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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三章 刺客

灌满水的壕沟里漂浮着无数死尸。

太阳已经下山,火炬的光芒照亮四周。

「淹死了好多人啊……」

看着面前的浮尸,亮真轻声低喃。

不过话中并没有一丝动摇。

由于亮真的战略,导致几千人死亡。大家虽然多少有些感慨,却没人责备他。而他的表情也和平时没两样。

没人知道他是真心没有任何感触,还是压抑自己的心情。不管是哪一种,考虑到他几个月前还是普通高中生,便知道御子柴亮真的意志力非同凡响。

「没错,一切都和亮真大人预料的一样,会游泳的人非常少。」

跟随在亮真身后的萝拉回答道。

对现代日本人来说,水并不是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

除了极少数的例外,大多数人都在学校学过游泳,所以不会游泳的人出乎意料地少。

然而,这个大地世界却不同。

除了渔夫、船员及船长这类职业与水有关的人,会游泳的人相当稀少。

就某个角度来看,这也是正常的事。

这个世界,就连小孩子都必须帮忙做家里的农事,才得以生存。

大家每天被生活追着跑,哪有时间玩耍。

而等小孩子变成大人,更是为了生活忙得团团转。

好比亮真所指挥的佣兵团及骑士团里,会游泳的人连五十个都不到。

得知这件事后,亮真不可能不拿来利用。

「他们无法脱掉衣服,也是溺死的原因之一吧……」

听亮真这么说,萝拉默默点头赞同。

武器只要松开手就能丢掉,但穿在身上的衣服和皮甲不可能轻轻松松就脱下来。

而且衣物吸了水会变重,还会黏在身体上阻碍行动。

「大概死了多少人?」

「按照亮真大人的命令,我们没有留下俘虏,通通杀死了……根据预测,应该不会低于六千人。」

敌军总数约为八千,死亡人数是其中的六千。

大部分死者是溺死,以及待在栅栏附近,无法后退,所以被杀死。

即使凯尔还留有两千左右的兵力,但他应该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下去了。

「攻打北边的敌军全灭,攻打中央及南边的敌军,由于水淹过来的时间比北边更晚一点,所以有机会撤退……不过我们大幅消灭了敌方的重武装骑士团。」

听着萝拉的报告,亮真轻轻点头。

懂得武法术并且身穿铁甲的骑士,在近身战中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

为了解决那些骑士,原本需要做好付出一定牺牲的觉悟,不过在这次的水攻下,他们解决掉大半骑士,获得丰硕的成果。

「这么一来就轻松许多了。」

亮真脸上浮现冷笑。

从想到在底比斯河河岸建造桥头堡以来,他就考虑好好利用底比斯河的丰沛水量来削减敌军人数了。

虽然有米哈伊尔私自行动所造成的突发变故,但成果还是让人相当满意。

「接着就看露毕丝殿下的援军能不能赶上……对吧?」

「是啊,我知道……不过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一两天就出发。传令下去,留下最基本的守卫队后全军休息。」

听到亮真的命令,萝拉轻轻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去。

「那么……接着该怎么做呢……」

身边没有其他人之后,亮真吐出了这句话。

他重视缜密的计划及事前准备工作,不过并不执着于非做不可。

严格说起来,亮真本质上更擅于临机应变。

(没想到这么早就用掉了王牌之一。不过防卫战本来就难以看到战果,如果能杀的时候不多杀一点,后面确实会比较辛苦……)

亮真一瞬间曾想过,是不是该温存为数不多的王牌之一,但随即打消这样的念头。

水攻之计让敌兵的尸体堆积如山,大大拉抬了我方现在的士气。

亮真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彰显出自己指挥的正确度,这个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敌军人数大幅减少也是一项重大成果。

他们可以充分享受到其中好处。

(算了,这么一来使用那一招就容易多了……接着就看敌军主力部队的动向……在露毕丝公主抵达之前,他们如果能继续按兵不动是最好的……敌人下次进攻时,恐怕已经做好一定程度的准备了。)

关键是,对方什么时候会做好准备?

(对方从这次的幸存者口中问清经过,需要一天的时间,准备进攻需要二到三天的时间。所以,我们最少争取到三到四天的缓冲期……而露毕丝公主率领援军抵达这里,则需要七到九天的时间……吗?)

亮真脸上浮现笑容。

目前,一切发展全都按照亮真所写的剧本走。

(敌人花愈多时间准备,对我愈有利。反过来说,即使敌人急着打过来,我也还有杀手锏。格哈特公爵那边应该会想办法做点什么……接着就是……)

亮真的预测究竟正不正确?

在一切结束前,没有半个人知道。

格哈特公爵的城堡,建于城塞城市伊拉克利翁的中央。

「混账,你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这份勇气倒是值得嘉奖。」

格哈特公爵冰冷的声音从一直垂着头的凯尔头上传来。

时间已经是深夜。

平常这个时候,格哈特公爵早已就寝。

但今天却不一样。

白天,凯尔自信满满地率领八千名士兵出发,结果却败给了人数不到两千的敌人。

这让他怎么有办法悠哉地睡觉。

「真的非常对不起。」

凯尔再度低头道歉。

除此以外,他别无选择。

「从附近村庄征召过来的农民兵死了三到四千人……借给你的骑士几乎全军覆没……吗?你还真是输得轰轰烈烈呢。」

看到随从递上来的报告里记载的伤亡人数,格哈特公爵皱起了脸。

人类这种生物,似乎愈是真正感到愤怒,就愈是冷静理性。

至少胡利奥·格哈特公爵正是那样的人。

凯尔再度默默地垂下头。

「农民怎样都无所谓,但我借给你的那些骑士,你可别说不知道他们有多么贵重。」

格哈特公爵抬高了音量。

那是他耗费漫长时间所打造,珍贵的骑士团。

结果凯尔中了敌人的计谋,第一战就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数,格哈特公爵怎么可能不生气。

更别提负责指挥作战的,是他看中作战才能、从骑士派策反过来的凯尔。

愈是欣赏他的才干,失望也就愈大。

「是!……真的非常抱歉……」

凯尔只是像鹦鹉一样,垂着头不断谢罪。他本人或许很想说一些漂亮话,但情势不允许他说。

要是随便乱找借口,很可能因此就被格哈特公爵抛弃。

凯尔没有任何辩解的空间。

「话说回来……真亏你竟然活了下来?我看报告说你也上了前线……」

格哈特公爵一边看着文件一边说。

「因为马匹载着我游过河……我被暴涨的河水卷走,但运气很好……」

「哦,那你真的运气很好呢。我还以为你是已经不顾颜面,抛弃士兵逃回来的呢。就像你放弃并背叛露毕丝公主的时候……你还记得吧?」

格哈特公爵狠毒地嘲讽凯尔。

凯尔听到对方的侮辱后,拼命地忍住。因为他没有其他选择。

事实上,凯尔能活下来真的纯粹是好运。

当时,准备上前线的他来到空壕沟的中段位置。

然后水墙就扑过来了。

前后左右都被骑士紧密包围住的他动弹不得。

加上他身上穿着铁甲,原本应该与其他骑士一样被水淹死才对。

改变凯尔命运的是他胯下的爱马。

当然,凯尔把铠甲上能卸除的部分卸掉,也有很大的影响。

不知算凑巧还是算运气好。

载着他的马匹被泛滥的河水吞没时,仍拼了命游泳,后来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抵达对岸。

而马的背上载着凯尔……

「罢了,你的处分晚点再说。」

听到公爵这么说,凯尔松了一口气。

依照格哈特公爵的个性,处死他也不奇怪。不对,应该说不处死他反而奇怪。

因为凯尔造成的损失就是这么严重。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饶过你。」

格哈特公爵的话让凯尔僵在原地。

「算了,今天你就先退下,去好好休息吧。」

公爵挥了挥手赶人离开。

「那……那我先告退了。」

凯尔鞠躬完,便逃也似地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哼,没用的家伙!」

凯尔离开后,格哈特公爵吐出了侮辱的话语。

这句话虽然不长,但包含其中的恶意很强烈。

「丢着他不管真的好吗?」

「你的意思是要我现在就处决凯尔吗?」

随从点头回应公爵的话。

「愚蠢,你以为那个蠢材的命可以抵销掉这次的损失吗!」

格哈特公爵已经舍弃了凯尔。

他之所以暂缓处决对方,不是出于怜悯或者想给对方东山再起的机会。

为了尽可能填补这次的损失,凯尔必须死得有价值。他只是为了这一点,才暂缓处死对方。

「农民兵死多少人都无所谓,但那家伙竟然让骑士团出现死伤……真是愚蠢至极!」

战场上没有绝对。不管拥有多大的优势,该输的时候遗是会输。

纵使明白那一点,格哈特公爵还是无法扑灭心头的怒火。

他把随从们赶出去,整个人瘫在办公室的长椅上,大大叹了一口气。

(时机对我太不利了……和阿尔勃格将军合作后,我实在不想遭受损失,让那家伙有可趁之机……)

格哈特公爵正在与阿尔勃格将军谈判,看要由谁掌握主导权。如今得到这么一个会被质疑指挥能力的结果,对公爵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束缚。

阿尔勃格将军本身是以将军的身分,长年执掌罗赛里雅王国军事的人。

相对的,格哈特公爵则是负责内政。

正常状况下,把指挥权交给了解军事的阿尔勃格将军是很自然的事。

然而,阿尔勃格将军极有可能藉此夺走格哈特公爵的一切。

(那家伙的野心昭然若揭,要是随便把指挥权交给他,他肯定会想杀了我。那家伙就是这种人……真是伤脑筋,那家伙的野心如果可以小一点,我就能放心地把指挥权交出去了……)

在格哈特公爵看来,阿尔勃格将军的能力是很珍贵的战力。

所以才会接纳失势的他。

没想到正式接纳并见过面后,公爵发现阿尔勃格将军的野心竟和以前一模一样。

不对,应该说在他还以骑士派首领的身分,支持露毕丝公主的时候,至少他还会努力遮掩自己的野心。

或许是判断现在已经没必要那么做了,阿尔勃格将军身上流露出宛如饿狼般的欲望。

(须藤的建议一点都不可靠……我当初果然不该相信那种人的话,而接纳阿尔勃格将军吧?)

