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感觉真的有点旧了耶。」
我注视挂在房间墙上的制服,感叹呢喃。毕竟是紧密地穿了整一年,即使有两套能换著穿,依然到处是磨损和松垮,说客套话也不算好。
不过,那对我来说算是种小小的骄傲,因为那代表我这一年都有老实上学。我的国中制服都还摆在衣橱里,像新的一样,不过这件风尘仆仆的高中制服价值却高多了。这样的想法也让我更加喜欢上它。
「啊,又在看制服发呆了。」
胡桃没敲门就跑进来,冷冷的话刺进我的背。我吓得转过身来,慌忙摇著双手解释。
「我……我又没有发呆!只是觉得它很有穿了一年的感觉,有点感慨……」
「『感慨』不就是在发呆吗?反正你赶快换衣服,要出门了啦。」
有鉴于辩解只会越描越黑,我不再多说,苦笑著点点头就从衣架取下制服。我今天和胡桃约好一起去洗衣店,趁春假时好好除去制服上的污渍。
「……好啦,我也不是不懂。」
「嗯?你说什么?」
「自言自语而已~不说了,我去楼下等你喔。」
胡桃转身时喃喃说了些听不清楚的话,可是问了也不告诉我。算了,让她等太久也不好,赶快整理吧。
「胡桃也要升六年级了耶。升到最高年级,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也没什么特别的啦,五升六也没换班啊。」
我们各自提著装制服的纸袋出了门,用散步的心情走这段约五分钟的路。因为没有换班,大概真的不会感到什么差别吧,不过我就得换班了。不晓得开学那天会发生什么事,我已经开始紧张了。
──希望能继续和同学和平相处。
──希望能继续和樱花同班。
「臭哥哥,你在想别的女人对不对?」
「咦,哪有!」
脑中才刚浮现樱花的脸,胡桃就吊起眉毛骂人了。她……她是怎么发现的啊?还有「别的」是以谁为基准,又藏了些什么意思呢?问号猛跳之余,妹妹直觉之敏锐更让我吃惊。
「少说那种明显的谎……真是的。再让我看到你这种心态,回去就给你补考。」
「对……对不起……」
我一点也不想补考,立刻诚恳道歉。若非连续一星期天天K两小时的书,恐怕很难再通过这个检定,我不想在这时候给自己找额外工作。
我也有很多想在春假里完成的目标,必须尽可能别惹麻烦。
「知道就好。心里要随时充满妹妹才行,愿妹力与你同在。来,念一次。」
「愿妹力与你同在……」
「很好。」
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总之先照念为妙。如果说这么一句话就能满足她,多说几次我也愿意。
「啊,看到了。就是那间吧?」
「对。我有折价券,应该可以打折。」
继续走了一小段,我们家常用的洗衣店出现在眼前。我这一年下来只来过几次就是了。
「啊,呃……欢迎光临!」
过了自动门,柜台后方传来吞吞吐吐的女性招呼声。上次来时,接待的是老板夫妇,这位女性是第一次见到。
「不好意思,我们有几件制服要给你们洗。」
胡桃将自己的制服摆在柜台上,动作四平八稳。我也有样学样,从纸袋拿出制服,放在旁边。
哎呀,话说胡桃的言行举止还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教科书级呢。为她不像小学生的生活技能感动的同时,也想起自己在生活上有很多地方受到她照顾,在心中道谢。
「好的……哇,好可爱的制服喔!」
「谢谢。这附近有制服的小学很少呢。不过我那间只是公立的普通学校。」
「这样啊……哇~好棒好棒喔~」
「…………」
「哇~」
店员两眼闪闪发光地拎著胡桃的制服,动也不动。现在该怎么办呢?我和胡桃对看起来。
「……啊!对……对不起!我真是的,竟然把客人晾在一边!」
「没……没关系,不用在意。那个,你是最近新来的吗?」
「对!这是我叔叔和阿姨的店,我只是春假期间来打几天工。不……不好意思喔,我本身也是第一次工作,老是犯些奇怪的错……」
店员害羞地缩起脖子。恕我僭越,虽然她感觉上比我稍长几岁,但我还是对她起了点同理心。
「既然这样,你就当作练习,慢慢处理吧。我们一点都不赶。」
事后想想,说这种话好像有点傲慢,不过我当时很自然就这么说了。紧接著,胡桃用混杂各种情绪的目光对我瞥一眼,但没有反驳。
「谢……谢谢!嘿嘿,能遇到好心的客人真好。」
店员似乎也不再紧张,动作顺畅多了。虽然说了冒昧的话,结果还算不错。
「──话才刚讲完,你就开始勾搭别的女人啦?」
「不要乱想啦!」
交出衣服出了店,胡桃对我作鬼脸并那样说。
「呵呵,开玩笑啦。我懂,你是知道第一次打工很紧张,忍不住就对她好一点了吧?」
「……嗯,完全说对了。」
知道胡桃不是认真责怪我之后,我搔头苦笑。一点也没错,我也即将和那个店员一样,只身前往未曾踏上的舞台。
那是为了认真面对未来,而向外界踏出的第一步,在春假给自己课下的最大任务。
♪
「越来越紧张了耶……」
和胡桃一起回家后,我又出门了。这次是单独搭电车,一口气搭到闹区去。
「好久没来这里了。」
目的地是某混合型大楼最顶层,是雾梦她们的Dragon≒Nuts自我推销时,我第一次进的展演空间。虽然今天是在天还没暗的时间过来,感觉没有上次那么难踏进去,异于普通生活圈的气氛仍使我觉得肩膀益发沉重。
「嗨,我还怕你不敢来呢。」
「啊!您……您好!」
战战兢兢地往电梯走时,忽然有个人从柱子后面叫住我。赫然转头一看,见到的是和上次一样穿得一身黑的三位女性。
女子乐团「Tarantula Hawk」的所有成员。
我鼓起毕生勇气,寄信询问可否让我打工的对象就是她们。她们要我直接在活动地点集合,所以我以为是在展演空间里面,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连个像样的招呼都打不好。
糟糕,前途堪虑了。待会儿明明要请她们替我找一份人生中第一次「音乐相关工作」,事关重大啊。
「搞什么,竟然没逃跑。害我赌输了啦,你要怎么赔我?」
「咦!别……别这样嘛!是我自己拜托你们的,当然不会跑啊……!」
在我急著想说点话弥补时,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玩著魔术方块的大姊喃喃地说话了。出乎预料的抱怨又挑起了我的紧张。
「哈哈,别怕啦,她是跟你闹著玩的。这个业界满地都是烂人,你这种老实的小朋友反而稀奇,光是有胆来就能加很多分了。」
或许是看我快被吓死了,上次在舞台上弹贝斯的大姊伸出援手。原来如此,我不了解外面世界是怎么样,不懂有多少妖魔鬼怪,所谓不爱受约束的人,可能真的很多。那么,赌我会不会来这件事,当作单纯是玩笑也没关系吧。
「不过我们是真的有打赌喔。」
啊,是真的……
「哈哈。好,废话就说到这里,重新打一次招呼吧。阿响你好,我是『Tarantula Hawk』的主唱Sorrow,要念索萝也行。」
主唱──索萝姊对又开始慌张的我伸出右手,我也回神握了上去,深怕再出错般,讲出刚才没能说出口的问候与谢意:
「您……您好!我是贯井响!妹妹她们受各位照顾了!然后,谢谢各位愿意接受我这个厚脸皮的请求,真的很不好意思!」
一口气说完这串话之后,弹贝斯的大姊也过来握手。
「既然你是想体验音乐工作,而且是关于乐团这部分,我们当然不会妨碍年轻人走这条路啊,小事一件啦。这一行已经不景气好多年了,新血是越多越好。啊,我是鸦,请多指教。」
「谢谢!索萝姊、鸦姊……那这位是……」
确认名字的我向第三名成员瞄去。
「……绿水晶。」
她跟著不太情愿地说出这个词。所以绿水晶就是她的艺名吗?
