致掌握状况了。)
他明白须藤是在开玩笑,不过那也代表,上司的力量已经入侵到帝国内部深处了。
因为须藤甚至知道,自己谒见皇帝的详细过程。
喉咙因紧张而变得很干渴,齐藤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红酒独有的酸涩口感,以及经年累月熟成后的风味充满整个口腔。这样的酒原本应该要慢条斯理好好品尝的,但对此刻的齐藤而言,它就跟滋润喉咙的水分没两样。
一饮而尽的齐藤被酒呛到,见状,须藤边笑边递给他装了水的玻璃杯。
「这次的事确实伤害到夏蒂娜殿下的影响力,但相对的,她对你的信任感提高不少。首席宫廷法术师盖亚西·渥朗多被杀虽然出乎我们的预料,不过那也只是让原本的计划稍微提早发生罢了,只是很同情那些想亲手杀了盖亚西的人就是了。」
「那么?」
「嗯嗯,齐藤老弟这次的判断,我觉得并无不妥。半个月后的例行会议上,我同样也会对大家这么说明的……对了对了,这些是我特地准备的,你就好好享用吧。」
这些话让齐藤放下了心头大石,接着吃起眼前的料理来。
「话说回来,像齐藤老弟这样的男人,竟然会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代表那个御子柴小弟虽然年轻,却是相当厉害的人物吧。」
「是啊……与其说他很强,不如说他是恐怖的男人……」
「恐怖是吗?」
收到对方探究的眼神,齐藤停下手中汤匙的动作。
「是的,那股毫不留情的冷酷及判断状况的准确度,坦白讲真的很恐怖。」
如果单纯比较两人的体能,例如肌力与敏捷度等等,齐藤都远远胜过御子柴亮真。他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将近八年,经历过无数场战斗,早就学会了这个世界特有的武法术,肌肉可以发挥出普通人水平之上的力量。
单纯比较御子柴亮真与齐藤的话,客观来看,齐藤肯定比较强。
(不过,如果是厮杀的场合……过去我也经历过几场地狱般的战斗,有自信肯定不会输给那种毛头小伙子才对,可是那小子……)
御子柴亮真的恐怖,不是出于肉体上的强悍,也不是武术上的出类拔萃。那家伙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不拘泥于常识的灵感,以及对敌人的冷酷无情。
而那种强悍,就是齐藤一心追求的。也是年轻时的他所没有的。
「原来如此……是内心的强悍吗?」
须藤从齐藤的表情里,读出了他内心的所有想法。
「但那也正意味着,他是一个上等人才呢。大家常说的年纪轻轻就令人畏惧,指的就是像他这样的人吧。」
「意思是?」
齐藤不懂上司的话中之意,头上浮现问号。须藤看着他,露出小孩子恶作剧般的笑容。
「齐藤老弟亲身和御子柴聊过后,觉得他大概几岁呢?」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齐藤心生疑惑,不过他还是将自己的感想坦白说出。
「这个嘛……我觉得,他如果不是和我同年,就是稍微小我几岁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岁左右啊……这样啊,我知道了。」
有那样的想法是相当正常的。要是有其他人问了和须藤相同的问题,他应该也会做出和齐藤一样的回答。前提是,须藤不知道答案的话……
「据说是十六岁喔。」
须藤说出的话,在齐藤耳中听来格外响亮清晰,但他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不,正确来说,是他不想去理解吧。
「什么十六岁?」
看着齐藤的神情,须藤喝了口手中的葡萄酒。他自己内心深处,应该也和齐藤有相同的心情。
「当然是说御子柴小弟的年纪呀。」
「怎么可能……这是真的吗?」
「因为我把他交给帝都公会的文件拿来检查过了,不会有错的。」
须藤的话令齐藤哑然失声。
(十六岁?如果说他是将近二十岁却长得比较成熟,我还相信……但十六岁?不,等一下。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的确有说自己是高中生……)
关于外表的年龄,靠表情或印象可以多少加以改变,靠化妆与服装则可以大幅改变。依照状况不同,有时候五十几岁的男性甚至可以看起来像三十几岁,当然反过来的情况也一样。
那时候,由于情势发展接二连三出乎意料,加上回到帝都后忙着收拾善后,所以那些事已经被他抛到脑后了。听到须藤的话,现在他才拼起记忆片段。
「这么一讲,我才想起他的确有说过这一点……如果那是真的……他就是货真价实的怪物了。」
齐藤直率地说出自己心底涌现的恐惧。
(如果他真的是十六岁,那么他过去在日本究竟度过了怎样的人生?这不是用个性或天赋就能解释得通的……让我觉得,他简直就像很久以前,就做好被召唤的准备似的。)
和高中时代的齐藤相比,御子柴亮真这个人是完全超乎常理的。
漫长的沉默笼罩房间。齐藤一直看着无言沉思的须藤。
「好吧……关于今后的问题,我想了很多,御子柴小弟的事我们就暂且观察一段时间吧。」
「也就是说?」
「要是随便出手,总觉得我们会吃亏的样子。我曾想过,如果发生什么状况,就派猎犬去收拾掉他。但既然齐藤老弟对他的评价这么高,我会通知组织别对他出手……因为你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闻言,齐藤露出苦笑。
(猎犬……公会自豪的精锐部队。他甚至已经考虑过,动用超越S级的那群怪物们了吗……)
为了杀区区一个刚被召唤来的青年,这样的战力未免太大材小用了。须藤虽然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组织对这次的事件应该相当重视吧。
(也对,组织的计划正一步步顺利进行中,将不确定因素排除掉也是正常的……但这么做的结果会是?)