格哈特公爵脑海里浮现一侗男人的身影。

正是如影子般跟在拉迪娜公主身边的那个男人,建议公爵接纳阿尔勃格将军。

同时,他也是为拉迪娜公主与格哈特公爵牵线的人。

那个男人有一张随处可见的平凡五官,体格不算胖也不算瘦,身材不算高也不算矮,唯一显眼的特征,大概就是如暗夜般的漆黑头发与眼睛。

他总是待在拉迪娜公主身边没有离开,贵族派成员里,包含格哈特公爵在内,见过他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不对……我还是可以按照须藤的建议,利用阿尔勃格将军。因为他是珍贵的战力……考虑到我在这一战里损失的骑士,他的利用价值就更大了……问题在于他的野心太大了……)

说得夸张点,格哈特公爵其实并不反对阿尔勃格将军掌握军部实权。

政治,军事,外交。

因为他很清楚,掌握罗赛里雅王国的一切并非用说的那么简单。

格哈特公爵一方面想要得到一切,一方面又在心底冷静地分析现况。

(但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要是露毕丝公主率领的主力部队到达,战况极有可能瞬间倒向他们。)

农民虽弱小,却又同时很难对付。

农民们之所以回应征召,除了因为领主是格哈特公爵,也因为格哈特公爵的士兵数量远远超过露毕丝公主。

然而,万一公爵迟迟无法歼灭建造桥头堡的两千名士兵,而露毕丝公主的主力部队抵达这里的话呢?

他们会开始怀疑格哈特公爵的能力。

如果连这部分都纳入考虑,凯尔战败一事用重大打击都不足以形容。

(这一点很有可能会变成致命伤吧?不,等等……现在还没决定胜负呢。)

格哈特公爵摇了摇头,想甩掉怯懦的想法。

(凯尔的处分晚点再想……敌军指挥官的脑袋相当聪明……只要铲除那家伙,我或许还有胜算吗?)

虽然骂凯尔是蠢才,不过凯尔其实是个优秀的人才,所以格哈特公爵才会看中他的才能并策反他。

凯尔在剑术上不但能与米哈伊尔匹敌,担任指挥官也算优秀。

只不过他的命运不太好,家世也不够高,众人对他的评价才会不怎么高。但格哈特公爵认为,比起米哈伊尔,凯尔是更好用的棋子。

如果能成功暗杀掉比凯尔厉害的指挥官,情势会变得对格哈特公爵有利。

格哈特公爵露出冷酷的笑容。

刺客只不过是用过就丢的弃子。

而且,敌人可能因为胜利而一时轻匆,守备变得薄弱。

(要做只能趁现在了……)

格哈特公爵摇响呼叫铃,在隔壁房间待命的随从随即现身。

「立刻命令混入敌营的间谍去暗杀指挥官!快点!」

「是!属下立刻去!」

随从立刻跑出办公室。

「那么,情况会如何演变呢?」

格哈特公爵的声音在办公室回响,他的野心依旧蠢蠢欲动。

亮真建造桥头堡后的第一个夜晚过去了。

「果然和我们猜测的一样,对方没有发动夜袭吗……」

「是的,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整军队,应该是不可能的。」

「但敌人肯定额外花了时间在重整军队上……用掉一个王牌总算有价值了。」

听亮真这么说,萝拉点头赞同。

「我认为敌人可能会花上几天。」

「那么,我们最好趁现在做好下一场的准备……」

闻言,萝拉双眼放光。

「要把那个拿来用吗?我觉得现在正是使用的好时机。恰巧这次的水攻造成相当多人死亡,正适合拿来震撼人心。」

「也对。而且那个需要一些时间才会有效果,早点做准备也比较好……之后就看梨欧妮大姐了……吧。」

「是,我姑且是收到他们已经做好准备的报告了……」

「我知道了,那就等吃完早餐后,召集所有人来开会吧……」

从刚刚开始,亮真的肚子就一直发出抗议声。

「早餐准备好了。」

由于有料理班,所以萝拉姐妹本来并不需要准备亮真的餐点。

但她们怎样都不肯把照顾亮真的工作交给别人。

这是从住在王宫时就一直维持的不成文规定。

「那就趁餐点还热着的时候开动吧。」

说完,亮真迈步走向自己的帐棚。

于是,战场第二天的早晨开始了。

「我的话,没什么理由好抱怨的。」

「我也没有问题。这边已经做好事前准备,什么时候动手都可以。」

吃完早餐,亮真把梨欧妮、波兹和玛飞锡特姐妹四人找来帐棚里。

摆在桌上盘子里的餐点,几乎全进了他们五人的肚子里。

「那么,可以麻烦你们先选好十个人吗?我想下午就把人派出去……」

听到亮真的话,梨欧妮与波兹都点点头。

「好,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梨欧妮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东西后,将杯子敲上桌子。

「那么,那件工作就交给两位……莎拉,关于那件事,你得到多少情报了?」

亮真提起另一个担忧的问题。

「您说她吗……」

听出亮真问题的真正含意,莎拉谨慎地开口说。

「她的名字叫咲夜,已经确定从在王城的时候,她就会定期与某个地方联系。但目前还不知道她的联系对象……」

闻言,梨欧妮叹了口气。

「怎么搞的,只弄清楚她的名字而已吗?」

「对不起,因为亮真大人命令我不能强行打探……」

莎拉肯定也对自己的成果很不满意吧。

梨欧妮的抱怨,让她静静地垂下头。

即使能确认对方是间谍,但只明白这件事也没意义。

然而,相对于众人失望的神情,亮真依旧带着平时的沉稳笑容。

「这样吗……那就照这个步调继续监视下去吧……」

这句话让其他四人一齐看向亮真。

「这样真的好吗?还不如让对方吐出底细……」

听到波兹压低声音所说的话,梨欧妮皱起了眉头。

梨欧妮明白波兹话中隐藏的含意。

在当佣兵已经当了很久的波兹眼中,拷问并不是不能用的手段。

他并非拥有喜爱拷问的扭曲癖好,只不过现实需要的话,他能够变得无比冷酷。

「是啊,因为那不是现在马上会发生的问题。随便乱出手,让对方又送其他人进来的话,我们反而麻烦……对吧?况且,我有预感那个人差不多要动手了……」

察觉到亮真话中的含意,四个人默默点头。

为了预防传染病的发生,处理尸体是一项必须及早进行的重要工作。

那名女性就出现在众多佣兵们忙碌的身影中。

「莎拉小姐,那些人要去哪里呢?」

咲夜停下收拾躺在栅栏附近尸体的动作,眼睛看向乘着木筏横渡壕沟的一行人。

「啊啊,那些人是附近的商人,洽谈完要回去了。」

莎拉轻松地回应。

「商人……吗?」

「嗯,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劲吗?」

莎拉都这么说了,咲夜也不好再讲什么。

「不……没有……」

回答完,咲夜再度看向脚边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商人?在这种战场上?……不对,更重要的是我不曾看到他们过来……他们是偷偷通过壕沟的吗?……不对,如果是那样,他们回去时也应该会偷偷地走才对……)

咲夜难以克制涌上心头的亢奋。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投身佣兵部队已经一个月以上了。

这段期间,她获得的情报并不是很多。

(他们该不会……要有什么动作了吧!)

咲夜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事实上,在这时候渡过壕沟的这一群人,被委派了某种重要任务,不过咲夜过一小段时间后才会知道这件事。

(算了,无所谓,晚点我再去打探那边的消息,话说回来,为什么这女生一直跟在我身边不走呢?……难道是在监视我?)

咲夜看着在旁边工作的莎拉的一头金发,脑海里浮现这样的想法。

最近她们常常在同一组工作,从旁人看来,她们两人的关系就像朋友一样。然而,想也不想就接受这种事的人,无法胜任密探或间谍之类的秘密工作。

不过,咲夜打消了心中的不安。

佣兵里的女生不多,莎拉常常找年龄最相近的咲夜说话,其实算不上是异常举动。

(不可能才对。她如果发现我是间谍,怎么可能还让我活着……)

咲夜调查过御子柴亮真这个人。

目前还没调查清楚,他是出于什么缘故才帮助露毕丝公主,只清楚他是一个很冷酷的人。

或者说她是被迫清楚才对。

从他与佣兵包蓝卓的对决,以及昨天的水攻策略中……

(他的身手不错,就算扣除不会武法术这一点,那家伙依旧是一流的战士。)

包蓝卓是经由族人,拜托格哈特公爵送进来的诱饵刺客。

混在佣兵里看过亮真与包蓝卓的对战,咲夜对亮真的身手评价很高。

(正面交手的话,我们是平手吧……不对,没人可以保证那就是他全部的实力……如果想确实杀了他,不是使用毒药就是趁他睡觉时偷袭了。)

咲夜的大脑至今依旧能鲜明地回忆起,包蓝卓巨大的身躯宛如魔法般飞上空中的场景。

以及御子柴亮真像踩扁毛毛虫般,踩碎包蓝卓脖子的冷酷模样。

见识过昨天的水攻计划后,她的怀疑转为确信。

(那家伙拥有那么厉害的身手,又能想出那种策略……的确是个棘手的角色。)

虽然现在接到的命令只有搜集情报,不过咲夜肯定,将来必定会下达暗杀的命令。

在敌对的格哈特公爵看来,这个人绝对是需要消灭的棋子。

不论用什么手段……

一边想着那些事一边进行作业的咲夜,发现有一道光横切过自己的脸。

(连续两次,间隔之后三次……终于来了……)

她潜入前,与联络人员之间订下利用镜子反光的指令联络方式。

既然已经潜入敌营,与同伴间的联络就必须小心注意。

他们不但无法实际碰面,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不能使用秘密信件。

因此,才会事前决定利用光线反射当联络方式。

这个方法的优点,是敌人无法看懂内容。

此外,由于是光线反射,所以可以轻松伪装成偶然。

咲夜表情不变地继续工作。

不过藏在表情下的内心,慢慢变得冷酷澄净。

为了完成她被赋予的任务——暗杀御子柴亮真。

(我无法在他的食物里下毒……因为他只吃那两个人煮的东西……)

亮真的三餐全部由莎拉及萝拉烹调,也由她们自己运送。

警戒得相当彻底。

(这么一来,想确实杀死他只能采用近身战而已……把毒药涂在刀上的话……)

倘若选择近身战,身为刺客的咲夜逃亡路线也会受限。

(不是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我。)

虽然她被称为一流的刺客,但也做好了赌命的觉悟。

因此,她没发现。

莎拉的视线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第二天的夜晚即将过去。

月亮被云遮掩,照亮营地的只有摆放在各处的火炬。

呼!