了解了,每个人都很符合乐团的形象,或者说──
「你刚刚是不是觉得我们很中二?」
「我……我哪敢啊!」
我夸张地摇头否认绿水晶姊的质疑……虽然我并非完全没那种想法,但我毫无否定她们的意思。
「小兄弟,有件事你要记住。乐团的形象战略,基本上就是要做就别怕羞,怕羞就不要做,这是铁则。决定做了就要贯彻到底。认真做一件事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
鸦姊的补充可谓本日金句,深深沁入我心。的确,凡事都是做一半最糟糕。
「行了,站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先上去吧。我已经跟场地的经理讲过了,等等跟你介绍。」
「好……好的!真的很谢谢你!」
我再三向索萝姊道谢,跟著其他人进电梯。
托大家的福,我很幸运地得到在接下来这个星期打一短期工的机会,体验在展演空间工作的感觉。抬头望著电梯里一层层往上跳的楼数面板,期待与紧张也为这段宝贵时间的接近而逐渐膨胀。
♪
「您好!我叫贯井响!」
「欢迎欢迎,我姓村井,是这里的店长兼场地经理。这星期麻烦你啦。」
一出电梯,就见到购票柜台边坐了个蓄胡男子。他注意到我而走过来伸出右手,我也跟著握手打招呼。他的手看似清瘦,握起来却相当有力,再加上锐利的眼神,感觉上是一个很有进取心的人。
「哪里,我一个高中生只来打一星期的工,能不能帮上忙还不知道呢……」
「别这么说。就算只是搬搬器材,人手也是越多越好啊。而且,既然我选了这条路,就把培育未来的音乐人当作是自己的使命了。这一点,无论是舞台上的表演者还是幕后工作人员都一样。与其让它白白萎缩,不如让新人多吸收点养分。」
「音乐人……」
村井先生的话像根楔子,敲进我的心。我一向是淡淡地觉得,假如我未来会从事音乐相关工作,幕后比较适合我,并认为那与所谓的「音乐人」是不同类型。
但是,我似乎错了。
不管幕前幕后,只要工作与音乐相关,任谁都是「音乐人」。意识到这点,使我茅塞顿开。
而且比起「音乐相关工作」,「音乐人」的说法要来得动听多了。我知道这样想不太成熟,但那仍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谢谢店长。这个春假,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学习,请多指教!」
深深一鞠躬后,村井先生微笑著拍拍我的肩。好,就当是报恩吧,先从把我能做的工作做到最好开始。
「介绍完了吧……那接下来,我们『讲好的事』也该兑现了吧?」
「没……没问题!」
索萝姊也接在村井先生之后用手肘顶顶我的肩。其实打工是明天才开始,我今天是跟她们约好缴交「介绍费」。
「那就走喽。要好好用身体来还债喔☆」
「要是敢中途倒下,看我怎么修理你。」
鸦姊和绿水晶姊一人勾住我一只手,把我拖进电梯里。
「请……请手下留情……」
这三位妖艳的大姊姊,究竟会怎么用我的身体来支付代价呢?在无法想像的紧张中,我暂且离开了展演空间。
♪
「痛死我了……」
「哇喵,响哥哥,腰很痛吗?」
「嗯,快被搞死了……」
即使用身体支付Tarantula Hawk的「介绍费」,被操得精疲力竭,这天仍有后续活动。小润她们自傍晚就开始在小翅膀团练,而我当然毫无推诿地过去看一看了。即使安插了其他行程,和她们团练依然是我的第一要务。
「真没用,不过就是进进出出一下子嘛。」
「哪是什么一下子……根本是被吸进无底沼泽的感觉。」
我回想白天那激烈的一幕,苦笑著回答希美。这次体验也提醒了我,过去和小润她们做的那些是多么清淡。要是就此爱上疯狂路线,和她们三人的活动也会变得更激烈吧。对未知世界感到兴奋之余,我也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受得了她们的活力。
「呼啊,弄很久吗?」
「嗯,器材一件又一件地挖出来,堆得像山一样……想不到能塞那么多。」
今天我接下的工作是清理乐团的器材车,再帮她们分租公寓的壁橱大扫除。壁橱体积也没有大到哪里去,原以为一个人应该应付得来,可是搬一个东西出来就会连带拖出三四个神秘用具……简直像闯入了无限增殖炉。
「有什么样的器材啊?好好奇喔。」
「真的很多。有老式的录音机、前置扩大器之类的,还有没看过的打击乐器跟特雷门琴。」
我回溯记忆,回答兴致勃勃,眼神发亮的小润。据说那全是演唱会上曾经用过的器材,让我感受到她们乐团音乐性的宽广与变化,越搬越有兴趣。虽然搬得我快死掉就是了。
「是喔,之前去看演唱会的时候,她们也用了好多奇怪的音呢。弹的人叫什么名字?绿……绿金龟?」
「呼啊。搞不好是绿化运动。」
希美和小空歪头思索。要是被绿水晶姊听见了,一定会气得跳脚吧。当然我不会说。
「她们说那些实在太久没用,所以想卖掉当活动资金喔~」
特雷门琴也在处分名单上。职业乐团偶尔也会有把它搬上舞台的时候,不过印象中大多都是仅此一次,大概是真的很难用吧。
「嘿嘿,她们真的好酷喔。跟团员住在一起,生活的一切都是为了音乐耶。」
「哎呀,我们不也是一直住在一起吗?」
「可是没有巡回演出。」
三人不禁憧憬地聊起来,看得我点头微笑。Tarantula Hawk的成员不仅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每年还会有一半时间用在巡回演唱上,届时就直接在器材车上过夜。她们聊来聊去都是音乐,喜好的领域似乎都不一样,却不会聊不下去或吵架。这应该是她们都由衷热爱音乐,认同彼此才华吧。能接触到她们为何是「认真的乐团」的九牛一毛,就让我觉得今天过得很有意义了
「好厉害喔~应该有跑到九州那么远吧。」
「而且到那么远的地方,都有满满的观众吧……跟我们比好像有点没大没小,可是现在的我们一定不可能。」
小润感叹得有点丧气。Lien de famille急需招揽观众的好方法,即使差距再大也只能接受现实。
「她们好像一直在想怎么让乐团不亏钱嘛……嗯,所以我要认真跟她们学一学,偷一点能帮到我们的技术过来。」
「呼啊。拜托响哥了。」
小空对摆出战斗姿势的我敬个礼。这次决定打工,最主要是因为,我想找个机会想想自己未来该如何面对音乐。而既然在这段时间,我可以就近观察各种乐团,只要是对三人乐团有益的要素,我当然要尽可能地搬回来。
「好了,差不多该收拾了。」
希美两肩一松,关掉扩大器。一不注意就闲聊起来了。预定练习时间早已结束,再不告辞会妨碍到她们做晚饭。
「……!呃!」
从椅子站起时,我想尽量减轻腰部负担,用了个怪姿势,结果弄巧成拙,不小心失去平衡。
「哇喵,响哥哥!」
就在身旁的小润看我快要摔倒,急忙上来搀扶。哎呀哎呀,真是丢脸极了,不过总比摔倒好。
「抱歉抱歉,谢谢喔。」
「没关系,小事一件!……对了,那个,如果不嫌弃的话……嘿嘿。」
「咦,小润?」
小润腼腆地用抱腰的手引导苦笑道谢的我,而即使心里纳闷,我还是依著她动作。最后人躺在地毯上,小润跪坐下来,用大腿给我当枕头。
「小……小润你在干嘛,怎么可以自己偷跑……不对!怎么可以随便对阿响做那种事啊!」
意想不到的状况让我说不出话时,希美先指著小润鼻子骂人了。
「响哥哥打完工还来看我们练习,我想他应该很累了,所以想稍微谢谢他一下嘛……」
「呼啊。可以躺润润的大腿,好羡慕喔。」
小润还以充满关怀的轻柔动作,含蓄地抚摸我的头,使我既感谢又歉疚。可能是我体力太差,才会让她担这种心吧……
但撇开我的自责不谈,她的关怀的确让我深感滋润。啊啊,原来大腿躺起来是这么舒服。彷佛一整天的疲劳剎那间全蒸发了。
「太谢谢你了,小润。真的很舒服。」
「哇喵,不用这样谢我啦,只是小事而已。只要响哥哥喜欢,我随时都可以给你用喔!」
别说「用」嘛,感觉有些卑微。这么想之余,我开始放松身子,徜徉在小润的关怀中。从她稍微往上看的笑容中,也能感到这样让她比较开心。
「唔~奸诈耶,自己偷吃。」
至于噘起嘴的希美,我就很过意不去了。
那也是当然。独占这么幸福的感觉,挨骂也是没办法的事……
【2】
「好,打工第一天终于到了。一定要努力工作,多吸收一点技巧。」
隔天下午,我又踏进通往展演空间的电梯,利用开门前的短暂时间再给自己打个气。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业务在等著我,各种想像油然而生,但当然不会有答案。总之,路上没看到客人,外面也没贴乐团介绍,应该不至于第一天就要直接往正式演出的漩涡中跳吧?