听完刚刚齐藤的话,须藤似乎改变计划了。
「不管如何,逃出帝国后,他第一件会做的事就是寻找回去地球的方法吧。」
齐藤默默点头赞同须藤的话。回去地球,是组织内所有人不断追求的梦想。
但正因为无法实现,所以才会称之为梦。这一点,须藤与齐藤都再了解不过了。
「再过不久,御子柴就会陷入绝望。届时,他将会选择一条路走。要如何处置他,等知道他的决定后再来思考也不迟。我可不想随便和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为敌。」
「要让他加入组织吗?」
「现阶段还不用。一切全看御子柴小弟的动向……啰。」
须藤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回答齐藤的疑问,接着转变话题。
「不管御子柴小弟的事了,我们先来稍微讨论一下今后的行动吧。」
「你要离开帝都吗?」
「是啊,就跟齐藤老弟想的一样。关于进攻查鲁达王国的事前准备,也就是先前我和盖亚西进行的那个计划,其实皇帝陛下已经直接下令,要我加快进行了。」
这句话让齐藤脸色一变。
「就是去扰乱罗赛里雅王国……」
「没错,所以我要暂时离开帝都。好久没有亲自出马了,我可是很期待呢。」
须藤说完,发出愉快的笑声。
黄沙狂舞的多西沙漠里,三个衣衫褴褛的旅人不断往前走。
这里是称霸西方大陆北边的大国——伊雷斯古拉王国。
位于伊雷斯古拉王国中心的多西沙漠,是约有十分之一国土面积、由沙与风所占领的一块土地。由于有分散各处的绿洲、贯穿南边的山岳地带中央,以及流向大海的阿普欧河的加惠,并非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
至少绿洲与阿普欧河沿岸皆是丰饶绿地,农业及畜牧业十分盛行。
此外,由于绕过沙漠会白白浪费许多天数,因此,现在的贸易路线多倾向横跨广大沙漠地带。为了横跨沙漠的商队,分散各处的绿洲四周建造了一些城镇,这些城镇后来变成贸易转运站,相当繁荣。
但这里绝不是一块安全的土地。
三人披盖在身上的斗篷,显示出他们的旅途一点都不和平。
「就在这座沙丘后面。」
萝拉一手遮挡反射的阳光,一手指着悠然耸立在三人面前的沙丘。
越过沙丘后有一座绿洲,而沿着绿洲发展的城镇正是这三个人的目的地。那个城镇名叫米雷修,因地处贸易中心而繁荣。
由于贸易是利用阿普欧河进行,加上与位于河口的港镇紧密相连,所以米雷修城的规模在伊雷斯古拉国内可说名列前茅。
俗话说得好,有物资聚集的地方,就会有人聚集。
然后,有人聚集的地方,情报也会比较丰富。
「那个人应该就在那里吧……」
掀开为了挡住沙尘而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兜帽,面貌精悍的男人看向沙丘后的辽阔天空。
男人的眼中盛满了哀伤,里面有深沉的绝望与一丝希望。
他的名字叫御子柴亮真。
这个不幸的青年被奥德梅亚帝国已故的宫廷法术师盖亚西·渥朗多召唤,从和平的日本来到这个充满混沌与战乱的异世界。
「直接从结论说起吧。虽然我真心觉得你很可怜,但你是不可能回到原本世界去的。」
昏暗的房里,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泛黄羊皮纸及书籍。
这里就像是学者的房间。
连半个坐下来的地方都找不到,亮真三人只能直挺挺地站在桌子前,用恳求的眼神注视房间的主人。对方则是坐在椅子上,口中吐出了几近残酷无情的话语。
这个充满霉味与湿气的房间的主人,是一名穿着成套麻制衣物的女性。
年纪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容貌并没有特别美丽或丑陋,五官也没有多大的特色。
服装方面也是如此。
她身上穿的,是在平民之中很普遍、常见的衣物。
硬要挤出一个特征来说的话,就是她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稍微能引人注意。
随处可见的平凡女性。
这是许多见过她的人的感想。
可是,大家都无法从那平凡的外表,窥知这名女性的真正价值。
这名女性拥有的财宝,就是刻划在她脑海中,西方大陆公认、屈指可数的丰富法术相关知识。那些知识决定了她不凡的身价。
因此,亮真才会越过危险的沙漠,造访米雷修城。
为了去见被喻为『米雷修隐士』的安娜玛丽亚,借用她的知识找出自己回去日本的方法……
「意思是,现在没有那样的技术对吧?」
亮真眼中浮现嘲弄之色。
逃过夏蒂娜的追击后,这两个月间,亮真四处探访,寻找有名的法术师。
那些法术师们说的话,全跟安娜玛丽亚如出一辙。
(这家伙也一样吗……可恶!)