一道黑色人影沿着光与暗的交界处,在帐棚与帐棚之间迅速穿梭。

但没有半个巡逻士兵察觉。

人影戴着黑色面罩,身穿黑色服装,手上戴着黑色手套,连鞋子也染成黑的。

他精准地避开火炬照耀的范围,像风一样奔驰而过,巡逻士兵没有发现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是这里吗……)

黑影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某个帐棚。

如果在白天,不可能会搞错帐棚,但在没有光线的黑夜里,要正确分辨出来是很难的事。

不过,进行暗杀的人理所当然擅于夜视。

黑影之所以仔细确认,只不过是因为疑心病重。

黑影拔出配戴在腰间的刀子。

然后,从怀里取出陶制小瓶子,小心翼翼地将内容物滴在刀身上。

某种黏稠的黑色液体包覆住刀身。

盖上小瓶子收回怀里后,黑影改拿出一块布。

然后把布盖在刀身底部,一边注意不让自己太过用力一边慢慢沿着刀身滑动。

(这样就行了……接着就是亲手解决掉御子柴亮真……)

确定黑色液体适度地覆盖住刀身以后,黑影慢慢移动到帐棚入口。

亮真的帐棚并没有卫兵。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因为有自信,还是因为觉得烦所以没安排,不过总之能确定的是,他没有在自己的帐棚外安排卫兵。

如果是这几天内突然撤掉,黑影或许会怀疑这是陷阱。

但如果打从一开始就这样,黑影就不会起疑了。

黑影从入口迅速地看向里面。

亮真似乎正在睡觉。

帐棚里一片漆黑,没有点任何蜡烛。

帐棚中央摆着几张椅子与会议用圆桌,更里面则摆着亮真平时用的桌子。

面对入口的左侧竖着亮真使用的铠甲及长剑。

另一侧摆放着床铺,上面横躺着一个黑色人形物体。

在一片漆黑的帐棚里,根本无法判断那东西的真面目。

黑影断定那是御子柴亮真横躺的模样,静静地走向床铺。

(就是现在!)

黑影悄无声息地举起刀子。

周围没有半个人在。

要杀人的话,现在正是大好机会。

没有任何刺客会放过。

高举的刀子锐利地划破空气。

黑影肯定自己的任务已经成功。

遗憾的是,这份肯定被无情地打碎。

铿!

帐棚内响起一道不会在砍中人体时发出的金属声。

然后,就在错愕的黑影茫然地呆站在原地时,有某人把握这瞬间的机会,从后方偷偷靠近并发动攻击。

如岩石般坚硬的拳头,精准打中黑影的横膈膜。

黑影被强制吐出肺部的空气。

「呜……」

黑影拼命忍住即将冒出喉咙的呻吟。

然而,忍耐这个行为本身,让黑影再度进入毫无防备的状态。

偷袭者接着一拳打上黑影的右肩。

拳头准确打中了右肩的弱点。

黑影的手臂一麻,刀子从手中脱落。

(不妙!是陷阱!)

黑影终于明白自己所处的情势。

但横膈膜被打中的后遗症,对黑影的身手产生了影响。

(糟了……身体无法灵活行动!)

右手臂也依旧发麻。

虽然麻痹感逐渐消退,但可以肯定自己陷入严重劣势。

黑影放弃抵抗,视线四处游移寻找逃跑路径。

(帐棚唯一的出入口在那家伙后面……可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无法成功冲过去,这样的话……)

放弃无用的抵抗,转而计划迅速逃走,证明黑影是名一流的刺客。

幸运的是,帐棚的材质是布料。

与木头不同,他可以用手中的刀具割开布料,再强行逃脱。

黑影灵活地转身,朝与帐棚入口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黑影从桌上跃过,顺势把刀插入帐棚,然后身体迅速向前钻。

「大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跳出帐棚的黑影头上,传来了莎拉的声音。

「!」

莎拉明显感受到,黑影被面罩遮住的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

「有这么值得惊讶吗?」

黑影无视莎拉的话,看了看四周。

(哪里?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是哪里!?)

黑影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的态度,堪称专家等级。

然而,既然莎拉已经挡在面前,黑影能成功逃脱的可能性就是零。

「白费力气!」

莎拉一举起手,做好全副武装的佣兵们从黑暗中现身。

以梨欧妮和波兹为首,人数约有二十人。

纵使是一流的刺客,也无法突破那样的包围。

「请你先把藏在身上的武器丢掉!」

听到莎拉的命令,黑影犹豫了一下后,把手伸向胸口。

佣兵们绷紧了神经。

(该丢吗?还是说……)

究竟该服从,还是不服从?只能靠结果来判断自己的决定正不正确。

如果不丢武器并做出反抗,只要最后可以突破包围网顺利逃脱,就算是英明的决定。如果丢掉武器,最后却被敌人毫不费力地杀死,就只是个大笨蛋了。

不过,结果也可能相反过来。

「不用担心,我们并不想杀你。但你如果抵抗,就会面临最糟糕的下场……听清楚了吗?慢慢把武器交出来。」

莎拉镇压佣兵们的不安,再度下达命令。

(我没有大意……吗,强行逃脱是不可能了……)

黑影迅速做好衡量,然后从怀中取出小瓶子丢在脚边。

(不过……她命令我丢掉武器的话,至少代表她不会突然杀掉我……那么,我就还有机会逃跑。)

黑影大致计算过后,便听从莎拉的命令将藏在身上的武器丢到脚边。

赌上自己存活的可能性……

月亮从云层后面采出脸,照亮了大地。

「麻烦你先拿掉面罩吧。」

黑影乖乖听从亮真的话,双手移至遮住脸的面罩打结处。

出现在油灯灯光下的,是一名黑发佣兵,名为咲夜的女性脸庞映入众人眼帘。

「这样我们就能看着彼此的脸谈一谈了。」

听亮真这么说,咲夜很不屑地环视四周。

「谈一谈?应该是审问吧?」

这个帐棚里除了亮真与咲夜,还有梨欧妮、波兹及玛飞锡特姐妹。被视为御子柴亮真亲信的成员全都到齐了,帐棚外还有十人以上的佣兵所构成的警戒网。

以谈一谈来说,这气氛也太小题大作了。

「那应该算是我们认知上的差异吧?至少我是想找你谈一谈。」

亮真的话让咲夜松了一口气。

(总之,我被拷问的可能性变低了……我还以为他们会二话不说就杀了我,看来应该不会。)

咲夜明白,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但她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心。

只不过是稍微缓和绷紧的神经而已。

没错,只缓和对物理性攻击的防备。

「那么……你想找暗杀自己的刺客谈什么?」

「你用不着这么防备吧?」

亮真苦笑着回答。

看到咲夜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他遗期待对方的态度会稍微友好一点,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咲夜脸上明显写着「我相信你不会杀我的保证,但其他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那么……该怎么谈好呢……)

现阶段,亮真其实没打算从呋夜口中间出与战争有关的情报。

理由很简单。

因为不管从咲夜口中问出什么情报,亮真都无法查证她带来的情报真伪。

情报确实很重要。如果是脑袋好的谋士,甚至能靠一张嘴,就把情报变成武器毁灭一个国家。

不过,另一方面,又有一样东西比情报本身更重要。

那就是准确度与新鲜度。

如果他无法信任或保证带来情报的人的可靠性,无论那些情报他有多么想要,还是都没任何意义。

好比童话故事里,喊「狼来了」的少年平时就一直说谎欺骗大家。

结果等真正有狼出现时,没有任何人相信少年的话。

道理就跟那故事一样。

与其被对方说谎欺骗,不如一开始就彻底置之不理还比较安全。

然而这么一来,这个叫咲夜的人立刻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直到亮真看到她拿在手上的武器为止……

「我并不是想打探你雇主的消息,反正你应该也不会说……而且我也无法判断是真是假。」

亮真的话让咲夜脸色一变。

要是亮真说的是真的,就没有让咲夜活下去的必要。

(这家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咲夜心中产生的微小疑惑,让她的心逐渐被不安所淹没。

搞不清楚敌人的目的,是最令人不安的要素。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活着?我不是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嘴里说得果决,但咲夜在心底找到了某个理由。

身为女生,不希望自己猜中的某个理由。

(难道他的目标是我的身体……?)

咲夜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她的外表相当漂亮。

乌黑亮丽的长发。

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十分光滑有弹性。

身为刺客的锻炼,让她的身体曲线紧实,而胸部大小也很适中。

换句话说,她是个十足能激起男性欲望的美女。

身为刺客,不断见识到人世肮脏面的咲夜终究是个女生。

她的心底潜藏着被男人用蛮力侵犯的恐惧。

做为一个刺客,她有任务失败便会丧命的觉悟。

可是,做为一个女生,她无法消除身体被玷污的恐惧。

更别提她现在还是清白之身。

(不……应该不是……如果是,他就不会让女生待在这里。)

咲夜迅速看向梨欧妮等女性成员,否定自己的想法.

倘若不是拥有相当特殊的性癖,没人会喜欢自己的床事被人看见。

况且,就她所知,御子柴亮真这个男人完全没传出那方面的消息。

但如此一来,她就更加无法理解御子柴亮真的目的了。

「最主要的理由其实是我个人的兴趣。」

亮真一边敏锐地察觉到呋夜的心理活动,一边回答。

「个人兴趣?」

咲夜面露疑惑。

「就是这个。」

亮真把哄夜带来的刀递到她面前。

「那个又怎么了?」

咲夜无法理解他在意什么。

刀的长度是二尺三吋。

也就是大约七十公分。

这确实是在西方大陆相当罕见的武器。

这一点咲夜也明白。

但做为让暗杀自己的人活下来的理由,未免太薄弱。

「这真是一把好刀,重量与样式都设计得很好,而且又实用。」

亮真将刀子从刀鞘里拔出,放到光源下,满意地点点头。

「为什么你会使用这个?」

咲夜无法理解他这个问题的目的。

对刺客而言,刀只是武器罢了。

是为了杀人的工具。

除此之外,刺客咲夜没有用它的理由。

不过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这答案不是眼前的男人想要的。

她该回答的答案浮上脑海后又消散。

见咲夜脸上浮现困惑,亮真改变问题。

「你是日本人吗?」

但呋夜脸上并没有出现亮真预测的变化。

她的表情如同一个听到完全陌生单字的人。

「你说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咲夜的回答超乎他的预料。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拿刀的刺客,而且黑发黑眼,虽然皮肤晒黑了不过看得出是黄种人……可是我问她是不是日本人,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也就是说,她穿着这种忍者装扮,手里还拿着刀,却和日本毫无关系?难道这是大地世界本土的文化之一吗?只是凑巧吗?……不对,不管是肤色还是名字发音都证明她和日本有关连。如果只有一个相似之处,还能算凑巧,但不可能这么多相似之处……)

亮真心底浮出各种疑问。

由于先前他把监视咲夜的工作全权交给莎拉,所以并不知道咲夜的长相。

直到两天前才远远看了一眼,得知她是一个黑发女性。

而真正知道她的名字叫咲夜,则是在昨天会议上听莎拉报告的时候。

亮真当时没发现,从莎拉口中听到对方的名字时,自己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SAKUYA。