「喔,你好。你是打短期工的新人吧?」
「啊,那个,对!这一周要麻烦您照顾了!」
电梯门外正好有个女性在拖地,穿破洞牛仔裤和黑色帽T,留金色短发。我想她大概──不,肯定是这里的员工。尽管吓了一跳,最后还是即时尽了点礼貌。
「啊。」
「啊,糟糕!」
才刚放心不久,电梯门就要关上,把不知道赶快出去的我载回去了。我急忙向前跨步,想钻过逐渐窄缩的缝隙。
「呃啊!」
结果当然是被夹住了……比想像中痛七倍。
「哈哈,按开门不就好了。」
「不……不好意思,一急就忘了。」
「很痛吧?这个老电梯和最近的不一样,没有防夹。」
付出代价脱离电梯后,女员工笑呵呵地拍拍我的肩。新型电梯好像是会在夹到人的当下开门,不过这台夹到以后还要顿个一拍才会退开。
「哎呀,幸好你还满好玩的。我是雷娜,大家都叫我小雷,你也叫我小雷吧。」
「好……好的,小雷姊!我叫贯井响,虽然时间不长,也请您多多指教!」
「你要升高二了吧?我比你大几岁而已,不过你完全不用在意,正常跟我说话就好。」
看来有个OK的开始……就先乐观地这么想吧。小雷姊看来很好相处,让我放松多了。她说比我大几岁,所以是大学生吗?也可能已经是专职员工了。无论如何,这种比较私人的事就等以后再说吧。
「谢谢小雷姊,我会尽快记住工作内容的!」
「喂,不是才说不用太礼貌吗?算了,我也不会逼你,你自己方便就好。」
她又轻笑一下,将手上拖把交给我。
「那么,开始工作吧。」
「好,知道了!」
打扫不太需要专业知识,正适合我。先彻底做好每件能做的事吧。
「嗯,扫成这样就没问题了吧。以高中生来说,你还满会拖地的嘛,腰有在使力喔。」
花了约三十分钟拖完大厅和表演厅后,乾擦器材的小雷姊给我打了合格分数。
「可能是偶尔会扫扫教堂的缘故吧。」
尽管有点不知该当真多少,但表现得太谦卑也不好,我便欣然接受了。假如我真的帮上超出预期的忙,当然是好事。
「咦~教堂啊,真特别。你在那打工吗?」
「没有,怎么说呢……算是报恩吧?」
提到小润她们可能会讲得太深,我便用个比较模糊的说词。我不是不愿意告诉小雷姊,只是现在总归是工作时间,少聊点私事比较好。
「啊,你有信教吗?……不好意思,才第一天认识,不该问那么多。好,既然打扫比想像中快很多,我们就来点简单的研修吧。你知道怎么收线吗?」
或许是教堂一词引发的联想,让她以为那是敏感话题吧。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决定以后再处理误会,先回答问题。
「8字卷的话我会。可是我是自己学的,可能有错,麻烦你教我一次!」
「嗯,很懂事喔,不错不错。那就来练习一下吧。」
小雷姊扠著腰点点头,交给我一条麦克风线。话说这8字卷是收拾乐器或器材讯号线的铁则,照8字收线比较能避免线材受伤或打结。
「嗯,这样卷没错!再来只要多练几次,加快速度以后就完美了。」
「好……好快……」
小雷姊看也没看就点著头收线,动作俐落得让我看傻了眼。我卷的也是8字,但速度不知慢了多少倍。反过来就是说,在展演空间工作里,如果不练到小雷姊这么快,就会拖慢整体速度吧。
知道自己距离做好一项基本工作都差得这么远,让我痛感「外界」的广大。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果然很难客观看清自己水准在哪里。
然而我不能这样就气馁,不然还谈什么未来呢?既然不够快,那需要的就只是练快一点罢了。
「对对对。只要让身体记住转手腕的节奏,不用看也可以卷出两边一样大的圈圈。习惯就好!」
「好!」
我有样学样地修正手腕动作,一个劲儿反覆缠绕线圈,提升精度。
「OK,只要能保持这种速度,就算是职业水准了。然后就是不要被粗重的工作打垮喔,少抱怨多做事!」
练了一阵子8字卷后,小雷姊总算给出及格分数。这表示虽然是新手,至少站上了最低起跑线的意思吧,是就太好了。
「喔~这么快就开始学啦,贯井。」
「店长好,要麻烦您照顾了。」
喘口气休息时,店长村井先生从厅里走来,我与小雷姊一起起身打招呼。
「小雷,他做得怎样?」
「已经可以一个人搞定单独演唱会的器材了。」
「哈哈哈,真是太棒了。」
小雷姊说得太夸张,吓得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村井先生根本没有认真,应该是不必我解释也知道在开玩笑。这也是当然的吧。
「好,贯井,可以来一下办公室吗?我要跟你讲解今天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知……知道了!」
于是我略过否认,接受村井先生的指示。看来他终于要对我详细介绍展演空间的业务内容了。若是有场次的日子,我多少还能想像得出来,可是像今天这样,我就不晓得幕后会做些什么了。单纯好奇的我迅速跟上村井先生,心情一步步飞扬起来。
♪
「贯井,你听过拼盘演唱会吗?」
一进办公室,村井先生就拉了张椅子给我坐,自己在桌子对面坐下并丢出问题。
「拼盘……没有。应该跟普通的演唱会不一样吧?」
我老实摇头。总之废话少说,直接吸收所有资讯就对了。
「这个嘛,当然它还是演唱会,不过拼盘演唱会指的是我们展演空间自己办个企画,找很多组人来表演的演唱会。一般的……比如说Tarantula Hawk的单独演唱会,就是她们租下当天场地自己主办,可是还没有成名的乐团没办法这样玩吧?」
「对啊……既然没有知名度,每次都亏钱包场只会压死自己。」
「没错,所以没名的团体没办法单独办。可是租的人不够多,我们出场地的就要伤脑筋了。当然,只要有知名乐团天天跟我们租场地开演唱,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但是现实上不会有那种事吧?那该怎么办呢?答案就是我们自己释出一点优惠,来培养有潜力自己租场地,吸引观众的乐团。」
原来如此,能窥见一点核心了。
「也就是说,拼盘演唱会就是帮助乐团迈向单独演唱会的跳台喽?」
「就是那种感觉。我们的拼盘演唱会,一次会招五组来表演,每个乐团有四十五分钟。虽然比单独演唱会短很多,不过开销也只需要五分之一,门槛相对低。而且因为观众不会全是自己的歌迷,也是抢其他乐团歌迷的好机会。」
「竞争好像很激烈……」
「是激烈啊。想做热门生意,本来就是要跟其他同业厮杀,不管是卖拉面还是写轻小说都一样。」
即使为何会拿轻小说来比喻令人有点不解,我仍感同身受。不再来听Lien de famille演唱的观众,一定都是把心思摆到其他乐团或娱乐上了。而这仅仅是因为我们的活动只限于教堂和影音网站,能见度不够高。
「总之,对还没成名的乐团来说,拼盘演场会是增加歌迷的少数机会之一;对我们展演空间而言,也是与明日之星打好关系的唯一机会。只要对方是认真投注在音乐上,那段时间对双方都很重要。」
「拼盘演唱会是谁都可以报名吗?」
「小规模的展演空间或许可以,不过不是我自夸,我们这里算是小有名气,想来这里演唱的乐团可是络绎不绝,不过水准当然就参差不齐了。所以很抱歉,我们需要每周开一次演唱会形式的遴选,而从中找出有希望的乐团,就是我这个『场地经理』最重要的工作。」
这样啊,那么今天肯定就是遴选的日子了。
「等一下参加遴选的乐团就要来了吧?」
「答得好。会这么迂回地跟你解释,就是希望你确实了解待会儿我们要做的是什么样的事。再来,我们就趁这个机会玩个游戏吧。」
「您说……游戏?」
「嗯,就是你也来评分。今天总共有三组,你排好名次以后,跟我对答案。」
「咦!这样不好吧……?」
我错愕得向后退。单就事实而言,我对这种事是很有兴趣,可是我实在不够资格。我一个高中生,怎么能给没见过的乐团评分呢?
「放心,我不会因为你的看法就改变我的结果。而且既然你想认真面对音乐,就要学习用文字说明自己的看法才行。要是做不到,无论做什么都成不了气候。」
「…………」
我想村井先生说的没错。不只是乐团,就连技职……不,技职应该更需要具备以言语表明自身感受的能力吧。
「知道了,谢谢店长给我这个难得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把握。」
我一边向参加遴选的乐团由衷道歉,一边告诉自己要厚起脸皮全力以赴,不然就糟蹋人家的好意了。
「那我就说明到这边,你回去帮小雷调整舞台设定吧。」
接受了村井先生的要求后,我离开了办公室。
我必须仔细做好所有调整才行。
因为我只能这样报答接下来从未谋面的三组乐团。
♪
「早安!我们是来参加遴选的『Cheryl's』!」
才刚在舞台装好扩大器和鼓组,第一组就来到表演厅里了。他们是四人乐团,穿的全是黑色直条纹西装。
「早~加油喔~」
小雷姊轻松应声,我跟著鞠躬接待。现在时间早就过了中午,双方却仍互道早安,好像是因为乐团界一整天都是那样问候。印象中,曾在某个地方看过这方面的报导。
「我们是第一次参加遴选,还满紧张的,不过我们一定会拿出最好的表现,请多指教。」
「也……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其中乍看之下与我年纪相近的短发男子和我对上眼,我连忙低头敬礼,声音都有点岔气了。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如果傻傻说出这种多余的话,搞不好会让他们质疑主办方的专业程度而影响演奏,就先藏起来了。
「阿年,吉他弦换过没?」
「还没,现在才换。开演前再换,声音比较好吧。」
「就是啊,我也是现在要开始换。」
乐团移师到表演厅角落,取出乐器。我侧目偷瞄,发现其中一人也用和我同型的Jazzmaster。虽然他的颜色是落日黄,我是蓝色,却仍然觉得很亲近。另一人用的好像是Telecaster。
从服装等氛围来看,感觉他们走的是车库摇滚路线(注: Garage rock。是早期摇滚乐的一种风格。指一种创作未经太多的加工或修饰,充满激情和活力的摇滚乐)。当然,即使我猜错了也很值得期待。
「早安,请多指教。」
脑中不禁冒出各种幻想时,另一组乐团也来了。他们似乎是三人乐团,服装感觉是各自随意,较难猜测音乐类型。
不过,或许是他们全都在默默准备,散发一种好像很厉害的气息。
「大~家早安~!我是榎户佳奈!今天要麻烦各位多多关照了!」
最后一组……不,只有一个人,而且是女性。她报的是自己的名字,也没看到其他成员,应该是个人报名吧。
「嘿咻!」
她身材较小,身上背的原声吉他显得特别大。开合拉炼的动作也十分有力,每一个举手投足似乎都是全力以赴。或许也因为如此,露出短妹妹头的脸颊上已有一道汗痕。
真令人感动啊。她应该比我年长……虽然这样的感想不太礼貌,我仍不由得那么想。
「看来所有人都到了,那么来排顺序吧~」
小雷姊右手一举,独唱的榎户小姐就立刻全速冲过去。Cheryl's的四人为重要场面的到来而热闹地猜起拳来,选出过去集合的代表。
「……我们排几号都可以,空位直接给我们就好了。」
这当中,三人乐团依然冷静如冰,按兵不动。应该是对演奏实力很有自信,才会这样吧。
「呃……」
Cheryl's和榎户小姐似乎感到他们不简单,都吞了吞口水。
「这样啊,那就请这边两位直接猜拳吧。来,剪刀石头──」
小雷姊三言两语就化解略为紧绷的气氛,使另两位被赶上架似的面对面动起右手。真厉害,看来她很惯于处理各种场面。假如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一定会想太多而不知所措,使气氛变得更僵吧。的确,既然他们都主动放弃抢顺序了,没必要坚持三人一起排。
「剪……剪刀石头布!帅啦,赢了!好兆头!」
「啊呜,输掉了……」
最后是由Cheryl's的代表获胜。从四人都打从心底高兴的样子,也能看出他们的热情。
「那么,我们打第一棒!」
而且还自告奋勇率先出击。就我这外行人来看,感觉是越后面越有利,有什么作战计画吗?例如先丢个震撼弹加深印象……之类的。
「那我……既然有这个机会,就选压轴吧!」
榎户小姐提心吊胆地举起手,表明即使压力庞大也不愿放过机会的决心。
于是三人团就自动排到第二了……不知如何称呼挺不方便,得找机会问清楚。
「那么三十分钟以后,我们就直接开始喽。今天是遴选,没有彩排这回事,请确实做好准备~」
三组人马听了小雷姊的说明便各自散开,在表演厅墙边找块地做自己的事。
「贯井,这是Cheryl's之前填的设定表,照图架好麦克风吧。」
「收到!」
点头接受小雷姊交代的工作后,我从舞台边搬出麦克风架。好,遴选终于要开始了。心里还是有点紧张,但期待也越来越大。他们究竟会奏出什么样的音乐呢?
