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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PASSAGE 3

【1】

「呼……!」

我轻轻踏在清流中的岩石上。或许是防御本能吧,即使明知鞋底有防滑,还是踏得小心翼翼。也可能只是我胆小而已。

「抱歉喔,硬拉你来陪我。」

樱花见我走得心惊肉跳而苦笑,似乎打从心里觉得抱歉。我急忙用力摇动双手,尽可能说明实际想法。

「没关系啦,我也有兴趣啊。你来约我,我还要跟你说谢谢呢,希望没拖慢你。这里的风景不错,空气又新鲜,整个人都好畅快喔。」

黄金周后半,我爽快答应陪樱花钓鱼。最近好久没钓了,而且樱花主动约我,让我好开心,没有任何值得我犹豫的地方。

不过有个地方和我想像中不同──我们去的不是海边。樱花说黄金周海钓的人太多,不想跟他们挤。的确,连假时海堤上挤满钓客的画面,实在不难想像。

于是我们选择上山溪钓,而且地点需要搭电车再转公车,相当遥远。但交通不便却也使这里成为绝佳钓场,听说初学著也能钓得尽兴。

「嘿嘿,那就好。脚不会痛吧?」

「嗯,不会。幸好我和正义大哥同个尺寸。」

我提起一只脚,秀出借来的登山鞋,表示无碍。老实说,不习惯山路的我走起来是有点累,但身体一点也不酸痛,好得很。

难得能和樱花单独出游,我当然要尽可能地享受这段祥和。

「今天要钓的是嘉鱼吗?」

「嗯。山女鱼(注:日本鱼种,体型、外观与生态都和与台湾樱花钩吻鲑相似)也不错,不过我比较爱嘉鱼……再加把劲儿,我们就快到目标的大本营了。山女鱼和嘉鱼都对声音和人影很敏感,接下来要偷偷摸摸地走。」

樱花在嘴前竖起食指,如士兵潜入丛林般压低姿势,轻步前行。柔软的身段使我不禁看呆了眼。

……糟糕,再慢吞吞的,恐怕会跟丢樱花。于是我尽可能加快并避免制造声音,悄悄跟在樱花后头。

「嗯,嘿咻……」

最后,樱花来到一处堆满大岩块的河畔,不时爬著前进。我也有样学样地爬,同时观察流势。鱼应该就躲在那些岩缝间等待猎物吧。

「……!」

但也因为分了心,没注意到樱花突然停下,让我紧急煞车到真的剩一张纸的距离。呼,好险,只差一点点,就要整张脸撞上她的屁股了。

「……!……?」

喘息之后,另一波更大的慌乱又卷了过来。即使没撞上去,樱花腰部就在鼻尖的事实不也是个大问题吗?樱花穿的是直至膝盖底下的长靴,有光泽的裤袜和小短裤,露得不多但很贴身,将她苗条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清清楚楚。

「响,你看。」

「咦!」

听到她叫我,我才终于回神,别开了视线。糟……糟糕,我慌张到连最基本的别去看都忘了……先等等,樱花刚才说什么?是不是叫我看?真……真的可以看吗……?真的……咦……?

「喂,这边这边。从石头中间看河。」

「喔,看河啊……」

我怎么会有那种误会呢,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还用说吗,樱花哪可能要我看她的身体。

「响,怎么了吗?」

「没……没事!」

我抱著恨不得找洞钻的心情,顺樱花的要求,站到她所指的位置探头一看,见到一口在这条河来说很宽很深的潭子。

「还有这种地方,所以里面有很多嘉鱼吗?」

「不知道耶,可能没那么优喔。」

我暂且收起罪恶感发问,却得到意外的回答。

「是吗?」

「我也不敢说不好钓啦。可是那里没什么遮蔽物,又看得到底,可能很适合练习丢路亚。」

原来她看上这里,是想替我找个练习场啊。我也立刻接受她的好意,二话不说就拿起钓竿,从吊环松开路亚的鱼钩,随时待拋。

「那我试试看喔。」

这当然是我第一次和樱花单独在山里做,不知道自己的表现能不能让她满意,总之就先顺前辈的引导做下去吧。

「先把竿子立好。」

「嗯,知道了。」

我跟从樱花的指示,竖起竿子。

「你看,压一下就弯了吧?就是要利用这个弹力。」

樱花手指轻轻按在竿头上,微笑著解说。啊啊,她说得真开心。我也努力加强心中亢奋,为感受她的喜悦而将意识全集中在我的竿子上。

「要利用这个弹力啊。」

「对。竿子先往后拉,够弯以后再往前推。注意力放在拉上面,动作会比较顺。」

「注意力放在拉上面……」

「响,不错喔。然后用这个动作,尽量射远一点……!」

在樱花的解说下,半透明的白色物体从竿投射了出去。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顿时遍布我的全身。

「射……射得好远喔……」

卷线器放出的鱼线多得吓了我一跳。想不到这个路亚虽小,却这么会飞。

「因为这是速沉米诺啊。体型虽小,比海钓用的还会沉喔。」

「这种透明白对嘉鱼特别有效吗?」

「啊,没有啦。颜色只是我凭感觉选的,要是反应不好,马上就会换。」

我再三默念樱花教的路亚溪钓知识,动手卷线。为了记住诀窍,我得多练习几次。

「咦,奇怪……?」

轻松转动把手的手忽然感到沉重拉扯。该……该不会是上钩了吧!