这次可能又以徒劳无功告终的预感,令亮真不满地啧了一声。
可是,她接下去所说的话,却超乎亮真的预料。
「不,不是因为没有将人送还的技术,所以无法让你回去,而是因为无法制造出送还技术,所以你才回不去。」
「你说什么!」
这意想不到的话,令他发出怒吼。
和玛飞锡特姐妹一同旅行的这两个月来,从没见他如此愤怒。
为了寻找回去地球的方法,过去这两个月里,亮真三人完全不管公会的工作,一直不断四处旅行拜访有名的法术师。
亮真杀死盖亚西,又被奥德梅亚帝国追捕,当然不可能找住在帝国势力范围内的那些法术师,因此排除了那些人……
但走访各地之后,所有术师却都给了相同的答案。
一言以蔽之,就是没有回去的方法。
不过,也有人表示,是因为还没研究出那样的技术。
因此,亮真问他们:「你能研究出那个方法吗?」
那些人异口同声说了:
「我们研究不出来。」
在人数极少的文法术师之间,异世界召唤法术原本就是大家三缄其口的一种术法。即使知道有这样的法术存在,清楚详情的人也非常少,更别提亮真的愿望是希望有人能拆解那个术式,制造出新的法术。因此,大家会迟疑、犹豫也是正常的。
这段时间以来,亮真不断得到无情的答案。其中,有一个人列出了几个法术师的名字,说那些人或许能研究出新的术法。
被列出名字的法术师之一,就是坐在眼前的女人——安娜玛丽亚。
亮真想得很简单,如果没有那样的技术,着手研发就行了。当然,他也有自知之明,这件事没有嘴巴说得那么简单。
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研发工作可能需要耗费以年为单位的时光,或是需求庞大的资金。
但如果是技术根本制造不出来,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他一边戒备夏蒂娜的追踪,一边拼命躲开追兵的追捕、四处流浪的举动,等于全都没有意义了。
因此,亮真脸色丕变是很正常的。
「冷静一点。不管你再怎么激动,结论还是不会改变。」
纵使听到亮真的怒吼,安娜玛丽亚的神情依旧没有改变。
据说她原本担任某个国家的文官,却因为国政问题而和大臣起冲突,因而辞官。现在大家终于明白原因了。
面对亮真魁梧的身躯所散发出的压迫感,她始终一脸平淡。
那是女性身上少见的胆量。
明白逼迫这个人也没有意义,亮真转变了语气。
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招致安娜玛丽亚反感。
为了回地球去,他必须尽可能搜集情报,或许日后可以派上用场。
「抱歉,是我失态了……我没事。为什么我无法回去?可以麻烦你解释原因吗?」
亮真死命压抑住心底喷涌而出的憎恨与愤怒,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些话。
就算在这里发出怒吼,也改变不了事实。
为了让事情有一点进展,他需要的是理性而非怒气。
可能是因为紧紧咬牙的关系,一股铁锈味在亮真嘴中扩散开来。
「理由很简单……解释理由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你对法术这个东西了解多少呢?」
「关于法术的了解……吗?」
听到对方的询问,亮真脑海中浮现玛飞锡特姐妹教导过的法术相关知识。
这个大地的生命体拥有一种名为生气的独特力量。而所谓的法术,就是操纵那股力量的技术总称。
根据使用方法不同,这项技术又被分为三大类。
第一种,是让自己体内的生气在自己身体上发挥作用的武法术。
这一类法术不需要咏唱,由于能增强自身体能,用于近身战时,可以发挥出压倒性猛烈威力。
至于缺点,应该算是只能增强人类所拥有的基本能力。
也就是说,这个法术虽然可以强化肌肉与耐力,却无法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变出火焰。
第二种是文法术,也是近似…现在奇幻小说中的魔法。
将自己的生气奉献给神、魔与精灵之类的非人存在,藉此暂时借用对方的部分力量。
虽然需要进行咏唱,不过却能产生人类原本无法引发的现象,例如在空荡荡的半空中生出火焰、雷击等等。
可以实现人力所无法达成的某些事,就是文法术的优点。
至于缺点,最大的一点就是需要咏唱。
虽说如果法术师的力量够高,就可以省去必要的咏唱过程,但在进行近身战的时候,根本没时间给人慢吞吞地咏唱。文法术师要能发挥出真正实力,无论如何都必须和敌人保持一定程度的距离。
此外,希望得到神与魔之类的外力帮助,还必须具备祈求对象的相关知识及从中汲取的术法。
只可惜,能称得上奥义的法术几乎全被国家与部分当权者藏起来,无法简单学到,再加上这个世界的人民识字率低且书籍非常昂贵,因此只有极少数人有能力看书学习。
也就是说,文法术要能在战场上发挥力量,耗费的成本远比武法术还要多很多。这也导致法术师虽然人数众多,但能派上用场的文法术师却非常少。
最后一种是赋予法术。
这是一种在不带有生气的宝剑或长枪等物品上雕刻术式,使用者将生气灌入其中,藉以提升该物品强度,赋予它特殊效果的法术。
尽管不需要咏唱,但必须事先经由工匠的手在物品上刻下术式图案,能发挥的效果也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
不过,由于法术师以外的人也能雕刻术式,因此这种道具的生产数量还算不少。
理所当然的,根据效用与材质不同,其中也有相当昂贵且稀有的物品。但反过来说,那也代表了金钱的力量可以补足一切。
讲白一点,就是每个种类都有出色的优点与极大的缺点,到头来还是全看法术师所处的环境与本身的力量。
听完亮真的解说,安娜玛丽亚露出了微笑。