♪
『监听器音量OK!那我们开始喽!』
经过短暂的准备时间,Cheryl's团员们向坐在音控台前的村井先生打出信号。包含准备时间,每组只有二十分钟,十分吃紧,顶多只能演奏三首曲子吧。
村井先生竖起大拇指回应后,四人互相用力使个眼色。他们的组成是最典型的一个鼓手、两个吉他手加一个贝斯手,麦克风照要求设置于每人面前。主唱是由拿Telecaster的吉他手担任,合奏部分好像也不少。
『1,2,3,4!』
鼓手以相当快的节奏起拍,宣告演奏开始。曲调果然有浓烈的车库摇滚味,只是吉他音色没那么歪曲,仍能清楚听出和弦。分割拍也是大收大放,很少有音符变换到眼花撩乱的高难度技巧。
『────!』
可是整首曲调相当激烈,主唱嘶吼般的沙哑歌声,与手往弦上砸似的大动作所奏出的吵闹效果,让我的身体自然随节拍摇摆起来。
嗯,外观和歌曲没有落差,没见过这乐团的人也能轻易融入。而且他们散发著明确的积极态度,有种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活力的感觉
只是……说句僭越的话,他们吉他的音好像有点没调好。可能是演奏前才换弦,弦还没暖够。
这问题比较棘手。新换上的吉他弦氧化速度其实很快,不过弦是金属制成,需要一点时间来延展。而且金属容易受热膨胀,光是拿上被聚光灯照得热烘烘的舞台,声音就可能变质。
我只是外行人,不懂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在遴选上,这种事恐怕多少会害他们扣点分数吧……
「好了~时间到。请停下来~」
Cheryl's硬是奏起第四首后不久,用码表算时间的小雷姊不由分说地大声喊停,强制结束演奏。嗯,真想听到最后,不过规定就是规定。
不晓得这会不会影响到评分。与其让人认为不懂控制时间,在第三首结束就潇洒退场比较好吧。
『谢……谢谢各位!』
Cheryl's的成员们似乎还是很紧张,致谢后就匆匆撤走。
光是这短短的二十分钟,我就得到了许多启发,让我再一次赞叹乐团、演唱会以及音乐的深奥。
♪
接著登台的是颇有大将之风的三人乐团。看过设定表后,发现他们原来叫作「AREA3」,这名称也给我稳重实在的感觉。
『准备好了,麻烦了。』
吉他手背妥斑驳的Stratocaster,并短短这么说。第一个令人吃惊的是,他们的准备时间真的很短,或许连Cheryl's的一半都不到。有这么多时间,应该能轻松演奏三至四首吧。第一步就已经透露出他们的成熟。
但话说回来,能设定这么快,器材的单纯性应也提供了不少帮助。贝斯是直插扩大器;吉他也很简单,只接了一个破音效果器;再加上只有主唱需要麦克风,出声状况的检测项目较少也是事实。
乐器编成完全没有特异要素,显然是靠技术决胜负,所以让我更强烈地感到他们的自信。不知道会奏出怎样的音乐,使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哇。」
一段略长的过门带出第一曲之后,我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
超强,好厉害。我原本就觉得应该会很厉害,但他们的实力更远超乎我设下的高门槛。
该怎么形容曲调呢……类型属于相当典型的经典摇滚,不过他们所展现的技巧,彷佛囊括了至今所有摇滚乐所创造的一切。光是听了几分钟,我就几乎相信他们没有「办不到的事」。三人都表现出老练工作室音乐人所录制的歌曲般,无懈可击的感觉,甚至不像是现场演奏。
到底要为音乐奉献多少生命,才能达到这个境界?忽然有道高墙耸立面前,使我多少有些消沉。不过我连高中都还没毕业,为这种事丧气也未免太不知好歹,当然得先不断精进再说啊。但尽管我这么提醒自己,就近见到如此无话可说的巨大差距,还是教人发闷。
『谢谢。』
想著想著,演奏也结束了,总共只演奏两曲。可能是曲子较长,且各自都有一段独秀,认为剩下五分钟无法再多奏一曲吧。而且他们已经明确展露实力,爽快结束或许还能加点印象分数。
下一个上台的压力肯定不小吧。我忍不住鸡婆地为榎户小姐担心起来,侧眼往大厅角落瞄去。
「~~♪」
她戴著耳罩式耳机,正面对墙壁忘情练唱。而且我瞥见的表情是满面幸福,让我一不小心也跟著微笑起来。
原来如此。在这种时候,维持自己的步调也会是一种利器呢。记起来。
♪
『我是榎户佳奈!请多指教!』
她再次报出姓名,九十度鞠躬后,背起原声吉他。由于是直接弹唱,设定时间当然比谁都短。只要曲子不会太长,四首应该没问题吧,说不定还能唱到五首。虽然在遴选上,唱得多对加分没特别帮助就是了。
『~♪』
简单扫了几个和弦后,她唱起了第一首歌。啊,声音真棒。虽然旋律很单纯,但充满令人想听下去的魅力。用个比较老套的说法,她很幸福唱著歌的感觉,彷佛也能顺著旋律分给所有听众。
歌唱能力上是无可挑剔,但她这样的歌手给人的印象不会在技术好坏上。绝不是说这样不好,反而是优点──并不矫于技术的歌声和温柔的旋律,很容易吸引听众的心。
然而她的吉他却有点生涩。与其说缺乏练习,更接近单纯是刚开始摸乐器。我好歹也是弹了几年吉他的人,这部分还感觉得出来。
嗯,就我个人来说,不要全都只是弹唱,几处地方加点别的音会更有魅力,这方面的不足有点可惜。但可惜归可惜……嗯,她的声音真的很美。假如她的战略是用最简单的音乐来让听众专注在声音上,其实也没错。
能让我自以为是地替她想像这种理由,或许也证明了榎户小姐是多么有魅力。
『谢谢!啊呜!还有两分钟……』
唱完第四首时,榎户小姐看著手表焦急起来。大概是原订五首,结果不小心用了太多时间吧。她会认赔打安全牌就此结束,还是继续唱到时间结束为止呢?不知答案为何的我也稍微跟著紧张起来。
『呃,因为时间有点不够唱最后一首歌……我就直接从副歌开始了!我会继续努力,让我再回到这个舞台唱完整首歌!』
屏著气看到最后,榎户小姐给了一个有点出乎意料的答案。真聪明,这是自弹自唱才有的应变方式呢。
『~♪』
「啊,真好听。」
随后唱出的副歌旋律非常好记,使我不禁出声赞叹。老实说,那说不定是今天最棒的歌。光是这样就让我遗憾没能听到整首了。
「哎呀,这首怎么放最后呢?」
村井先生也苦笑著这么说。这么说来,是选曲的失误造成扣分了吗?
可是他始终没说过一句话,到现在才开口。就这点来看,他是否直接扣了分也很难说。
『谢谢各位!』
无论如何,三组的演出都结束了。每组都很有特色,该怎么排名才好?
再怎么烦恼,怕东怕西,我还是得赶快做出结论才行。
♪
「好啦,贯井,把你的排名拿出来看看吧。」
村井先生对三组参加者表示需要点时间讨论,并带我回到办公室,门一关就微笑著这么问。
「呃……那个……」
「先坐下吧。可以抽吗?」
「啊,当然!请抽!」
要仿徨的我坐到沙发上再说之后,村井先生端起了菸灰缸,徵求我同意,接著用颇有风霜的金属打火机擦出橘色火焰。
「我刚说了,照感觉来排就好,我不会被你的意见影响……大概吧。」
他说到最后特别强调「大概」,还哈哈大笑。其实我是真的影响不了他吧,那就放轻松吧──其实也没办法多轻松,毕竟参加者都很认真在演奏自己的曲子。
但我也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快做出结论吧。
我双手交抱,回想不久前见到的三组参加者。既然这是遴选,就该照实力排名吧。差距虽小,可是排起来似乎不需要什么苦思。
「我选的第一名是『AREA3』,而第二名是『Cheryl's』,第三名则是『榎户佳奈』……?」
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觉得有其他排法。AREA3的实力无疑高出一两段,没有摆在其他两组下面的道理。
可是不知为何,说出排名以后,有种难以言喻的怪异缠绕著我。
「这样啊。那么,你是以我们场地经理的角度来给他们排名的吗?」
「……对,没错。」
抽著菸的村井先生眯起了眼。隐约有种被他看透心思的感觉,但我还是点了头。我是有根据才那么说,要是随随便便就退缩了,想再久也得不出答案。
「再来是问题二。假如你是我们的观众,你想再听一次的顺序也是和先前一样吗?」
「……啊。」
有种世界在脑袋里转了一圈的奇妙感觉。
真奇怪,为什么呢?