「响,上钩喽!大的!」

「不……不会吧?」

弯成钩状的钓竿不断左右甩动,要把我拖进水里。我只是抱著练习心态收线,根本没做好准备。突然被这么大力一拉,整个人都慌了。

「喂,你煞车有放吗?」

「啊!我忘了……!」

樱花一语惊醒我这梦中人,急忙往手边看。煞车──作用在于当鱼暴冲时反转线杯,降低断线风险,可是我忘记调整了。这是新手最常犯的低级错误,钓线现在彷佛快撑不住拉力,就快断了。为了不让大鱼溜走,我的右手开始往调整煞车的拉杆伸。

「不行啦,响!现在调已经来不及了!乾脆豁出去跟它拚输赢!过来这边!」

可是樱花阻止了我,招手要我往比较不会受到岩石干扰的上游移动。她说得应该没错吧,这里就相信樱花的经验硬卷到底,把鱼钓上来!

下定决心后,我大步一跨,往樱花所站的石头边的另一颗石头跳。

「哇!」

结果滑了一大跤。惨了,这颗石头满满都是青苔──注意到这点时已经迟了。

「响!小心!」

樱花瞪大了眼伸手过来,我也下意识地抓住那只手……搞得错上加错,而且是个大错。

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该抓她。

「呃……啊!」

站在第三者角度来看,樱花手臂那么细,在这种状况下根本撑不住我。

要是我没有随便求救,就不会害樱花也滑落陡坡了。

「哇……哇……哇啊啊啊啊!」

「呀啊……呀啊啊啊啊!」

岩石下是高约五公尺的土坡,我和樱花抱在一起,直往下滚。

「……呜呜。樱花,对不起……有受伤吗?」

终于在平地停住后,仰躺的我感到遍及全身的压迫感而抬头查看。

「哇!」

樱花大腿根部压在我身上,离我的脸非常近。而且小短裤和裤袜都微妙地下滑了一小段。

「呃……呜啊!对……对不起喔,响!」

她急忙跳起来,跪坐在我身边,僵住不动。虽然我连连犯错害她也摔下来,不过看她动作这么灵敏,应该是没有大碍,这让我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有没有哪里会痛?」

「嗯,我没事。你呢?」

「我也好像没受伤。」

我坐起身,大致检查一遍全身状况,似乎连个擦伤都没有,樱花的神情也不像有所隐瞒。以这样的意外来说,这结果实在是轻得可以。

「可是,好像很难爬回去耶……」

「……对啊。」

我们无奈地仰望滚下来的斜坡,找不到可以踏脚的地方,恐怕没办法直接爬上去了。

还有另一个小问题,就是我和樱花的钓具都留在上面。

「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没关系啦,我也要跟你道歉。看到大鱼上钩就太兴奋,判断错误了……我应该先想办法让你冷静下来才对,结果反而害你更激动。」

樱花垂头丧气,似乎由衷认为错在自己。怎么会有心地这么善良的人呢?

「没那种事啦,都怪我自己不小心……总之,我们现在要先找到路才行。」

我偷偷下定决心,适度道歉后站起来,微笑著向樱花伸出右手。好,就把第一要务定为别再让樱花自责下去。要做的,就只有尽快脱离这个微遇难状况。

──遇难。

一想到这个词,背上就流出令人反感的冷汗。努力忽视它吧,没问题的。事情没那么严重,所以要在变严重之前离开这座山。

「响……谢谢喔。嗯,我们走!」

樱花似乎也与我取得共识,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并抓住我的手站起。

「………………」

「………………」

我们就这么尽可能挑好走的地方走,慢慢下山。

手──始终牵在一起。一成原因是找不到适当的时机放手,单纯不想放则占了其余九成。

「不晓得钓具晚点能不能捡回来……那很贵吧?」

过了一会儿,我为保险起见而问起钓具的事。假如要回去拿钓具,就不能继续下山,得往上爬才行。

「不用在意那个啦,只要你没事,那种事不重要。」

「……谢谢。我也很高兴你没事。」

樱花指尖更加用力,我也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好幸福啊。我不禁发起这不合时宜的感想。

事情应该不会酿成大祸吧。等我们好端端地回家以后,这件事就会变成笑话一则;届时,手中这份温暖也将成为一段长存于心的幸福回忆。

我拿出手机查看时间。下午三点,暂时不必担心天黑。

「……对了,先打个电话比较好吧?」

「啊,对喔。」

为什么现在才想到呢?我们不禁尴尬苦笑。虽然没严重到需要救援,但有文明利器能用,也没必要省下。

「啊,零格……」

「我也没讯号……」

结果还是没得用。

「还……还是先找到路再说吧。」

「对……对啊!」

别穷紧张,没问题的。忘记有电话能用时不是很乐观吗,现在只是回到原来的状态,没必要为此沮丧。

「响,有路了!」

「得救了!」

或许是正面思考奏了效,大约再走十五分钟后,我们找到了足够两个人并肩走的山路。虽然没有任何铺路,但至少有确实整过地,沿路走下去,应该能抵达会有人车经过的地方。

然而约一个小时后,我学到一度抱持希望却事与愿违时,失望也会跟著倍增这件事。

走了这么久,还是不觉得这条路能带我们走出森林。下了几个Z字坡,以为要下山了却又开始往上爬,不久再度往下,类似的景色延绵不断,让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转。

唔唔唔,这说不定很糟糕。幸好背包平安无事,有一天份的饮水和食粮,可是太阳下山后可就不好玩了,双方家人一定会紧张无比,好歹也让我们打通电话吧。

「怎么样,樱花?」

「不行,还是没讯号。」

我请樱花每五分钟检查一次智慧型手机,但迟迟找不到能通话的位置。此外,考虑到耗电问题,我的智慧型手机先关机了。

「怎么办,好像很糟耶。搞不好真的遇难了。」

樱花慢下脚步,没有牵著的手也抓住我的手臂,眼泛泪光,肩膀细细颤抖。

老实说,能让我体会她不安的因素多得是,我也很害怕。脚好痛,心里很挫折,好想一屁股坐下来。

所以我需要尽力表现得乐观一点。只要有可能多少替樱花打点气,我就只能那么做。在这时候,我不能在当原本那个想法很负面、胆小又靠不住的人。

「我们还没遇难啦,不要怕。」

「咦,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樱花错愕地抬头,看著笑得若无其事的我。我当然没有根据,但还是信心十足地高竖大拇指:

「因为你告诉我,只要把一件事当作理所当然,它就很容易真的变成理所当然啊。」

「啊……」

那是看换班公告前,樱花鼓励我的话,现在轮到我对她说了。随后,樱花露出久违的笑容。

「对喔。嗯,我们没遇难。」

「没有没有。来,再加点油吧。」

「嗯!」

打起精神后,我们默默走了一阵子。虽然没有对话,脚步却有力多了。长时间相握而发冷的手,现在又蕴起微微暖意。

「响,我没有看错吧!」

「嗯,是马路没错!」

再过一个小时,我们找到了笔直深入山间的马路,这段漫长迷途总算没有白费。路旁竖著一根根电线杆,仔细点看,远处隐约还有屋顶般的物体。

『得救了~!』

我们开心得抱在一块儿,齐声欢呼。走了这么久,樱花的皂香都混了微微的汗味,而她一定也闻到我的体味。这想法令我无比害羞,但我依然拥著她不放。樱花的体温、香气,都成了我们平安活著的象徵,浑身的喜悦几乎使我无法冷静思考。

夕阳将周围染成一片昏黄,好美。真希望能留住这一刻。获救的感觉,甚至勾起了这般不经大脑的浪漫情怀。

「……马上就到了,再加把劲吧。」

「对……对啊。到马路上就有讯号了吧。」

然而现在放松还嫌太早。等到和家人报过平安,再和樱花一起共享生还的喜悦吧。

决定了下一步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退开。即使真的很不舍,该放时还是得放。说句蠢话,能像这样和樱花贴这么近的机会,恐怕很难有下次了吧。

「那是……?噫!」

心里才刚冒出这不三不四的想法,樱花就扑进了我的怀里,心里跟著闪过「难道机会真的有这么多……!」的傻念头。但在察觉樱花表情比困在山里时还要害怕后,我开始觉得古怪了。

「怎……怎么了?」

「那……那个……电线杆上……」

樱花不敢再看电线杆,只往我右上方指。

「咦……哇!」

转头过去,我也立刻发现她在怕什么,吓得紧抓她的肩膀。

熏得焦黑的老旧电线杆上,插著一枝棒状物。

有个烧焦一半的人偶如吊死似的挂在那里,随风慢慢摇晃。

【2】

「嗯,嗯……我想应该没问题,今天就能回去了。要是状况有变,我会再打电话回家。真的很对不起…………谢谢。那就先这样,掰。」

沿下坡路步行约十五分钟处有几户民房,手机总算有讯号了。

「跟正义大哥联络上了?」

「嗯,幸好我们都没事,可以真的报平安。原以为会被骂,结果他只是很担心,反而更让我不好意思了。哈哈哈。」

樱花无力地笑了笑,将手机收回口袋。我似乎也能体会正义大哥和樱花的心情。

我前不久也和胡桃通过电话,结果差点没被她骂死,只好九十度鞠躬,不断道歉。可是最让我过意不去的,是挂电话前她那句彷佛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早点回来」。那强烈地表示了她是多么担心,害我差点就跪下来道歉了。

得设法早点回去,让等待我们归来的人安心才行。

「现在该怎么办呢……」

「问得到路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只是不晓得有没有人在。」

我和樱花一起四处张望。来到这聚落后,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好几次,但就是见不到半个人。

光是视线范围内就有十来间屋子,可是每间都没人打扫,积了厚厚的灰,窗破未补的也不只一家。别说找不到有车牌的车,就连生活的气息也感受不到。

──怎么看都是一座弃村。

电线杆上前不久亮起来的路灯,是我们的一线生机。没撤掉路灯,就表示这里很可能还有人住。我们将这推测视为最后的希望,慢慢往聚落深处前进。

不过每通过一根电线杆──希望的灯火,感到的却不是温暖,而是寒意。刚才的人偶是怎么回事?虽然那也有可能是别人忘了带走的玩具,可是那不自然的烧痕和眼睛做得特别大的面部造型,却依然流连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响,你看!」

「有开灯耶!烟囱也有烟!」

我们不约而同加快脚步,在平地即将转为上坡之处,见到一户特别大的单层平房,几个破灯笼在围墙大门上摇晃。用的是烛光,表示有人点火。

于是我和樱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

「……嗯?」

「……哇。」

可是笑容没维持多久。这屋子到处破破烂烂,微光后头是深沉的黑暗。围墙里有乾枯的柳树和半垮的石灯笼……用非常老套的说法,看起来简直是「鬼屋」。

「怎……怎么办?」

「照……照理来说是有住人啦,先进去看看吧。」

即使害怕,没其他办法的我们仍决定继续前进。不只是灯笼有光,围墙内的拉门也有朦胧光线,肯定有人住才对。

问题就是,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人了──别这样,胡思乱想百害无一利。

「呜呜,好阴森喔……」

樱花紧抓我的腰,躲在肩膀后面。当然,我再逊也是个男人,不介意替她打前锋,但背上清晰的温度和柔软仍让我心跳加速。

好恐怖。心跳得好快。软软的,温温的……

……喂喂喂,别闹了。虽然分散注意力对现况是有点帮助,却也造成了更大的罪恶感。樱花怕成这样,我还在想什么啊?