「没错。看来你似乎已经清楚基本知识了……那我问问你,你知道从异世界把人召唤过来的技术,是属于哪种类别的吗?」
安娜玛丽亚脸上的笑容,就像老师在测验一个成绩不好的学生。闻言,亮真语气不善地说:
「是……文法术。」
这个答案令安娜玛丽亚用力点了点头。
「没错。至于回到异世界,最大的问题点就在于要向谁奉献生气。」
「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就在这个世界,把我叫来这里的,是这个世界的法术!只要向当初把我召唤到这个世界时的神明祈求,不就好了吗!」
亮真的语气非常不客气。
总是冷静自持、从不显露情绪的那张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焦躁与愤怒。
就某方面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因为亮真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来,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了。他的忍耐力濒临临界点也是正常的。
但安娜玛丽亚丝毫不为所动。
「想离开这个世界,确实可以办到。」
「既然如此!」
不过,她接下去所说的话,却将亢奋的亮真打入了绝望深渊。
「可是,你会永远在时空的缝隙中漂流。」
「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玛飞锡特姐妹的肩膀一震。
然而,即使亮真的话语和视线充满滔天怒火,安娜玛丽亚的眉毛连动都不动,毫不修饰自己的话。
「我说,你会永远在时空的缝隙中漂流……也就是说,你如果不是死,就是落入比死还惨的境遇。」
「开什么玩笑!」
剎那间,从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压抑在亮真心底的某种东西迸裂了。
惊人的打击声响彻房间。
亮真握得死紧的拳头陷入木桌里,桌面布满无数的裂痕。
这张桌子看起来相当昂贵,但此刻亮真一点都不在乎。
要是不找个东西发泄,他的拳头可能会将坐在自己面前的安娜玛丽亚的脸庞打裂。
「亮真大人!」
「您的手!」
安静侍立在亮真身后的玛飞锡特姐妹发出尖叫。
可能是捶向桌子时没有斟酌力道,导致皮肤裂伤,红黑色的血液从亮真的拳头滴落地板。
「亮真大人,您的手!莎拉,拿干净的布出来!」
「吵死人了!滚开!」
他挥开冲过来想进行治疗的玛飞锡特姐妹,无视滴滴答答的血滴,狠狠瞪着安娜玛丽亚。
「喂,有种你再说一次。」
压抑低沉的声音,宛如从地底深处传来。
他的眼中满是阴暗冰冷的憎恨,声音里挟带着明显的杀意。
对年长者的礼仪以及玛飞锡特姐妹担忧的视线,此时全被他抛诸脑后。
到目前为止一直死命压抑的情绪,令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如今在众人面前的,是双眼赤红、陷入疯狂的一只恶鬼。
「不管你再怎么恐吓,结果都不会改变。你注定无法回到原本所在的世界,也就是所谓的里大地世界。」
「里大地世界?」
「没错,你原本所在的世界,在我们这里被称之为里大地世界。意指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也就是大地世界的反面。」
听到从头到尾神色如常的安娜玛丽亚的话,亮真的内心逐渐恢复冷静。
因为,不管他再怎么愤怒,结论还是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聆听安娜玛丽亚的话才是现在的第一优先。
(冷静一点,我现在需要的是情报。)
安娜玛丽亚没有任何过错。亮真很清楚这一点。
可是,她冷酷的话语打碎了自己的希望,令他内心涌出对她的愤怒与憎恨。
所以,亮真极力思考留安娜玛丽亚一命的好处。
他拼命切换大脑的思考模式,告诉自己,为了活下来,就需要她的情报。
(这个世界是大地世界,而地球则是里大地世界吗……想想也对,毕竟是这个世界的人所命名的……)
这种事在现实世界随处可见。
就好比明明太阳将其光芒平等洒落在每个国度,却有国家把名字取为日之本;又或者地球明明是圆的,却有国家认为自己在世界正中心,取名为中华。
命名的时候,如果有表与里,人类的心理自然会把自己居住的世界视为表。
看到亮真脸上的怒气消退了,安娜玛丽亚继续往下说:
「名称中的表里,指的当然不是物理方面的表与里。因为有人类居住的异世界,至今只找到你们住的与我们住的两个世界,所以以前的人为了方便就这样命名了。」
「哪边是表里我不在乎,我无法回去的理由是什么?」
闻言,安娜玛丽亚耸耸肩回答。
「理由很简单啊。从里大地把人召唤到大地,必须向存在于大地的神祇献上生气,取得进行召唤的许可。那是因为这个世界有结界包覆,阻挡外物的入侵。而那样的结界,里大地也有。」
「给我等一下……有结界包覆的事暂且不管。现在的事实是,我已经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来了。只要向把我带来这个世界的神祇祈求,让訑送我回去不就好了吗?」
正常来说,既然能进来,应该也能出去才对。
「你错了。能不能进入结界,全看存在于该世界的神祇是否同意。也就是说,当离开大地后,你必须得到在里大地张设结界的那位神祇的允许,才能进入里大地。」
亮真转换大脑的思考模式,让安娜玛丽亚的说明变得更加清楚好懂。
(离开时很自由,但进入时却变成许可制……这不就跟在房门会自动上锁的饭店里,被锁在房间外的状况一样吗?)