「刚好相反……」
听了问题而第一个想到的──比其他两组都想再听一次的,是原本最后一名的榎户小姐,再来是Cheryl's。而我十足肯定地选为第一名的乐团,现在却摆在最后。
我完全无法解释为何有此变化,更怪的是,后来这个顺序让我觉得踏实多了。
疑惑之余,我再度自问究竟哪边才是正确答案。场地经理该选的究竟是最有实力的乐团,还是最想再听一次的乐团呢?
「表情不错喔,充满了少年的烦恼,哈哈哈。」
村井先生捻熄香菸,笑得很愉快。多半是正好相反的顺序,以及心里会为这矛盾产生混乱都被他料中了吧。他的表情使我不得不这么想。
「遴选的时候,演奏实力最强的乐团,也可能得不到最好的名次吗……?」
「那种事可多了,每次都有。」
村井先生想都没想就回答了我的问题。接受这个事实的同时,心里也冒出了点惆怅。
「果然音乐的世界……不,整个创作的世界都一样,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有好成果呢……」
说穿了,就是缺乏才华的人再努力也只是一场空。假如人真的天生就有「会成功」与「不会成功」之分,也未免太枯燥了点。
「我是没办法给你肯定的答案啦,不过你那句话,跟这个情况没什么关系。」
「咦?」
村井先生表情严肃起来。知道有所误会,也让我挺直了腰。
「你知道今天表演的三组当中谁最努力吗?我不知道,可是练习量最大的应该是『AREA3』。然而『AREA3』用在练习上的时间,Cheryl's说不定是用在讨论『建立形象』上,而榎木小姐则可能用在寻找什么旋律好听,怎么唱才好听。不是只有练习才算努力,品质的优劣也不一样,所以努力多寡不能拿来评比。」
这一大棒敲在我脑门上,让我只能目瞪口呆,说不出半句话。在我心中,或许也有「苦练才算努力」这种狭隘的想法吧。再极端点,甚至是「努力不能与快乐划上等号」。
可是那并不对。对创作者而言,努力应该是「能够提升其表现」的所有行为。
这些努力的过程中,有时可以很快乐,有时可以很兴奋,而且一点问题也没有。或者该说,倘若自己都不能充分体会自身作品带来的快乐或兴奋,又要怎么打动别人呢?
「『AREA3』在演奏技术上特别出众,我想这点都没话说,可是其他部分怎么样呢?除了技术以外,你有什么感想吗?」
「………………」
很抱歉,我说不出个所以然。很惊人地,把「演奏得很棒」这点遮住以后,我对这个乐团就没有其他印象了。除了演奏技术高之外,「AREA3」没有任何魅力。
「所以演奏很强,其他部分的『努力』却不够是不行的──如果他们想让更多人对自己的音乐起共鸣,那么很抱歉,我的评语就是这样。假如只是演奏给我们圈内人听,他们爱怎么样我都尊重,可是这个拼盘演唱会的遴选,是为了帮助他们往外走而办的。」
「……所以在您排的名次上,其他两组的整体评价都比较高吧?」
「对啊。像Cheryl's就是一目了然。服装统一,弹的东西也合乎你对外观的想像。虽然是套公式,可是公式套得好也是种才华,尤其玩乐团的人大多很孤傲。要是客人想吃拉面却不端出一碗精心制作的拉面,这家店怎么开得下去呢?既然他们端得出来,就应该有点前途。」
村井先生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吸口菸,伴著「可是啊……」吐出来。
「Cheryl's的技术就差上一截了。最糟的是,他们在调音上不太用心。他们或许是不习惯舞台环境,没想到那么多,但是不用心调音的乐团肯定没前途。因为不管是唱片公司还是听众,光是听到没调好的音就不舒服了。我甚至敢说,当乐团成员的音乐才能遭到质疑,问题都出在调音上。你自己也要在调音上多下点功夫喔。」
「好……好的!」
……要铭记在心啊。办个演唱会却让听众反覆觉得难受,实在是本末倒置。我是自认都有把音仔细调好啦,但以后要更加严肃地处理调音才行。
「整体看来,嗯,是榎户小姐最好。虽然还有些生涩的地方,可是她的歌声和吉他音都很准,曲子也很好记。最重要的是,她由衷热爱音乐,满满都是打从心底希望周遭也能喜欢她的音乐的感觉。这种可爱的青涩,很容易引来听众的共鸣。」
我点头如捣蒜。能让听众也感受到唱歌是多么快乐的演唱会……村井先生正好说出了她那种我不知该如何形容的魅力。没错,单纯就是榎户小姐的表演让我最开心,那就是印象最深的原因。
「那么,是只有榎木小姐合格吗……?」
「我也很想这么说,可是她的水准也还是不够。像她这样都是用和弦来伴奏,客人很快就会听腻了。既然是独奏,就该多学点原声吉他的技巧,或是乾脆找人来合奏。」
村井先生不禁苦笑。感到遗憾的同时,我也不得不认同他的评语。
「所以就是……全部刷掉吗?」
「这次是。不用太悲观,Cheryl's和榎户小姐应该没问题吧,不会这么简单就气馁。最可能被这种挫折打垮的,反而是能力到一定水准的『AREA3』。可是,既然他们演奏技术已经有职业水准,『顿悟』以后就能一飞冲天了……所以,接下来是我最重要的工作。我要当面和他们三个谈一谈,把我的意见说清楚,请他们补足不足的地方再回来参加遴选……在那之前,我先上个厕所净个身。」
村井先生就此起身离开办公室。
发现这个世界的严酷,使我绷紧神经,正襟危坐。
于此同时,我也感到Lien de famille能做的尝试还多得是,有如得到一颗希望的种子。
♪
「呼啊。大家都好辛苦喔。」
我在小翅膀将今天的经历全说出来。三人都津津有味地竖耳倾听。小空跪坐在小孩房床上,用力握起双手。
「不能只是努力练习啊……」
小润在她身旁伸长了脚,表情不安地低著头。也许她听了之后更加迷惘,不知道Lien de famille未来该怎么吸引观众了。
「不用想得太难啦,小润。总之就是还要比创意的意思嘛。大家一起想衣服怎么穿、舞台上怎么表演这些,一定比练习还好玩。希美现在就好想赶快来想喔。」
希美轻扶小润的肩,带著坚强的笑容拥抱她。含我在内,每个人都认同她的说法而深深点头。
「小希……嗯,说的也对!嘿嘿,虽然会比较辛苦一点,可是继续像圣诞节那时候大家一起想服装,一定很好玩!」
「我也觉得很好玩。我们就一起想好多好玩的事情,然后一起努力练习吧。」
三人在床上围成一圈,绽放微笑的模样真是耀眼。想点子很重要,可是要建立在充分练习的大前提上……这种事她们都懂,不必明说。所以我才能放心告诉她们我在外界的所见所闻。
「嗯,就是这样。以后我会吸收更多知识回来,我们就一起想想四月以后要怎么加强演唱会吧!」
『好~!』
我对她们作个战斗手势,三人也对我伸出右手。虽然不惯劳动的我已经累得软趴趴,见到孩子们充满干劲与希望的样子,依然能让我暂时忘却疲劳。
「……那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不好意思,待这么久。」
后来我们继续闲聊了一阵子,惊觉太阳快下山才起身告辞。糟糕糟糕,怎么每次都打扰人家这么久。
「喂,阿响你等一下。」
我不想干扰她们的作息,急忙收拾东西,结果希美以略带责备的语气叫住我。奇怪,怎么了?