写成汉字应该是咲夜或是咲耶。

相同发音下,其实还有许多不同的汉字组合,但不管如何,SAKUYA这个名字坦白讲就是日本人的名字。

至少它不可能是标准西洋人会取的名字。

对方或许和自己一样,都是日本人。

亮真会这么想也很正常。

他被召唤到这片大地已经超过半年了。

纵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产生思乡情绪是很理所当然的。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和一个带着故乡要素的人扯上关系。

在异乡遇到同胞,想当然尔会感到亲切。

附带一提,如果是为奥德梅亚帝国工作的齐藤,亮真就完全没有亲近感。

齐藤与亮真是在召唤仪式后没多久认识的,那时他自己的生命安全正遭受威胁。

加上齐藤站在亮真恨之入骨的帝国那一边,还一直想要他的命,所以肯定对齐藤的印象差到极点。

就这一点来说,咲夜与齐藤一样都想杀了亮真,可是咲夜的背景关系不明,动机也不明。

在情感上很难单纯把她划分到敌人那一边。

因为她可能是被强硬召唤过来,不得不当刺客的可怜人。

况且咲夜不但是女生,还是一位美女。

如果她有困难,亮真想出手帮忙也不奇怪。

御子柴亮真虽然是个冷酷又无情的人,但他既然是人类,便会同时拥有温柔与怜恤的情绪。

人类就是如此矛盾的生物。

例如,在公司里相当照顾大家的好上司,在家里却会做出家庭暴力行为。反过来说,也有在公司里态度霸道惹人厌的人,在家却能建立起充满人情味的温暖家庭。

在这一方面,亮真其实是个很好懂的人。

他的行动原则很简单。

就是想活下去。

自己要活下去。

为此,只要有必要,不管杀多少人他都不在乎,也不会因此后悔吧。

不过,在自己的生命有一定程度保障的状况下,如果有需要帮助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呢?

在能力范围内提供协助,是人类的自然行为。

然而,并非绝对能帮上对方。

因为有时候问题会远远超出自己的能力。

但至少会听对方倾诉。

这就是人类。

更别提,对方或许同样是从日本被带过来的美女,为了给对方一些方便而产生干劲,世上的男人也不会责怪亮真吧。

由于以上因素,他才会抓住咲夜。

讲得夸张一点,如果没有那些原因,御子柴亮真这个人没理由不处死想要自己性命的刺客。

所以说,咲夜对日本人三个字没有反应,反而是亮真的失算。

「你真的不是日本人吗?」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那是哪个国家?不是西方大陆上的国家吧?」

听到亮真再度询问,呋夜回答得很果决。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使用日本刀?」

亮真稍微沉思后问道。

他思索到另一种可能性。

当初海鸣亭女老板介绍的打铁店老爹不是说过了吗?

在一个叫东方大陆的地方,人们会使用刀。

(她是东方大陆的人吗?)

亮真自然会这么想。

遗憾的是,呋夜的话再度颠覆亮真的预测。

「日本刀?那是我们一族代代相传、一种名叫刀的武器。」

「你们一族代代相传?」

咲夜的回答让亮真感到一丝不对劲。

「没错,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们一族一直都是使用刀。」

「出身东方大陆的话,人人都会用刀吧?」

「东方大陆?我们不曾离开过西方大陆啊。」

稍微统整一下到目前为止得到的情报。

这个名叫咲夜的女生,外表看起来充满日本人的特征。

而且使用的武器还是日本刀。

中国与中东地区也有类似单刃刀的剑,但那种刀在制造方法与原料上明显和日本刀不一样,而且亮真也没外行到分不清两者差异。

然而,咲夜既没听过日本人,也不知道日本刀。

这是现代日本人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

近代始于网络的信息化社会里,不知道日本人也不知道日本刀的国家或人种相当少。

至少不会是日本人与日裔。

这么看来,咲夜完全不可能是被强硬召唤到这个世界的地球人。

那么,她是来自东方大陆的人吗?

虽然不清楚地球上的日本人,与异世界的东方大陆人是不是有共同的身体特征,不过可能性很高。

以这一点来说,咲夜这个名字或许符合东方大陆人的取名习惯。

而且以前打铁店的老爹说过,东方大陆会使用刀。

那么她以刀为武器的原因就解释得通了。

(那全都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切证据。不过……一切就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亮真自己否定了那个可能性。

咲夜刚才说过,那是一族的武器。

如果她是东方大陆的人,就不会说「我们一族代代相传、一种名叫刀的武器」。

至少对咲夜来说,刀肯定不是寻常的武器。同时她认为,会使用刀的只有自己的族人。

再加上她似乎从来没去过东方大陆。

这方面有可能与父母的来历有关,所以并不是大问题……

(一族……一族啊……)

没有证据能证明咲夜的话是真的,但亮真就是相信她。

毕竟她说谎也没意义。

从事刺客这种职业的人,不太可能主动说出委托人的生平。

如果今天问的是那方面的问题,而对方说得滔滔不绝,亮真就能断定她说的大多是谎言。

但亮真问的,是与委托人毫无关联的情报。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不想告诉敌人,只不过如果不想说,大可以保持沉默。

没必要特地撒谎。

以这样的角度来看,咲夜的话是可以信任的。

「那么,咲夜的所有族人都会使用刀吗?」

亮真改变问题。

「没错。」

「你们真的不是来自东方大陆?」

为了谨慎起见,亮真又问了一遍。咲夜默默点了点头。

沉默在帐棚里蔓延开来。

玛飞锡特姐妹本来就不会干扰亮真,梨欧妮和波兹也闭口不言。

虽然他们可能有话想说,但还是保持着旁观的态度。

「大姐头……少爷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波兹悄悄地问站在隔壁的梨欧妮。

「天知道……不过似乎与小弟弟的计划无关……」

「果然如此……」

「应该有什么私人理由吧……大概。」

凡是在这个帐棚里的人,只要看了亮真与呋夜的交谈就能明白那一点。

「不管怎样,现在只能默默地看下去了。」

听到梨欧妮的回答,波兹默默颔首。

「一族吗……你们总共有多少人呢?」

亮真打破漫长的沉默,再次询问咲夜。

(他想做什么?为何这么在意我族的事?)

咲夜努力思考亮真的问题里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但她不管怎么想,都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大概两百人……」

最后她还是回答了。

「两百人……吗?」

亮真一时语塞。

两百人。

说起来很简单,但事实上这人数相当多。

用婚礼来设想就行了。

新郎新娘的亲戚加上朋友,一般人加起来如果有一百个就算很多了。

倘若光是新郎的亲戚就有两百人,也就能想象那人数有多么惊人了吧。

因此亮真会感到惊讶也是自然的。

「人数那么多,你们是一起住在某个地方的村子吗?」

两百人已经足以匹敌一个小村庄的总人口了。

但咲夜摇头否定亮真的话。

「不是。」

「那是分散开来住在城市里吗?」

亮真又问,呋夜再度摇头。

「不是。」

她的话让亮真一头雾水。

大家既不是住在一起,也不是分散开来住。

这么说起来,答案只有一个。

「你们四处流浪吗?」

听到亮真的询问,咲夜点了点头。

这时,帐棚里响起了一道粗哑的男性嗓音。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那是我们一族的命运……」

响彻帐棚的声音散去后,一个老人降落在帐棚入口。

他原本在帐棚上面吗?

如果想站到支撑帐棚的柱子上,的确不是站不上去,看来这人的动作惊人地轻盈。

「亮真大人……」

发现诡异的入侵者,莎拉及萝拉迅速护住亮真两侧,轻声低语。

「没事,你们两个继续待命……其他人也一样。」

亮真也轻声回应,然后朝梨欧妮等人轻轻点头示意,命令他们原地待命。

(刺客一族吗……听听他们想说什么吧。)

如果对方是来偷袭也就罢了,但如今情况只是多了一个刺客而已,所以没必要惊慌失措。

亮真甚至有闲情逸致,对出现在面前的老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回异于亮真的从容不迫,咲夜则是紧盯着老人的脸。

她的脸因为错愕而绷紧,大概是由于老人的出现完全超出她的预料吧。

「爷爷……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咲夜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白发加上白胡子。

和咲夜一样穿着黑衣黑鞋的老人,整张脸满是深深的皱纹与伤痕,大肆诉说着他过着多么严苛的人生。

他的左手拄着稍微有点弧度的拐杖。

「哦……看到我出现也不惊讶吗……真难以明白你是搞不清状况的笨蛋,还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老人无视咲夜的质问,迅速扫视四周后冷静地说了这些话。

「哪里,我真的相当惊讶喔?因为来了一位未受邀请的贵客。」

亮真笑眯眯地回答,但看了看周围众人的反应,老人不觉得那些人看起来很惊讶。

(真是了不起。这个小伙子……彻底支配着在场所有人。)

老人相当震惊。

首领足够沉着冷静的话,部下也就不会随随便便感到惊慌失措。

换句话说,年轻的御子柴亮真完全掌控了在场的所有部属。

掌控现场并不像嘴巴说的那么容易。

然而,连上了年纪的男性都无法轻易办到的事,眼前的青年却相当轻松地做到了。

「哼!罢了……我想问的只有一件事……你为什么不杀了这丫头?让跑来暗杀自己的刺客活着,你想做什么?而且,你为什么不把突然出现的我抓起来?只要对四周的士兵下令,就能轻松抓住我吧?」

「哎呀,这位老先生是明白这些事,才特地出现在这个帐棚里的吧?看来,您知道我想问的所有问题的答案呢。」

亮真笑容满面地回答。

如果只是想救出咲夜,老人没必要特地先出声再现身。

老人现身的举动,证明他对亮真没有敌意。

「原来如此……你能够判断现场状况吗……你这个小伙子挺冷静的……那我重新问一次,你是日之本的人民吗?」

老人反问亮真。

他的眼中带着不容许任何谎言的坚定意志。

日之本是日本的古老说法。

所以日之本的人民指的就是日本人。

但现代人已经不会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那种过时的说法了。

要用只会用在时代小说,顶多再加上电影和连续剧。

「是,没错,我的确是您所说的日之本的人。」

亮真点头承认老人的问题,心底已经从老人的话语中得出某个答案。

(日之本的人民吗……用这么古老的说法就代表……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吗?)