饭店旅馆经常采用房门自动上锁系统。
从房里可以轻松开启房门,但门一关上后就会自动上锁,想从外面进房必须要有钥匙。
把两个世界当成饭店与房间,时空缝隙当成饭店走廊,这样或许比较容易想象。
(这么说,房间钥匙就是神祇的名字吗……真是棘手。)
但现实和饭店不同。第一点,现实不可能发生打个电话到柜台,就能请人来开房间门的那种便宜事。第二点,万一沦落到漂流在时空缝隙中,性命会有危险。
「也就是说,如果只是想穿越大地这边的结界,没有问题,但想越过里大地那边的结界却是不可能的。我的下场会是在时空的缝隙中漂流,然后死亡吗……」
「哎,就是那么回事。遗憾的是,目前没半个人从时空缝隙中生还,所以也不清楚那里的实际情况是怎样。你只要大致了解这些就够了。」
面对亮真的询问,安娜玛丽亚神色如常地点点头。
「既然这样,只要知道张设里大地结界的神祇名字,不就好了吗?」
亮真张口反驳她,但脑海深处已经预料到对方的回答了。
虽然不清楚大地世界的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召唤地球人,但能肯定绝非只有十年、二十年前的短暂时间。
恐怕甚至不只一、两百年的岁月了。
这也代表过去几百年来,最少也有数以万计的人从地球被强硬召唤到大地世界来。为了放到战争中作为随意糟蹋的棋子。
在那些被召唤的人们里,应该也有几个人和亮真一样从召唤者手中逃脱,计划返回地球去吧?
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亮真不是想回地球的第一个地球人。
安娜玛丽亚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褪了色的厚重书籍,放到满是裂痕的桌上。
「这是你们异世界人到目前为止返回原本世界的纪录。」
翻开那本厚度几乎媲美广辞苑的书,安娜玛丽亚静静地接下去说:
「编组送回术式并不难,但只靠术式,你是无法回归原本的世界的。」
她翻到书籍的某一页,递到亮真面前。
「这里记载了你的世界的神祇名字。凡是使用了记载在这里的神祇名字的术法,都已经确定没有效果。」
「意思是说……除非我知道这些以外的神祇名字……」
「否则你就不可能回去原本的世界。」
安娜玛丽亚的残忍宣告,刺向亮真的胸膛。
他连拿带抢地拿过书籍夹在腋下,在城里的道具屋购入大量羊皮纸与墨水,然后迈步朝旅馆的房间走去。
「月读、须佐之男、天照……耶和华、雅威……因陀罗、阿耆尼、千手观音……」
这些都是自古就被当成神话流传的砷祇名字。
书中记载了数不尽的神祇名字,包括每个人都曾经耳闻的有名神祇,以及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默默无名的神祇。
接在波赛顿这个名字后面的是奥丁,书中名字的排列看起来毫无条理可言。
想必是前人们无视民族与宗教,宛如病急乱投医似地尝试了各式各样的神祇名字吧。
「可恶!谁会死心啊!我绝对要回去。」
这样的想法一直推动着亮真的行动。
纵使明白这是一个不太有胜算的赌注,他还是欺骗自己的心,只要不放弃,希望就不会是零……
亮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玛飞锡特姐妹就站在房门前面。
两人的视线望着房门。
从安娜玛丽亚家回来后,亮真脸上便露出了深深的哀伤,令玛飞锡特姐妹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了……」
听到莎拉的话,萝拉默默地点头。
现在已经是深夜。这个时间点,许多人早就进入梦乡。
「亮真大人……」
亮真的心情,玛飞锡特姐妹再了解不过了。
如果换成自己遇上亮真的遭遇,会变成怎样?光是想象,她们就开始发抖。
但这对姐妹无法拯救亮真。
她们能做的,只有待在房间外一心为亮真担忧而已。
不知不觉间,朝阳的光芒从窗外射了进来。
天亮了。
玛飞锡特姐妹看了看彼此,抱着决心敲响亮真的房门。
她们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特别拜托旅馆老板烹调的宵夜。
结果,从昨晚到现在黎明,亮真不曾踏出房间半步。
她们提出的晚餐邀请及宵夜慰问全被无视,越过房门传来的,唯有他埋头翻阅从安娜玛丽亚手中借来的书籍的细微声响。
由于熬夜,姐妹两人脸上露出浓浓的疲惫。
不过,由于亮真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似地翻开书籍,她们心中只充满着对他身体状况的担忧。
这次,她们用略强的力道敲门。
尽管不想打扰亮真查数据,但从昨晚开始,他就没吃晚餐与宵夜,甚至连喝的都没碰过,她们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亮真大人……?」
萝拉隔着门板战战兢兢地开口,但亮真果然没有回应,只有翻书声隐约传了出来。
到后来,连那个声音也没了。
「莎拉……」
「我知道……只能动手了,姐姐。」
玛飞锡特姐妹彼此颔首示意,随即将手上的托盘放到地面,转身面向木制房门。
她们深吸一口气,蹲低身体。
下一刻,以武法术强化身体的两人,举脚踹飞那扇厚重的木门,就宛如用榔头轰碎了一样,发出惊人巨响。