「呃,我忘了什么吗……?」
「也……也不是忘了什么啦……来,请用。」
希美在床上跪坐,拍拍自己的大腿。
这是要我──我回想起昨天练习室那一幕。
「是……是要我过去躺吗?」
「只让小润那么辛苦太不公平,那个叫什么……对,对了,原则!违反我们的原则!所以今天呢,换希美来治疗你的疲劳。你……你没意见吧!」
希美的食指还用力指了过来。唔唔,如果说我完全不犹豫,当然是骗人的。可是她说的也没错,不公平对待她们的确不好。
「嘿嘿。响哥哥,小希从昨天就很想让你躺躺看喔。你就接受她的心意嘛。」
「我我我哪有很想给他躺啊!就只是希美也可以帮他消除疲劳而已啦。废话少说,快点躺上来!」
希美满脸通红地紧紧并拢两腿。她是想替我做点事,才不顾害羞地这么提议吧,拒绝就太对不起她了。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我感激地接受希美的好意,以忐忑的心情在床上平躺。昨天在练习室,今天换到她们的闺房里来,状况有些……不,是有很大很大的不同。但既然孩子们都不在意,我自己胡思乱想反而奇怪吧。
「呼啊。响哥,舒服吗?」
头才刚靠上希美的腿,小空和小润便好奇地一左一右凑上来窥探我的表情。好……好像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耶。
不,不对,我没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要大方一点才对。
「呵呵,看你一副傻样,捏一下脸颊好了。」
「捏~」
希美也低头从正上方看来,拉扯我两边脸颊。既然她听起来很开心,当一下玩具也无所谓。
……话说回来,希美的大腿真的好舒服啊。会是希美发育得比小润好吗?后脑杓感到的弹力似乎比昨天强了点。这样的弹力大面积支撑著我的脖子,让紧绷的肌肉放松,体会到不一样的快乐。
若要打个比方,小润的腿枕就像刚出炉的烤起司蛋糕,而希美的则是绵密弹牙的奶冻吧。
无论如何,两者都是一样甜美。
「呼……」
「真是的,阿响要融化了耶。真可爱……以为我会夸你吗?少臭美了!」
希美话说得有点慌张,可是很不好意思,我躺得实在太舒服,不小心就错过。
而且我这一躺就是几十分钟,回家时天都黑了。她们明明还要准备晚饭,真是不好意思……
「臭哥哥!我不是叫你在天黑前要回来吗!」
回到家,果然捱了胡桃的骂。而我当然是不作任何解释,诚心道歉再道歉。
……由于没有解释,胡桃当然也不晓得我为何晚归。对于结果究竟是对是错,我也得做好准备,接受某种程度的批判才行。
【3】
「哎呀~真有你的,一天也没偷懒耶。怎么样,很酸吧?」
「应该的,而且很好玩啊,又能学到很多重要的东西……只是我感觉全身都在惨叫就是了。」
我忍著全身肌肉酸痛,奋力拖著地,并笑著回答小雷姊。春假的短期打工已来到最后一天,一连七天都搬运沉重器材,弯著腰布线,对我贫弱的身体实在非常吃重。但是让我大开眼界的宝贵体验也接连不断,心情上一点也不累。
来应徵这个工作真是来对了。对于展演空间的工作人员和Tarantula Hawk的各位,心里又涌现深深的感谢。
「那真是太好啦。多了一个人手,我也轻松很多,好希望你下星期也能继续来喔。」
「谢谢您这么看得起我,不过我实在没办法半工半读……」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啦~毕业以后要再来喔。开玩笑的啦,到时候我还不晓得在不在这里呢。」
我苦笑著道谢,小雷姊也笑咪咪地拍拍我的肩。看来我没有给她添麻烦,令人安心不少。
「小雷姊不想继续在展演空间工作吗?」
「不知道耶~目前我有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梦想,可是我最近觉得在展演空间工作也不错……不知道耶~」
小雷姊说了两次相同的话,腼腆傻笑。现在的我也能稍微「知道」她为什么「不知道」了。她应该也有自己的音乐梦,只是路太宽广,不晓得从何走起吧。
然而那样的迷惘绝不是坏事。光是在这里工作仅仅一周,我就能这样肯定了。
「我也还不知道自己毕业以后该怎么办,不过你照顾我这么多,跟你一起工作真的很开心。谢谢你教我这么多东西!」
我伸出右手,结果小雷姊玩笑性地用夸张的动作打掉我的手。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啦。来吧,小兄弟,这是最后的工作了,打起精神好好准备喔!」
「……是!就是说啊!」
的确,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今天接下来的行程,其实就是「Tarantula Hawk」的单独演唱会。一定要拿出鞠躬尽瘁的精神,画下完美的句点。
「早安早安~」
「早啊,索萝,你还是一样早耶~真看不出来这么认真。」
「少啰唆。你也是一样,老爱多说一句。」
打扫完毕时,「Tarantula Hawk」三名成员出现在表演厅中,比彩排预定时间早了很多。一见到人来,小雷姊就跟索萝姊闲聊了几句。从提早排练就能看出,虽然她们已经是知名度最高的业余乐团,对于每一场演唱会依然是投注全部的热情。
「辛苦了!能在最后一天帮到你们的演唱会,我真的很开心。」
「哦~还是活跳跳的嘛,小兄弟。不错不错,没有半路落跑。」
我也上前打招呼,被鸦姊摸了摸头。很好,至少到目前为止没给她们丢脸。
「这次你赌赢了耶,恭喜喔。」
「啊!……你……你说那做什么!」
在我松口气时,索萝姊贼笑著调侃了绿水晶姊一句。这么说来,她是赌我「没逃跑」吗?是的话就太棒了。
「不过我们三个都认为你『没逃跑』,所以没赌成啦……怎么样,贯井小弟,有稍微学到一点吗?」
「岂止是稍微。多亏各位帮我介绍,我过了一个最棒的春假。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我对问起我学习状况的索萝姊不断点头致意。多亏她们,我才能获得认真面对音乐人拥有怎样的能量、观点等,许多关在自己的世界里绝对找不到的宝贵记忆。
「那真是太好啦。那么最后,就用我们的演奏把你从头到脚洗礼一遍吧。」
「皮绷紧一点,小心被我们吓死。」
鸦姊和绿水晶姊也满意地说出那样令人期待的宣言。
其实我内心擅自将今天这场演唱会当作顺利完成所有工作到最后的奖赏。从彩排阶段开始,我就要目不转睛地把所有能帮助孩子们成长的要素,全都光明正大地偷过来。
♪
『──!』
一如预告,我整场听下来真的是惊奇不断。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Tarantula Hawk」的演唱,可是不知为何,她们每次都是那么鲜明、激情,令人陶醉。
无论是舞台上还是观众席,每个人都是一身黑衣,整个餐厅彷佛翻腾著漆黑的波涛。我像是离开了地球,闯入一个由别种概念运转的世界,五感逐渐与日常和身体脱离。
「她们真的好厉害……」
换曲时,我在音控台旁喃喃赞叹。她们应该没大我多少岁吧。说来不好意思,之前整理器材时,我意外见到她们卸下舞台妆的样子而吓了一大跳,三个人都年轻得超乎想像。
果然,假如心中没有为音乐而死这般认真至极的觉悟,不会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成绩。这么说来,我和小润她们需要做到多大的奉献呢?对自己以外的人做这么蛮横的要求,真的行吗?况且她们还是小学生──
「她们真的蜕变很多呢。刚来的时候,根本想像不到。」
「咦?」
村井先生不知是否听见了我的低语,也来到音控台前抒发感怀。
「现在应该没有人会信吧。其实她们第一次来参加遴选的时候,简直和之前那个『AREA3』一模一样。态度冷淡,根本不看观众,完全看不出他们想表达什么。啊,可是她们完全没有技术可言,只有这点不一样吧。」
「她们没有技术……?」
我实在无法相信这点,惊讶得嗓子都尖了。
「说不定比Cheryl's还差喔,完全是不同乐团。而且那也不是多久之前的事,才短短几年而已……不是我自夸,她们现在的风格,大概是在我们这边不断落选才定下来的吧。」
「不断落选……也就是说,不只一次喽?」
「多到记不得了。最后一次她们瞪我的那个眼神,都让我以为要直接砍过来了呢。」
村井先生歪唇一笑,使我毛骨悚然地挺直了背。索萝姊全然不知我们的对话,正在进行串场。
「不过呢,也许是骨气和好胜心比别人强吧,她们从不气馁地一再试误,找到现在的『颜色』以后就脱胎换骨了。」
「颜色啊……」
我再次环视染成一个颜色的表演厅。村井先生说的,肯定不是「黑」这种视觉上的颜色,而是仅仅见到团名就会立刻听见音乐、看见画面的强烈渗透感,将周遭带进自己世界的广义力量。
『好,最后两首!一次冲完喔!』
索萝姊向天一挥拳,整场观众也以全部的力量给予最热烈反应。
我们的终点位在何处,现在连个轮廓也看不见。但是,至少我对于Lien de famille该怎么选择未来的道路,已有个朦胧的印象。
♪
「原来如此,我们乐团的『颜色』啊……」
向展演空间所有人以及Tarantula Hawk郑重道谢后,我的打工体验正式结束。隔天,我带著兴奋来到小翅膀,在团练一轮后分享昨天的经历和自己的想法。
「嗯,所以我觉得比起只是苦练和烦恼,先找到自己的『颜色』然后想办法加深,可能比较容易看见自己该往什么方向前进。」
我的构思还很模糊,难以解释清楚。不过在支支吾吾的说明过程中,双手交抱的希美表示了一点共鸣。
「哇喵。响哥哥,我们的『颜色』是什么?」
「呼啊。响哥,告诉我们嘛。」
小润两手紧握胸前,迫不及待地询问答案。小空也好奇地离开鼓组,往我逼来。
「这个嘛……」
三人热切的视线让我感到很大的罪恶感。话说得那么好听,结果我却还没找到答案……
「咦,拜托,你不知道啊?你真的打算对我们的未来负责吗?」
希美也气得鼓起腮帮子。虽然她这种说法很有语病,诉求倒是没错。
果然即使没有自信,还是该说清楚我自己的想法吧。
「我是粉红色。」
在我咬唇反省时,小空举手报告了。嗯,这样啊。原来她觉得自己的印象是粉红色。
「润润是白色。」
「的确。」
我点头同意。小润的印象的确是一片洁白。
「哇,哇喵……小空,你说的该不会是……?」
这时,小润的脸不知为何红了起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呢?