「嗯……我听说近代日之本的人民已经遗忘战斗,全变成沉溺于享乐的胆小鬼……没想到还有像你这样的武士在……真令我惊讶。」

说完,老人转向咲夜。

「咲夜,站起来把衣服脱掉。」

听到老人的话,咲夜脸色一变。

「咦?……在这里……吗?」

她虽然是刺客,但也是女性。

她在原地站起身,却迟迟没有脱衣服。

如果不是有特殊嗜好,要在一堆人之中赤身裸体,一般来说都会心生犹豫吧。

但咲夜踌躇不决的举动似乎让老人感到很不耐烦。

「别拖拖拉拉的!」

说话的同时,老人的拐杖瞬间闪现一道银光,随即再度收回拐杖里。

见状,亮真眼神一凛。

他清楚看到,老人的右手在眨眼间拔出藏于拐杖里的刀刃,由下往上割开咲夜的衣物。

「哦……拔刀术吗?竟然能在不伤到皮肤的情况下割破衣服……」

那神速的拔刀挥斩,简洁利落到了极点。

而且只斩想斩的东西,其他地方半根寒毛都没伤到,彻底是高手的层级。

仿佛呼应亮真的话似的,咲夜身上的衣物缓缓朝左右裂开来。

浑圆美丽的酥胸暴露在空气里,上面还有两个红色花蕾探出头来。

帐棚里的气氛瞬间结冻,在众人错愕之际,亮真作势拍手,称赞起老人的本领。

「您的刀法真厉害。」

这是对老人绝佳本领所做的赞扬,毫无一丝夸大成分。

听到他这么说,老人无声地露出笑容,然后仔细检查着咲夜的身体。

老人的手碰上咲夜的肩膀。

「嗯,和我料想的一样……精准打中人体弱点,而且打击的痕迹还很小……不是普通的拳头吧……是贯手吗?」

面对老人的询问,亮真默默出拳。

「嗯……原来如此,突出食指第二关节的拳形吗……攻击弱点时,这样的确很有效果……」

看到亮真挥出的拳头形状,老人低喃道。

「没错。这是叫做一本拳的握法。」

听到他的回答,老人点点头,然后摸了摸咲夜的腹部,咲夜痛得皱起了脸。

「好痛!」

「嗯,这边是拳头造成的打击吗……原来如此。根据瞄准部位不同,而改变握拳的方法吗……我们一族也有相似的武术流传下来……这是阻碍呼吸的招式吧?」

「是的。」

亮真点头回应对方的询问。

「像咲夜这种程度……你随时都可以杀了她吧……阁下真是了不起。」

说完,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没人知道他是在对咲夜的实力叹气,还是赞叹亮真的身手。

攻击人体弱点。

用嘴巴说很简单,但想在实战中应用,双方必须要有明显的实力差距。

所谓的人体弱点,好比眼睛、跨下之类的小地方,只要轻轻一打就能造成严重伤害。但肩膀与横膈膜等部位不一样,要想让攻击发挥出自己想要的效果,必须具备一定程度的力道以及精准的角度。

不是打下去就行了。

亮真虽然是靠着出奇不意,打中身为一流刺客的咲夜弱点,但能在黑暗中精准命中的举动,已经充分表现出御子柴亮真这个人的本领。

「因为我是用偷袭的。如果我们正面交手,谁输谁赢还不清楚呢?」

亮真并不是在谦虚或安慰,不过老人听完后哼了一声。

「蠢蛋,天底下有哪个刺客会和人正面交手?」—

闻言,这次换亮真露出苦笑。

因为老人说得很正确。

「那样说也对……啊,咲夜小姐这样实在太可怜了,请用这个吧。」

说完,亮真拿起床铺上的毛毯递给咲夜。

「谢……谢谢。」

「哪里,其实我也看不下去了。」

听到亮真这么说,咲夜立刻用手遮住胸部。

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的上衣被割开,胸部大敞。

「哼,你难道没看过女人吗?」

「这不是看过没看过的问题。总之!这算是对女性的最基础礼仪。」

亮真耸耸肩,回答老人的话,

亮真虽然也好女色,却没有不顾礼貌、乱看衣服被割裂的女生裸体这种兴趣。

如果两人在房间里独处也就罢了,现在四周都是人,他更是没有那种念头。

纵然不清楚这个世界有没有那样的顾忌,不过除了攸关生命的场合,其他时候亮真并不打算做出脱离自己常识的举动。

「那么……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可以吗?」

亮真转换话题。

总不能都是他回答老人的问题。

他还不知道这个老人是谁,为什么出现。

「无所谓……但大部分的答案你几乎已经都猜到了吧?现在还想问我什么?」

老人回答亮真。

「因为所谓预测,始终不等于现实情况呀。」

亮真的话让老人陷入沉思。

「原来如此……你还真谨慎……不过身为一支军队的统帅,这也是正常的吧……好吧,在能回答的范围里我会回答你。」

「这样就够了。首先,我想确认一件事,你们一族是以前被召唤过来的人留下的后裔吗?」

「没错,初代祖先是在距令五百年前左右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据说是西方大陆的某个国家召唤他们……」

老人很干脆地回答亮真的疑问。

「五百年吗……他们?意思是不只有一人吗?」

片刻震惊后,亮真察觉到老人的回答里,含有一部分超出预期的词汇。

「没错,我们的祖先是整个村子被召唤过来的。」

「整个村子……是吗?」

老人点头回应亮真。

「没错……当初似乎只是个二十人左右的小村子……」

根据传说,他们的祖先是在家里盖着棉被睡觉时,被召唤过来的。

大地与里大地的时间流逝是一样的,在夜晚进行召唤仪式的话,发生那种情况也算合理。

「那么,现在也可能发生整个村庄被召唤过来的情况吗?」

就亮真所知,他从没听说过这种奇异现象。

在现代,任何情报都能传遍世界。

要是发生整座村庄消失的事,肯定会成为热门话题。

「不,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召唤仪式需要的媒介现在既稀少又昂贵,即使是大国,每年也顶多只能召唤几个人而已。」

(换句话说……我的运气相当差啰……)

一个国家一年召唤几个人。

虽然不清楚这个大地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国家,不过一年间大概会有两百到三百个人被召唤吧。

亮真从下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然而听到老人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咒骂自己的运气之差。

毕竟地球的人口超过六十亿,能在那么多人里面被选上,运气可说真的非常差了。

「原来如此……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现在会当刺客呢?」

五百年前被召唤来。

那也就罢了。

既然古早以前就被召唤到这里,为什么现在要从事刺客这种工作呢?

而且还是以整族为单位的刺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亮真想确认这一点。

「我们一族原本是乱波。」

除了亮真与咲夜,其他人似乎不懂这句话的涵义,听到老人的话以后纷纷瞪大了眼睛。

不过,身为日本人的亮真知道那个词汇代表的意义。

所谓的乱波,也称为素波、草,意指某种特定职业。其他还有各式各样的称谓,不过最有名、大家最熟悉的称谓应该是这个。

忍者。

没错,倘若老人的话是真的,咲夜一族就是忍者一族。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为何从祖先被召唤到这里已经过了五百年,这一族依然流传下来的原因了……)

如果有忍者被召唤到这片战火不绝的大地,不可能不活用他们的本领。

在那五百年的时间里,他们正是靠着磨练自己的战斗技巧而活下来的。

既然是乱波,就代表咲夜他们不只当刺客,还能做破坏工作、制造假情报以及护卫达官贵人等等工作。

「原来是这么回事……请问你们是哪个流派呢?」

忍者流派里有名的是伊贺与甲贺,其他还有在战国时代,辅佐统治关东的大名北桑家的风魔、同样服侍战国大名上杉家的轩猿,以及现在仍在美国保持传承命脉的户隐流等等,流派多如繁星。

亮真单纯出于好奇而开口一问,但老人似乎毫无兴趣。

「天知道。乱波就是乱波,偷、抢、杀,如此而已。我们不需要名号。」

流派名号对他们确实没有意义。

如果想闻名世间,或许需要那种东西,但如果只在族人之间传承,就不需要那种为了与外人招式做区别的名号。

「对了,您知道祖先原本居住地方的地名吗?」

「地名不清楚,不过传说原本住在一座大湖附近的山上。」

老人还是坦白回答亮真的追问。

因为这情报没有隐瞒的价值。

(湖……琵琶湖吗?也就是说他们出自甲贺或伊贺啰……)

那些是现代日本人都曾听过的著名忍者村,非常有可能是他们的祖先。

如果老人说的湖是信州诹访湖一带,则有可能属于源自同样在信州的户隐山的户隐流。

(真是令人充满兴趣,不过现在还是先回到主题吧。)

毕竟那些都是镰仓时代已经出现的历史性存在。

光是有流下传言等数据的流派就有三十几个,加上存在于模糊传说中的门派,总数超过七十。

那是埋藏在黑暗中的历史。

对于那些充满浪漫的内容,喜欢历史的亮真实在很想问个清楚,可惜现在有更加应该优先去做的事。

「原来如此……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方才听到我的问题时,您曾说『因为那是我们一族的命运……』……请问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亮真最后的疑问。

然后,他完全猜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日本忍者不是居住在特定区域,必要时寻找雇主,不然就是服侍固定的主人。

换成在战乱大地上,想要他们力量的掌权者应该多得不胜枚举。

但他们几百年来却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理由,不可能会这么做。

对他们的举动产生疑惑是相当自然的,但没人知道答案。

「唔……这件事不能对外人说,那关系到我们一族的规矩。」

老人意味深长地皱起脸。

「这样吗?是我失礼了。」

一听到对方的回答,亮真立刻诚心低头道歉。

「哦……你没兴趣知道吗?」

或许是亮真的态度太过干脆,老人反而试探般询问。

「没有,我没有兴趣追究别人的秘密……况且俗话说好奇心会杀死猫。」

人类对别人的秘密有兴趣,可说是一种本能。

愈是遮掩就愈引人注目也是自然的。

可是,把秘密当成秘密隐藏起来,自有它的道理。

有些秘密对别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大不了,但对当事人来说却比性命还重要。

(要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而遭人追杀,我可吃不消……)

在这个人命轻贱的世界,没必要去冒无意义的险。

以上就是亮真的想法。

「明明还很年轻,自制力就如此惊人……很好,我很中意你!我的名字叫严翁·伊贺崎严翁。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严翁的话让亮真一头雾水。

「以后?……是吗?」

这未免太过突然了。

「你那是什么反应?你之所以救咲夜,不是想要属于自己的乱波吗?既然如此,身为爷爷的我也一起服侍你吧!」

严翁露出一切正如我所料的笑容。

由于先前他一直皱着眉,现在一笑以后就像个善良温柔的老爷爷。

「爷爷……?」

咲夜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怎么了,咲夜?你觉得不满吗?……任务失败后,正常来说你应该必死无疑的。但既然御子柴大人救了你一命,不为大人卖命会有报应的吧?」

严翁称呼亮真叫御子柴大人。

从你、小伙子一路升级,代表严翁确实有意要服侍御子柴亮真。

「咦……不……是……」

察觉严翁坚定的决心,咲夜也不得不答应。

「您不介意吧?御子柴大人。」

听到严翁的询问,亮真陷入沉思。

如果对方是日本人,他当初的确打算出手帮忙。

同时也想过,要好好利用咲夜这个刺客的力量。

可是,由于突然出现的严翁,整件事有了惊人的结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亮真而言,这也算是一场及时雨。

除了萝拉与莎拉两姐妹,其他人终究只是同盟关系。

梨欧妮与波兹的佣兵团于私还能信任,至于那些骑士团,什么时候背叛亮真都不奇怪。

他们之所以服从亮真的指挥,只不过是因为露毕丝公主同意亮真担任指挥官而已。

万一露毕丝公主抛弃亮真,骑士们应该会马上无视亮真的指挥吧。

因此,有高手愿意加入亮真麾下,是值得欢迎的一件事。

然而……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他们可是来杀我的耶?可是……这些人的本领的确很有利用价值。如果他们真的愿意加入,对我不是坏事……问题在于这些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而提出这件事的……如果他们是真心要侍奉我的话……)

亮真的视线盯向严翁。

他想要有用的部下。

(我想要能进行谍报活动的人……重点是这些人带来的情报是真的吗……不对……那种事要靠我自己的判断力。)

两人之间迸散火花。

「好吧。」

亮真做出决定。

不管如何,不试着乾坤一掷,他要怎么信任别人呢?