「「亮真大人!」」
她们一边叫着亮真的名字,一边冲进去。整个房间被深沉的黑暗所笼罩。
虽然有太阳光芒从窗外照射进来,但里面的空气还是异常阴暗冰冷。
很明显的,这是由于坐在房内的某个男人散发出的某种气息所影响。
「亮真大人……?」
阴郁的气氛下,莎拉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
但是,亮真不理会踢破房门闯进来的玛飞锡特姐妹,双眼一直盯着桌面。
那本书看起来被反复翻阅了好几次。
有一部分的书页都磨破了上面还沾了汗渍、起了皱褶。
桌上与地板散落无数纸张,写在纸上的名字全都画了横线。
(这是……亮真大人先把自己所知的神祇名字写下来,然后再检查书上是否有记载吧……)
萝拉扫一眼,就看到至少有几十张纸散落。
「姐姐……」
莎拉将掉在地上的两张纸递给萝拉。
纸张正反面全写满了名字,也全部画了横线。
仔细一看,那些纸上全以同样的排列顺序写了相同的名字。
「这是……」
听到莎拉的低语,萝拉点点头。
亮真将自己知道的神祇名字全部罗列出来,然后检查那些名字有没有被记载在书籍里,有的话就用横线划掉。
然后,等全部划掉后,为了确认有没有看错的、书籍没有记载到的、遗漏没看到的,他又再从头检查一次。
不停检查、检查、再检查……只为了寻找不可能存在的一线希望。
「……去……」
亮真口中发出细微的轻喃。
「亮真大人?」
「我……回不去……」
这一次,姐妹俩都清楚听见了。
「回不去……回不去……回不去……」
亮真口中发出的声音愈来愈清楚响亮。
他绷紧全身,肌肉贲起。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黑暗氛围变得更阴暗深沉。
亮真脸上浮现出憎恨与愤怒,以及无尽的绝望。
他的怒气并非针对特定某人。
耶股愤怒与憎恨针对的是这整个世界。
愤怒化为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憎恨化为锐利无比的冰刃。
亮真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来,已经过了两个月。他这段时间里拼命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切断了名为理性的锁链。
「姐姐!」
「我知道!」
玛飞锡特姐妹冲进房间以后,就一直感到很不对劲。
他们对亮真的印象是强悍、冷静且冷酷,同时又很温柔。
可是,现在在她们眼前的亮真却显得很空虚、脆弱、不安,同时又让看到他的人产生一股不祥的惊悚感。
两人沉默相对,彼此点了点头后,轻柔地将亮真的头拥入胸口。
宛如哄着小婴儿般。
就像要让伤心哭泣的小孩子感到安心似的。
「不要紧的,亮真大人,您有我们。我们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笼罩整个房间的阴暗沉重氛围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温暖的阳光洒入屋内。
将脸埋在姐妹胸口的亮真,已经沉入舒服的梦乡中。
「姐姐,把他搬到床上比较好吧?」
莎拉看向亮真,开口说道。
「也对……麻烦你抱那一边,我们把亮真大人搬到床上吧。」
两人抱起超过一百公斤的庞大身躯,费了一番功夫后,总算让亮真睡到床铺上。
「接着该怎么办?」
莎拉看向被破坏的房门。
虽然当时她们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身体经由法术强化后,厚重的木制房门被她们踢成了碎片。
世上应该没有半家旅馆,会无视这么显眼的破坏痕迹吧。
「熬夜一整晚,也该累了,没睡到傍晚他肯定不会醒来……房门的问题,我们去和旅馆老板谈谈,付钱赔偿,请对方稍微睁只眼闭只眼吧。」
萝拉语带犹豫地说,然后看往躺在床上的亮真。
「亮真大人……好可怕……」
莎拉低声说道。
她的眼中浮现微微的惧怕。
「是啊……不过,那又如何……我们是被亮真大人救出来的,所以我们是属于他的。我们只要想着如何为亮真大人竭尽全力就够了。」
真要说怕不怕的话,萝拉其实也觉得亮真露出的神情很恐怖。
人被绝望所支配后产生的癫狂,很容易令见者心底充满恐惧。
即使如此,这两人还是没想过抛弃亮真。
这份感情究竟是感谢亮真将她们从盗贼们的魔掌中救出的报恩之情,或者是爱情呢?
她们本身也判断不出来。
「嗯,你说得对……姐姐。」
莎拉点头赞同萝拉的话,然后再度看向在床上沉睡中的主人。
她露出温柔的笑容,祈求静静沉眠的主人能获得平静。
(这里是……哪里?)
亮真的意识处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
那是一片阴暗冰冷,几乎连心脏也要结冻的黑暗。
只有他一人独自飘浮在虚空中。
(我……对了!我应该在旅馆房间里查数据才对。)
亮真的头脑逐渐清晰起来。
「这里是你的心底。」
毫无感情的冷淡声音传入亮真耳中。
(心底……也就是在我的脑中吗?)
一道声音解答了亮真的疑惑。
「没错。」
(我没有开口讲话吧?)
「因为这里是你心底,所以语言没有用处。」
(但你正在说话啊?)
「不,那只是你认为如此。」
(你是什么东西?)