小心翼翼地踏过东凹西垮的铺石道路后,我们来到玄关拉门前。这间房子还真大,总觉得不是普通民家。

无所谓,这里是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先找到其他人再说。

我挪了挪拉门。好像没上锁。

「……请问有人在吗?」

门卡得很紧,非要我用上整个人的体重才拉开。但也因为用力过猛,当阻力消失后一时停不下来,直接把门拉到最底。

我跟著探头进去查看。

玄关段差中央摇曳的烛光上头,大概有十个人偶束成一串,吊在那里。

「噫!」

樱花忍不住全力关上拉门。我们就此愣在原处,彼此对望,谁也说不了话。

「响,那个……你看到了吗?」

「应该是有……看到某些东西吧……」

「不只是某些东西吧……很明显跟吊在电线杆的人偶是同一种啊……还多得很夸张。」

面色苍白的樱花摇著我的肩说。没错,我有看到,可是目击时间很短,无法否定自己看错的可能性……大概吧。希望如此。

「真的不是其他东西吗?」

「还会是什么……有什么会那样一大串地吊在火上熏啊……」

樱花快哭出来了。得想想其他正面点的可能性,什么都好。

「……熏萝卜乾?」

「这里又不是秋田!再说,谁会用蜡烛来熏啊!」

看来要拗成秋田名产熏萝卜乾实在太牵强,反被樱花骂了。

「对……对不起,我太蠢了……」

「响,我们回去好不好?这里感觉很有问题……」

我也深有同感而犹豫无比。可是折返回去,不太像能遇到其他人,而且天已经很黑了。

「咦!」

不知如何是好的我回头往背后望,结果吓得差点腿软。

「不会吧……」

樱花也愣在原处。

大门关上了。这圈可能是唯一出入口的围墙在来时是完全敞开,现在却一声不响地与不带一丝光线的黑暗融为一体。若门开著就该看见的灯笼光芒,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

我和樱花都慌忙跑到大门边。即使心里满满都是不祥预感,还是抱著些许希望,推了推门。

「不行,打不开……」

等待我们的,却是残酷的现实。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樱花摀起嘴,全身抖得好厉害。得……得设法让她振作才行。我自己也是害怕无比,但这时候更需要保持乐观。一旦屈服于恐惧,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应……应该是主人没注意到我们,就从外面关起来了啦!然后再从后门之类的地方回来而已吧!」

以我临时乱掰的假设来说,可信度好像还满高的。多亏于此,樱花的表情也像是怀疑起人为的可能性。

「后……后门……搞……搞不好喔。我们还没看过有没有其他出入口嘛。」

「嗯,一定是那样啦!所以不要自己吓自己……我们再去门口喊喊看吧。」

我也很意外自己的想法这么积极,可是我并非不懂动机从何而来──就只是不想在樱花面前丢脸。虽然单纯,至少能让我一股脑儿地假装积极。

「我不想再看到那个东西……」

「那……那我去喊喊看就好。」

于是我握紧樱花的手,半逞强地回到玄关。她脚步虽重,但仍是不抵不抗地跟来。

如果可以,我也很不想再看到那串诡异的东西。不过当时真的只是闪过眼前,或许仔细看过以后会发现是其他东西。当然我不会再瞎扯那是熏萝卜乾。

「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服自己后,我顺著这股气势,再开一次门。

「咦……怎么会……」

然而朦胧照亮屋内的蜡烛顶上,并没有吊挂任何东西。

『…………』

我和胡桃面面相觑,表情都像撞了邪一样。我自己看错就算了,现在是两个人都见到了不存在的东西。真的可能有这种事吗?

「请……请问有人在吗……?」

总之,在精神上阻止我们前进的屏障已经没了。我们便踏进门内,樱花战战兢兢地喊一声。

没人回答。

「这里……好像是旅馆耶。」

这推论是来自玄关的大鞋柜,和其右手边写著「服务台」的柜台。怎么看都不像营业中,不过擅自进入,应该也不必担心对方报警……况且我还宁愿遇到愿意替我们报警的人。

「要进去看看吗?」

「是啊……虽然没人回,可是既然有人点蜡烛,就一定有人在。」

这枝玄关唯一照明的蜡烛又粗又长,看起来不像快要烧完。无论它原来有多长,点亮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

于是我和樱花点点头,脱了鞋踏上木头地板。

叽……踩出恶灵呻吟般的声响。

「请问,有人在吗……?」

我们拿手机当手电筒,沿著阴暗的外廊蹑足前进。路上有找到电灯开关,可是按了没反应。

「是不是放假啊……」

「嗯……我没听说过旅馆有公休耶……」

会是单纯没人订房就关了总电源省电,还是早就歇业了呢?无从得知。

先前借光照了一下,发现即使走到这里了,袜子也没沾到什么灰,乾乾净净,这表示有人打扫。而且随处都有住人的痕迹,感觉希望颇大。

应该再过不久就会遇到人了。我们挤出最大的勇气,一致迈开步伐,拐了弯。

手机灯光跟著照出脸色苍白的和服女子。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同时吓到跌坐在地,樱花还用力抱住我的头,往自己的胸部死命地塞。

「唔喔……?」

「我……我我我不行了啦!不行了啦!」

我也快不行了。不管是在呼吸方面,还是整张脸都被柔软质地包住那方面。

现在不是起邪念的时候。瞬间闪过眼前的那张脸因憎恶而扭曲,我们肯定会死在她的诅咒之下。

「……………………………………嗯?」

然而我们坐以待毙了好一阵子,还是什么也没发生,也没感觉到有谁靠近。有点奇怪。

「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好不容易从樱花狂抖的手中转出脸来(也因为如此,直接感受了她胸部的触感。但现在是不可抗力,敬请见谅),并以手机照亮勉强腾出的视野。

接著,发现了幽灵的真面目。

「……樱……樱花,没事啦,那是一幅画。不是真的,就只是一张挂在墙上的图画。」

「咦……?」

泪汪汪颤抖著的樱花,战战兢兢抬头查看。

「拜托,什么意思啊……」

她然后终于放松力气,整个人瘫下来。

的确,这品味也太糟了,谁会在拐弯过去直面的墙上挂一幅真人大小的幽灵图啊?图里的女子记得是四谷怪谈中的阿岩,现就挂在眼睛高度,等著吓人。如果是旅馆的营业方针,这摆设显然有问题。

「呼~还以为要尿裤子了。」

樱花这么说之后,将我的右手塞到胯下,用力夹住。

「……!……?」

放松过度,使她的发言和行为都变得极为赤裸──大概吧。

呃,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反应才对呢?