「那么,从今天起,我与孙女呋夜将共同侍奉您,御子柴大人。不对……是主公。」

严翁催促咲夜对亮真低头鞠躬。

「爷爷!您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咲夜将压抑已久的烦躁宣泄在严翁身上。

这里是壕沟外旁边的森林。

周围只有咲夜与严翁两个人。

唯有夜空中的月亮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你在烦躁什么?」

严翁冷静的声音更加刺激咲夜的情绪。

「我烦躁什么……爷爷是真心要侍奉那男人吗!」

「你有什么不满吗?」

严翁轻轻带过咲夜的怒火。

「我当然不满!首先,不但要我放弃承接的任务,还要侍奉暗杀对象,我怎么可能乖乖点头!再说,为什么爷爷会出现在那里!这次的工作不是全权交给我了吗?这又是为什么!」

咲夜吐出一个又一个的抱怨。

才仅仅十八岁,她就被评为族里的年轻人之中的高手。

但她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虽然内心的确感到很自豪。

结果,自己不但任务失败,还被对方抓住。

那样就够让人生气了,没想到身为一族长老的爷爷竟然还出现在那里。

身为族里长老的严翁,不会出现在任务现场,但他的出现,就代表长老团质疑咲夜的实力。

咲夜原以为,自身的实力已经获得自己与众人的认可,这种结果让她屈辱到心脏都快碎裂了。

再加上爷爷还擅自决定,自己与咲夜要侍奉御子柴亮真。

咲夜不生气才奇怪。

可惜的是,她太过激动,以至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严翁虽然是她亲生爷爷,但两人之间有着无可跨越的身分差距。

纵使她总有一天会继承爷爷的位置,成为长老团成员,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身手优秀的下忍。

敢以如此低微的身分对长老抱怨,看来她已经气到失去了理智。

(这孩子内心的锻炼还远远不够……这点程度的事就激动成这样……算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或许能成为我族主公的人物,这次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严翁用冰冷的视线看着怒上心头的咲夜,同时在心底低喃。

正常状况下,严翁是不可能容许咲夜这么争辩的。因为严守身分的高低,正是在五百年的漫长岁月中,凝聚着伊贺崎家的向心力。不过他现在的心情实在太好了。

好到饶过咲夜一命。

「混蛋,你以为自己在对谁说话。」

现场的空气中满是杀气。

严翁将眼睛眯细成一线刺向咲夜。

咲夜就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似的,背上窜过一阵寒意,膝盖随之一软。

(我会被杀……啊!我……到底在做什么……)

领悟到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多么地逾越身分,咲夜内心一口气冷静下来。

长老团可不是老糊涂的养老院。

他们确实不曾接过暗杀的任务。

但那不代表他们是弱者。

他们的一生几乎一直在从事肮脏的工作。

而且还是在这种生活中存活到六十岁的强者。

咲夜本领再怎么高强也才十八岁,以命搏命的经验与他们天差地远。

迎面扑来的杀气,将咲夜拉回了现实。

「真……真的非常抱歉,是我没有认清自己的身分。」

咲夜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道歉的话语。

「算了……」

严翁把视线从在脚边下跪的孙女身上移开。

「我也不是不明白你想说什么,接下任务后的确就该负起责任……可是,杀了那一位实在太可惜了。」

咲夜战战兢兢地问。

「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吗?……可是契约……」

对刺客来说,契约非常重要。

委托人不可能把暗杀任务交给信不过的对象。

更别提允许刺客擅自归顺暗杀对象。

那极有可能关系到一族的存续。

但严翁对呋夜的抗议嗤之以鼻。

「可笑。契约只不过是一时的安慰罢了!你应该非常清楚我们一族遭受过的耻辱!难道你真的以为,那个叫格哈特公爵的贵族会支付承诺我们的报酬吗?」

咲夜找不到反驳严翁的话。

签订契约前说一大堆好听的话,等任务完成后却不愿支付报酬的情况多得是。

狠毒一点的人甚至还会派兵追杀他们。

咲夜过去也曾被委托人背叛过好几次。

更别说是公认小气的格哈特公爵。

公爵这次给的金额相当高,但会不会真的支付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可是……这么一来,今后委托我们任务的人将会减少吧……?」

「无所谓,就算在这个国家接不到工作,我也不在乎。反正我们是漂泊民族,改去其他国家工作就好了,想要我们本领的国家多得是。话说回来,我很中意那个男人……那家伙说不定……」

严翁说到这里就没了下文。

(现在还不能对咲夜说……而且我还必须向长老团报告……不过那个男人……如果只是个老好人就太令人失望了,但我感受到那男人的器量……如果没弄错的话,我们的流浪生涯或许即将结束……)

他在心底说完后,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

当咲夜被抓到时,严翁已经做好孙女丧命的觉悟。

咲夜在族人之中算是本领高强,但她报告说目标是相当厉害的高手。

长老团的工作并非只负责下命令。

因此,为了保险起见,身为爷爷的严翁才会跑到这里来。

除了要检测咲夜的实力,还为了保证在咲夜暗杀失败时,他能亲手完成任务。

即使拿掉身为爷爷的偏心,咲夜的行动依旧很完美。

轻盈的动作,消除气息的方法,下定决心的过程。

每一项都有着一流水平。

可惜选错了目标。

那可说是一个大大的错误。

由于长年的锻炼,严翁的夜视能力比呋夜还强。

他割开帐棚上方的一小块布幕,透过小洞将亮真的计划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他会把尸体套上铠甲后放在床铺上,然后再自己穿着铠甲像装饰品般坐在一旁……)

亮真穿上放在帐棚角落的铠甲,然后像装饰品般坐着。

虽然是这么一点小小的动作,但只要帐棚内没有灯光的话,就足以骗过入侵者了。

然后,将尸体套上铠甲放到床铺上,等待咲夜出现。

咲夜完全没想到一个睡觉的人会穿着铠甲,挥出的刀子被皑甲弹开的瞬间,成为了别人的可趁之机。

攻击防御有了漏洞的人的身体弱点,对御子柴亮真来说是相当简单的事。

但严翁只在意亮真的计划。

「那个,爷爷……为什么要归顺那个男人呢?」

咲夜开口询问默默陷入沉思的严翁。

只有这一点,即使要作好惹爷爷发怒的觉悟,她也必须问清楚。

「因为他或许能终结我们一族的流浪生活。」

「咦!?」

严翁的话让咲夜掩盖不住震惊。

在漫长的五百年里,她们一族一直在这个世界四处流浪。

现在被告知,那样的生活或许即将结束。

「那是什么意思……?」

「你还用不着知道……毕竟那终究只是有可能……聊天应该聊够了吧?主公给我们的期限是两天,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说完,严翁在森林里朝北边前进。

他们一族现在隐居在伊拉克利翁北方,约二十公里处的某座森林里。

亮真给的宽限时间是两天。

即便他们两人拥有经过锻炼的优秀体能,但想在两天内往返并且向长老团报告这件事,时间还是很紧迫。

「是。」

咲夜点点头,追着严翁的背影往前跑。

「你到底想做什么,严翁大人?按照程序,当咲夜无法完成使命时,严翁大人不是应该代替她完成任务吗!可是您不但擅自中止暗杀行动,还承诺侍奉暗杀对象,您究竟在想什么!」

长老中的一人发出怒吼。

他会怒吼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连被命令坐在爷爷旁边的呋夜,也不得不承认他批判得很有道理。

「那……那是因为……」

不过咲夜也有无论如何都想说的话。

再怎么说,她都不曾想过要放弃任务。

只不过她不得不服从身为长老的爷爷。

咲夜张嘴想解释。

但其他长老打断了她的话。

「闭嘴,我们没问你……况且如果不是你暗杀失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我听说你在下忍之中算本领高强,让我们期待落空也就算了,竟然还厚着脸皮不知羞耻地活着回来。最重要的是,是谁允许你出现在这里的?」

简陋的木板小屋里回荡着怒吼声。

正常来说,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有决定伊贺崎一族未来的五位长老而已。

咲夜即使是严翁的孙女,身分上也不过是一介下忍,根本没有资格待在这里。

但她是当事人,不得不出现。

至少也必须好好报告一番。

另一道怒吼紧接着响起。

「再说你……」

于是咲夜只能闭上嘴,寻找解释的机会。

或许是咲夜的模样让她看不下去,一直默默注视发展的一位长老开口道。

「好了好了,龙斋大人,您用不着那么大声。咲夜她只不过是服从严翁大人的命令而已。 她是下忍,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您这么责备她也太过分了。」

那是一个满脸皱纹、将白发在后脑勺绑成一束,身穿红豆色小袖和服的老婆婆。

闻言,坐在隔壁的另一位老婆婆也点头。

「阿梅大人说得对……而且,我不认为严翁大人只是随性做出那样的举动。如果有什么理由,我们不是应该先听听看吗?您觉得呢,甚内大人?」

说完,老婆婆环视四周。

眯得极细的双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

被她的眼神震慑住,怒吼的老人忿恨不平地坐下来。

开口劝解怒吼的长老的,是阿梅与阿冴两位女长老。

包含严翁在内,阿梅、阿冴以及龙斋、甚内这五个人,就是统领一族的长老团。

即使不满,但同为长老的人都已经出面调停了。

破口大骂的龙斋和责备咲夜的甚内也只能休战。

不过,阿梅与阿冴并非支持严翁的举动。

「话说回来,严翁大人,龙斋大人与甚内大人会生气也是正常的……可以麻烦你拿出一个我们能接受的理由吗?」

说完,阿梅锐利的视线刺向严翁。

「就是说啊,您该不会要说,您只是一时兴起才那么做吧?」

阿冴也赞同阿梅的话,看向严翁。

以立场来说,她们是中立的。

她们只想避免在搞清来龙去脉前,就任凭情绪制造冲突,绝非默认严翁的行动。

不过,面对众人冰冷的视线,严翁反而慢条斯理地开口说。

「那男人或许就是初代大人们寻找的男人……至少,我确实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份可能性。」