「我吗?我是最靠近你、最了解你的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还不是时候……总有一天,你自己会找到答案。」
说完,这道声音反问亮真:
「你想要什么?」
亮真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出心中最大的愿望。
(我……想回去。我想再次见到飞鸟和爷爷,回到原本的生活。)
坦白讲,亮真过去的生活绝对不算一帆风顺。
他天生的坚强意志与强健体魄总是令别人感到有压力,因而被排斥。
因为比其他人强悍,亮真总是被众人畏惧与排挤。
不过,家人一直爱护支持着他。
虽然爷爷老是痛骂他,却将没有父母的他养育长大。
尽管一起长大的表妹飞鸟和他同年,却老是以一副姐姐的姿态照顾他。
纵使有人因为恐惧而排挤亮真,但他身边也有给予自己爱护与疼爱的人。
「但那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你自己不也确认过了吗?」
这道声音无情地打碎亮真的心愿。
(我回不去吗?我再也回不到那样的生活吗?)
「你无法回去。虽然可能性不是零,不过,如果你不下定决心付出惊人的牺牲,就只能纯粹靠运气而已。你早就明白了。之后,就看你能否下定决心做出牺牲,还是死心放弃。」
(什么?你指哪方面?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即使明白这声音说的话是对的,亮真还是死命装作不明白。
「你已经认清并明了一切了……只不过是不想承认那个答案罢了。」
声音来源以冰冷的音调,毫不留情地点破亮真的谎言。
如果亮真的内心就是这道冷淡声音的本尊,这样的回答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再怎么会说谎,人都无法欺骗自己……
(我……我……)
冰冷声音的指摘,令亮真哑口无言。
「如果你将愤怒释放出来,甚至可以毁灭这个世界。你被强行召唤到这个大地世界,被迫参加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战争,这些都是谁害的?」
(是……那个混账与帝国的家伙们。)
听到声音的询问,他脑中浮现盖亚西的脸孔。
将亮真召唤到这个战乱世界,想把他当成方便的战争道具,一切的开端都是那个老人。
「不对。问题根源是这个世界的构成。这是以你们,也就是来自地球的人的牺牲为基础而构成的扭曲世界。」
声音否定了亮真的答案。
(扭曲世界……?)
「没错。这个世界是以抢夺而形成的!破坏这里,杀光这里,侵占这里,夺回被剥夺的东西,你有权利做这些事!」
(我有……权利吗?)
这是一个甜美至极的诱惑。
声音引诱亮真释放长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欲望。
(我……)
压抑的情绪化成了激荡的洪流。
亮真找不到明确的原因。
不知不觉间,为何感到愤怒的某部分原因,从他心中消失了。
他就只是为了生气而生气,为了憎恨而憎恨。
事情的是非对错不见了,道德伦理消失了。
憎恨与愤怒不断从亮真心底喷涌而出。
刚被召唤到这个世界,还处于一头雾水的情况下,他为了保护自己,做好即使杀了对方也在所不惜的觉悟。当时为了应对紧急状况,他暂时封闭了道德伦理观。但现在的状况和那时候相比,有根本上的不同。
如果继续维持这种状态,御子柴亮真这个人将会舍弃人类之心,化为一只被愤怒与憎恨所操控的恶鬼。
然而,就在亮真受到冰冷声音的引诱,准备点头的时候,玛飞锡特姐妹的声音在这个世界响起。
「不要紧的,亮真大人,您有我们。我们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那是一句温暖柔和、令人感到安心的话语。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亮真再度失去意识,从黑暗世界中消失。
「哼,没有解放我就回去了吗……罢了,无所谓。反正再怎么不甘愿,总有一天你还是要做出选择,看是战胜我,还是被我吞噬……不管哪一种,都由你决定……因为我就是你。」
亮真消失后的黑暗中,只剩冰冷的声音回荡。
亮真在床上醒来时,太阳已经下山,窗外开始被夜幕笼罩。
「唔……唔嗯……呃,那个洞是怎么回事?」
用力地伸个懒腰后,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觉得睡醒后神清气爽。
可是,环顾四周,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却是房门被破坏的凄惨模样,彻底破坏了心旷神怡的感觉。
门板遭人狠狠打破,走廊的照明光线从巨大的破洞射进房内。
接着引起亮真注意的,是他的所在位置。
印象中,他原本应该在桌子前查数据的,为什么会跑到床铺上睡觉。
不只如此,他发现放在房间里的行李也不见了。
(装钱的袋子还在,所以没什么大问题……)
代替钱包的钱袋就藏在怀中,亮真一边检查袋子重量,一边看着宛如被洗劫过、一片狼藉的房间,感到非常不解。
(算了,晚点问问萝拉她们就知道了……先不管这个了,肚子好饿啊。)
亮真过去将近一天的时间都处于绝食状态,会感到饥饿也很正常。
这时候,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美味香气,从门板上的空洞飘了进来,引起他的注意。
楼下的餐厅似乎正在烹煮食物。
不管是门破了个洞也好,还是自己如何睡到床上也罢,众多令人在意的疑点全都比不上肚子饿。
亮真稍微梳理了下凌乱的头发,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后,随即迈步往楼下走。
「哦!你终于醒啦。」
旅馆老板朝下楼的亮真打了声招呼。
他似乎正在整理账簿。
「啊啊,您好,我醒来了。」