「…………那个,对不起。响先生,能请您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吗?」

经过一段沉默,樱花以低沉得无比的声音问来。看来她回过神了。

「遵命。」

我姑且点了头。

──叽…………

『……?』

紧接著,不知何处传来刺耳的尖锐声响,吓得我们又僵住不动。

──叽…………

「什……什……什么声音?这是怎样?」

怪声不只一次,断断续续响个不停。

「不……不……不知道,可是这里一定有人住……走吧,樱花,一定是主人的声音。」

尽管我怕得要死,还是把恐惧锁进心里,努力安抚樱花。

推动我的不是勇气也不是好奇心,就只是想赶快脱离这个右手仍被樱花紧紧夹在胯下的状况,简直像某种使命感。

──叽…………

前进得越深,声音也越大。有如拿东西摩擦金属,又像拿金属磨著什么,总之就是这类的刺耳噪音。

──叽…………

「这里吧……」

「厨房啊。」

我和樱花在铺上毛玻璃的拉门前同时止步。没有灯光透出来,可是声音的来源八成就在里头。

在漆黑之中,会有谁在做些什么?

「该不会在磨菜刀吧……当我没说。」

樱花猛摇起头,否定自己的呢喃。那的确是最为合理,也是我最不希望的情况。

要是里头真有人不点灯,对我们的声音也没反应,自顾自地磨刀,我一点也不想见他。

──叽…………

讨厌的声音犹未止息。生理上快受不了那种声音的我将手扶上拉门,犹豫该不该敲门之后,决定先偷看一下。因为我觉得那样比较安全。

──叽…………

我拉出可以探头窥望的缝隙。声音似乎还没打算停止。快速环视厨房一遍,也没看见人影。

「……!」

「……!」

我和樱花互点个头,溜进厨房里。虽然不祥预感有增无减,但比起继续前进,我更不想背对这个房间。樱花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

我们尽量压低脚步声,蹲到比流理台更低的高度,慢慢前进。这状况令人自然而然想起白天钓鱼时的情境。这次我们会变成猎物吗?还是相反?我不禁怀起这种疑问。

──叽…………

好近,声音就来自流理台边角的后头。只要再踏一步,我们就会抵达解答。但可能要付出代价。

如果可以逃,我也很想逃,然而不知那是什么的疑惑会让我更难受。我和樱花不发一语,彷佛连思考都被吸过去般再踏一步,窥探黑暗。

靠近地板处,有两只发光的眼睛朝我转来。

「呜喵──!」

「呜喵~!」

两道惨叫在吓得出不了声的我身旁交错。后者是樱花的声音,那么前者是──

「……猫?」

明显不是人声。大致明白那是什么后,我拿手机一照,发现一只体型颇大的虎斑猫高竖起尾巴,对我们嘶声威吓。随后喀锵一声跳上流理台,一溜烟不见踪影。

「不……不要吓人好不好~」

樱花也找回冷静,用她的手机照亮猫刚待过的地方。一扇看似冰箱的门上有无数爪痕,不知是那只猫喜欢在这里磨爪子,还是想开门找鱼吃。无论如何,知道怪声的真相,让我们都放下心中大石。

「咦?……咦!」

可是樱花又突然大叫一声,把紧张全叫回来了。

「怎……怎么了……?」

「你……你看那边……!」

她不敢多看一眼般直盯著地板一角,手指向冰箱门边缘。

「……什么?」

是文字。每一笔划都执拗地刻了好几遍,组成一句短短的话。

『快逃 会死』──

某人刻下了未完的留言。无论详情如何,那都十二分地足以将我们打进绝望的深渊。

「……响,我们走吧。」

「嗯……」

再也没有拒绝樱花的余地,就尽快逃出──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同时转身时,发现有个老太婆就站在背后。吓得我们下意识地贴在一起,双脚打结,跌坐下来。

窗口有光线照进来。不可能会有月光以外的光吧,可是那青得出奇,和我所知的自然光不太一样。

不像是这世界应有的光。

「真没想到会有客人,欢迎啊。」

老太婆嘴角一歪,慢慢走向我们。

【3】

「呵。呵。呵。这还真惨啊。」

在走廊一盏盏红色灯光下,老太……不对,老奶奶领著我们往里头走。

「真的很抱歉,随随便便就跑进来……」

「没关系,我一个人住也无聊,热闹一点总是好。只是没想到有人会来,有点意外而已。呵。呵。呵。」

见到我和樱花鞠躬道歉,老奶奶便以和蔼笑容原谅我们的不是。啊啊,我怎么会害怕这样的好心人呢,真是对不起。

这里果真是旅馆……应该吧。可是如今早已歇业,老奶奶独自住在外厢房,所以平时会关闭主屋大部分的电源。

「以前客人还满多的喔。我们这里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口所谓的温泉,人家说很有疗效,才让我们有办法靠开旅馆过日子。可是──」

老奶奶稍微仰高视线,吸口气说:

「后来也因为温泉慢慢乾涸,村里的人开始一个个走了,旅馆也不得不关门。准备要搬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死在自己出生的地方比较好,所以就自己留在这里,住下去了。」