严翁的话让现场气氛瞬间冻结。

「严翁大人……您的意思是……」

「怎么会……」

长老们面露错愕。

「您说的是真的吗?……严翁大人?」

「如果是真的……我们……糟了!我们必须马上去迎接那位大人!」

龙斋说完,甚内点头赞同。

看到平时冷静的长老们露出手忙脚乱的模样,咲夜掩盖不住自己的惊讶。

「别这样!……我说了只是可能性。」

「「但是!」」

龙斋与甚内一齐对严翁制止的行为发出抗议。

现在争论的主题与刚刚完全相反。

但不管是对甚内还是龙斋来说,严翁那句话隐含的意义就是如此重大。

「烦死了!」

严翁大吼出声。

「大家冷静,严翁大人说的只不过是可能性……但我们的心情与两位是一样的……」

安抚了甚内他们后,阿梅看向严翁。

「确定那个人与初代大人们一样,都是日之本的人民吗?」

「他和我们一样都是黑发黑眼,皮肤也是黄色的,而且还说咲夜是日本人……所以那男人肯定是日之本的人民。」

「是吗?那么血统上肯定没有问题了……接着就看那男人的资质和内心……不过这种事无法马上就得到结论吧。」

听到严翁回答阿梅的问题,阿冴喃喃自语道。

「阿梅大人、阿冴大人,现在我们应该立刻去迎接那位大人并进行确认比较好吧?要是发生什么意外,说不定会来不及赶上。」

「龙斋大人说的没错。我记得那位大人正在与格哈特公爵交战,既然我们放弃工作,格哈特公爵极有可能会聘请其他刺客。要是有什么万一该怎么办?到时候可能会错失完成我们一族宿愿的机会喔?」

龙斋与甚内两人都是积极派。

相对的,阿梅与阿冴两位女性则是谨慎派。

「别担心,急也没用。如果他是初代大人们所期盼的男人,肯定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

「就是说啊……都已经等了五百年……等审查过那一位的资质再去迎接也不迟啊……」

既然五个长老团里有三个人支持谨慎行事,龙斋与甚平两人也无法再提出异议。

「先让我和咲夜去侍奉那位大人看看。不用急,想弄清那一位的器量,不需花费太久的时间。再怎么久,应该都能在他与格哈特公爵的战争结束前,彻底看清楚才对……各位觉得怎样?同不同意给我一段时间呢?」

严翁的眼睛扫视众人。

「既然严翁大人这么说,我没有异议。」

「我与阿梅大人一样。」

有阿梅与阿冴赞同严翁的话,事情等于大致底定了。

这时候,甚内再度开口说。

「既然严翁大人说要去审视清楚那位大人的器量,我也没有意见。但只有您与咲夜两人真的没问题吗?把我们一族的所有年轻人都带过去也可以喔?」

「我也赞同甚内大人的提议。我们不知道战场上会发生什么事!人数多一点肯定比较好,对吧?严翁大人。」

龙斋与甚内并非与严翁有宿怨。

他们纯粹是担心两人和亮真安危,所以才这么提议。

严翁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毫不留情地回绝。

「不……依照我们认识的始末,那一位不可能相信我们。要是擅自把年轻族人带过去,结果可能会导致对方怀疑我们图谋不轨。况且我说过他只是有那份可能性,现在告诉年轻族人们还太早了。」

听到这番话,阿梅轻轻点了点头。

「说的没错。突然带着一大票人闯过去,结果对方心生戒备就完了。」

「就是说,就是说,阿梅大人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让严翁大人去帮助侍奉那位大人,然后慢慢取得对方的信任。」

这句话让甚内用力点头赞成,然后他看向旁边的龙斋。

「那样说也有道理……怎样,龙斋,你觉得可以吗?」

大家都这么说了,龙斋也无法反对。

「看来是我太急性子了,一听到那男人是初代大人所期盼的人,就兴奋过了头。」

说完,龙斋抓了抓头发露出苦笑,严翁回以他和缓的微笑。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事关我们一族的宿愿能否完成啊。」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响了小屋的门。

「是谁?现在可是正在讨论重要的大事!」

甚内这么说完,迅速站起身打开了门。

「是小次郎啊……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慌张?」

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中年男性,甚内表情一变。

「因为有事必须赶紧禀告首领……」

说完,小次郎立刻靠到甚内耳边去。看来似乎是相当重要的事。

「嗯……嗯,嗯……你说什么!御神刀发出鸣叫!」

甚内惊呼出声。

这是忍者不该有的失态举止。

但在场所有人都没责怪他。

大家只是保持沉默,同时思考着甚内喊出的话。

伊贺崎严翁与长老团会谈过后,过了几天。

御子柴亮真待在自己位于营地深处的帐棚里,陶醉地欣赏着严翁送来的一把刀。

那并不是什么名刀。

真正说起来,大部分被归为名刀的刀,除了本身质量很好,还有就是持有者们的历史,也就是它的由来占了很大的因素。

例如,被列入天下五剑之一、鼎鼎大名的童子切安纲,就流下了源氏武士渡边纲,用那把刀砍下恶鬼的手的传说。

姑且不论那个故事的真假,举世闻名的名刀都有那一类的传说及典故。

遗憾的是,亮真手中握着的刀并没有那样的来历。

以这一点来说,这把刀并非名刀。但对亮真来说,即使拿到了那种名刀,也会因为太过惶恐而不敢拿来用。

(虽然美术价值不高,但以武器来说,这把刀棒极了。)

刀长约二尺三吋,换算成公分的话,大概是七十公分左右。

弧度方面,则属于刀身中间的弯曲幅度最大的普通刀。

这种形状的刀主要是步兵使用,被称为打刀。

或许制作这把刀的前提是拿来用于战场上,所以刀锷与刀柄的部分采用类似*萨摩拵这种造型朴素的粗犷形式,刀刃厚度则是接近普通刀两倍。(编注:拵为除了刀身外的所有刀装,萨摩拵为一种追求实用性的朴素形式。)

一般目钉部分会采用竹子制成,但这把刀使用的是不易断裂的钢。刀柄用的不是一流汗就容易变滑的丝绸,而是某种兽皮。

总之就是一把完全走实用路线的砍人菜刀。

「亮真大人……那些人真的可以信赖吗?」

萝拉小心翼翼地询问被刀迷倒的主人。

坦白说,萝拉很难得看到亮真这么高兴。

所以她不太想在这时候提出一些谏言,可是另一方面,亮真的态度实在又与平时相差太大了。

「啊啊?……你是说严翁他们吗?」

亮真边说,边挥出手中的刀。

他坐在铺于地板的地毯上,举剑朝空中一砍。

「如何?你不觉得这光泽很漂亮吗?」

亮真没有回答萝拉的询问,而是一心凝视着刀子的光芒。

「亮真大人!」

「怎么了?你这么不赞同吗?」

亮真屈服在萝拉的怒火下,只能开口问她。

「没错……他们是来暗杀亮真大人的刺客耶?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背叛……」

背叛是理当事先考虑的可能性。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伊贺崎严翁与他孙女的话值得信赖。

然而,即使听到萝拉理所当然的提醒,亮真依旧气定神闲地笑着。

「那种事不是一开始就很清楚了吗?最初我就准备放任他们行动……虽然多少有些偏离了计划。」

「您嘴里这么说!但其实是想要那把刀吧!?」

萝拉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严翁献给亮真的刀。

「我承认的确有关系。」

亮真毫不掩饰地承认了。

因为他遮掩也没用。

「不过,他们不是在规定日期内乖乖回来了吗?」

听到亮真这么说,萝拉也无法继续辩驳。

毕竟主事者之中,只有亮真相信严翁他们会回来。

那天晚上,当严翁与哄夜请求离开营地去向族人报告时,亮真爽快地答应了。

萝拉与莎拉不用说,就连梨欧妮和波兹都强烈反对,但亮真充耳不闻。

那时候,亮真虽然还不清楚严翁他们是不是真心想追随自己,但他至少明白,对方不可能就这样逃去远方。

如果真的放弃暗杀任务,他们当然不会逃跑。但要是没放弃任务,待在身为目标的亮真身旁肯定比较方便。

「话是这么说没错……」

就算亮真这么说,萝拉还是一脸不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与亮真共同行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玛飞锡特姐妹对他的忠诚变得愈加坚定了。

但她们不会单纯盲从亮真。

她们会以自己的意志思考后再行动。

玛飞锡特姐妹尊重亮真,也绝不会做出伤害他的行为,同时又会积极对他做出谏言与忠告。

因为她们很清楚,不管御子柴亮真这个人再如何厉害聪明,也不是无敌的英雄。

(亮真大人讨厌我也好,疏远我也罢……指出亮真大人思考上的盲点是我们的责任。)

这是她们赋予自己的工作。

而亮真也明白这对姐妹的心情。

因此,他一直很信赖她们。

「我能明白萝拉你的担忧,也觉得那个担忧是对的,但我并不是相信他们。我能相信的部下只有你们……你们应该明白吧?」

听到亮真的询问,萝拉点点头。

萝拉与莎拉都非常清楚,她们所处的情势一点都不乐观。

从这个角度来说,尽可能得到能用的部下并非错误的决定。

「可是……如果不能相信他们,岂不就跟那些人一样了吗?」

露毕丝公主派遣过来的骑士们,以及来暗杀主人的刺客。

不管哪一边都不能信任。

不过,在萝拉看来,露毕丝公主派过来的骑士们还比较值得信赖。

不在场的莎拉正带着咲夜与严翁介绍军营,而她也有相同看法。

虽然两边都不能信任,但至少没有露毕丝公主的命令,那些骑士就不会伤害亮真。

可惜的是,身为主人的亮真所担忧的,似乎和萝拉完全相反。

他的态度明显认为,严翁他们比骑士还值得信赖。

「的确是一样,不过,萝拉……你误会了一件事……算了,我就把它当成你的功课,等你明白以后再来告诉我吧。」

「功课……吗?」

「没错,你可以找莎拉和梨欧妮等人一起思考……啊啊,不能找波兹。因为他好像已经知道了。」

最近,为了训练萝拉他们的思考能力,亮真开始会说这样的话。

因为部下太少,所以只能一个一个提升能力。

让他们去思考亮真行动的理由,除了训练思考能力,也能增加他们对御子柴亮真的了解,可说是一石二鸟的学习方式。

至于人生经验丰富的波兹,总是能当场做出最好的判断。

由于波兹是一位很优秀的现场指挥官,所以亮真不能把人拉离现场,否则亮真其实很想让波兹和玛飞锡特姐妹一样,跟在自己旁边提供意见。

「我明白了……不过,那把刀真的不是原因吗?」

萝拉的眼睛再度看向亮真手上。

「唉……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我……怎么可能因为他们送了一把刀,就天真地相信他们呢?」