除了办理入住时打过照面,平日亮真并没有和对方打过招呼。不过,老板还是带着笑容开口道:
「关于房间的修理费用,和你同行的女孩给的钱已经够了,你就不用放在心上了。」。
老板亲切的话语令亮真露出诧异的表情。
直到刚刚他都还在睡觉,所以当然不明白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
「啊啊,我都忘了,你一直睡到刚刚才醒。既然如此,详细情形你就去问那两个女孩吧,因为她们是为了你才把门弄坏的。」
「喔……」
亮真用模糊的答案回应老板。
「不管怎样,我已经拿到赔偿金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今晚就搬到新的房间去吧。行李的部分,那两个人已经先拿过去了。」
看来是要换个房间住了。
亮真也不想睡在一间房门坏掉、没有隐私的房间里,所以没有异议。
「好的。」
「啊啊,对了!你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吧……内人煮了炖肉,你拿去房间吃吧。」
说完,旅馆老板呼唤在厨房里的老板娘。
「喂,那个小哥起床了,帮他准备吃的。」
几乎在老板说话的同时,上了年纪的胖胖老板娘也从厨房端着托盘走出来。
「来了!用不着吼那么大声,我早就准备好了。」
她似乎是听到亮真与老板的对话后,就已经准备好东西了。
「喏!这些给你。」
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同一时间,托盘被递到亮真面前。
精心烹煮过的炖肉香气四溢,引人流口水。
篮子里堆得高高的面包似乎也是刚烤好的。
但亮真感到纳闷不解。
因为托盘上放了三人份的餐点。
盛在大得夸张的盘子里的炖肉,毫无疑问应该是亮真的份。
但就算考虑到亮真的饥饿程度而多准备一份,也没必要特别使用不同的盘子,只要装在小锅子里就够了。
那么,托盘上放了三个盘子是什么意思?
亮真脸上满是疑惑,蓦地,右小腿受到了轻微攻击。
「那些是小姑娘们的份啦!」
亮真是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体重超过一百公斤的魁梧巨汉。
小腿被女人踢一下,根本不痛不痒。但突然被踢,让亮真露出惊愕的表情,老板娘皱着眉头直言道:
「我说你啊!到底想让那两侗女孩操多少心,啊啊?亏你侧头长那么大。」
亮真的表情似乎让老板娘很不满。
老板娘又对满头问号的他重复说了一次:
「我是不知道你在调查什么,不过昨天看你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晚餐也不吃宵夜……你不吃饭是你家的事!但你不吃,那两个孩子说自己也不能吃,所以她们也一直都没吃东西,你知道吗?」
「咦?她们没吃吗?」
听到这些话,亮真瞬间脸色一变。
他没料到连那两个人都没吃东西。
「唉,男人总是这样……你给我听好了!那两个孩子也差不多该醒了!你把这些带去房间,和她们一起吃!」
老板娘用力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膀,一边摇头一边回厨房去,神情仿佛在说真是受够了。
「总之,你不是孤独一个人。我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不过要是太钻牛角尖,小心失去其他重要的东西喔。」
老板轻拍了拍愣在原地的亮真的肩膀,然后就回头继续整理账簿了。
那是年长者送给迷失道路的年轻人的忠告。
老板的话听起来虽然轻描淡写,却深深刺痛了亮真的心。
(我……)
他们夫妻俩所说的话,在亮真脑中不停盘旋。
先前他一心想着要回地球,为了这个目的四处跋涉,但这一刻他却强烈意识到,从认识的那一天开始,萝拉姐妹就一直在背后支持着自己。
(原来我一直没注意周围的人啊……)
这个想法揪痛了亮真的心。
对亮真而言,这个世界只有痛苦。
被强迫召唤而来的他,怎样也不可能喜欢上这个世界。
甚至讲白一点,他很憎恨这个世界。
当然也包括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
可是,不知不觉间,在背后支持着亮真的,却是他所憎恨的这个世界的人们。
仔细回想起来,在奥德梅亚帝都遇到的小巷餐厅的老板娘,在公会帮他办理注册手续的柜台小姐,都指导过一无所知的亮真。
指导他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各种必知事物。
那就是人与人的连结。
说到底,人类是无法独自存活的。
不管再怎么讨厌这个世界,这个事实还是无法改变。
掌管命运的神明真是残酷又爱捉弄人。
而且它肯定也是本性扭曲、爱讽刺人的家伙。
神明强行夺走亮真侰赖的家人后,却又给了他玛飞锡特姐妹这两位地位无可取代的少女。
他犹豫不决地敲响了那对姐妹的房门。
「请稍等一下……」
萝拉稳重的声音从房门另一边传来。
「是我。方便打扰一下吗?」
「啊!我马上开门。」
知道来人是亮真,莎拉迅速打开门。
为了不让托盘上的食物溢出来,亮真慢慢走进玛飞锡特姐妹的房里。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莎拉讶异地看着亮真的脸。
萝拉坐在摆放于房间最里面的床铺上,脸上也带着一样的表情。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吃饭?」
亮真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露出腼腆的笑容。见状,姐妹两人带着灿烂的笑容点头回应。
这一天,亮真和玛飞锡特姐妹一同享用的餐点虽然怎样都称不上丰盛,却是他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后,感到最温暖美味的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