「这样子啊……那请问一下,这个村子平常是怎么出入的呢?」

樱花婉转地问,而老奶奶轻摇了头。

「现在只有上下午各一班公车,傍晚那班已经开走了吧。你们今晚就在这里过一夜吧。」

「不会太麻烦您吗……」

我脸皮可没厚到会一口答应,所以再确定一次。可是事实上,既然现在没车能坐,我们也没有其他方法。

「有什么好麻烦的。这里以前好歹也是旅馆,即使生意不做了,有客人上门还是很开心。你们就当替我这个老太婆预防老人痴呆,让我照顾一晚吧。」

见到老奶奶毫不介意的笑容,我和樱花看看彼此的眼神,确认意愿。

「真的很抱歉……那就,麻烦您一晚了。」

樱花毕恭毕敬地敬礼道谢,我也跟著鞠躬。虽然很过意不去,天亮之前也没办法回去,只好接受人家的好意了。要记得打电话回家和打给小翅膀才行。

「哪里哪里,请别客气,就当自己家吧。」

老奶奶眉头都没皱过一下,始终保持微笑。所谓地狱里遇见菩萨,就是这么回事吧。

她的和善言语和电灯光线让我们极为放心,把刚进来时遇上的几个怪事都忘光了。

「来,你们身体都冷了吧?我去准备一下浴室。虽然大浴场不能用了,这儿的温泉还是够放满一口家庭浴池呢。」

我和樱花听见这好消息后都掩不住喜色。老实说,走了这么久,汗味可能很重,而且身体是真的冷了。

「还有温泉能泡啊,真是太幸运了。」

哎呀,我怎么说这么放肆的话。告诫自己的同时,我的脚步却诚实地越来越轻盈。

在客房喝茶等了会儿,老奶奶来通知浴室准备好了。比预期早得多,可能是因为她说的温泉慢慢枯竭,并没有到风中残烛的地步吧。

「来来来,往这边走。」

我和樱花再度跟随老奶奶,来到家庭浴池。

「……啊。」

「呃,这个……」

当然,这里没有男女之分。老奶奶就这么请我们进同一间脱衣间。

该怎么说呢,好像又被人当作我们有超乎事实的亲密关系了。对于这点,我自己是不怎么介意,反而有点高兴──哎呀,太认真往这里想,害我整张脸都热了起来。先不说这个了,很明显地,我和樱花之间是清清白白健健康康,当然不能一起泡澡。

「来来来,请进请进。」

我想问能不能分开洗,可是老奶奶一连串的请字,让我把话吞了回去。维持温泉可能要花钱,拖晚了也可能会影响到她的作息,使我实在不好意思多作要求。

「呃,呃呃呃,那好吧……」

樱花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乖乖进了脱衣间……嗯,我也先进去再说好了。房间轮流进去应该就行了吧。

「现……现在怎么办?」

「这……这个嘛……嗯……」

我们关上脱衣间的门,满脸通红地问。要樱花先请就像在催她脱衣服,说我先又好像很想在樱花面前脱一样。两边都很难选,简直是终极选择。

如果是在我小学六年级的亲妹妹面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脱个精光呢。人生的道路总是这么崎岖复杂。

「……啊!响,你看!」

在我苦无对策时,樱花诧异地指著衣物篮大喊,我跟著过去查看。

「这是……泳装……?」

里头有短裤型泳裤和连身泳衣各一件,且摺得整整齐齐。不晓得是老奶奶替我们准备,还是已经放很久了。

在真相不明的状况下,我们只能瞪著那些化学纤维发愁。

假如分开洗,后者可能只有凉掉的水能泡,双方都肯定无法放松。不如──

想到最后,我和樱花都决定将意外的发现当作上天的礼物,感激地装备起来。

「呼~复活了。」

我的泳裤很简便,请樱花转过去没多久就换装完毕,泡进毛玻璃后的浴池里。即使樱花没看我,在这么近的距离脱到光屁股,还是让人无比紧张。但也因为如此……这样说好像有点怪,总之一泡进热水里,全身肌肉就纾缓了下来。

泉水偏白,混浊不清,硫磺味很重,感觉对身体非常好。难怪会有人说很有疗效。温度有点低,不过这也表示能泡久一点,算不上缺点吧。

重打电话通知家里会明天再回去之后,大家更是为我们担心。在这里太享受也过意不去。可是在一身疲惫的催化下,我仍打了个大呵欠。啊啊,好舒服啊。

「久……久等了……呃,你应该没在等我吧?哈……哈哈哈。」

「!」

在我化成一滩烂肉时,樱花七上八下地进了浴室,我也立刻挺直了腰。

樱花穿的是学生泳装,而且款式很旧。这年头已经没多少学校还在用这种泳装,大概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吧。

而且尺寸似乎太小,肩部和髋部开口都是皱褶,看起来非常紧,加倍突显樱花的身体曲线。

「不……不准你一直看我……」

「对……对不起!」

我用力撇开不小心定在樱花身上的视线,差点没把脖子给扭断。我……我在搞什么啊,怎么能用这么下流的眼神看她……!

「我……我进去喽。」

「请请请……请进!」

一阵淋水声之后,能到樱花轻轻地「噗通」一声进了浴池。浴池里的涟漪搔弄我的背,心脏跳到要从嘴里喷出来。

「…………」

「…………」

我们就此沉默不语。和樱花泡同一个浴池的压力、害羞和压抑不了的幸福感受,快把我给搞疯了。

「虽然不太热,不过这个温泉还算不错吧,越来越暖了。」

「就……就是啊。」

共享一段沉默后,樱花淡淡地分享心得。我原以为身体热起来是邪念所致,但经她这么一提,看来真的主要是温泉成分的关系。

既然这样,我或许也不用太过拘束。一这么想,紧绷的心情便逐渐放松。

「啊~」

「呼~」

叹息交叠。总算又能和樱花共享安宁的幸福时光。

「……呀!咦!」

才刚那么想,身旁就激起大把水花。转头一看,樱花的脸又整个红起来,还扭动著上半身。

「樱……樱花?」

「响,你什么都没做,对吧……?你没碰我吧?」

「我……我当然不会做那种事啊!」

樱花身上似乎发生了某些怪事。虽然很担心她,我还是得确实表明自己的清白。我怎么可能会直接碰触樱花呢?