「希美是条纹。」
「喂!不需要报告我们今天内裤是什么颜色啦!」
这次换希美按著臀部抗议,我才终于愣了一下。其……其实只要希美不说,我应该不至于发现啊。
「呼啊,白色和蓝色的横条纹。」
或许还是会……
「不要再说了啦!对……对了,阿响!先把你的想法说清楚!」
希美两手摀住小空的嘴,红著脸催促我说明。好……好吧,我就认真回答吧,顺便把话题导回正轨。
「……那个,前一阵子,我不是有问过你们的特色吗?记得那时候,希美是说你们的特色就是可爱。」
「咦!希……希美哪有说那么厚脸皮的话啊!」
咦,怎么被打枪了……不过我也不是不懂这种事被挖出来会多害羞啦。
「不愧是小希,脸皮好厚喔!」
「呼啊。可是内裤的条纹却很细。」
「你们两个都闭嘴啦!」
拌起嘴来了。话题内容变得越来越危险,于是我再次尝试修正轨道而清咳一声,主动说明:
「可是我觉得,事实就是那样。你们三人真的很可爱。」
「哇喵!」
「拜……拜托,表情不要那么正经好不好。」
「呼啊。谢谢响哥。」
即使气氛变得尴尬,我也不退却。要是退了,我自己也会被羞赧压倒。
「所以我认为,乐团的『颜色』不要脱离可爱比较好。不要阴暗,要明亮;不要激烈,要柔和;不要冰冷,要温暖。只要不违逆自己的形象,持续前进,一定能找到属于乐团的『颜色』。」
我踌躇地拼凑字词,说出心中的想法。所幸大家都大致同意。
「真的是这样。明亮、柔和、温暖的东西……希美也喜欢。可是阿响,那样还摇滚得起来吗?」
希美简单地提出了深入核心的疑问。没错,我也认为这是个大命题。不过,这时候应该要让信念引导自己,不必刻意避讳,选择极端答案。
「有什么关系呢。就算结果离摇滚很远,只要那是大家的『颜色』,那就是你们这个乐团。」
「哇喵,不弹摇滚乐也没关系?我没想过可以这样耶。」
当然,保持摇滚路线也可以,但是把自己局限在「就是要摇滚」的想法里,无法替乐团找到正确答案。不断交错审视我在展演空间学到的东西,以及小润她们每一个人之后,我心中出现了这样一个模糊的概论。
总之就是,只要往更有魅力的方向走就对了。无论技术、乐曲还是概念,追根究柢起来,都是往这一个方向集约。
「感觉好像很轻松,很容易努力。」
小空点点头,对我伸出拳头。轻松和努力似乎是对立的要素,但也不尽然。不仅是音乐,在最根源的部分,它们或许是相连的概念。比起痛苦,人更喜欢快乐;比起厌恶的事,有兴趣的事更容易让人努力。我想每个人都是这样吧。
「嗯,对啊。没必要自己折磨自己,我们就一起做会觉得快乐的事吧。」
我摸摸她们三人的头,她们的表情也乐得几乎要当场跳起来一样。
「哇喵,我好像越来越有斗志了耶。」
「要加油喔,小润、小空!要让我们最爱的乐团活动更加快乐!」
「呼啊。加油。」
看著她们天真欢笑,我也打从心底感到幸福。每当她们将喜悦分享给我,我都十分感动,彷佛天使降临人间。
「好,那么今天就练习到这里!把乐器收好吧。」
心中满是充实的我拍拍手,催促三人收拾。
……但也隐约感觉到,还有个关卡等著我。
「那么,请用。」
几乎就在小润和希美开始用布擦拭她们的弦乐器时,先整理完的小空在地毯上端正跪坐,对我抬眼望来。
「呃……」
「呼啊。要在房间做吗?」
小空似乎以为我是为了地点不妥而犹豫,对接下来要我躺她大腿这件事没有半点疑问的余地。既然已经躺过其他两人,我是没道理拒绝小空的好意。
……可是问到要在练习室躺还是去小孩房间躺,感觉还是在练习室比较健全一点……或许只是误差范围的差异而已。
总之,大家像是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谁也没有反对,我也只好从善如流。
「……那……那么,在这边吧。」
「请躺请躺。」
我含蓄地在小空大腿上放下脑袋。尽管明知自己对这件事的抵抗实在减少太多,但经过百般纠结后,还是认为这是不容拒绝的状况。
「响哥,舒服吗?有什么感想?」
「说感想之前,我要先谢谢小空这么照顾我,我好开心喔。然后感想呢……」
小空迫不及待地窥探我的脸,还附上用食指按摩两边太阳穴的服务,真是舒服极了。
啊啊,三个同年女孩的大腿触感居然会差这么多。可能因为小空是鼓手,是唯一会用到脚的人,肥肉似乎特别少。可是躺起来一点也不硬,后脑杓的感触非常柔韧。假如小润是烤起司蛋糕,希美是奶冻,小空就是反烤苹果塔了。湿润香醇的果实与枫糖浆融为一体,百吃不腻,难以想像是小学五年级生的腿枕。然而三人都是我细细品尝过的顶级甜点,实在难分高低。
「……是终极的腿枕。」
「响哥夸我耶,好高兴喔。」
我的神经都躺松了,不小心说得有点夸张,不过那当然也是我的真心话。问题是──
「阿响,『终极』的意思,就是说小空的最好喽?明明昨天躺希美的躺那么爽,怎么还敢说这种话!」
「哇喵,我无法再满足响哥哥了吗……?」
那句话听在从左右探头过来的希美和小润耳里就不是滋味了。
「不……不是啦!呃,小空是终极的腿枕没错,可是希美的是绝品,然后小润的是……无双的感觉!」
这样实在太硬拗了。
「响哥哥,不要以为小学生就很好骗……」
小润苦笑著说出平时听不见的严厉批评。虽然是我的错。
「对不起……」
「呼啊。那么,响哥响哥,到底谁最好嘛?」
小空没赶我下去,戳著双颊催我回答。她稍微打开大腿,捧起我的后脑杓,应该是期待我选她的下意识动作吧,这让我更加难以回答。
「老实说,我实在不知道你们三个谁最好……」
「真随便。其实你是有得躺就好吧?把我们当三岁小孩,随便夸个两句就想混过去。原来阿响都在敷衍我的感情,太过分了吧。」
「呃,你这是……」
希美遮起双眼,双肩阵阵抖动。我该不会伤了她的心吧……?真的焦急起来的我,躺在小空的大腿间拚命辩解。之所以不坐起来,是因为那样可能也让小空难过,还有另一个极为单纯的原因,是我的头被她的大腿夹得动弹不得。
「绝对没有那种事啦!我只是觉得你们三人的特色都不一样而已!绝对不可能有躺谁都好,随便敷衍之类的想法!」
「那你就选啊。」
希美放下遮脸的手,笑得晴空万里,一点泪痕也找不著。
原来如此,这就是小学五年级升到六年级的差别……
「小……小希呀,我给响哥哥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只有你一个人是在床上耶……」
「嗯?你是想说不公平吗?好吧,我也不是不懂,而且希美也不喜欢只有自己在地点或时间上有加分……那就乾脆……」
「希美,你要做什么?」
希美似乎有所决定的表情,让小空雀跃地问,而我却只有满满的坏预感。
「当然是遴选啊!大腿的!」
她比我想像中更异想天开,危险程度倒是相去不远,状况恐怕会变得很糟糕。
「遴选!就是响哥哥打工时,见习到的那个吗?」
「大腿遴选?呼啊。好像很好玩。」
小润、小空面对面赞同希美。嗯,即使没有说明,我也猜得到接下来会有什么发展……想不到她们会在这种情况下应用我在展演空间学到的知识。
「阿响,回房间喽。我们要在相同条件下接受公平的评审,决定名次。」
「希美,眼睛遮起来可能更好喔。」
「啊,就像新年特别节目那种『品○○师』一样吧!好主意喔,小空。」
「哼哼~阿响,既然你说每个人的特色都不一样,那遮住眼睛也能认得出是谁吧?」
「嘿嘿,好紧张也好期待喔!希望响哥哥认得出我的大腿……」
「呼啊。那我要趁现在让响哥多蹭蹭我的大腿,让他牢牢记住我的身体是什么感觉。」
三人兴奋成这样,完全没有让我打马虎眼蒙混的空间。就算现在是由冬转春的特别节目热门时段,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踏入「品再过几天就要升小六的小五女生大腿师」这种特殊领域。光是这样就让人够头痛了,实在无法想像决定名次时会有多大的苦难等著我。无论如何,我都得做出三人都能接受的结论才行,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
「响哥哥,准备好了吗?」
「唔,应该是好了。你们可以就开始吧。」
我被半推半拉地带到儿童房,戴上眼罩躺上床。现在还没有开始躺大腿,她们似乎要在我完全不知道谁是谁的状况下轮流上阵。
呜呜,越来越紧张了。她们是出自一片好意,要是伤害到任何一人,我这个高中生以后就没脸见她们了。
虽然在小学生房间戴眼罩占领她们的床时,我已经有点觉得自己正濒临人与畜生的界线,但那是不可抗力,身不由己。
「那么,我们开始喽。等一下呢,希美、小空和小润都会让你躺一下大腿,你要凭感觉猜出谁是谁,然后排名次。」
「知道了……」
我对希美的声音点点头。话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假如我连谁是谁都全部猜错,那排名不就没有半点可性度可言吗?那样或许就不会伤到她们了。
……只是,对我的信赖八成会跟著降到零。
唔唔唔,尽管很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但还是把这个选择保留下来,以防万一好了。
「预备──开始。」
在小空如此宣告之后,遴选正式开始。当然,小空喊开始不等于她就是第一棒,且就心理因素来说,是她的机率反而很低。等等,说不定她们会反过来利用我这种想法──
不行,别想了。重点是大腿,要把意识全放在她们的大腿上,给出正确答案才行。别耍心机,专心一意。
「……!」
感觉经过一小段屏息的时间,一股柔软的肌肤触感探进我的后脑杓与床铺之间,没有裤子或袜子的阻隔。她们说为了不让我靠服装认人,全都换过了衣服,所以都是穿短裤或裙子吧。嗯,躺到大腿根部了还没有任何布料的感觉,这布料还真短。短成这样,搞不好都像是没穿了──
不行,别想了。不必要的想像恐怕只会造成不利。即使是二话不说就会拔枪猛开的美国警察,也允许嫌犯行使缄默权啊。
要集中,专注在感受大腿一件事上。这会是谁呢?这双大腿是小润、希美还是小空的呢?将弹力、高度和皮肤质感全部综合起来,答案是──
完全不晓得。
「…………………………」
「阿响,你嘴唇抖得好厉害喔,还好吧?」
「我……我很好,别担心!」
我对希美的声音比个大拇指,装作没事(三个人好像都挤在我的头周围,那句话称不上线索,无法代表现在是希美枕著我),但实际上已经急得脑袋一片空白。
怎……怎么会这样?完全掌握不到她们的特徵啊。先前还评论那么多,真是面子丢大了。起司蛋糕、奶冻和反烤苹果塔都是说假的吗?