亮真一副受不了似地摇了摇头。

但萝拉的追击不只这样。

她看着立于帐棚角落的长枪,狠狠地挖苦亮真。

「我记得那把枪也是那些人献上的吧?」

那把枪有着萝拉至今从不曾见识过的外观。

西方大陆上普遍使用的长枪,几乎都有像剑身一样笔直的枪尖。

部分被称为斧枪的长枪,是一种枪尖旁会装有斧刃的武器,不过那种斧枪不太常见。

至于这种枪尖左右都有钩子的十文字枪,根本没人看过。

仔细一看,还会发现枪柄部分被某种铁制管子所套住。

「啊啊……我的确也收下了那把十文字管枪……不过,我不会因为收下那些东西就相信仳们啦?我讲真的。」

亮真这种近似借口的说词,让萝拉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涌上心头的笑意。

俗话说,愈是找借口解释,就会愈描愈黑。

「罢了,既然是亮真大人思考过后的决定,我们没有意见。」

说完,萝拉朝亮真鞠躬后离开了帐棚。

她已经没有话可对亮真说了。

最糟的情况就是亮真被那些人欺骗,而她们姐妹已经做好觉悟了。

她们会以自己的身体做为盾牌,保护亮真的安全。

「我惹火她了吗?」

被独自丢在帐棚里的亮真低喃道。

最近他发现,萝拉与莎拉莫名很像表妹飞鸟。

尤其是对他发表意见时,三个人超级像。

「算了……他们送来的东西的确迷倒我了……」

事实上,严翁献上的刀比亮真想象中还要好。

刀身看起来比一般刀子还厚重。

长度也适合在战场上发挥。

比拿到刀子更令人欣喜的是,严翁会主动负责进行日常保养以及使用过后的研磨。

日常保养亮真没有问题,但他不懂处理刀刃缺口的研磨技术。

而且关于磨刀的技术,无论如何都需要专家来做。

刀具只要拿来使用,刀刃就会产生缺口,砍人的话,油脂与血液还会影响刀刃锋利度。

为了防止握起来滑手,刀柄会缠上名叫刀柄绳的线,可是砍人的时候,血液也会滴到刀柄绳上。

而那些血会腐蚀刀柄绳。

由于这把刀无须追求做为艺术品的价值,所以完全不在乎刀纹美丑与刀锷工艺,但也不能带着不锐利的刀上战场。

于是乎,无法保养的刀不配做为武器。

严翁愿意帮忙解决这个问题,亮真打从心底感谢他。

「这把刀拥有交换各种条件的价值吗……」

聆听严翁的请求时,亮真提出的交换条件就是献上这把刀。

当初看到咲夜身上的刀子时,他就想到了这个要求,却没料到对方拿出了超乎想象的好东西。

「但我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相信他们啊……」

亮真很感谢严翁献上日本刀及长枪。

他以前从爷爷那里学到的战法,会用上刀与长枪。

虽然不是不能拿大地世界的长枪与剑来套用,可是,能用自己习惯的日本刀与十文字管枪来战斗,还是会比较轻松。

只不过,亮真还没天真到收了严翁的东西就会信任他。

「伊贺崎严翁还有他的孙女咲夜……会是楯冈的道顺的后代吗?」

江户时代有一本名叫万川集海的书籍。

那是一本忍术书,由存在于伊贺,被称为三个上忍家族之一的藤林家的人所写,书里记载了据说是战国时代末期,活跃于各地的伊贺流忍者之名。

例如下柘植的小猿与音羽的城户。在当时被视为高手的一连串忍者名字里,就有别称叫「楯冈的道顺」的,伊贺崎道顺这个名字。

严翁虽然没说自己是伊贺流,不过从伊贺崎这个充满特色的姓氏来看,他和伊贺崎道顺应该有血缘关系。

伊贺流忍者的特色之一,就是从小接受严苛的锻炼,他们的本领也广受好评。

如果双方可以建立起互信关系,简直可说是意外之喜。

(只希望在与格哈特公爵的决战结束前,别再发生其他意外了……问题是,不知道那条计谋会有多大的效果……)

王牌之一的水攻已经用掉了,现在正在进行的计划成果,将左右这场战争的输赢。

(距离击退凯尔已经过了五天……早超过我预料的时间了,但格哈特公爵还是没有动静……是我的计谋生效了吗?还是有什么隐情呢……不管如何,离露毕丝公主抵达还剩两天……决战就要开打了……)

和平时一模一样的夕阳缓缓沉到地平线下面。

(到时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况……)

亮真并不相信神明。

可是,现在他却想做出祈求。

祈求接下来与格哈特公爵的决战,他们能获得胜利……

「军队组编好了吗!?」

这一天,格哈特公爵的怒吼再次响彻他的办公室。

自从凯尔大败后,格哈特公爵便下令贵族派成员总动员。

除了原本就聚集在伊拉克利翁的三万名士兵,公爵还通知在各自领地做出兵准备的贵族派成员,要他们前来集合。

严命期限是两天。

但没想到贵族们的集合速度比想象中还慢。

不对,问题不只出在贵族身上。

「还没,大家需要的时间比预料中还长……」

在旁边待命的随从之一,抱着会被格哈特公爵的怒火波及的觉悟开口报告。

「蠢材!大家慢吞吞的在做什么!我下达命令后已经过了三天吧?就算威胁那些贵族也无所谓,告诉他们明天之内就要率领军队进入伊拉克利翁!」

「那是因为……问题不只出在诸位贵族身上……」

副官努力继续往下说。

要是随便乱接命令结果最后无法达成,自己就不得不负起全部责任。

办不到的命令就是办不到。如果没把这一点告诉主人,他很可能会丢了脑袋。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问题吗!」

听到格哈特公爵的话,副官战战兢兢地解释原因。

那是一个远远超出公爵预料的严重问题。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农民们会不愿上战场!不是已经答应他们,可以随意拿走杀死的敌人的装备吗!)

听副官解释完情况后,格哈特公爵把所有人全部赶出去,整个人瘫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

(不……我知道原因,全都是那男人搞的鬼……)

格哈特公爵的脑海里浮现出御子柴亮真这几个字。

副官的解释是这样的。

格哈特公爵的总兵力被凯尔耗费掉了六千人,所以现在不到六万。

这个数字,是从公爵直接治理的领地中,以及由他当首脑的贵族派领地,征召所有农民加总而成的。

此时出问题的是,伊拉克利翁的生产能力并不足以养活六万兵力。

或者说,不管哪个城市都无法长久配置六万兵力。

像奥德梅亚帝国那么庞大的国家可以另当别论,但至少罗赛里雅王国内的城市通通办不到。

换句话说,想将六万兵力全部投入战争,只能在有限的短时间内才办得到。

而现在,格哈特公爵为了攻打亮真所率领的区区两千名士兵,已经下达了总动员令。

那同时也是考虑到,露毕丝公主会经由亮真建造的桥头堡,率领军队攻向伊拉克利翁。

既然迟早都要与露毕丝公主进行总体战,想先处理掉挡在面前碍眼的亮真也是正常的。

于是乎,格哈特公爵下达了动员令,结果却没有效果。

理由是农民之间流传的流言。

以伊拉克利翁为中心,那则流言遍及附近农村与贵族派的领地。

(凯尔那个蠢才!到了这地步还想妨碍我吗!)

格哈特公爵在心底咒骂。

如果凯尔出现在他面前,他很有可能会亲手杀死对方。

因为他已经愤怒到这种地步。

在亮真策画的水攻下,八千名士兵里有六千名丢了性命。

这件事遭渲染过后,流传到伊拉克利翁及其周边村庄。

「喂!你知道吗?听说凯尔大人打输了!」

「啊啊,你是说明明兵力有将近对方的四倍,却还是打输的那件事吗?」

「好像是……听说他指挥的军队几乎全被杀了耶?」

「哦哦,真恐怖……」

「对吧?你知道敌军指挥官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啊……听说是一个叫御子柴亮真,没血没泪的恶魔!」

「真的假的!他是恶魔?太蠢了吧!」

「笨蛋!你话别说得那么早!据说那家伙让底比斯河泛滥,藉此淹死士兵呢!」

「骗人的吧?……就算使用法术……也办不到那种事吧?不对,应该说人类能做到那种事吗?」

「所以才说他是恶魔啊!」

这种无凭无据的流言,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散布出去了。

要是亮真听到了这则流言,应该会笑出来吧,但农民们完全笑不出来。

为什么呢,因为那个恶魔是他们的敌人。

「喂……这不是很不妙吗?」

「对呀,据说他对敌人毫不留情……」

「我听说他把俘虏全都杀了耶?」

事实与谎言融合成一个幻象,众人想象中的亮真变成了恶魔。

在这个流言四处流传时,动员令出现了。

除非有人活腻了,不然没半个人愿意主动去当士兵。

结果,即使下了总动员命令,聚集到格哈特公爵麾下的士兵也只有三万左右。

「可恶!」

格哈特公爵愤恨地骂道。

情势远比他预料的还糟糕。

副官虽然严令骑士到农村去强制征召士兵回来,可惜完全凑不到预定中的六万人。

「五万也行……不对,在这种状况下,这个数字也算高估了……最惨很可能连五万都不到……」

要是手段过于强硬,农民可能会弃村逃跑。

御子柴亮真这个名字所带来的恐惧,已经蔓延到这种程度了。

以士兵素质来说,农民兵完全比不上露毕丝公主所率领的骑士团。

所以只能靠人数取胜。

但最关键的士兵却征召不到。

「该不会……这一切都是敌人的计谋吧……?」

格哈特公爵的脑海里浮现不祥的假设。

凯尔战败的事,确实令人很不愉快。

可是,为什么流传到市民耳中的过程如此详细呢?

这种情况对格哈特公爵实在太不利了。

倘若只是恰巧,他会想杀了老天爷。

但如果是蓄意的呢?

如果敌人不只为了阻挡那八千名士兵,甚至用更宏观的视野施行计划呢?

如果敌人的目标不是单纯淹死敌兵而已呢?

然后,如果这次散播流言的人就是御子柴亮真呢?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有那种事!……那样的话,简直是拥有千里眼的真正恶魔啊!」

格哈特公爵拼命挥散浮上心头的恐惧。

但他心中确实对御子柴亮真这个人厌到了畏惧。

而这将在未来改变御子柴亮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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