「呃,嗯,也对。对不起喔,可是,刚刚那个到底……呀呜呜呜呜!」

樱花疑惑地往白浊的温泉里头张望到一半,又突然挺身尖叫,然后往错愕得发愣的我扑过来,惶恐地向后看。

「水……水里有东西!刚才一直有滑滑的东西在我身上……啊……啊……嗯啊啊啊啊!」

「樱……樱花?」

「钻进来了啦!有粗粗长长的东西从脚那边钻到泳衣里了啦!」

「你……你冷静一点……!」

樱花一左一右地猛烈扭动,还紧抱著我。有粗粗长长的东西钻进去了……?我强烈感到自己必须再次强调清白。我是真的什么也没做,真的!

「啊!啊!……不要,呀……不要!」

尖叫声越来越细小无力,状况似乎相当危急,但我这里的状况也是同样危急。樱花受到学生泳装挤压的胸部就近在我的眼前,且随著身体动作剧烈晃动,完全无法直视。可是不往前看,我也弄不懂樱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

「咦……?」

反覆逡巡到最后,我往前方瞥了一眼,见到两只眼睛。

不是樱花,而是和钻出她乳沟的超粗鳗鱼对上了眼。

「咦……咦咦咦咦咦咦!」

温泉里为什么会有鳗鱼!过于莫名其妙的状况使我猛一后退,抓住浴池边,像是摆设的小小石灯笼。

「天……天啊天啊天啊,怎么会这样!响,拔出来啦,求求你!」

樱花也发现是什么钻进她胸部之间,要压倒我般弯下腰来,两只手也抓在石灯笼顶上。鳗鱼也许是感到危险将至,将探出来的头扭一下,打算缩回去。

「糟……糟糕!」

我反射性地伸手抓住鳗鱼鳃部,可是好滑。我好不容易才紧紧抓住它的头,可是鳗鱼却要连我的手一起拖进遮蔽处──也就是樱花的胸部里。

不……不行啊,要是不放手,我的手也会被泳衣吞进去。

「不……不可以!不可以放掉!」

「咦!可是樱花,再不放会出事耶!」

「放掉以后一定会更糟糕啦!我有不好的预感!」

会……会更糟糕?我无法想像那会是什么,可是比这更糟糕的状况,肯定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最后我选择相信樱花的第六感,忽视自己的手,冒犯樱花的那瞬间──

「哇……!」

「啊呜……!」

吸进去了。好软。愧疚和紧张到快要窒息。不过既然都到了这步田地,要是什么忙也没帮上,我就只能以死谢罪了。于是我心一横,用指甲夹住那又粗又长的肉块,拔萝卜似的死命拉出来。

「呀……呀!啊,呜,呜啊啊啊啊啊!」

这条鳗鱼少说有五十公分长。也就是说,樱花的正中线会持续受到那五十公分且不断抖动的黏滑巨物侵犯,直到我完全拔出来为止。

「要……要拔了!我要拔喽,樱花!」

「拔出来,快点!全部拔出来──!」

我要将鳗鱼远远甩开般,一扭腰把它抽出樱花的泳装。成……成功了!总算没留在里面……!

「呀啊!」

「唔咕!」

才刚喘口气,樱花两手扶著的石灯笼似乎也在这时断了,整个人往我仆倒。

我再一次受到她胸部的挤压,从水里朦胧地听见喀啦喀啦的声响。

「没……没事吧……?」

「唔……嗯,没事。」

樱花急忙扶我起来。怎……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啊,幸好总算摆脱最大的危机。

「呃,鳗鱼呢……?」

「在那里。受不了,浴池里怎么会有鳗鱼啊……?」

我往樱花指的地方看,只见鳗鱼在垮掉的石灯笼边抽搐。真的很夸张。会是老奶奶本来要吃,结果忘了就直接往里头放水了吗?

「弄坏了耶……晚点要跟她道歉才行……」

樱花满怀歉意地垂下头。尽管鳗鱼之谜还没解开,但事情好歹告一段落了,现在石灯笼的问题比较大。虽然不是故意,人家好心招待我们,我们却弄坏人家的东西,怎么能不难过呢?我也非得诚心诚意道歉不可。

「……咦?这什么?」

我靠近查看石灯笼能否修复,结果有个意外的发现──一封褪色的字条。好像原本是塞在灯笼缝隙里。

这样的东西实在令人在意,我便摊开了它。

「……咦?」

我原本在这间旅馆感受到,却又傻傻地拋在脑后的诡异气氛,剎那间膨胀成数倍,席卷回来。

『我太不小心了,那个老太婆果然有鬼。她一定就是用那张亲切的脸,骗了许许多多的住客吃下慢性毒药,将他们真正地生吞活剥。很遗憾,我已经没救了,脚不能动了。希望看到这段话的人都能平安回家,趁现在快逃。』

「慢性……毒药?」

这字眼让我吓傻了。见过老奶奶以后,我们吃过什么?

……喝了她一杯茶。

不,先等等。那个老奶奶真的是坏人吗?

「响……响,我……我的左手……怪怪的。」

樱花青著脸,肩膀无力下垂。怎……怎么会这样,难道那是真的?

「唔……」

连我也怀疑起老奶奶时,两手指尖忽然一麻。

我们或许真的中毒了。

「怎……怎么办啊,响……?」

「不,不要怕!字条说是慢性毒,说不定还来得及逃跑……!」

互相点个头后,我和樱花跳出浴池,冲进脱衣间。我有点犹豫该不该换,要是在这里浪费时间,结果手脚在关键时刻不听使唤就糟了。那么至少让樱花披点东西吧……于是我用我的白衬衫罩住她的学生泳装就离开脱衣间。

──叽…………

「噫!」

就在这时,那个刺耳的声音又在走廊回荡。

猫又在磨爪子了吗?