更糟糕的是,以机率来说,随便回答也很可能猜到一个,因此刻意乱说选项让名次都不成立这一招,事实上也不太可能成立。再加上要是随便排名,说不定让她们认为我刻意捧谁或贬低谁,反而不小心伤她们更重。
也就是说,我没有任何方法能突破这个困境。到……到底该怎么办?
「响哥哥,答案想好了吗?」
小润纯真地催赶。糟……糟糕啊,没有退路了吗……?
「……!」
不,不行,我不能放弃。我好歹也是来这里教东西的人,绝不能说出不负责任、破坏她们信任感的话。至少要猜对人才行。
于是我深呼吸,统一心神。
不要怕,我做得到,应该做得到。像海牛这样的水生动物,可以用唇上的毛辨别植物能否食用,我只要用头发做同样的事就行了。我们同样是哺乳类,所以我一定办得到才对。
只要是人类……不,只要是哺乳类──
就一定能用后脑杓品尝出小五年级生的大腿滋味。只要坚守信念,绝对能够成功……!
我将五感全汇聚在头部后半,放纵想像力。我枕著什么?大腿。能感到什么?那是什么样的大腿?又细又柔韧。更详细点,是怎么样的柔韧?这个嘛……如果拿站前那几间拉面店的面来作比方呢?横滨家系拉面连锁店的感觉?不,没那么厚重。感觉是轻轻一提就能夹起来,如细面般的大腿。就好比以发祥地滋味为卖点的博多长滨拉面──
我懂了!这双大腿是小空的!或许是下意识中依稀残留「小空不会打第一棒」的偏见,影响了我的判断力,但现在我不再犹豫。抱著这样的确信再尝一遍,可以肯定这就是先前使我陶醉其中的肤触。
「嗯,OK了,换下一个吧。有点舍不得就是了。」
「哎呀,怎么突然振作起来啦?希望你的自信不是装出来的。」
希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高兴(还是很难以声音方向判断大腿属于谁)。随后,能感到三个人都有动作。来吧,我现在什么也不怕。既然已找回信心,就算只躺一条腿也认得出来。
哎呀,糟糕。我的情绪好像开始往危险的方向浮动了。在艰险状况下,我得更以牺牲奉献的态度面对自己的职务。
「…………」
重新绷紧神经时,我感到大腿接近而抬头腾出空间。我绝对不是迫不及待,只是因为再挣扎也没用,配合她们可以早点结束罢了。这和上理发厅洗头会撑住脖子的心理状况很类似。
题外话就到此为止,继续专心鉴定。韧性和弹力与先前相比有何差异?
……嗯,如果不曾与他人作比较,或许只会觉得很软很舒服吧。可是腿心扎实,稳稳地撑住我的头,但又不会显得太过突出。打个比方,就像是典雅老店的酱油拉面,吸饱了以鸡骨和蔬菜熬底再加上鱼贝类调制而成的香浓中式面汤,咀嚼时却依然保有适度弹牙口感。
所以这是小润的大腿,毋庸置疑。
「嗯,没问题了。请换第三个。」
「…………」
大腿更迭。虽然我也有用消去法得出第三人的自信,但还是仔细尝过才算有诚意。
喔喔,好温暖。分别品尝时都没注意到,可能她的体温真的比其他两人来得高。这份让人心生暖意的柔软,宛如诞生于北方大地,沾满味噌汤汁的Q弹蛋黄面。同时,辣椒粉的刺激造成了些许反冲,融合成富有现代感的札幌味噌拉面。这就是最适合形容希美大腿的比喻吧。
品过大腿,我已得出正确答案。依序是小空、小润、希美不会错。问题是该怎么排名。不说客气话,我是真的认为她们各有千秋,难分高下。喜欢谁的大腿,或许会因每天身心状况不同而改变。
但尽管如此,她们不会准我再打同分。我必须狠下心来,姑且说出「今天」的喜好。之后再诚心诚意说明落选大腿各有何魅力,让她们接受我为何下此决定。
「……咦!」
就在我要宣布揪心结论之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大腿居然又换了,而且感触和前三人明显不同。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冲击就像在奈良住得好好的,却突然说「明天首都换个位置好了」那么大。
「嘿嘿,响哥哥,我们来对答案吧。」
小润的语气掺有小孩子捣蛋时的得意。
我懂了,这一定是她们对我下的战书。新增一道关卡,看我是不是真能辨识。
既然她们要测试我,那我需要的就只有坚守信念,维持同样基准即可。
嗯,这双大腿不仅舒服,还有种不同于前三人的成熟质感,劲道有如老师傅揉出的面。不像中式拉面,比较接近日本荞麦面。朴实无华,令人无比安心。
一定不是小学生年纪的腿……对了,我知道是谁了!
「我先从『品腿枕』的结果开始说吧。」
我缓缓道来。
「呼啊。好紧张喔。」
「第一个是小空,再来是小润,第三个是希美吧。」
「很……很厉害嘛,阿响。想不到你真的躺一躺就分得出来谁是谁。」
希美讶异的回答告诉我全部正确。如同预感,到这一阶段的任务顺利完成,难的是下一个选择。
「那……那么响哥哥!谁的大腿最舒服……?」
小润带著紧张问来。
……好,我决定好了。这里就顺从自己真正的感受作答吧。我相信这样对她们才有诚意可言。
让我躺起来最安心的大腿,是第四号。比她们年纪稍长,发育中却带有母性,充满慈爱的腿。
我要选择鸟海樱花的腿。
「……对不起!可能是人生历练有差吧,我真的觉得最后一个最好!」
我大声这么说之后,自己摘下了眼罩。
「咦,不会吧?」
──见到正义大哥错愕地低头看来。
啊,原来是他啊……
「哎呀,不好意思啊,小不点。我看你们在玩奇怪的游戏就跑来参一脚,没想到他会选我。」
正义大哥的表情是由衷感到尴尬。不过孩子们只是很惊讶,没有受到打击的样子。
「想不到是这种结果,可是输给神父,好像也是应该的。」
「哇喵,果然还是大人的躺起来比较舒服呢。」
「呼啊。结果是输在历练上。」
就结果而言,似乎是圆满收场了。在某层意义上,这对我而言或许也是最安全的状况。冷静想想,要是樱花看见我们在做那种事,多半会先误会而大发雷霆吧。
「……我说响啊,既然你那么喜欢,要不要多躺一下?」
「呃……不……不好意思,那我再躺一下。」
经过一段尴尬的思考时间后,我同意了。毕竟发现是正义大哥就立刻起来,就像我其实在期待其他东西一样。
「…………」
「…………」
老实说,躺起来很舒服是事实,所以我也没有故意扭曲信念,再多体验一会儿男性的大腿。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
「嗯……真是忙死人的春假。」
仅存的时间,我都用来和小润她们反覆讨论未来该如何改进乐团活动。蓦然回首,明天就是开学典礼的日子了。为了做好准备,我搭电车来到一间大型综合日用品店。尽管顶多只需要添购些笔记簿或原子笔之类的文具,但出门走走也有助于收心,所以就独自出了个小远门。
「……咦?」
穿过剪票口,来到人们大多约在这里等人的广场时,我忽然停下脚步。广场边缘的花圃边有个女性街头艺人,该不会是她吧?
「榎户佳奈?」
我走近几步后,确定她就是来参加遴选的那个女性。
「……太好了。」
然后,我忍不住笑了。那天的结果是全部落选,参加者之间当然弥漫著一股非比寻常的低气压,让我有点担心他们会走不出挫折。
「~♪」
可是见到榎户小姐依然以那天的满面笑容大声唱歌,我发现那种同情不过是种傲慢。
当然不会有事啊。他们全身上下满满都是对音乐的爱,不可能因为一点小挫折就停下脚步。
「好,我──我们也要加油喔。」
我混在一群听众中,侧耳倾听,并暗自再一次地打定决心。
以后我也要倾注全力,加倍去爱我最爱的音乐。也就是说,我要加倍加倍地去爱这个有音乐陪伴的日常生活。
从明天起,我就是高二生了。换个心情。Let's 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