希望真是如此。

──叽…………

我认为陌生的路风险太高,便往玄关方向走,声音也越来越大。又是厨房。来到厨房拉门前时,听觉告诉我声音就在墙后。

「…………」

这次我可不会再傻到开门检查。我和樱花提心吊胆地慢慢走过厨房,尽可能压低声音,往门口前进。

「请等一下。」

「……!」

拐弯时,背后传来老奶奶……不,老太婆的声音,吓得我们抖了一下。

「……有事吗?」

樱花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直接这么问。

「晚餐,还没吃吧?」

语气依然和蔼可亲。

「我等──」

但声音──

「这顿晚餐──」

却逐渐地──

「好久了啊啊啊啊啊啊!」

变成了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歪曲怒吼。同时不知哪来的苍白光线照了过来,在我们前方的墙上映出老太婆的剪影。

驼著背的老太婆拿著恐怕有她一半高的大柴刀,彷佛随时要杀过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拔腿就跑。两人手握到不能再紧,死命向前跑,连鞋都没穿就一路冲到大门边撞下去。没开。

「响……响!这边!」

「唔,嗯!」

既然撞不开,就直接沿庭院找别的出口好了。虽然不确定有那种东西,但留在这里也没帮助。

「那边!」

太好了,围住整栋房子的墙上,有个镂空般的长方形开口!从那里应该能逃出去!

「!」

跑到开口边时,希望顿时成了绝望。这里的确能出去,可是一步远的距离外,就是根本没法站人的陡坡,而底下是黑压压地一整片。要是踏出去,恐怕不能全身而退──不,能不能活命都是疑问。

「呼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啊喔嘿嘿喔呵!」

然而我们似乎只能硬著头皮跳了。喀沙喀沙,虫一般的脚步声,以及老太婆的狂笑已逼到附近。

「樱花,要是我们逃不掉,我先跟你道歉。」

「……没关系。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这样就够了。」

我暂且放松表情,送出微笑,樱花也给予我光明的笑容。我们的心就此合而为一,紧紧相拥著的同时,踏入黑暗。

「唔……!」

「嗯嗯……!」

我们的脚就像遇上地滑般被吸入陡坡,腰背都在地面摩擦,上下感觉都模糊了。即使如此,我和樱花依然紧抱,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彼此。

……噗通。

滑落停止了。同时,袭遍全身的感觉竟与我所害怕的完全不同,该怎么形容呢……黏稠稠的。

「咦,怎么会这样?」

「总之,得救了?」

我糊里糊涂地慢慢张开紧闭的眼。

周围满满都是鳗鱼。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

「呀……呀啊啊啊啊啊啊!」

樱花也发现我们遇上了什么,几乎和我同时失声惨叫。我们连滚带爬,浮浮沉沉地死命拨开上百条不停蠕动的鳗鱼。周围不知为何十分明亮,逼我目睹樱花玉肤惨遭鳗鱼一味蹂躏的画面。我给她穿上的白衬衫全黏在学生泳装上,反而营造出极为悖德的感觉。

「樱……樱花!这边!」

「呜呜呜呜呜,什么跟什么啦──!」

最后,我们终于抵达鳗鱼地狱的终点,我拉起樱花并向后倒下,喘得跟狗一样。四周还是那么通明,背后垫著赏花会用的那种蓝色帆布。

「嗯……?」

等情绪逐渐镇静,我开始察觉情况不太对劲。

总觉得人造感很重,整个场面简直像刻意打造出来……

「卡~!太棒了!」

当我疑惑无比而坐起来时,一个手提扩音器,年近三十岁的女子笑呵呵地跑过来。满头问号的我又四处看看,结果还见到摄影机、收音麦克风、灯光……等各种东西往我们俩聚来。

「你们演得好逼真啊,感谢感谢~!今天的Genepro说不定比正式来还要有看头耶~!」

「Gene……pro……?」

樱花不懂那个女性在高兴些什么,因而歪起了头。Genepro,记得是舞台剧之类表演的总彩排……所以,真的是那样?

「啊,可是洗澡那一幕就太过头了,算NG。哈哈,那种画面怎么能播出来嘛。」

「播……播出……?」

「当然不论好坏,今天这段是不会流出去啦。话说,浴室可能不要用鳗鱼会比较好。原本是想当作结尾的伏笔,结果反而让最后一幕没那么震撼了……?」

拿扩音器的女子没理会我的问题,叉手自言自语起来。

……无论如何,我已经大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总之,从一开始到跳下来的每一件事,都是电视节目──很可能是整人型综艺节目的试行过程。

想到这里,我先是一阵虚脱。那段恐怖的记忆全是假的,真是太好了。

可是,最后还有个大问题。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他们的目标?

不问清楚,我可受不了。但就在开口之际,有两道匆忙的脚步声向这里逼近。

「导……导演,对不起!我们迟到太久了!」

「那个!我们是『山口演艺公司』的临演!我们半路爆胎,手机又收不到讯号,没办法联络……!真的很对不起!」

一对年轻男女不断九十度鞠躬道歉。

「咦?你们是临演……那你们又是谁?」

拿扩音器的女子交互看了看新来的男女和我们,脸色越来越绷紧。

……原来如此,谜题全部解开了。

「你们也帮帮忙……」

樱花仰天长叹的这句话,也道尽了我的心声。

隔天,当时的剧组将我们留在山上的整套钓具完完整整送了回来。似乎是害我们过了一场惊魂夜而自知理亏,便按照我们的描述找回钓具,以表歉意。原谅与否,我全权交给受害比我更重的樱花来决定。至于樱花所珍惜的钓鱼器具可以物归原主,我是再高兴不过。

另外,他们附送的鳗鱼也做成蒲烧馒和大家一起分享。真是美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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